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早些年,曾聽人說,在羅漢堂裏數羅漢,可以預卜自己的命運。方法是:你隨便從一個羅漢開始數起,心裏預先設定好一個要數的數字,被你數到最末的那尊羅漢,便是你命運的化身。比如你如果數到降龍或伏虎羅漢,那你一定就是個擔當治國平天下重任的人物了。按照這個方法,我在不同寺廟的羅漢堂裏數過羅漢,說來真是奇怪,不管我從哪裏數,數來數去大多時候總會數到這樣一尊羅漢:他的頭微微仰起,瘦骨嶙峋,欠著身子,一手持著一部經卷,一手在空中揮動著,作出演講的姿態。我把他叫做“講書羅漢”。
這個人和我會有什麽關係呢?
當時想,惟一和我有點關係的,就是他捧在手裏的書了。在眾多的羅漢中,隻有他是捧著書的,所以我沒有理由喜歡書而不喜歡這個捧著書本的羅漢。假如我數到一個打哈欠的羅漢呢?
慢慢地,我開始喜歡這尊羅漢了。
喜歡他的憨態可掬,喜歡他的天真快活,喜歡他的堅忍執著。這是一位“善知識”。
每一次我都希望能數到他,而大多數時候我總能如願以償,大概我們冥冥中有一種“緣”罷。每一次我總要在他麵前多停留一會,我想像著我是他的一個聽眾,在聆聽他曼妙的演講。
他會告訴我什麽呢?
我覺得,他告訴我的應該是:學問是快樂的。快樂的學問是你在早晨的竹林裏作的一次深呼吸,是你在酷暑中的跋涉之後吃到的一塊冰鎮西瓜。而那種莫測高深、吹胡子瞪眼的學問,不會是真學問。
他告訴我的應該是:學問是天機活潑的,好像大山深處流出的泉水,夾帶著嵐光鳥聲。好像雨後草地上的蟲鳴,交響著天籟。
他告訴我的還應該是:學問不是形而上學的蝙蝠,不是玄秘的狐,它是禪宗公案裏走失的那頭牛,你找了很久沒找到它,實際上它就在你身邊不遠的地方。
他或者在問:在記錄著縝密思想譜係的法典中往往會飛出幾隻蝴蝶,你留心它們翅膀上的花紋了嗎?
他或者在問:如果把學問改造成搶手的商品,那麽,誰最先學會了用另外一種方式兜售謊言?
他或者在問:學問當然是有重量的,它的重量是把你拖垮了還是讓你越來越輕鬆?
他的發問我茫然不知作如何回答。
現在我也變成了一個“講書”的人,從2006年以來,我先後作過幾十場演講,整理了三部講稿,一部是河北電視台“燕趙大講堂”兩期講座的“同期書”《解密學問大師紀曉嵐》,(中國言實出版社)另一部是漢史係列講座中的《是是非非說呂後》,(河南文藝出版社)第三部就是這本《人文九課》。
2006年4月我發起創辦了“滄州國學院”,麵向公眾開展公益性的國學教育。其教學內容既包括了經典教育也包括了文史教育。國學院的先生們全都是“學術義工”,大家講課不要一分錢報酬,上課時放在他們講桌上的也隻有一杯白水,被《燕趙都市報》記者稱為“一杯白水後的精神盛宴”。然而大家的熱情非常高漲,每周一堂公益報告風雨無阻。除了主場報告之外,還有在學校、機關、企業和有關縣市的專場報告,近兩年來,國學院共作公益報告170餘場。盡管碰到重重複重重的困難,但我們咬牙堅持了下來,同時,還在全市建立了9個國學教育示範基地。開設了專門網站“滄州國學網”,開通兩個月點擊率達40餘萬人次。這些數字也體現了一種堅守,在這個越來越時尚化、崇尚快餐式娛樂消費的時代,依然需要大文化的浸潤與引悟。
把國學從殿堂搬上公眾講堂,是一個嚐試,也是一個理想。這個講堂強調精神的獨立和思想的自由,“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讓中華文明的高山流水,惠澤更廣闊的大地。因此,我敬重這個“講書羅漢”的群體,也敬重那些崇尚知識的熱心聽眾。在這個喧嘩與**的世界上,有一個寧靜的講堂,我們之間的相遇,便成為生命的盛事。
這本書中收錄的九篇講稿,都是談學術問題的。學術注定是寂寞者的事業,它要求治學者堅守自己的心靈,用漫遊者的從容回歸本原的智慧和精神境界之中。對於我來說,它更是一種信仰,一個靈魂的棲地。
我是“講書羅漢”中的一個,同時我又是一個虔誠的聆聽者,每時每刻,我都在用心聆聽,聆聽著智性之水流過石頭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