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對決

1

這個梁繞來沒有吹牛,他對槍械的熟稔,大大超過了李明的期待。那天保田隊的民兵訓練,梁繞來教大家拆卸槍支,隻見他把一支槍拿在手裏,看也不看,三下兩下拆巴了個七零八落,然後讓人用手巾把眼蒙上,又三下兩下把槍組裝好了。這個過程中,他的兩隻手十個指頭靈巧無比,像變魔術一樣,捏起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零件,隻須在手指肚念輕輕撚一下,便使它們迅速而準確地複歸原位。

大家紛紛稱奇。

焦裕祿走來看見了,說:“真厲害。”

蒙著眼睛的梁繞來看不見進來的是誰,他更得意了:“這算啥,真厲害的你還沒看見呢。你弄支德國造,弄支美國擼子,再拿個三八大蓋,全拆巴了零件混一塊,蒙上咱老梁的眼,照樣嚴絲合縫地各歸各位。不信試試,這才叫真本事呢!”

他說完扯下蒙眼的手巾,愣了:“焦區長,你咋來了。”

2

大營區部一間土房門口用白紙寫了“土匪自新處”幾個字。

小任和李明在土匪自新處等待來自首的土匪。

剛掛上牌子,當天,黃老三手下的鐮把兒第一個到區裏自首來了。

他一進門先躹了個躬,然後雙手將一把大肚匣子槍交上:“我是來自首的。”

小任說:“來自首,好呀。你叫啥名?”

鐮把兒說:“我叫韓運來。”

李明在後麵怒目圓睜,大喝一聲:“鐮把兒!”

鐮把兒抬起頭來。

李明臉都青了,大聲喝問:“鐮把兒,你睜開你那狗眼看看,俺是誰?”

鐮把兒抬起頭來:“你,你不是李、李……”

李明問:“好大的忘性!剛做的壞事就忘啦?在黃老三家,誰拿烙鐵燙我?”

鐮把兒仔細一看,見是李明,臉立時變得臘楂兒黃了,他咕咚一聲跪在地上,一左一右打自己的臉:“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李明喝令:“把他捆起來!”

民兵們把鐮把捆起來了。

鐮把兒直叫:“饒命啊!俺是自新的!”

焦裕祿進來了,鐮把兒還在大叫:“俺是自新的,為啥要捆俺?”

焦裕祿進來了,見這情景,對李明說:“把他放了。”

李明吃了一驚:“放了?大哥你不知道,這小子就是鐮把兒,是黃老三的打手,幹了不少壞事,我恨不得活剝他的皮,抽他的筋,幹麽放了他?”

焦裕祿笑笑,親自給鐮把兒鬆了綁。

民兵們帶著鐮把兒出了屋,焦裕祿對李明說:“咱們既然掛出了自新處的牌子,頭一個來自首的讓咱們抓了,那誰還敢來呀?我還想讓他現身說法呢。”

第二天,區政府把土匪和潛逃地主的家屬集合起來開會,焦裕祿就把鐮把兒帶到會上去了。焦裕祿在會上講:“今天我們召開這個會,還是要重申共產黨的政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首惡必辦,脅從不問。你們應該看清形勢,解放軍把蔣介石徹底打垮了,再想翻天比登天還難。隻要勸說你們的親屬來自新,就一定能得到人民政府的寬大,我們說話從來就是算數的,不信你們聽聽鐮把兒咋說?”

鐮把兒說:“我當土匪,跟著黃老三沒少幹缺陰喪德的事,現在繳了槍,認了罪,得到焦區長的寬大,你們當家的和我吃一鍋飯,誰幹過的孬事,我心裏全有數,誰家有多少槍,有多大罪,我全清楚。你們快叫你們當家的回來繳槍,要不然,可別怪我鐮把不夠朋友。”

這一來,到區政府自首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

這天,小任和工作隊員們做著登記,幾個民兵背著一捆槍支來到登記處:“任幹事,把這幾支槍登上。”

小任問:“人呢?”

民兵說:“不願露麵,把槍扔到大街上了,還有不少是從水井裏撈出來的。”

小任犯難了:“這算誰的?”

民兵說:“找不著主的,就算鐮把兒的吧?”

小任說:“為啥算是他的?不中!”

民兵說:“鐮把說是誰的槍他都認個八九不離十。根據鐮把兒提供的情況,咱們又抓回了不少潛逃的土匪。焦區長說鐮把兒有功,應該受獎,讓他當大營鄉副鄉長了。”

小任驚得眼有銅鈴大:“有這事?”

民兵說:“鐮把兒自個說的,這會兒還在大街口說呢。”

大營鄉公所裏,李明正在和梁繞來說民兵發新槍的事。

李明說:“繞來,這次土匪交上來不少槍,焦區長請示過了,給咱大營保田隊留一些,你安排一下,把背鳥槍的那幾個民兵的槍換下來。”

梁繞來說:“行。那些槍有的不能用了,這幾天我得把舊槍拆巴拆巴,再修修。”

李明很高興:“繞來,咱保田隊有你這麽個懂槍的當隊長,真不錯。”

梁繞來說:“鄉長,我老梁可是投奔你來的,我得給你爭麵子。哎,你知道不?焦區長讓鐮把兒當大營鄉的副鄉長了!”

李明一笑:“別瞎掰啦。都知鐮把兒是黃老三一條狗,讓他當大營的副鄉長,那不是把狗屎當大醬賣呀?焦區長不會這麽糊塗吧?”

梁繞來說:“千真萬確。”

李明說:“那我咋不知道?”

梁繞來說:“焦區長不是到縣裏開會去了嗎,他回來準會跟你透氣。”

李明問:“那你咋知道的?”

梁繞來說:“很多人都知道了。鐮把兒自己說的。”

正說著,鐮把兒一步三搖進來了,他背著手東瞅瞅西看看。李明走出來喝問他:“你到處看什麽?”

鐮把兒拍著李明肩膀說:“李明老弟,見咱別老瞪著眼要吃人,咱倆現在是一個鍋裏攪馬勺了。”

李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誰跟你一個鍋裏攪馬勺?”

鐮把兒得意地說:“你還不知道吧?我就要當副鄉長啦。”

李明“呸”了一聲:“就你這德行,當了啥在俺眼裏都是一攤狗屎。快走!快走!看不見這正忙著嗎?”

鐮把兒討了個沒趣,走了。

梁繞來說:“你說這焦區長也真是,鐮把兒這樣的人現在能跟你平起平坐,以後誰還當好人?”

焦裕祿剛從縣裏開會回來,進了院子,小任迎過來:“焦區長,李鄉長來了。”

焦裕祿說:“他常來,又不是稀客。”

小任努努嘴。焦裕祿進了屋,見李明蹲在地上。桌子上放著他的槍和子彈袋。

焦裕祿問:“來啦?”

李明不語,臉衝著牆。拿起焦裕祿的煙荷包,自己卷了根喇叭筒抽起來。焦裕祿自已也卷了一棵,陪他抽。可他一支喇叭筒沒抽完,李明抽了三支。

焦裕祿笑了:“行啊,這煙厲害,我一根還剩個煙屁股,你三根早燒完啦?”

李明站起來,把槍往焦裕祿跟前一推:“我這鄉長不幹了!”

焦裕祿問:“為啥?”

李明反問:“你說為啥?我沒法幹了!”

焦裕祿問:“咋就沒法幹了?”

李明說:“你放了鐮把兒不說,還提他當了副鄉長,跟俺平起平坐,這好人壞人一個價,狗屎都當大醬賣了,我沒法幹!”

焦裕祿笑了:“兄弟,我必須告訴你,對大匪首黃老三,咱必須要先挖了他的山牆,不拔光他的翎毛,就難孤立他!要釣大魚,你就得放個長線。”

3

此時,黃老三坐著騾馬大車回到大營鄉的黃家莊。

這一回,他是大搖大擺地露麵。他下了車,在街上踱著方步。有看見他的人,趕緊往門洞裏躲閃。

黃老三哈哈笑著:“別躲啦,我黃老三看見你了,你怕個啥?告訴你們,誰要跟我黃老三作對,我遲早會找他算賬。共產黨敢抓我嗎?實話告訴你們,我兒子是共產黨的人,當著八路正規軍的營長,他們還能把我咋了?老子今天在村裏祠堂大擺酒席,有膽的都來喝酒吃肉,我倒要看看哪個共產黨敢來赴宴。”

他剛要進大門,一個老太太跌跌撞撞從旁邊一個舊院落的門口迎出來。她有七十多歲年紀,穿一身打補丁的破衣裳。

老人是黃老三的娘。她滿臉戚色:“兒啊,你回來了!”

黃老三連忙去扶他娘:“娘!”

老太太情急中讓門坎絆了一跤。黃老三連忙把她從地上攙起來:“娘,看您老人家慌啥哩,摔壞了沒有?”

老太太說:“娘惦著你呀,不要緊,讓這門檻子絆了一跤。”老太太這一跤大概摔得不輕,站立不住。黃老三拔出大肚匣子槍,照著門檻就是一通猛烈掃射,打得一片木屑橫飛。

他娘嚇得雙目緊閉,幾乎癱倒在地。黃老三喊著:“娘,娘您咋啦?”老太太說:“兒呀,你要把你娘嚇死呀!”黃老三說:“我把絆倒您的這混帳東西打平了。娘,不論是啥人還是啥物件,誰讓你不痛快了,就跟著門檻子一個樣!”

4

李明從鄉公所走出來,看見鐮把兒在門口等他。鐮把兒見了李明躹了個躬。李明問:“你幹什麽?”鐮把兒說:“鄉長,我在門口等你大半天了。”李明問:“等我幹啥?”鐮把兒說:“鄉長,黃老三回來了!還在村口擺下宴席說請焦區長去赴宴呢,那陣勢太可怕了。”

李明問:“有啥可怕的?”

鐮把兒說:“黃老三知道我自首了,得冷子沒準會把我殺了。”

李明鼻子裏“哼”了一聲。鐮把兒說:“咱快去找焦區長,讓他派人去捉黃老三。”

李明說:“這你就甭操心了。”

鐮把兒說:“鄉長我真是又急又怕呀,你快去找焦區長,讓他把黃老三抓回來,槍斃他!”

5

黃老三拎了一個大包袱來看他老娘。

這是一所破舊的老房子,緊挨著黃老三新修的高門樓深宅大院。

黃老三的老娘受了驚嚇,病倒在炕上。黃老三進屋叫了聲:“娘。”

老太太聲音微弱地應了一聲。

黃老三把他娘扶著坐起來:“娘,您好些了沒?”

老太太說:“三兒啊,你五十開外的人了,別這麽不著槽道行不行。我這病,生生是讓你嚇出來的。”

黃老三陪著笑:“娘,我記住了。”

他打開包袱,拿出一些綢緞衣服和金銀手飾:“娘呀,一會赴宴的親友就來了,您還是換上這衣服吧。”

老太太說:“我病著,又不上你那院去,穿啥都一樣。”

黃老三說:“娘,親友們會來看您,您還是住到那院去吧,房子本來就是給您蓋的,您住這舊房裏,穿破衣裳,讓人看著顯得我忤逆不孝。”

黃老三又拿出金鐲子:“這些金銀首飾,拿了多少回您都給我扔出去了。今兒格有客人,您呢,就把這金嗄子、金鐲子全戴上。”

老太太說:“戴上這不幹淨的東西我死了也得下閻王爺的油鍋。”

4

李明集合了民兵,準備去捉拿黃老三。

出發前,他作了簡短的動員:“同誌們,黃老三這老狗露麵了!咱們今天到黃家莊去執行任務,捉拿黃老三!這一去,務必旗開得勝,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大家聽我號令行事。”

正要走,焦裕祿來了:“李明,幹啥去?”

李明說:“到黃家莊,抓黃老三去!”

“胡鬧!”焦裕祿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李明說:“大哥你就放心,保險把這個魔頭的腦袋給你提回來!”

焦裕祿問:“誰批準你去抓黃老三了?”

“抓黃老三還得有人批準?”李明大惑不解。

焦裕祿說:“那當然,你現在是鄉長了,不能違犯組織紀律呀!”

“那你到大營來,不就是為了抓黃老三嗎?”

“沒錯。”

李明問:那我抓黃老三有啥錯?

焦裕祿說:“你不想想,這黃老三為啥在這個時候出來了?”

“沒想過。”

焦裕祿說:“也許他是來探探虛實,看看咱的水究竟有多深。再就是他兒子當著解放軍的營長,他自以為工作隊不敢動他。”

李明點點頭。焦裕祿說:“還有一點,黃老三從暗處走到明處,是給那些還殘存的土匪打氣哩。”

李明說:“那正應該把這老混蛋捉拿歸案!”

焦裕祿說:“不是不抓,是時機還不成熟。黃老三有上百個人上百條槍,就你們十幾個人七八條槍怎麽和他打。好了,讓大夥解散,回去。”

李明說:“我的區長大哥,你知道外邊有人說你啥?”

“說我啥了?”

李明說:“說你私下裏見了黃老三,和他拜了兄弟。還說黃老三給了你一把德國大鏡麵兒。”

焦裕祿說:“這話還真沾邊兒。今天我就到黃老三那借槍去。”

5

黃老三在家正和一群朋友喝酒,他的幾個姨太太左右相擁,席間還從城裏請了一個唱花旦的戲子筱飛雲唱戲。

酒宴上一片杯觴交錯。一個鄉紳說:“老三有雅興,這筱飛雲可是萬香樓的得意弟子,翠雲班的頭牌旦角,你聽這小嗓子,銀鈴似的。”

黃老三眯著眼睛聽戲,手指在大腿上打著鼓板。

一個大胡子客人說:“沒想到啊,三哥還真會做神仙,偎紅倚翠,風流快活。”

黃老三笑得眼眯成一道縫:“刀啊槍啊,那些玩藝已經玩累了。這次回到黃家莊,就是要過幾年清閑日子。”

大胡子客人說:“就怕共產黨不會讓你當這個自在仙”。

黃老三說:“我兒子也是共產黨的人,在八路軍裏當營長。按他們的說法,我這叫——”

鄉紳接說:“軍屬。”

“對,軍屬。他們敢對我咋樣?再說了,這不管他什麽黨,要想在大營站住腳,他就得來拜山頭”。

正說著,一個匪兵進來了,在黃老三耳邊說了幾句話。黃老三吃了一驚:“什麽,大營區長焦裕祿來了?”

鄉紳撫掌大笑:“這不是,拜山頭的還真來了?”

匪兵又附耳問了句。黃老三朗聲一笑:“見,為啥不見?他敢來我不敢見他?笑話,讓他進來!”

焦裕祿被蒙著眼睛帶了進來。

黃老三一看焦裕祿被蒙著眼,佯裝生氣地說:“這是誰幹的?咋給貴客把眼睛蒙了?快摘下。胡鬧!”匪兵給焦裕祿取下眼罩。

黃老三問:“你是誰?到俺家幹啥?”

焦裕祿說:“我是大營區區長焦裕祿,聽說你大會各方賓客,特來相會,順便借匹馬使使。”

“借馬”就是借槍的意思,這是土匪的“切口。”

黃老三大笑:“好好好,按老規矩,待客!”

匪兵用匕首叉了一塊方子肉,直送進焦裕祿嘴邊。焦裕祿一張嘴咬住刀子,把肉吃下去了。黃老三說:“共產黨裏也有懂咱們規矩的人。好,吃了這英雄肉,就算是朋友了。不過嘛,要借馬,你得有借馬的膽兒。你真有膽兒,這馬,俺黃老三送了!”

他從酒桌上抄起一隻青花瓷碗,放在焦裕祿頭上,說聲:“請吧!”焦裕祿頂著碗,站在廳上。黃老三走出幾十大步,抬手一槍,頂在焦裕祿頭上的碗應聲而碎。幾個女人發出尖叫聲。黃老三說:“來人,摸摸他的褲襠濕了沒有?”

焦裕祿大笑:“黃老三,你太小瞧人了,尿褲子的人敢上你的閻羅殿?”

兩隻碗倒滿了酒。黃老三率先端起酒碗:“焦區長,濁酒一碗,不成敬意,黃某先幹了。”他端起酒碗,一氣幹了,把空碗亮給焦裕祿。

焦裕祿一笑,也端起了酒碗,把酒喝幹。黃老三抱拳說:“焦區長海量,黃某佩服之至。”

焦裕祿說:“老三,我說的是掏心窩子的話。不想和你打來打去,如果咱倆能交個朋友,大營的百姓就會過上少災少難的太平日子。”

黃老三又滿上一杯酒:“按規矩,咱們三碗酒之前不說別的,請吧,焦區長。”

焦裕祿一拱手:“請。”兩人端起酒碗一碰,幹了第二碗。

黃老三問:“焦區長,你剛才說合作,那咱們咋合作哩?”

焦裕祿又把酒碗推過來:“還是按老三你訂的規矩,喝下三碗再說。”他倒滿了兩碗酒:“來吧老三,這碗算我敬的。”他率先喝幹了碗裏的酒。黃老三略遲疑了一下,也端起了酒碗,把酒喝幹了:“這酒還是我敬焦區長的。”

焦裕祿淡然一笑。黃老三撫掌大笑:“真沒想到啊!沒想到沒想到,八路軍裏也有焦區長這樣的英雄好漢。”

焦裕祿說:“八路軍個個是英雄好漢,要不怎麽把小鬼子攆回東洋三島去了。老三,按規矩,我還得回敬你三碗。來,先幹頭一碗,為了咱們好好合作。”

兩個把碗碰了個響。黃老三一抹嘴:“痛快!痛快!太痛快了!焦區長,說吧,咱們怎個合作?”

焦裕祿說:“隻要你命令你的弟兄放下武器,向人民認罪,我們可以不追究。我也可以推薦你當大營的區長。”

黃老三問:“咱就這麽合作?”

“不行嗎?”焦裕祿又倒上一碗酒,端起來。黃老三卻不端酒碗:“我的弟兄向你們交槍、認罪?”焦裕祿點點頭,裝上一袋煙。黃老三冷笑:“這也叫合作?自古拉杆子的吃的就是油鍋裏撈命的飯,過的是刀尖上的日子,俺們有啥罪可認?再說,你會讓俺當區長?你做夢都想斃了俺才是真的。”

焦裕祿說:“想斃了你我幹嗎找你喝酒來了?”

黃老三點點頭:“是、是這話。”他把酒喝幹了。又倒上一碗,兩人又碰了個響。焦裕祿重新滿上酒:“老三,我看,咱還得來三個。”

黃老三舌頭直了:“焦、焦、區長、區長,黃某、黃、黃某甘拜、甘拜下、下風。”黃老三嘴裏這麽說著,右手探進懷裏,掏出一支手槍。

焦裕祿微微一笑:“老三,想讓我看看你的這一匹馬?”

黃老三並不回答,嘩啦一聲壓了火,在手中掂了掂,槍口往上抬了抬,猛然丟給焦裕祿:“焦、焦區、區長,馬、馬在你、你手上了,要想崩、崩了我,你現在、就摟火,省得我家裏人、到、到外邊去收屍。”

焦裕祿一把接過,在手裏掂了掂,笑而不答,把玩一陣,說聲:“好馬”!黃老三用眼睛瞟著焦裕祿。焦裕祿說:“老三,我知道你是老江湖,也夠朋友,不然我也不單人匹馬闖你這三寶殿了。”

言畢,輕輕甩手,把黃老三的槍丟回。

黃老三尷尬地笑笑:“好,好,好,焦區長、果然、果然是個江湖人!”

焦裕祿又端起酒碗:“來吧,接著喝!”他一仰脖子幹了碗裏的酒。

黃老三顫抖地端起酒碗,剛喝了一口,酒碗掉了下來。他也癱坐在椅子上。

焦裕祿一笑,說聲“告辭”,回轉身子,從容不迫走出黃老三家院子。

路上,焦裕祿靠著一棵楊樹吐得翻江倒海。

6

他跌跌撞撞回到區裏。

交通員小任正和兩個女同誌講他的故事:“隻見我們焦區長大喊一聲:‘不許動’,從房頂上跳下來,好像丈二金剛從天而降。土匪一個個都嚇傻了。說時遲,那時快,七哧哢嚓,焦區長和大夥把土匪的槍都下了,十幾個殺人不眨眼的土匪泥塑木雕一般,束手就擒,土匪頭子李新堂擰身跳上牆頭……”

焦裕祿進了屋。小任見他臉色蒼白,頭上一層白毛汗,慌了:“焦區長,您這是咋了?渾身是酒味,在哪喝成這樣了。”

焦裕祿說不出話,隻是擺手。小任趕忙扶他坐在椅子上。兩個聽故事的女同誌麵麵相覷,互相交換著眼神。其中一個年輕些的女同誌給他倒了杯水。焦裕祿這才看見兩個女同誌,一個三十來歲、留齊耳短發,另一個十七八歲,梳著一條長長的辮子。留短發的名叫高存蘭,留長辮的名叫徐俊雅。

小任不好意思地說:“焦區長,您……這是縣委派到咱們大營區清匪反霸工作隊的兩個女同誌。”

兩個女同誌站起身子。

焦裕祿強顏笑笑:“是,我是焦裕祿。很抱歉,我喝,喝多了。小任,先安排兩位同誌去休息,咱們明天談。”

小任把兩個女同誌帶走了。

回到住的地方,兩個女同誌一臉失望的表情。

高存蘭說:“什麽剿匪英雄,整個一個醉鬼。”

徐俊雅說:“高姐,你說咱們咋辦?跟上這麽個醉鬼領導,要不我申請調到別的鄉去吧?”

高存蘭說:“你還沒參加工作呢,先看看再說吧。”

徐俊雅說:“我最討厭男人喝得爛醉。一看見心裏就不舒服。”

高存蘭說:“是讓你在大營工作,又不是讓你來嫁他。”

徐俊雅捶了一下高存蘭:“高姐,你說什麽呢!”

高存蘭歎了口氣:“在縣裏就聽說大營有個焦區長,是個了不起的清匪反霸英雄,我就想,這個人一定是個子高高,麵如重棗,聲如洪鍾,誰知一見麵,整個一醉八仙。”

到了第二天上午,小任拎了一隻包著棉布套的茶壺來敲門。他進了屋,把茶壺放在桌上:“焦書記讓給你們送壺開水進來,問問你們生活上有什麽困難需要解決。”

高存蘭問:“謝謝。焦區長好些了嗎?”

小任說:“焦區長胃疼了一夜,把膽汁都吐出來了,天亮了才睡了一小會。一會還要下鄉。”

徐俊雅問:“他經常會喝醉嗎?”

小任說:“我從沒見過焦區長喝過一滴酒。昨天那情況也把我嚇壞了。”

高存蘭說:“你昨天還沒講完呢。最後怎麽了?”

小任說:“焦區長擒了黃老三的五虎上將,等於斷了他的左膀右臂,大營的百姓都說,咱們焦區長呀,是諸葛亮再世,趙子龍重生……”

正說著,焦裕祿進來了:“你們可別聽他胡說,我哪有那麽神?”

小任一吐舌頭。高存蘭拿出介紹信交給焦裕祿說:“焦區長,我叫高存蘭,從縣婦工部來的。她叫徐俊雅,就是尉氏本地人,家在南街。”

焦裕祿看了一眼介紹信:“歡迎你們啊小高同誌、小徐同誌。田書記前些日子還和我說呢,我們的清匪反霸鬥爭,特別需要有文化的女同誌做青年團和婦女工作,你們來了太好了。”

高存蘭說:“焦區長,你可不能叫我小高同誌了,我怕是比你還要大呢。”

焦裕祿說:“那叫你高大姐吧。你呢也別喊我焦區長,這裏同誌們都叫我老焦。”

高存蘭說:“那我也叫你老焦了。老焦,徐俊雅可是我們的女秀才呢。人家上過中學,識文斷字,歌也唱得好。”

徐俊雅臉立刻紅了:“高大姐,你瞎說什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