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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齊默然突然提出回省城,人大這邊的會他也不參加了,說是讓省人大李副主任宣布就行。
隨行者都感到不解,強偉聽了,也是一臉的疑惑。沒辦法,他決定的事,誰敢說不?
跟強偉談完沒幾分鍾,齊默然一臉肅然地上路了。等他趕到省城,省委組織部副部長胡浩月已在等他。胡浩月是齊默然一手培養起來的,是他的得力幹將之一,算是他信得過的人。組織部長由省委另一副書記兼任,組織部的事,也就由胡浩月說了算。
“浩月,河陽的問題實在不小,不隻是群眾意見大,很多事情上,他們跟省委不能保持一致。強偉這同誌,是得考慮著動一動了。”
“你是說……”胡浩月小心翼翼地問。
“你馬上著手起草一份河陽市領導班子的調整意見,這次一定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實在不行,就讓周一粲同誌挑重任。具體理由嘛,多從群眾意見這方麵著手。我這次下去,就被九墩灘的移民圍攻了一整天。九墩灘移民開發區,強偉搞得很不成功,給省委添了不少亂,就在昨天,他把車都抵給了農民,這種人,還怎麽帶領廣大群眾奔小康?還有,喬國棟的事,你們也跟人大碰碰頭,能不能讓陳木船同誌擔任一把手,跟周一粲配合著,把河陽的工作抓上去。”
胡浩月一邊聽,一邊在心裏緊著打起了腹稿。其實不用齊默然跟他多說,單憑老奎那一個炸藥包,撤他十個強偉也不過分,況且還有九墩灘開發區,這可是強偉一意孤行,在省委不知情的情況下搞下的所謂政績工程。
齊默然又叮囑了幾句,胡浩月聽完,胸有成竹地說:“齊書記你放心,調整意見我以最快的速度拿出來,啥時上會,你斟酌一下。”
“上會當然要快,你抓緊弄吧,弄好了,跟我吭一聲,我讓秘書處先跟其他常委通通氣。”
“秘書處?”胡浩月忽然把懷疑的目光投過來。
“……怎麽,有啥不妥嗎?”齊默然被胡浩月這一聲問給怔住了,胡浩月的眼神分明在告訴他,秘書處有了問題。
胡浩月吭了一會兒,猶豫著道:“齊書記,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講出來?”
“講!”
“秘書處,你怕是不能太信任了。”
“……”
“別人倒沒什麽,對餘書紅,我真是不大放心。”
說完,他就不吭聲了,習慣性地望著齊默然,等他指示。
齊默然背過身子,好長一會兒,他才慢慢鬆開緊在一起的眉頭,轉身,微微笑了笑,道:“這是什麽話,同事之間,應該多想想合作。”說完,又覺不妥,跟著補充了一句:“當然,有不同意見,也很正常,抓緊去辦吧,不要有太多想法。”
胡浩月沒敢再堅持,不過心裏,還是很困惑,難道對餘書紅,齊副書記一點警覺都沒?不可能啊。
從齊默然辦公室出來,往下走時,胡浩月正好撞見了餘書紅。餘書紅照舊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見了他,也不先打招呼,胡浩月衝她點點頭,餘書紅才象征性地還了一個禮,擦著他的肩過去了。望著餘書紅走進辦公室,胡浩月心裏禁不住嘀咕,這女人,到底靠得住靠不住啊?
同樣的問題,也在齊默然腦子裏回旋,回旋來回旋去,他還是搖了搖頭,不可能吧?
一切都按齊默然的計劃進行,強偉這次將是在劫難逃。這中間,齊默然又接到河陽宋老爺子的電話,宋老爺子言辭裏有層責怪他的味兒,意思是他到河陽沒去看望他。齊默然笑著解釋說:“真是太忙了,去了兩天,該看的地方還沒看完,省上有事,急著回來了。”宋老爺子說:“你當然是忙人,你齊書記不忙,誰忙?”
這話刺耳,不中聽,齊默然卻耐著心聽了,聽完,仍舊笑嗬嗬說:“下次吧,下次去了,一定跟你殺兩盤。”宋老爺子愛下棋,棋藝也算不錯,齊默然跟他的諸多事兒,都是在棋桌上辦的。
本想談話就此打住,沒想宋老爺子又跟過來一句:“下次?等你想起下次,我怕就讓人氣死了!”
齊默然隻好道:“聽口氣,你老好像不舒服啊?”
“舒服?你還想讓我舒服?這個強偉你打算用到啥時候?他搞得河陽烏煙瘴氣,難道你聽不見?”宋老爺子發了一通火,口氣一轉說:“默然啊,我可告訴你,這個強偉,小人得很。我老了,無所謂,你可在位子上,要是讓他弄出個閃失,別怪我老頭子沒提醒你。”
齊默然的心,忽然就重了。宋老爺子這句話,看似輕,實則,重得很。他默了默,強打著精神道:“老爺子你就放心好了,工作上的事,我們見麵再談,最近河陽氣候是不大好,你要多操心身體。”
“默然啊,你清楚就好。我就怕你官當大了,當糊塗了,該清楚的不清楚。還是那句話,自己的身體,得靠自己來調理。我是有個方子,就是不知道對你管用不管用,有空你過來一趟,試試。”說完,宋老爺子掛了電話。
齊默然握著話筒,橡皮人般木在那裏,有那麽一刻,他真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了問題,是得找個方子調理調理了。
一周後,省委召開常委會,討論幾個市的班子配備問題。胡浩月有意識地將河陽放在了最後,等前麵幾個市的班子討論完,正要向會議提交河陽班子的初選意見時,餘書紅突然進來了,低聲跟齊默然耳語了幾句,然後將手裏一封文件輕輕放在了齊默然麵前。
常委們發現,齊默然的臉色陰下去,漸漸變灰、變暗,到後來,就很暗了。他抬起頭,掃了一眼會場,像是不甘心地道:“河陽的班子先放放吧,今天的會就到這裏,散會。”
常委們愣住了,列席會議的胡浩月更是愣住,他的目光在齊默然跟餘書紅臉上來回掃了幾次,掃到最後,竟掃出一臉的怕來。
齊默然當天就坐上飛機,飛往首都北京。
文件是北京那邊發來的,高波有急事,要求他速到北京。坐在飛機上,齊默然心比山重,高波怎麽又能工作了,而且偏偏在這個時候要見他?難道……
這些日子,齊默然表麵上雖是很鎮靜,很有氣勢,內心,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感。這恐懼有一大半就來自河陽,河陽是他一塊大心病啊,是埋在他心頭的一顆炸彈。
駐京辦的人早早候在機場外麵,這一次,他們沒跟齊默然送上熱情。上了車,齊默然沒多說話,駐京辦的人也沒多說話,車子直接向協和醫院駛去。
齊默然走進病房的時候,高波正跟中組部的同誌說話,邊上兩位好像是中央辦公廳的,齊默然見過他們,但對方好像不記得他。齊默然心裏有些緊,身子忍不住微微發抖。高波書記的秘書倒是很熱情,請他先去另間房裏坐一會兒,齊默然望了一眼高波,目光又在中組部兩位同誌臉上頓了會兒,忐忑不安地往另間屋子去。
等待真是灼人!時間似乎僵止了般,擱在那兒不往前走。高波書記的秘書中間來了一次,熱情地為他遞上冷飲,又擺了一條毛巾,讓他擦汗。秘書越熱情,齊默然心裏越慌。中組部,辦公廳,這些人找高波談什麽?他們臉上為什麽都那麽嚴肅?
一個小時後,他們走了。齊默然跟著秘書,再次走進病房。秘書提醒他,高波書記的身體狀況很不穩定,讓他不要談太多。
麵對著病**的高波,齊默然突然無話,就連問候性的話一時也說不出來。高波掙紮著往起坐了坐,他的精神狀況很不好,頭上還裹著紗布,半個身子仍然不能動。齊默然並不知道,高波每次接待客人,都要用一種藥,為這事,有關方麵已向醫院發出警告,沒辦法,最終還是有人同意給他用藥。
誰讓他是省委書記呢!
默坐了一會兒,高波問:“聽說河陽那邊出了事?”
齊默然點了一下頭,簡簡單單將河陽群眾鬧事還有老奎的事說了。高波沉思了一會兒,問:“你的意見是?”
齊默然一咬牙,就將調整的事說了出來,反正這事高波已經知道,一回避反而顯得自己心虛。
“我們拿了兩個方案,還在斟酌中,你有什麽具體指示,我帶回去,一定傳達好,執行好。”
高波又掙紮了一下,他已堅持不住了,今天的談話時間已遠遠超過醫生的規定,他頭上滲出一大片虛汗。秘書見他很吃力,急了,想中止這場談話。高波示意秘書,再讓他談幾分鍾。
“你說吧。”他將目光重新對住齊默然。齊默然吭了一下,道:“一是讓木船同誌接手人大的工作,讓國棟同誌退下來,畢竟,出了這樣的事,他以後開展工作,會很被動。還有一個想法,就是讓強偉同誌兼一段時間,過渡好了,再做調整。”
高波臉上露出一層驚色,沒想到齊默然會跟他這樣匯報,這跟省裏反映上來的情況,相差太大了。他暗自感歎,這個人的腦子,真是好使啊。
沉吟良久,高波終於道:“就按第二條意見辦吧。”說完,他閉上眼,像是很吃勁地擺了擺手。
秘書見狀,緊忙將齊默然請了出來,離開病房時,齊默然看到,兩個護士急匆匆朝這邊走來。
一出醫院,齊默然就控製不住了。敢情這一趟北京,就為了看他一回臉色!憤怒了一陣子,他的心情便又重新回到沮喪中,要想拿掉強偉,咋就這麽難!
他真是後悔,早知如此,兩年前應該一不做二不休,堅決地將強偉從河陽挪開,怪就怪那個餘書紅,是她替強偉說話,他才犯了猶豫,讓強偉繼續留在了河陽。
驀地,齊默然怔住了。餘書紅?高波的消息從哪來?除了她,還能是誰!胡浩月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來,齊默然這才確信,餘書紅出了問題,還是大問題!
回到銀州,組織部胡浩月已等在友誼賓館,剛進房間,齊默然就問:“你跟我說,啥時候發現她有問題的?”
胡浩月一愣,旋即明白齊默然在指誰,這次他沒猶豫,道:“有一段時間了,上次老奎的事,是她到河陽替強偉壓陣。”
“那是我讓她去的,還有呢?”
“我聽河陽那邊說,她跟強偉關係不簡單,聽說強偉去北京,都是她一手安排的。”
“都是聽說聽說,你到底有沒有真憑實據?”齊默然惱火了,自己手下,咋都是些沒用的廢物。
“這……”胡浩月不說話了,他已清楚,是餘書紅攪了局,高波一定不同意動強偉。吭了半天,泄氣道:“這女人做事向來隱蔽,不會輕易留下把柄的。”
“你這不是廢話嗎,說半天等於什麽也沒說!”齊默然發完火,喝了一陣水,感覺心火不那麽旺了,才又道:“他要讓強偉人大市委兩邊挑,這不成了他自己嗎!兩頭挑,都兩頭挑了還有什麽監督可言,人大這邊不就真成了聾子的耳朵?”
胡浩月想了一會兒,試探性地說:“既然如此,還不如順著他的意見,免得他在高層裏亂說話,壞了大局。再說了,人大那點權,能監督到誰頭上,挑不挑還不都一樣。”
“強偉呢,他還有資格把這個市委書記幹下去?挑不挑都一樣,這話是你說的?我看你也是覺悟到家了。“
“忍一忍吧,齊書記,你的對手是他,強偉不過一道小菜,啥時動還不是你一句話?還有,這樣做了,他強偉能無動於衷,能不悔悟?我倒覺得,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至於下一步,就看強偉的表現了。”
齊默然怔怔地想了一會兒,他倒不是指望強偉能悔悟,對此他早已不抱希望。但眼下也隻有這樣,高波跟中央高層的關係,他不能不顧忌。想到後來,齊默然的心就惡毒了,巴不得老天爺再來一場橫禍,讓高波趕快離開這個世界。
他歎了一聲,道:“不甘心哪!”
胡浩月半是勸解半是添油加醋地說:“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一個強偉遠不至於你這樣。”
齊默然重重道:“行吧,就按你說的辦。先按程序找他談話,具體怎麽談,你要掌握好,該講原則的時候,一定要講原則。”
胡浩月說:“齊書記你就放心,這話我一定會談好。”
“放什麽心,都到了這地步,我還有哪門子心可放!”齊默然猛地起身。胡浩月臉上剛剛泛起的活色嘩地沒了,後來他問:“餘書紅這邊呢,要不要也找她談一次?”
“不!”齊默然這次說得很果決。胡浩月本來還想,趁這次機會,把餘書紅也請出省委大院去,他實在是對這個女人又煩又怵,煩透了。齊默然這一聲“不”,就把他要說的話給“不”了回去。
胡浩月臨告辭時,齊默然又說:“完了你抽空去趟河陽,跟周一粲做做工作,不能讓她在這件事上背包袱,該怎麽幹,還得怎麽幹。”
胡浩月會意地點點頭,告辭走了。
齊默然心裏,已比來時輕鬆了不少,接下來,他要好好考慮一下那些煩心的事兒了,特別是跟周鐵山的事兒。這些年,他感覺一條腿真是被這個人給絆住了,做啥也不方便。人是不能讓別人絆住的,絆住了,你的行動就不再是你的行動,你的自由也不再是你的自由,弄不好,還要讓他連帶著栽幾個跟鬥。
說啥也不能栽跟鬥啊——
跟鬥這玩意兒,不是每個人都能栽得起的,爬得高,栽得重,這點淺顯的道理齊默然能不懂?
亂想了一陣子,齊默然不想了,想等於是自己給自己泄氣,自己給自己亂陣腳,與其關起門來找怕,不如拿出點真手段,跟高波搏一搏。
第二天上班,齊默然正在琢磨著召集辦公廳的幾位同誌,強調一下胡楊河流域綜合治理專項會議的籌備工作,這個會必須得開,而且要開好,開出聲勢,要讓全省上下樹立起使命感和緊迫感。目前隻有抓好這項工作,才能贏得中央的讚同,才能在工作思路上跟高波徹底區別開來。
電話響了,是內線,齊默然以為是秘書處打來的,喂了一聲,電話裏卻傳來周鐵山驚慌的聲音:“老領導,出問題了,你那邊方便接聽吧?”
“你怎麽能打內線?”齊默然下意識地就責問了一句。
“老領導,事情急,我也是托了人才打通這條線的。”周鐵山緊忙解釋。
齊默然這才記起,早上忘了開手機,外線他又跟秘書叮囑過,上午一個也別接進來。
“什麽事,說!”
“周一粲這娘們兒,瘋了,她在查去年那起車禍案。”
“她查案子關你什麽事?我很忙,沒工夫聽你說這些。”
“老……老……領導,這案子查不得啊——”一聽齊默然裝糊塗,周鐵山破天荒地結巴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查得查不得是她的事,你犯哪門子急?”齊默然已沒耐心了。周鐵山越發急了:“老領導,你得阻止,不能由著她亂查下去。”
齊默然啪地壓了電話。半天,他才從周鐵山的話裏清醒過來,反了,都反了,居然連周一粲都心懷不軌,背著他做這種事!他抓起電話,跟秘書說:“給我接河陽周一粲辦公室!”
過了一分鍾,電話通了,齊默然抓著電話,隻聽得周一粲在電話那頭一個勁地“喂喂”,自己卻氣得發不出一個字。最後,他在心裏恨恨地咒了一句,將電話扔了。
多險啊,差點就將她放到一把手位子上,這女人,了得!
平靜了好長一陣,齊默然才讓秘書打電話通知強偉,讓他來一趟省城。
一周後,河陽的班子定了,強偉取代喬國棟,兼任河陽市人大常委會主任。宣布這天,省上來了好幾位領導,胡浩月,省人大李副主任,還有一位副省長,可見這次班子調整,對銀州高層來說,是多麽的舉足輕重。出乎胡浩月意料,齊默然讓餘書紅也一道去了河陽,還特意安排她在會上講了話。
當天晚上,齊默然給強偉打電話,向他表示祝賀。盡管他們談完話才幾天,這個電話,在強偉心裏還是激起了一股波瀾。
幾乎同時,胡浩月跟周一粲的談話,也在艱難地進行著。
第二天,省人大李副主任召集各方負責人,要求河陽迅速成立專案組,盡快查清老奎的死因,給方方麵麵一個說法。同時,由河陽市人大向省人大寫出專題報告,對河陽的執法工作進行匯報。作為新上任的人大主任,強偉當即表態,此事由陳木船同誌全權負責,公安那邊,由徐守仁局長親自抓。
已經冷下去的老奎自殺案,忽又成了一個敏感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