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趙乃鋅是在一個月後才得知王學兵的工程隊在徹底更新兩個小區的供水係統,工程之浩大,超乎他的想象。之前孟東燃跟他隻字未透露。

“這樣不好吧,孟主任?”趙乃鋅對孟東燃這種不打招呼擅自做主的行為甚為不滿。施工現場查看的時候,若不是副秘書長劉澤江在一旁提醒,他差點就責令王學兵停工。

孟東燃聽出了趙乃鋅稱呼上的變化,這稱呼讓他別扭,也讓他意識到不妙。但他吃不準趙乃鋅意思,沒敢貿然回答,略微頓了頓,試探著道:“市長是說兩個小區的事吧,這事一直想跟您匯報,隻是您太忙了,總也找不到機會。”“是你忙還是我忙?”趙乃鋅臉色很難看。聲音威而不怒。孟東燃心更虛了,這麽多年,趙乃鋅跟他說話,還從沒這麽鄭重其事過,一時無言,隻能尷尬地笑著。

“你別笑,這事不是笑一笑能應付過去的。”趙乃鋅顯得不耐煩,一把拉過椅子,坐下,又站起,厲聲問:“我問你,想過後果沒?”

孟東燃硬著頭皮擠出一絲笑道:“想過了,我想應該問題不大。”

“這話是你說的?孟東燃,你有點政治頭腦沒,我看這樣下去你很危險!”趙乃鋅再次發起了炮。孟東燃打個冷戰,心跳得無處安放。原以為趙乃鋅隻是敲打一下他,沒想……“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兩個小區,那是兩顆地雷,你居然敢踩,還不聲不響,真以為你這個發改委主任了不得啊!”

孟東燃心裏縱然有一千種想法,這個時候也不敢說出一條,隻能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裏挨批。

趙乃鋅終於發完了火,板著臉坐那兒。孟東燃拿過水杯,替他續了水,雙手捧上。又看見桌上的煙灰缸裏有煙頭,拿去倒了,用毛巾擦幹淨,端端正正放回原處。垂手立在旁邊,一副小媳婦的樣兒。

趙乃鋅緩緩抬起目光,河水一樣漫過孟東燃,這一層目光,漫得孟東燃熱汗冷汗都有。漫過去,趙乃鋅語氣沉沉地道:“東燃,現在不是做這些事的時候,你明白不?”

“明白。”

“我剛才態度不好,你不要介意,我是擔心……算了,不說這個了。小區這邊既然開了工,就一定要把它做好,我們再不能犯錯誤了。”

“市長,我明白。”孟東燃很莊重地說。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提,謝華敏那邊產品積壓太多,壓力大啊,聽說你有個同學在西北當市長,能不能幫她在那邊想想辦法?”

“這個嘛……”孟東燃像被什麽噎住,意外地咳嗽了一聲。趙乃鋅突然把話題轉到謝華敏身上,讓他一時適應不了。謝華敏越來越像一顆草莓,藏在他心裏那一片綠草深處,他是舍不得拿出來曬陽光的。跟別人談起的時候,他心裏都一撲兒一撲兒的,生怕那個藏在深處的秘密曝了光,趙乃鋅麵前,這秘密帶了那種讓人扭不過勁兒的東西。

“怎麽,有難度?”趙乃鋅倒是落落大方,坦然得很,就像在談論他們共同的一位老朋友。

孟東燃酸酸地笑了笑,他太欽佩趙乃鋅了,市長就是市長,什麽事也能做到光明磊落。他本來想痛快地表態,西北那個市長前些日子到東江來過,他們見了麵,其間孟東燃也有意談起了家電西進,拓展西部市場。那位老同學大腿一拍,很痛快地說:“好啊,咱們那邊市場大得很,大西北嘛,遼闊無比,可惜就是沒一家像樣的企業,中央已經出台了家電下鄉政策,優惠幅度很大,你要是能把好的產品拿來,我當然樂意幫你推銷了。”但是這陣,孟東燃心裏又多了樣東西,如果這話由謝華敏說出來,那該多好啊,他會學西北那位老同學一樣,豪爽地拍拍大腿,說一切包在他身上。

然而說話的是趙乃鋅,這就讓他不得不低調,不得不藏著掖著。如果讓趙乃鋅嗅到什麽氣味,這關係,可就別扭得真不知怎麽處下去了。

“我試試吧,現在全國市場都不景氣,想必西北那邊也好不到哪裏去。”孟東燃別別扭扭回了一句。

趙乃鋅接話道:“這個情況華敏清楚,但多個渠道總比少個渠道好。對這家企業,你們發改委可得加把力啊,骨幹企業上不去,其他企業怎麽帶動?”

“我們會盡力的,請市長放心。”

“好,那我先替華敏同誌謝謝你。”

如果趙乃鋅不多這句話,孟東燃心裏或許還能拐過彎兒。不管怎麽,人家趙乃鋅是市長,關心一家企業是應該的,他作為下屬,隻能積極服從。可是趙乃鋅替謝華敏感謝他,就讓他心裏很不是滋味了。看來,外麵的傳言並非捕風捉影,趙乃鋅跟謝華敏,的確是那麽回事了。這個答案讓他心裏很痛地響了一聲,接著,他迷茫不知所措了。

此後一連幾天,孟東燃像被傷了元氣似的,做什麽都打不起精神。工地懶得去,下麵匯報工作他總是聽到一半就煩,所有的應酬都沒心情參加,回到家裏看到葉小棠,也會莫名其妙生氣。實在別扭得受不住,就給葉小霓打了電話,問她做什麽,怎麽長時間不請他坐一坐?

“我哪敢啊姐夫,你是大領導,日理萬機的人,我要是占用了你寶貴時間,桐江經濟受損失怎麽辦?”葉小霓壞壞地笑著說。

“就知道貧嘴,工程進展得還可以吧?”

“還行,謝謝姐夫關照,對了,今天怎麽想起給小姨子打電話了,是不是你家母老虎發威了,想在小姨子這裏找點溫暖?”

“別那樣挖苦好不,她是你姐。”

“我姐,大主任你有沒有搞錯,我跟她既不沾親也不帶故,少拿“姐”這個字眼刺激我。”

“那我成什麽了,你這樣一說豈不是連我也不認了?”反正很無聊,不如趁機跟小姨子鬥鬥嘴,孟東燃的話就比平日多了一些。

“你當然是我姐夫啊,兩碼事兒,當然,如果你不想做姐夫,還有一個角色可供選擇。”

“什麽角色?”

“當我候補老公啊,等哪天老家夥蹬了腿,你就來報到好了,我把位置給你留著。”葉小霓又把玩笑開野了。

“盡亂說,以後正經點。”拿別人的生命當樂子,孟東燃不習慣。

“正經不了,正經就不是你小姨子了,姐夫你也別太自信,八成我還看不上你了,讓你家母老虎一**,你身上的男人味早沒了,你小姨子喜歡正裝的,淘汰品還看不上眼呢。”

“一派胡言!”孟東燃率先沉不住氣了,這電話打得太草率,純粹自討苦吃。葉小霓又爆出一片子笑聲,接著道:“今天有沒有空啊,要不要我約了那個謝總,兩美女請你吃飯?”

孟東燃心裏一驚:“你跟她認識?”

“老關係了,你以為我到桐江,就衝著你一人啊,你小姨子別的本事沒有,結交雜七雜八的人,能耐比你強。”

“什麽雜七雜八的人,說話注意點。”

“怎麽,心疼了是不?哈哈,我就知道一提某些人,你準來勁,準備準備吧,我這就打電話約她。”

這倒是個意外,孟東燃從未聽葉小霓提過,她跟謝華敏認識。鬼丫頭,瞞著我的事還不少啊。想到鬼丫頭三個字,剛才葉小霓那句心疼了是不又讓他打出一個哆嗦。她連這都察覺到了?

很快,謝華敏來了電話,說她跟葉小霓訂好了地方,江邊紫雲閣酒店。

“我們等著您,孟主任。”謝華敏吟吟道。

聽到謝華敏的聲音,孟東燃身上頓時清爽了一下,仿佛一股清涼之風,吹過他亂麻麻熱烘烘的身子,謝華敏短短的一句話,讓他連日來煩躁難耐提不起勁的身子安靜下來,心裏也亮起一道光。

真的是一道奇異之光。

男人心裏是裝不下女人的,裝了,你的心就被某樣東西捆住、束住。女人如果愛上某個男人,那是可以不顧一切的,女人為情而來。男人則相反,男人寧可被愛煎熬著、折磨著,也不願痛快淋漓地去爭、去搶。男人的顧慮太多,尤其孟東燃們這種男人,他們身上已捆滿了各種各樣的裝束或戰利品,名譽、地位、官銜,哪一樣能放得下?因此男人在愛麵前是卻步的,是既想要之又想拒之的,或者更透明地說,是不想付出什麽代價的。

可世上哪有沒代價的愛?況且這份愛本來就是貪婪品、奢侈品,還是件麻煩品。

我怕麻煩麽?孟東燃忽然問自己。

三個女人一台戲,其實兩個女人合起來,就足夠一台戲。

孟東燃到了地方才知道,葉小霓跟謝華敏非但早就認識,關係還很不一般。按葉小霓的說法,她們早就狼狽為奸沆瀣一氣了。“就跟你和孫國鋒一樣,一對又笨又蠢的豬。”葉小霓變著法子在嘴上找便宜,看來她對孫國鋒和謝華敏之間的鬥爭也清楚。

“我們是同學。”孟東燃明知葉小霓在亂彈,還是一本正經解釋了一句。

“我們是密友,你們比不得的。”葉小霓摟了謝華敏脖子,狠勁親了一口,以示她們關係確實不一般。

“沒打算跟你們比,隻是覺得好奇。”孟東燃說著,目光轉向謝華敏,感覺今天的謝華敏既新鮮又漂亮,還多出一股精致味兒,許是有葉小霓的襯托,把她身上平日顯不出的東西顯出來了吧。

葉小霓故意不給孟東燃跟謝華敏說話的機會,搶先道:“是你們欺負我姐姐,找個機會好好跟你們算這筆賬。”

“姐姐?”孟東燃下意識地問出一句。

“當然是姐姐啊,怎麽,想占便宜啊,今天我可不叫你姐夫。”

一句話說得,孟東燃跟謝華敏都紅了臉。謝華敏怕葉小霓鬧得太凶,瞪了她一眼,跟孟東燃說:“小霓就這樣子,孟主任千萬別介意。”

葉小霓立刻尖叫:“他介不介意還要你來做工作啊。真是,這麽快就成一家子了。”

“小霓!”孟東燃斥責了一聲。

“幹嗎啊,叫我葉董,今天我也過過被人恭維的癮。”

“好,葉董,你能不能安靜點,話都被你一人搶著說了,還要我們來做什麽?”“什麽你們我們的,告訴你,今天華敏姐是屬於我的,跟你沒關係。”葉小霓咯咯笑著,一把摟過謝華敏:“對吧,親愛的。”說著話,又在謝華敏腮幫子上狠狠嘬了一口。嘬得孟東燃心裏一片癢癢。

這個活寶,她到底要鬧到啥程度。

謝華敏臉上一直染著淺淺的笑。見葉小霓鬧得有點凶,輕聲斥道:“行了小霓,你沒看孟主任臉都紅了嗎?”

“他會臉紅,哄鬼去吧,姐姐你少替他說話,小心他對你圖謀不軌。”葉小霓越說越沒邊,感覺她是在借謝華敏宣泄著什麽。細一想又不可能,葉小霓在孟東燃麵前向來口無遮攔,一個床都敢上的女人,用不著拿謝華敏當引子。她要是有什麽心跡,直接甩給孟東燃便是,犯得著這麽別扭?

葉小霓正暗自得意。沒想到謝華敏重重製止了她一聲:“小霓!”這一聲讓葉小霓立刻收斂了,她跟謝華敏雖然關係親密,但謝華敏真實的心思她掌握得並不是太透。隻是憑著女人的感覺還有猜想,暗中替謝華敏號了一把脈。謝華敏對孟東燃是有那個意思的,那份心跡雖然藏得很深,可還是瞞不過她。可氣的是孟東燃這頭豬。居然認為謝華敏跟趙乃鋅有染,你弱智啊,趙乃鋅是啥人,能犯如此愚蠢而低級的錯誤?就算他對哪個女人有心思,能讓別人看出來,還能讓你這麽紛紛揚揚地傳出去?笨,真笨。趙乃鋅跟謝華敏之間是欣賞,男女之間的那種欣賞,跟情愛無關。離色誘更遙遠。誰說男女之間不能保持這種美好而又坦然的關係呢,謝華敏跟趙乃鋅,是葉小霓見過的一對,她真是羨慕死了。如果她能跟孟東燃也保持這種關係,那該多好,多美妙。甭看她嘴上老是拿自己獻身,以前也賭氣往孟東燃**或懷裏鑽過。那是她堅信孟東燃不會對她動一手指頭,更不會對她存有非分之想。要是孟東燃真的藏了那邪念,她還敢?當然,她是動過那心思的,曾經一段時間,她甚至想不顧一切地發起猛攻,就不信攻不下這個山頭。後來她才明白,自己又傻又愚蠢,孟東燃對葉小棠,用情深著呢,再說他是官員,官員可以占女人便宜,也可以利用手中權力強迫女人跟他上床,但真要把你從業餘或陪睡的檔次上提升起來,名正言順做他太太,那就是另一個很複雜的問題了。像孟東燃這種把全部的心血和智慧拿來做官的人,怎麽肯為一個女人葬送掉自己的前程呢,荒唐。更荒唐的,她所有的衝動都來自對葉小棠那個**那個鄉巴佬的報複,而不是緣於愛緣於情。後來有一天,也就是她第二次婚姻解體後,葉小霓突然問自己,你算什麽貨色,不也就是婊子一個麽?得到這個清晰的答案,葉小霓一下對自己的人生有了清晰的目標,對,我其實就是一婊子,一個懷有野心和夢想的婊子,一個想用自己的身體征服這個世界的文明婊子。啊,婊子!葉小霓對“婊子”這個詞有著跟別人完全不同的理解,在她看來,女人都可以做婊子,某種意義上也都是婊子。婊子不是到處出賣自己的身體——那就檔次很低了,不配劃在她的認知範疇。但婊子絕對是要利用身體去征服男人或征服世界,這個男人可以是你的丈夫,你難道不承認,丈夫愛你不是先愛著你的身體,其次才愛著你的品德?這個男人也可以是你的上司,是能左右或影響你命運事業的任何一位。盡管你跟他沒上過床,沒發生那種庸俗而低級的肉體關係,但你能否認,你是在用“女人”這兩個字向這個世界,向這個世界上的男人發出一大串信號進而獲得他們的認可、欣賞或讚美,然後攫取他們的支持與幫助麽?沒人敢否認,葉小霓相信,天下女人都有犯賤的心理。你沒有出賣自己,但你在兜售自己,對,兜售,這詞非常美妙。

她是,謝華敏也是,天下女人皆是,都是在做足女人這篇文章,這裏麵最最重要的成分。還是女人的身體。

哦,身體。

葉小霓低頭不語了。謝華敏剛才那聲斥責,傷著了她,把她一下從夢幻拉回了現實,感覺在孟東燃麵前那份親切感優越感忽地沒了,她成了一個具體的人,一個仰仗著孟東燃在桐江討生活的人。這個人說穿了跟謝華敏沒什麽兩樣,都是在巧妙地利用女人那點資本博得孟東燃好感進而換取自己需要的利益。

悲哀!

她一下就想到了葉小棠,不管怎麽說,這點上她們是沒法跟葉小棠比的。葉小棠用婚姻的方式合理合法占有了孟東燃,孟東燃是她的全部,而她們兩個,說穿了是偷食者,是掠奪者,是比葉小棠更卑鄙的人。

葉小霓莫名地就沮喪起來,她的情緒化是她身上最大的毛病之一,**時她可以忘乎所以,一旦墜入低潮,她會把自己恨死。

“幹嗎,都跟我玩正經啊,好,不說了,到此為止,吃飯!”

葉小霓鼓起嘴,做出一副很生氣的樣子。孟東燃跟謝華敏相視一笑,活寶就是活寶,沒辦法,什麽時候都得順著她。

這頓飯吃得還是很開心,葉小霓三分鍾的脾氣,發完就發完了,孟東燃和謝華敏都不去管她,她自己也覺神神經經的沒啥意思,還不如唇槍舌劍快樂。於是就含沙射影攻擊著二位,孟東燃和謝華敏嘴上盡管在阻止,心裏倒是樂意她這麽說。那種捅破窗戶紙的感覺很微妙,兩人心裏都甜絲絲的,謝華敏的臉紅了又紅,到後來。心快要醉了。

謝華敏跟孟東燃說了產品積壓的事。孟東燃答應改天帶人到廠裏親自去看。又問:“怎麽會積壓下這麽多呢?“謝華敏歎息道:“原來跟俄羅斯那邊簽了合同的,金融危機一爆發,人家不要了,單方麵終止合同。”

“一場危機啥都亂了,現在隻能出口轉內銷,不過你得做好降價準備。”

“我現在隻想收回成本,賺錢兩個字想都不敢想。”謝華敏做出一副很可憐的表情。

“也不要這麽悲觀,市場再疲軟,賺錢的機會還是有,這次家電下鄉桐江爭取到了份額,中央對此決心很大,扶持額度也很大,對你們來說,完全是個好消息。”

“那就仰仗孟主任了。”謝華敏捧起酒杯要給孟東燃敬,葉小霓又冒出怪聲:“這麽快就達成一致了啊,夫妻一上床,媒人扔過牆,我算是看透了,啥都是假的,就我這個小姨子是真的。來,親愛的姐夫,敬你一杯。”

“還敬啊,你想讓我出醜是不是?”孟東燃被她們灌了不少,不敢喝了。葉小霓不依不饒:“不行,今天我做東,你得給我麵子,要不然,我把你那些醜事兒全告訴華敏姐姐。”

“我有什麽醜事?”孟東燃又中了一計。

“多得數不清,哪天專門開個批判會,一一羅列給你。”葉小霓詭異地一笑,一仰脖子先把酒幹了。孟東燃喝了那杯酒,忽然想,這個小姨子,其實是挺可愛的。

秋意已經涼涼的了,桐江的秋天雖然不至於冷人,但那股涼意還是能讓人明顯地感受到。尤其萬物由盛轉枯,日漸凋零的那副枯相,更是讓人生出一股悲寒之意。街上的梧桐還有樟子樹已收斂起旺盛的生長勁頭,大片大片的葉子開始隨風飄落。孟東燃跟梅英走在街頭,兩人臉上都染著沉重之意。

梅英這次是陪國家財政部家電下鄉調研組來桐江調研。家電下鄉是中央在新的經濟形勢下積極擴大內需的重要舉措,也是為了順應農民消費升級的新趨勢,運用財政、貿易新政策,引導和組織工商聯手,開發、生產適合農村消費特點、性能可靠、質量保證、物美價廉的新產品,提供滿足農民需求的流通和售後服務,對農民購買納入補貼範圍的家電產品給予百分之十三的財政補貼。這項惠農政策最早在山東、河南、四川、青島三省一市試點,後來財政部、商務部研究認為,有必要將家電下鄉推廣,以進一步發揮財政補貼家電下鄉產品在擴大內需、改善民生,促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方麵的政策效用。經國務院批準。又有十四個省、自治區及計劃單列市納入推廣地區範圍。上一次,海東方麵就做出了積極努力,可惜未能將桐江的家電產品擠進去。這次中央決定家電下鄉在原來十四個省市的基礎上,開始向全國推廣,產品也從過去的四個增加到八個。這對桐江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財政部調研組這次下來,就是尊重海東省委意見,擬將桐江部分家電產品擴進“推廣”範圍,進行貼牌生產。但是根據兩天的調研,調研組還是發現了一些問題,這些問題雖然影響不到產品的最終確定,但對桐江家電行業的未來發展,很有指導意義。

梅英說:“推廣家電下鄉政策不僅僅是給一些財政支持,一補了之。而是通過發揮財政資金的杠杆作用,引導更多的企業關注農村市場,不斷建立和完善麵向農村的生產、流通和售後服務網絡,改變長期形成的以單一供給結構麵向差別很大的城鄉二元結構的狀況,實現協調可持續發展。桐江家電行業這些年發展雖然很快,但你們主觀上隻盯著國際大市場,而忽視了國內市場特別是農村市場的建設與維護。產品以高新為主,而對中低段產品重視不足,出口依賴過大,一旦國際市場發生變化,出口受阻,企業受到的衝擊就很大,行業發展將遇到更大困難。”

孟東燃頻頻點頭,以前他們認為,能瞄準國際大市場,研製和開發出國際市場需要的產品,企業才具有衝擊力。一度,市裏還出台了一係列政策,鼓勵和刺激企業朝高新技術方向邁進,在市場擴展上,市裏也有一種傾向,認為占領國內市場顯得老土,跟不上形勢,也沒成就感,不如直接衝擊國際市場。現在看來,任何認識上的片麵性都會給企業帶來災難。桐江家電行業一直向高新尖看齊,質量過硬,技術一流,價格也不菲,但是這場危機,受衝擊卻最大。究其緣由,就是在產品開發和市場布局上不均衡,對企業的可持續發展重視不夠。光華電子積壓了那麽多產品,但是把它推向國內市場卻很難,一則產品是按外國人的習慣研製的,國內消費者特別是農村消費者不接受,二來價格也過高,普通消費者接受不了。孟東燃雖然向西北那位市長朋友發出了求援信,但人家一聽價格還有款式就搖頭,表示愛莫能助,倒是有一句話啟發了他:“如果你們能按西北農民的習慣生產出價廉物美質量過關的產品,就算沒中央這塊補貼,我也能幫你打開銷路,讓你的企業在西北市場站穩腳跟。”

這就是市場的差異性,消費的差異性,做企業如果不研究這個,怕是路越走越窄。

孟東燃已將意見及時地反饋給謝華敏,謝華敏聽後也是深有感觸,她說這幾年隻顧著摘樹梢上的桃子了,反把樹中間大量的桃子讓給了別人。

“不容易摘到的你們摘到了,大量容易摘到的,你們卻無視存在,這是經驗教訓啊。”孟東燃發自肺腑地說。

“不是我們無視存在,是我們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摘這些桃子,總覺得……”謝華敏不往下說了,低頭不語。

“總覺得什麽?”孟東燃誠懇地問。

謝華敏抬頭笑笑,在孟東燃麵前,她也不打算保留什麽了,率直道:“說了孟主任別生氣,不是我們不想摘,而是總覺得摘這樣的桃子跟市裏省裏的精神不一致,建設這個高新區,目標就是爭占高端市場和國際市場,不隻光華,全高新區企業都是奔這個目標而去的。”

一句話,讓孟東燃忽然啞巴了。這些天他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當初建立這個高新區,市裏意見很一致,就是要在“高新”二字上做足功夫。現在想想,市裏這種意見並不是從企業實際出發的,核心點還在“政績”兩個字上。當時全海東已經建了不少電子城,省城東江也有一個,規模很大。桐江為了把該項目通過,絞盡腦汁,想怎麽才可以標新立異呢?後來才想到“高新”兩個字,“高新”兩個字不但時尚,更重要的,它符合一種潮流,符合一種願望,而且暗暗地跟“政績”兩個字吻合,於是桐江各方一拍即合,很快就立項,省裏也是被“高新”兩字吸引,感覺桐江抓住了要害。一步就躍在了潮頭浪尖上。項目很快通過,一座嶄新的電子城拔地而起。

高新沒錯,現代企業如果抓不住這兩個字,那就不叫現代企業。可是,這種潛意識裏藏滿政績需求的辦廠方針,遲早是會讓企業嚐到苦頭的。因為任何政績欲念催生的企業都是先天性怪胎,就跟政績工程一樣,最終都會變成半拉子工程。可惜這樣的教訓我們總是吸取不夠,或者說,教訓最終都落在別人身上,而落不到官員身上。

作為官場中人,或者說作為體製中人,孟東燃既是決策的執行者,也是決策的受益者。他唯一的可愛之處,就是在問題麵前能這麽深層次地思考一下,發出些自己的疑惑。

疑惑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孟東燃斷斷沒有勇氣把這些疑惑變成建言或者質疑,他太看重規則了,規則之外,他邁不動步子。

他覺得自己有時候很無恥,也很無奈!

跟梅英在一起,他真想檢討一下自己,可是話每每就在嘴邊,愣是吐不出去,這種憋脹勁,折磨得他要死。

梅英看出了他心思,道:“你也別太強求自己,有些事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你我一樣,隻能空發感慨,等哪一天你成市長了,再施展抱負吧。”“市長?我想都沒想過。”孟東燃自嘲道。

梅英卻不甘休,收回臉上的沉重,笑著道:“我怎麽聽說,徐副市長還沒走,有人已經暗中行動了?”

孟東燃紅了臉,什麽也瞞不過梅英,她的耳朵真是靈啊,這話題看來繞不過去,於是泄氣道:“我不能總停留在這個位置上,我得向你們學習。”

梅英聽出他話裏的沮喪勁,真誠道:“東燃,這是個機會,你要抓住。”

孟東燃停下往前走的步子,很認真地看住梅英,梅英很多話,都是帶有前瞻性的,要不然她在桐江沒這麽好的人緣。

“怎麽,不相信姐的話?”梅英笑吟吟地望著他。她這次來,還有另一個任務,就是幫孟東燃策劃下一步。依她目前掌握的信息,徐副市長即將空出的這個缺,並沒太強勁的競爭對手,孟東燃如果把握得好,是很有可能創造奇跡的。關鍵在於,孟東燃必須把家電下鄉這篇文章做好!

夜晚的微風一陣陣吹過來,伴隨著香樟樹殘留的香氣。孟東燃跟梅英一邊漫步,一邊談論著敏感話題。他很感激上蒼這輩子讓他認識了梅英,並成為超過任何世俗層麵上的朋友、諍友。梅英的話,一次次洞開他的心扉,讓他近來越發走向迷茫的心漸漸清晰。梅英說得對,既然上了路,就應該把它走好,“半途而廢不是我們的選擇,姐等著聽你的好消息。”

孟東燃心裏活躍起一股浪,感覺這一刻,他是那麽的幸福。可是快回到賓館時,梅英忽然問:“那個謝華敏怎麽回事,你真的愛上她了?”

關於孟東燃和葉小棠的婚姻,很久以前梅英曾發表過自己的看法,認為他們是很特殊的一對,有才、有愛、彼此心裏有對方。梅英說:“我羨慕你們,郎才女貌,天生一對,這樣的婚姻讓人嫉妒。”孟東燃暗暗高興,梅英是很少談及婚姻話題的,她有傷,對婚姻敏感。孟東燃正想謙虛一下,沒想梅英又說:“不過我也替你們擔心,你們都太各自為中心了,隻懂得欣賞自己,卻從不顧及對方感受更不會為對方改變什麽,這樣下去婚姻是會有麻煩的。”孟東燃的眉頭就緊了,梅英捅到了他的軟肋。

“婚姻說穿了是一種改變的過程,改變自己也改變對方,特別是男人。”梅英像一個老到的醫生,在為天下最難把脈的病症把脈,她的話不輕不重地磕打在孟東燃心上。

“你是說我自私?”孟東燃似乎不大承認這點,他認為自己夠寬宏大量了,結婚這麽多年,什麽時候跟葉小棠計較過?不過對梅英的話他不敢輕視,梅英不同於別人,且不說這些年梅英在工作中給他的幫助,單是梅英婚姻上受過的那些傷,就足可以成為他的老師。曾經,梅英的老公有了外遇,是個比梅英年輕漂亮的女人,那女人孟東燃見過,叫葉子,是省裏一位老領導的寶貝千金,老領導四十多歲得女,不該嬌慣的也都嬌慣了,結果養出了一個又任性又膽大的反叛女兒。葉子徑直找到梅英,給梅英提出三條選擇:第一離婚,把窩讓給她;第二窩可以繼續占著,但男人不能讓梅英用;第三,男人可以讓梅英用,但必須是在她高興的時候。

“怎麽樣,這三條你都接受不了吧,接受不了還有一條建議,你可以自殺。”說完。葉子揚長而去。

梅英並沒有讓葉子的無禮氣出病來,她笑笑,罵了句:“小屁孩子,你還差得遠呢,以為是你家老頭子,可以任意左右別人的命運,狗東西!”結果,在後來長達兩年的時間裏,梅英一方麵接受著男人跟葉子鬼混的現實,一方麵苦苦守著自己的家。終於,梅英用一顆女人的心溫暖了丈夫,讓丈夫迷途知返,重新回到了這個家中。

“不是自私,東燃,你這人別的方麵都好,獨獨在婚姻上,你缺的東西太多。”“願聽賜教。”孟東燃做個怪動作,他被梅英一本正經的表情搞緊張了。

“賜教談不上,不過東燃我有個建議,往後別對你妻子那麽好。”

孟東燃詫異,梅英笑了:“又心疼你家小棠了吧,姐不是不讓你疼她,疼老婆有個限度,不能啥也由著老婆。你這樣子,看上去是對老婆好,其實是在縱容她,女人是縱容不得的,跟孩子一樣,縱容會讓她的許多壞毛病理直氣壯,將來有一天,你就控製不住。”

“我沒想過控製她,我們是充分尊重對方,給對方自由。”

“東燃你錯了,婚姻就是婚姻,它需要尊重也需要自由,但前提是必須要把兩顆心融成一顆心,這裏麵有妥協、讓步、犧牲,甚至強迫性改變,如果雙方都追求自由,都不在乎對方的感受,還要這個家做什麽?”

“梅姐你言重了,我們不是這樣子的,我們隻是想讓對方相對寬鬆點。”

見孟東燃不肯承認婚姻中的問題,梅英不好意思再多說,不過她還是警告孟東燃:“別拿寬鬆為自己找借口,其實你是怕承擔責任,記住東燃,婚姻中的男人不但要關心和嗬護女人,更重要的是幫助女人矯正自己,讓女人走到你的軌道上來。你現在是偷懶,說穿了,還是不怎麽愛她,承認不?”

孟東燃緊張地搖搖頭:“怎麽會呢,梅姐,我真是愛她的。”

“自己好好想想吧,你如果真的愛她,就像對待你的工作一樣去對待她,而不是某一天她出問題了,你再去責怪她。”

梅英說完這些話已經有很多年了,那時候孟東燃剛剛從葉小霓的煎熬中掙脫出來,葉小霓嫁給了她第二任老公,不再糾纏他了,孟東燃又可以坦然地麵對妻子葉小棠。對梅英的話,他真是沒聽進去。後來他跟葉小棠之間開始出現矛盾,有時鬧得凶,葉小棠我行我素,根本聽不進他的話。他呢,經過幾次交鋒後,也懶得去跟葉小棠交流,心想隻要自己不背叛她,這場婚姻就不會有大的問題。但是現在看來,婚姻之間最大的麻煩不是背叛,而是懶於經營。他開始相信梅英,婚姻就跟種地一樣,你付出多少,就會收獲多少。疏於經營,婚姻這棵樹就會長歪。

直到有一天。孟東燃忽然冷不丁地問自己:我愛她嗎?

這一問嚇了他一跳,結婚這麽多年,他從未懷疑過自己的愛,也從未去懷疑葉小棠。可是當他鄭重其事問自己時,才發現,愛在自己心裏很模糊。或者,自己根本沒去認認真真對待這個字。等謝華敏出現,他心裏有了那種朦朦朧朧的東西時,他再問自己,答案就比以前清晰,他對葉小棠,並不是男女之愛,是父親對女兒、哥哥對妹妹的疼愛、憐愛。但是跟謝華敏卻完全不一樣。

一個女人如果不能給男人帶來錐心的疼痛、迷茫,或者破滅感,那真的不能叫愛情。他能寬容葉小棠的一切,但是對謝華敏卻不能。每每想到謝華敏跟趙乃鋅那層關係,他的心就出血,盡管他掩飾得很好,可是,夜晚深處,他能聽到自己的哭泣。而葉小棠總也傷害不到他,哪怕她長時間不回家,他也隻是氣憤一下,隨後,他就麻木了。而謝華敏給趙乃鋅敬上一次酒,他也能幾個夜晚睡不著……愛情到底是什麽,這兩個女人,哪一個才是他的天使,哪一個又是他的地獄?孟東燃找不到答案。

或許,世上本就沒這種答案。愛情兩個字,實在難解。

算了吧,還是把心思回到工作上。奇怪的是,隻要一想到工作,孟東燃立馬就沒那種迷茫感,腦子裏清清楚楚閃出一條線。他相信,順著這條線走下去,他就能走到人生的高峰。

財政部調研組對桐江的工作基本滿意,總結分析會上,調研組成員對桐江在金融危機暴發後采取的一係列對策給予了高度評價,對桐江高新產業區的發展也寄予了厚望。經過調研組推薦,專家組考評,商務部、財政部確認,桐江家電產品有六大品種十二個係列進入家電下鄉補貼名單。十二個係列中,光華電子占到五個,國風電子占到三個,另外被其他五家企業爭到。與此同時,省發改委又在桐江篩選出六戶家電銷售企業,層層上報後,這六家企業成為財政部、商務部新確定的家電下鄉銷售企業,光華電子設立的省級代理商光華電子全國銷售總公司榜上有名。

對這個結果,趙乃鋅顯得非常滿意。調研組剛離開桐江,趙乃鋅就把財政局長跟孟東燃一並叫去,開心地說:“不錯啊,這一仗你們打得漂亮。”財政局長是位女同誌,姓周,叫周曉春,她還兼著市長助理這一職務。聽到趙乃鋅表揚,周曉春笑著道:“是企業工作做得紮實,市長如果要表揚,就該表揚孟主任。”孟東燃趕忙說:“二位領導過獎了,沒有市裏的大力支持,桐江家電走不到今天,我代表企業謝謝二位領導。”

“好了,好了,叫你們來是商談工作,不是互相奉承來的。”

有句話說得好,官員在一起,以互相奉承為手段;商人在一起,以互相欺詐為目的;文人在一起,以互相詆毀為樂趣。也有說,官員到了一起,除了吹捧還是吹捧,商人到一起,除了算計還是算計,文人到一起,除了攻擊還是攻擊。也許這就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吧。趙乃鋅一聽他們又拉開了吹捧之幕,趕忙製止。周曉春吐了下舌頭,她知道趙乃鋅煩這個。趙乃鋅剛到桐江的時候,周曉春還不是財政局長,是財政局副局長兼書記,當時的局長姓郭,是常國安這條線上的人。有次郭局長請趙乃鋅吃飯,趙乃鋅去了,剛到新地方,必須要跟各部門搞好關係,而這些關係往往都是在飯桌上開始的。那次吃飯,郭局長表現出極高的拍馬屁功夫,將這一強項發揮得淋漓盡致。酒過三巡,郭局長接著吹捧,他說:“趙市長啊,您能來桐江,真是桐江人民的福氣,我郭某雖然不才,但這輩子也很少服人,可我服趙市長。尤其您的講話水平,那在全省真是無人能敵。還記得前年您在全省經管幹部培訓會上的講話嗎。那時我是您的學員,您在台上講話的時候,我就坐在第一排。您的講話真是高屋建瓴,聽得我們這些學員熱血沸騰。這些年每每想起來,我都發感慨,什麽時候桐江能有這樣一位既有思想又有抱負的領導呢,這下好,您終於來了,今後我們的工作就有盼頭了……”

郭局長還在搜腸刮肚,想把最好的詞找出來,趙乃鋅眉頭已擰在了一起,姓郭的這是在說夢話吧,什麽時候自己出席過經管幹部培訓會?

郭局長滿以為這樣的吹捧之詞會給他的仕途帶來好運,哪知不久之後他的財政局長就被換了,進市人大財經委當了主任。換他的並不是趙乃鋅,而是潘向明。他拍趙乃鋅馬屁沒錯,但是絕絕不該把趙乃鋅跟潘向明張冠李戴,那次應邀到經管幹部培訓會上講話的不是趙乃鋅,而是潘向明。終於記起這一點後,郭局長懊惱不已,他怎麽能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呢?

周曉春抿住嘴,不敢再說話了。做官其實很難,天天奉承別人,奉承得這張嘴都講不出別的了,見了阿貓阿狗的都習慣性地想誇幾句。孟東燃倒是坦然,絲毫不因奉承了兩位領導而不安。因為他懂得,下級奉承上級就跟學生見了老師要喊報告一樣,多了這道程序老師可能會煩,但少了這道程序,老師就不隻是煩了,那會是另一種結果。

趙乃鋅望著二位說:“調研組對高新區的意見二位都聽到了,我們的發展有點片麵,結構調整不力,產品格局也存在問題,下一步是否在這方麵下點工夫,還請二位能拿出自己的意見。”

孟東燃望望周曉春,等周曉春先說話。周曉春也不客氣,這個時候她理應第一個表態:“市長講得很對,這個問題我早就注意到了,我們一味地追求高精尖,結果把大眾化丟掉了,眼下金融危機,高端產品受阻,我們就應該在中低端上下苦工夫,爭取開發出適銷對路價廉物美的產品。你說呢,孟主任?”

孟東燃這才接話道:“周市長是財政專家,對市場研究得透,這些意見對我們發改委很有指導意義,我們會認真貫徹執行的。”

“怎麽能貫徹我的意見呢,就該貫徹趙市長的意見。”周曉春紅著臉糾正道。“都是市長,我們都要貫徹好。”孟東燃回答得十分自然,一點看不出做作。趙乃鋅看著他像模像樣,差點笑出聲來。最近一段時間,孟東燃十分注意在各級領導麵前的表現,遇見什麽人,都是一臉虔誠。話說得非但滴水不漏,臉上表情也表演得十分到家,簡直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趙乃鋅知道他的原動力在哪,卻又不道破,他也在觀察,雖說他對孟東燃知根知底,也從不懷疑孟東燃能力,但孟東燃最終能否升任到副市長位子上,遠不是這些因素所以決定的。比如說,眼前這位周助理兼周局長,就會成為孟東燃強勁競爭對手之一。而且這位周曉春官場功夫十分了得,當年她能在一周之內就攻下潘向明這個山頭,讓潘向明在極短的時間內對她產生好感,從而將財政局長的人選傾向於她,又能在同一時間爭取到常國安等人的支持,能說她簡單嗎?

末了,趙乃鋅又叮囑孟東燃:“你們該騰出點精力來,幫企業完善一下銷售機製,這次本來我們可以多爭取到幾家銷售機構入圍,可惜我們是生產強銷售弱,這個阻塞打不開,桐江電子產品就很難走向全國。”

一句話說到實處,孟東燃低頭不語了。相比生產企業或家電產品入圍,這次難度更大的,是銷售這一塊。為拿到銷售企業入圍名單,桐江把不該使的力都使了出來。要知道,沒有銷售企業,就算你的產品擠進去,也很難真的有作為。光華電子銷售總公司雖然躋身其中,但這次他們是作了弊的,算是孟東燃和梅英合手為調研組演了一出戲。他們臨時將省城頗具規模的光大電子產品銷售公司跟光華電子銷售總公司搞了兼並,兩家企業的銷售業績捆在一起。這事做得很隱蔽,瞞過了調研組所有成員,光華最終以銷售業績第一的身份進入候選名單。這出戲,趙乃鋅清清楚楚,之所以沒點破,是他內心裏一直期望光華電子能在這次家電下鄉中得到更多優惠政策。不過,這件事提醒了趙乃鋅,如果不正視銷售環節存在的問題,就算這場危機度過去,桐江電子產業的未來也不會光明到哪裏。

救活一家企業不算,讓桐江電子產業整體有所提升,這才是市長趙乃鋅的夢想,也是他作為市長的職責所在。

但是趙乃鋅不能把話說得太明,關於他和謝華敏,外界的謠言已經夠多了。已經危及到他的形象。就在這次調研過程中,梅英還婉轉地提醒他:“啥事都要掌握分寸,你是市長,不是一般人,沒必要在一些小事上惹是非。”

趙乃鋅當時說:“謠言是擋不住的,他們要說,我有什麽辦法,隻要你梅大主任不相信便是。”

“我不相信管什麽用,如果有人相信呢?”梅英歪著頭問了一句,目光分明在暗示著什麽。趙乃鋅的心忽就重了,梅英說的“有人”,絕不是簡單人,莫非省裏高層已有人當真?

這些天,趙乃鋅也在思考這問題,到現在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要幫謝華敏,難道真是?不過他很快搖頭,不是,絕不是。自己雖然對她有好感,但絕沒想過要發展成那層關係。那麽到底是什麽原因呢,趙乃鋅給了自己幾個答案,但又一一否決了。後來他明白,這種問題是沒有答案的,他是市長,她是企業家,市長關心企業,原本就不需要理由。至於為什麽獨獨關心光華,可能跟光華電子還有謝華敏的為人有關吧,至少在他看來,跟謝華敏打交道,他心底坦然,用不著提防。他沒什麽欲望,謝華敏呢,也不會挖陷阱。如今官員掉進企業家陷阱的,早已不是什麽新聞,企業家一手利用官員手中資源,一手又悄悄為官員掘墳墓,這樣的教訓他不能不汲取。

我這樣做是不是很卑鄙?趙乃鋅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鼓動孟東燃跟謝華敏多聯係,原來還有另外一種目的。

他把自己嚇了一跳!

不管趙乃鋅怎麽想,孟東燃心裏是實實在在有謝華敏了,驅趕不掉,揮之不去,那份相思與日俱增,實騰騰地占據了他整個心。以至於這天晚上葉小棠**勃勃地要跟他痛快一場,孟東燃竟然了無興趣,腦子裏總是冒出謝華敏那張盈盈笑著的臉。一開始他還勉強迎合著,任葉小棠在自己身上撒野,後來葉小棠發現他開小差,猛從他身上跳下來說:“孟東燃,你找死啊,是不是心裏想著別的女人。”這一聲吼可謂致命。孟東燃轟然而泄,自己都搞不懂為什麽會嚇到這程度。看著他狼狽至極的樣,葉小棠冷冷地笑了幾聲:“好啊,孟東燃,我早知道那個妖精來了,怪不得你現在對我越來越沒興趣,原來是跟她……”

葉小棠哪受過這等羞辱,自己不遺餘力侍候他,他毫無反應,就那麽喊了一聲,他竟給泄了。心裏的醋壇子還有氣罐子一下打翻,二話不說,**身子跑客廳,開始砸東西。

葉小霓到桐江,葉小棠是無意之中聽到的,當時她跟俱樂部幾位會員吃飯,她們俱樂部定期要將會員集中起來,洗洗腦,提供一些特別的節目,吃飯就是其中一項。葉小棠像是越來越迷戀這個俱樂部了,感覺離開它,生活就少了很多樂趣。當然,俱樂部很多秘密,她是瞞著孟東燃的。不隻她,參加到俱樂部中的每一位會員,現在都有秘密瞞著家人。那天吃飯,葉小棠跟老楚坐一起。葉小棠早就不理那個名叫芒果的小男生了,沒味道,一點也不刺激。芒果倒是很想跟她來段姐弟戀,怎麽玩都行。隻要不拋下他。芒果有戀母情結。是個沉醉在母親的陰影裏走不出的小男人,跟葉小棠在一起,講得最多的還是他母親。葉小棠一開始有興趣,慢慢就乏味。她參加俱樂部不是衝這個來的,她需要更新鮮更帶勁的東西刺激生活,葉小棠總覺自己的生活少著很多東西,這些東西孟東燃給不了她,她隻能在外麵尋找。幸好她遇見了老楚,這家夥滿腹經綸,更重要的,他屬於那種敢冒險敢衝動的男人,這兩樣東西孟東燃都缺,更缺的,是老楚不知從哪聽來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老楚是個故事高手,本來平淡無味的一件事,經他口講出來,立馬活色生香。這男人了得,既智慧又幽默。葉小棠喜歡跟老楚在一起,尤其愛聽老楚的奇談怪論。凡是這個世界上發生的,或者即將要發生的,不管有多怪誕,有多不合邏輯,老楚都能講得合情合理,讓人躍躍欲試。比如這天他講給葉小棠婚內休妻或休夫,說這在國外很流行。兩人婚姻出了問題,先不離婚,暫時休假,各自找理想中的目標,在婚內試婚,如果試得有味,婚姻就自然解體;如果試到中間發現還是那麽回事,原來的婚姻又能很好地維持下去。老楚說,目前他就在這種狀態。聽得葉小棠心裏癢癢,但她知道自己走不出這一步,為此而心裏苦惱。就在葉小棠暗暗羨慕老楚時,有人說話了,說老楚講得太一般啦,他認識一位美婦,一生換過三個男人,當然這都是明的,暗的就無人知曉了。這女人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跟自己的姐夫嚐試一次,為此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姐夫,最近又不遠萬裏,從香港來到桐江,目的就是想把姐夫據為己有……聽著聽著,葉小棠忽然感覺那人說的就是葉小霓那隻狐狸精,於是窮追下去。那人並不知道葉小棠跟葉小霓的關係,參加俱樂部的人都有化名,葉小棠的化名叫鄉下人。她母親其實生在鄉下,一個很苦很窮的地方,姥姥家為了生兒子,將母親賣給了縣城一對夫婦。這是母親臨死時告訴她的,葉小棠從此便對鄉下有了另一份情感。當然,葉小霓那個狐狸精怎麽知道的這些。葉小棠並不清楚,她才不在乎狐狸精罵她鄉巴佬呢。她在乎的是孟東燃跟狐狸精的關係。

葉小霓蔑視著葉小棠這個怪胎,是的,她一直認為葉小棠是怪胎,是那個鄉下女人無恥地生出來的一個怪胎。這個怪胎強占了她許多,溫暖、愛、父親、還有愛情。總之,她要讓她難受,讓她生不如死,讓她……“哪裏來的鄉巴佬,這門是你亂敲的?”葉小霓逼視著葉小棠,居高臨下。葉小棠顧不上跟她吵,剛才開門的一瞬,她看到一個男人的影子,倏忽一下不見了,好像鑽進了臥室,她懷疑那人就是孟東燃。

“讓開,甭像狗一樣攔門前。”姐妹倆出言一個比一個損。

“幹什麽,想捉奸啊,告訴你,你沒資格!”說完,葉小霓呼一聲,將門鎖了。葉小棠那個氣啊,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樓道裏。當時就掏出電話打給孟東燃,她倒要聽聽,孟東燃怎麽跟她撒謊?誰知孟東燃竟然關機,這使她更加堅信房間裏那個鬼鬼祟祟的男人就是孟東燃!

葉小棠這天晚上折騰孟東燃,其實是用另一種方式考察自己男人,依她對狐狸精葉小霓的了解,隻要哪個男人沾上她,不被榨幹才怪。孟東燃如此潰不成軍,讓她不相信都得相信。

砸了一地東西後,葉小棠忽然抱住母親的遺像,失聲痛哭起來。

哭聲差點讓孟東燃崩潰。到這一刻他才明白,梅英說得對,他們的婚姻有實實在在的問題,表麵看著信任、無私,互相給出足夠的空間,實質上,這空間是留給自己的,而非給對方。這麽多年對葉小棠的縱容或放任,其實不是愛,而是給自己足夠的鋪墊,就跟當官一樣,多年的任勞任怨、俯首稱臣,其實是為有一天飛黃騰達做鋪墊。

更可怕的,雖然意識到了這些。孟東燃那晚居然沒生出太多內疚,心是痛了,也暗暗後悔,可很快就又坦然了,仿佛為某件事找到理論根據。望著一地被葉小棠砸出的碎片,他居然沒想到要去撫慰一下受傷的葉小棠,反而再次在腦子裏把謝華敏放大。他想,假如有一天他跟謝華敏有了婚姻,會不會將來也會變成一地碎片?

不會!他居然聽到了一個很堅定的聲音。

流氓!他同時又聽到另一個聲音!

西嶺坐落在祁連山下,這是一座人口超過六百萬的大市,位於古絲綢之路東端,它的西邊一千多公裏,便是著名的敦煌,再西,就到新疆了。桐江那邊人們還穿著短衫,到了西嶺,秋風便像刀子一樣,刮得人臉生疼。下車,孟東燃下意識地緊緊身上的衣服。他是第一次到西北,感覺既新奇又有些混亂,在他的思維中,西北應該比眼前的要差一些,更落後一些,可沒想到,眼前的這座城市,看上去竟跟桐江沒什麽兩樣,隻是樓稍稍矮些,街道也比桐江略髒一點。他生出一絲感歎,改革開放,變化大啊。謝華敏緊跟著他下來,衝藍藍的天空眨巴了下眼睛,驚訝地道:“孟主任,我怎麽看著西北的天空比咱那兒高啊,好像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藍的天。”孟東燃淡淡一笑,聲音很柔和地說:“這次時間長,你就多看看吧。”“謝謝孟主任。”說著話,謝華敏從助理小秋手裏接過包,快速地掏出小鏡子,照了下自己的臉。她的這個動作讓孟東燃尷尬,孟東燃避開了目光,扭頭跟另一輛車上下來的李開望說事去了。

教訓總是讓人聰明,孟東燃自此記住,世界上沒有什麽人可以相信,包括妻子。不是說每個人都想著背叛,關鍵是外部條件會左右人的行為,誰在利益麵前都保全不了人格,世界就這麽現實,也這麽殘酷。

既然意識到威脅存在,孟東燃就得想辦法讓這威脅離自己遠一點,跟孫國鋒的關係,他打算停留在過去某個時段,最好讓時間把它慢慢消化掉。江上源那個組,孟東燃又安排了科興電子魯一周他們,管委會副主任胡玥也被安排在那個組。這是孟東燃深思熟慮過的,當對手試圖結盟時,最好的辦法不是把它打掉,而是有意給他們製造機會,讓它們處在活躍期,這樣,你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們的目的了。

那個組孟東燃安排了廖挺遠。不用他交代,廖挺遠就知道讓自己去的目的。果然,這一路,孟東燃的短信就沒斷過,廖挺遠告訴他,孫國鋒跟胡玥打得非常火熱,眼看要鑽進一個被窩了。

自己這個組,除光華外,孟東燃刻意挑選了幾家小企業。組織這樣的活動,帶小企業遠比帶大企業好,這是孟東燃的經驗。

對謝華敏來說,孟東燃這樣安排,用意她再清楚不過。接到通知的那一夜,她久久不能入睡,腦子裏反反複複問自己,他這樣安排,真的是為她嗎,為他們有一個獨處的機會?女人想問題總愛往虛幻的一麵想,可有時候虛幻的東西比現實更美妙。人生若是少了這種虛幻,現實沒一點意思了。謝華敏躺在**,激動了一夜,她為即將到來的這次遠行設計了種種浪漫,每一種浪漫都讓她陶醉,讓她瘋狂。第二天到公司,她就犯了愁,不能自己一個人去吧,至少得帶把傘,遮擋住一些東西。到底帶哪一把呢?這個人要帶得不顯山不露水,還要讓孟東燃舒服,不能讓他感覺出異味。

謝華敏最後帶了自己的助理小秋還有市場部經理,小秋是一位美女,年輕精幹,心眼兒活泛,察言觀色這點尤其值得稱道。跟了她五年,對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她也從沒在小秋麵前設防。女人之間,有時比男人還溫暖一些。

孟東燃看到小秋那一瞬間的表情告訴謝華敏,她帶小秋帶對了。謝華敏暗自欣慰,這把傘擋在他們中間,會免去許多口舌。

她倒是不怎麽在乎口舌,反正她的謠言滿天飛,各種桃色緋聞快把她淹沒了,可她得為孟東燃著想。

迎接他們的是老同學蕭秉乾,西嶺市長。蕭秉乾熱情地握住孟東燃的手:“歡迎歡迎,老同學一路辛苦了。”孟東燃向蕭秉乾一一介紹過自己的人。又同蕭市長的隨從握過手,說笑著往賓館樓上去。快進房間時,蕭秉乾開玩笑道:“兩位大美女,哪一個是你的啊,不會是雙飛燕吧?”孟東燃臭道:“這話怎麽聽著這麽刺耳,大市長好這個?”說著,目光快速掃向不遠處的謝華敏,生怕謝華敏聽到似的。正好謝華敏也在偷望他,目光相對,兩人會心一笑,迅疾又把目光分開了。

這邊蕭秉乾又說:“看來還是老樣子,假正經。我就不信你孟東燃是正人君子。”

“沒讓你信,我看大西北也不缺少美女,怎麽著市長大人就這麽饑渴呢。”“操蛋,攻擊起我來了,小心我給你們趙市長打小報告。”

考察團臨出發前,趙乃鋅跟蕭秉乾通過電話。兩人雖然陌生,但畢竟都是市長,三句過後,就互稱朋友了。趙乃鋅開玩笑說,我把桐江最優秀的人才交給你了,你可要替我管好他。這陣蕭秉乾就拿這話開起了玩笑。

房間很大,說是普通套間,但比起桐江那邊的套間來,這房間不但寬暢而且奢侈,可見西北落後純粹是句謊話。這樣的房間要是放在桐江,怕是能接待省級領導。

“快了,再要是持續上幾個月,我看我們都得跑你大西北討飯來了。”孟東燃嗬嗬笑著說。

“你以為啊,”蕭秉乾顯得很開心,“都說我們大西北落後,落後也有落後的好處,這次風暴,你們是山搖地動,我這邊卻毫發未損,風光這邊獨好啊。”說著,往沙發上一仰,又道:“當然,你們來,把你們先進的管理經驗給我們傳授一下,也讓我們這些老土開開眼界。東燃,我們除了地大人多,勞動力豐富,別無優勢啊。看著你們的高新產業區,我真是羨慕得要死。”

孟東燃怪怪地盯住老同學:“啥時候也知道謙虛了,這可不像你蕭大市長的樣子啊。”

蕭秉乾笑道:“以前不謙虛那是沒在位子上,這個市長當的,知道啥叫窮了,見了你們發達地區的人,不由得姿態就低了。”

“新鮮,真新鮮。”孟東燃一邊說笑,一邊將一本畫冊遞蕭秉乾手上。那是他們大學時一位女同學剛剛出版的,蕭秉乾曾經暗戀過那位女同學,就因為人家是深圳人,一直沒敢表白,直到彼此結婚生子,有次出差見了孟東燃,才把這段可笑的往事講了出來。這次來西嶺之前,孟東燃通過多方關係打聽到那位女同學,人家現在已成了著名畫家,言談中似乎不記得還有一位同學叫蕭秉乾了。不過孟東燃最終還是討要了這本畫冊,好讓蕭秉乾睹物思人,也算他送給蕭秉乾的一份禮物吧。沒想蕭秉乾隨手翻了兩頁,毫無興趣地將畫冊扔在了一邊,提也沒提當年暗戀對象的名字。這倒讓孟東燃好奇。難道時間真能衝淡一切?

“說說,這次來具體有什麽打算,需要我這邊做什麽?”蕭秉乾以前性子很柔,人稱“慢三拍”,現在完全不一樣了。從他身上。孟東燃似乎又看到市長趙乃鋅的影子,說來也是怪,天下當市長的,就是比書記急,書記什麽時候都穩若泰山,市長則總顯得日理萬機。

“跟你取經啊,你剛才不是說風暴麵前你們風不吹草不動嗎?”

“廢話,那是我們落後,沒有跟國際市場接軌,衝擊波傷害不到我們。”蕭秉乾直言不諱。

孟東燃很想順勢開句玩笑,挖苦一下蕭秉乾,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換成:“看來哪兒的市長也不容易,還以為你們山高皇帝遠,就知道享樂呢,原來也是心急如焚啊。”

“現在哪有市長享的樂,樂子全讓下麵的人享完了。”兩人正扯著閑淡,蕭秉乾秘書進來了,說飯菜已經安排好,請客人到樓下就餐。

“稍等會,讓客人洗個澡,再怎麽缺水,也不能讓我老同學連澡都不洗。”說完,蕭秉乾先告辭,叮囑秘書,半小時後請客人到樓下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