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蔡呂家。單父呂家

無論是司馬遷的《史記。呂太後本紀》,還是班固的《漢書。高後帝紀》,對呂後的籍裏都沒有談及。《史記。高祖本紀》中記:“單父人呂公,善沛令,避仇從之客,因家沛焉。”這位呂公,即是呂後之父。史失其名,舉姓而稱呂公。為《史記》作《索引》的唐代學者司馬貞,引用《漢書舊儀》上的資料,謂:“呂公,汝南新蔡人,”複引《相經》上的記載,謂:“魏人呂公,名文,字叔平。”

那麽,這位撲朔迷離的呂公,到底是山陽單父人還是汝南新蔡人?

後世治史的學者,執此兩端,歧說紛紜。

執新蔡說者,認為司馬貞所引《漢書舊儀》和《相經》上的資料可以坐實,呂公確是新蔡人,明、清《新蔡縣誌》均有記載。近年來出版的《新蔡縣人物誌》分別為呂文和呂雉立了傳,稱其故裏在現河南新蔡縣城關。並且認為呂雉十幾歲時,其父呂文把家搬移到碭郡單父縣,也就是現在的山東省單縣。後又因避仇,遷家到沛縣。研究新蔡地方史的學者謝石華更認為:呂姓的發源地就在新蔡。

新蔡的前身是夏朝初年(公元前2070年)伯夷受封的呂侯國,周惠王三十一年(公元前656年)曾被宋國吞並,周頃王元年(公元前618年)首次淪於楚國。周景王十四年(公元前531年)楚滅蔡國,兩年後,楚國又扶植蔡平侯將臣民遷至呂侯國地盤複國,史稱新蔡。蔡國舊地因在新蔡西北部,被稱作“上蔡”。蔡昭侯二十六年(公元前493年),蔡昭侯懼楚,東遷吳地州來邑(現在的安徽鳳台縣下蔡鎮),改州來為“下蔡”,呂侯國地重歸楚國所有。原新蔡都城改稱新蔡邑。

楚考烈王七年(公元前256年),秦滅周,結束戰國時代。秦王政二十三年(公元前224年),秦占領淮河、泗水以北大部分地區,改新蔡邑為新蔡縣,這是新蔡建縣之始。並與淮泗以北的相縣(今安徽靈壁北)建立了泗水郡。

為什麽說新蔡是呂姓的發源地呢?謝石華認為這與伯夷封呂有關。伯夷是炎帝之後,本薑姓,舜帝時任“秩宗”,也就是執掌宗廟禮儀的官員。後來因為幫助大禹治水有功,於虞夏之初被封於呂,建立侯爵呂國,稱呂侯。《新唐書。宰相世係表》解釋說:“呂者,膂也,謂能為股肱心膂也。”可見呂首先是伯夷的一個榮譽稱號,含有褒獎之意,然後才是他封地的名號。因此學術界一致認為:呂姓是伯夷受譽立國形成的姓。

伯夷之呂在何處,也是個曆史的懸案。司馬遷的《史記》模棱兩可地說伯夷“封於呂,或封於申”,但並沒有講明呂在何處。由於周朝時期南陽境內有兩個相鄰的子爵小國-呂國和申國,所以後來學者便認為伯夷之呂在南陽,於是也就有了呂姓發源於南陽之說。也有人注意到周朝時新蔡境內也有一個呂國,但卻認為這個呂國是南陽之呂滅國之後所析出的“東呂”。

然而,成書於戰國末期的《竹書紀年。西周地形都邑圖》明明白白地記載:“呂在新蔡北。”西晉司馬彪《後漢書。郡國誌》也記:“新蔡有大呂亭。”梁代劉昭的“補注”引《地道記》釋“新蔡”條:“故古呂國”。唐代李吉甫《元和郡縣誌》“蔡州”條,解釋得更清楚:“新蔡縣,西北至州(汝南)一百五十裏,本漢舊縣,古呂國也。”宋代歐陽修,撰《新唐書。宰相世係表》,又進一步舉證:“呂者……其地蔡州新蔡是也。曆夏商世有國土,至周穆王,呂侯入為司寇,宣王改呂為甫。春秋時為強國所並,其地後為蔡平侯所居。”

古呂國的疆域,東與安徽省臨泉縣東部呂寨至楊橋一線相接,西與河南省平輿縣萬金店相連,北至臨泉縣鮦城北界,南到河南省息縣界溝,南北約一百裏,東西約一百二十裏,恰與古代諸侯五爵三級分封製(公侯方百裏,伯七十裏,子男五十裏)相合。呂都位於現在新蔡縣城古呂鎮。新蔡國都城是在呂都的基礎上修建的。原古呂國境內以“呂”字命名的地名很多,有大呂亭、小呂亭、呂湖、呂溝、呂莊、呂塘坡、呂台、呂河、呂寨、呂溝橋、大呂仙莊等二三十處。薑太公就是新蔡人,被認為出生在新蔡薑寨(現劃歸安徽臨泉縣所轄)。“薑寨春耕”曾為古時“新蔡八景”之一。薑太公即薑子牙,又名呂尚,是呂姓的第一個名人,這個人物很重要,因為他的籍貫直接關係到呂姓的發源地。薑子牙生活於公元前十一世紀,那時隻有一個呂國,即後來為蔡平侯所居的“新蔡之呂”,也即伯夷的封地。而“南陽之呂”的封國時間是在東周以後,比伯夷封國相差1100多年,而且比呂尚出生的時間晚了200年左右。所以謝石華認為呂姓的發源地在新蔡。(參見謝石華文《呂姓的源頭在新蔡》,載筆者主編《環渤海作家》2007年11月18日“立冬號”)

執單父說者,就用不著這麽上窮碧落下黃泉地考證了。有《史記》、《漢書》的文本在,似乎就定了“鐵案”。

單父,即今山東省單縣,相傳虞舜的老師善卷在此居住,因而得名。單父是秦置縣,屬碭郡,西漢時屬山陽郡,為都尉治所。執單父說者指證出呂雉的故裏是該縣呂堌村,這個村子現在叫潘莊,屬單縣終興鎮所轄。據當地傳說,“終興”這個名字的來曆與呂後和劉邦有直接聯係。劉邦當皇帝後,曾與呂後回過豐縣故鄉,他的老家離單父隻有幾十裏路程,所以就順路回了一趟呂堌,並且題寫了“千秋大業百戰終興”幾個字。當地官府把這幾個字刻成碑,立在了呂堌村。並在縣城東南角呂堌村方向建造了一座閣樓,名“千秋閣”,呂堌村南桃花溪上還有幾座為呂後省親建的橋,就分別命名為“大業橋”、“百戰橋”、“終興橋”。在隋朝仁壽年間,“千秋閣”無故塌了一角,才知此閣自漢初至當時千秋歲月荏苒已過。修複以後,就改名為“春秋閣”。隋朝大業元年,“大業橋”、“百戰橋”也已坍塌,惟有“終興橋”還在,橋頭的劉新店村因為這座橋逐漸在方園內有了名聲,後來就幹脆改稱“終興”了。

呂堌村有呂公墓。呂公墓又稱呂母塚,是呂後父母的合葬墓,現在仍有高大的土崗。呂公的老伴呂媼去世時,楚漢戰爭還沒有結束,隻好暫時草草葬在沛縣,呂公死後,被封臨泗侯,才完成合葬。相傳呂公墓下邊有林牆,還有石人石馬等石像生和石桌石床。墓地不遠有個小村叫“防陵”,據說原本是守陵人所居,後生齒日繁,漸漸形成村落。

我問過單縣政協文史委副主任張西震先生,為什麽呂堌改名潘莊?潘莊現在還有沒有呂姓人?張西鎮先生說:呂後死後,周勃、陳平和劉氏諸王誅殺諸呂,大有趕盡殺絕之勢,呂堌的呂氏族人紛紛逃亡,沒走的也改為潘姓,所以呂堌就叫潘莊了。

在舊修《單縣誌》上,記載著呂氏族人呂光、呂紹、呂纂、呂隆等人的生平事跡。呂光是呂後直係族人,“誅諸呂”時,其先人逃脫,西奔略陽(現在的甘肅莊糧西南),與氏人雜居,世為酋豪。公元357年苻堅即位後,呂光侍苻堅任步兵校尉,驍騎將軍,屢建戰功,先後滅前燕、前涼及代國,一度統一北方。苻堅命其進兵西域,降服焉耆、攻破龜茲,歸附者三十餘國。略平西域後,還師玉姑臧附近。聞苻堅被害,遂駐兵割據,自署護羌校尉,涼州刺史,後稱三河王,不久即大涼天王之位,史稱後涼。在位十三年,懿武皇帝。其嫡長子呂紹,字永業,呂光病危時,被立為天王。即位不久,為其庶兄呂纂所逼迫,自殺,諡號隱王。其次子呂纂,被封太原公。呂光晚年,後涼內外交困,全由呂纂扶危定傾。呂光去世後,逼太子呂紹自殺,自即天王位。公元401年被其侄呂超刺殺,諡號靈帝。呂隆,呂光的侄子。公元401年即後涼天王位,改元神鼎。後被姚興殺害。

在單縣一帶,流傳著許多關於呂後的傳說,潘莊周圍,也有很多與呂後有關的名勝。

比如關於呂後的出生,就有很多神奇的傳說。故事之一是:在呂堌村南二裏許,有一座土山,當地人稱小兀山。山頂上有一塊大青石,半截隱於山頂土中,俗稱“兀山頂子”。某日,一獵人打獵歸來,見小兀山頂那塊大青石上,棲著一隻美麗異常的大鳥。這隻大鳥是什麽樣子呢?錦翅華翮,金睛銅爪,長長的尾羽,頭頂上仿佛長著三朵花蕾,在殘陽夕照下,那隻大鳥通身流光溢彩,很像人們所說的鳳凰。獵人看呆了,直到夕陽落山,才想起回家。第二天一早他又到了兀山頂子下,那隻大鳥已無蹤影,卻在青石上留下了數行爪跡。一個風水先生看了,認定是鳳凰留下的爪痕,並斷言此山周圍百裏內將有大貴人出。不久,呂堌村的大戶呂公生了一女。

還有一個故事說:呂公之妻十月懷胎,即將臨盆,一天半夜,夢中聽見小兀山上似有鳳鳴之聲,就從夢裏驚醒了。無獨有偶,呂公也做了一個同樣的夢。他披衣下床,沒出院子,就恍恍惚惚看見一隻大鳥,金喙長尾,錦項華羽,從外飛來,一直撲進內室,其妻頓覺腹痛難忍,隨著一聲嬰啼,一個女嬰落草了。此時,窗外月光正明,照得滿室浮光耀金。

這位呂公家道殷實,頗有田產。他當時已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子名澤,次子名釋之,長女名長姁,剛出生的這個二女兒就起名叫雉,後又順著長姊的排行,取小字叫“娥姁”。

為什麽取“雉”這個大名呢?呂公自己,也十分精通相術,他認定自己這個女兒是感應鳳凰而生的。雉就是山雞,古時人認為,雉乃是鳳的化形。如《山海經》中記載,丹穴山上有一種鳥,“其狀如雞,五彩而文,名曰鳳凰。”徐整的《正律》也稱:“黃帝之時,以鳳為雞。”《孝子傳》也記載“舜父夜臥,夢見一鳳凰,自名為雞。”《呂氏春秋》記上古樂舞,謂:“因令鳳鳥天翟舞之,帝嚳大喜。”這裏說的“天翟”是什麽?就是天雉,即滿天飛的野雞。鳳和雉在某些情況下是可以互換的。更重要的一點是,古人認為鳳本源於雞。這才是呂公的精明之處,他給女兒取名“雉”,是堅信她終有一天會成為“鳳”。鳳有喜火、達天、自新、秉德、非瑞、好潔、示美、成王的神性,從一開始出現就成為瑞鳥的象征。呂公堅信她的女兒會具備鳳的精神品格。但是“雉”這個名字我們今天看起來總有一些怪怪的感覺。怎麽能把自已的女兒叫“野雞”呢?這種名字在今天是絕不可能出現的。沒有那一個女孩子取這麽一個不雅的名字。可是在秦漢時期,“雉”的引申意並沒有產生。就像漢文帝的女兒館陶公主名字叫劉嫖,在現代漢語中,“嫖”是個非常**邪的字眼,但在漢代,這個字是和“僄”通用的,按《說文》的解釋,是“輕穎”的意思。漢代軍職中即有“嫖姚之名”,如著名大將軍霍去病就曾官居“嫖姚校尉”。至於“娥姁”這個小字,大概是她十四五歲時才有的。按照《禮記》上講的“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許嫁,笄而字”,女孩子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齡,一般十四五歲吧,就應該有“字”了。當然,這是中上層人家才有的講究。“姁”現在看來是個生僻字,可是在當時卻是女孩子的常用名。比如漢景帝夫人王皇後的妹妹名兒姁,義縱的姐姐名義姁,這些名字都是出現在《史記》裏的。呂雉自己的姐姐叫長姁,這就相當於現在的女孩子常取“蘭、芳、芬”之類的名字。

呂雉這個女孩生得百伶百俐,從小就顯示出她的器識和幹練。一位相麵先生無意中見過她一麵,大為吃驚,斷言此女日後必待大貴之人而嫁,嫁之必成大貴之人。直到這個女孩後來當了皇後,人們才相信那位相麵先生所言不虛。

呂堌村西南的這座小兀山,從呂雉當了皇後也就成了人們心目中的聖山。傳說後來呂後與劉邦回鄉省親,當地鄉紳為討呂後喜歡,稱小兀山為“棲鳳山”,頂上那塊大青石也被稱為“棲鳳石”。呂後初時不解其意,人們就把那獵人看見鳳凰的故事你一言我一語活靈活現地說了一遍。呂後聽得心花怒放。鄉紳們又提出在山上建一座“鳳儀亭”,呂後很高興地應允了。呂後離開之後,鄉紳們便積極張羅這事,不但在兀山頂上修了“鳳儀亭”,還在小兀山下修了山門,在巍峨的山門匾額上刻了“棲鳳山”三個大字。從山門到呂堌村之間又修了一條近三裏長的寬平大道,這條大道修得筆直筆直,不拐一點彎,所以當地人稱“三裏直”。有歌謠說:“棲鳳山,歇鳳凰,三裏直路出娘娘。”

唐高宗儀鳳四年(公元676年),棲鳳山又造了一座寺院,名曰“呂皇寺”,寺內供奉呂後塑像。直到唐末帝時(公元934年),這座寺院裏的香火依然很鼎盛。北宋神宗元豐八年(公元1078年),一場大地震,棲鳳山崩陷了大半邊,山上所有建築都毀坍了。金大定八年(公元1168年),黃河決口改道,洪水泛濫,淹沒周圍村莊良田無數。大水退下去之後,棲鳳山和棲鳳石竟神秘地消失,不知去向。

又過了很多年,一個財主相中村裏一塊閑宅,認為風水絕好,便在此建屋,不想土中拱出一塊大青石,石上有鳳爪痕跡,四周祥雲繚繞,有知道棲鳳山典故的人說:此乃棲鳳石也!財主大驚,急備三牲祭禱,夜裏夢見金甲神人降臨,宥其無知之罪,這才知道此地原是呂後故宅。

清乾隆時,呂氏後裔集資在呂後陽宅建了一座祠堂,又將這塊石頭刻成碑。日軍侵華時期,占領潘莊,在呂後祠裏折騰了半天,打算要把這塊碑運回日本去。忽然一聲巨響,碑崩裂為兩截,上截衝天而去,下截入地無蹤。日軍大驚恐,倉惶逃離潘莊。

文革時這塊碑又被紅衛兵挖掘出來,但隻有半截,碑四周隱約可見雲紋環繞,碑文隻存十四個影影綽綽的漢字,紅衛兵看不懂這是塊什麽石頭,大概嫌它礙事,就扔到牆角去了。這塊殘碑現在已經被當地政府妥善保管了。

以上這個民間傳說,見於單縣半雅所撰《棲鳳石》,但這故事的後半段就不再是故事了。

那麽,呂後究竟是屬於“新蔡呂家”還是“單父呂家”?我自已認為,《漢書舊儀》雖已不複見於今日,但在司馬貞時代,它還是沒有失傳的。《漢書舊儀》成書年代當然在《漢書》之後,是一部對《漢書》史料徵考的書。司馬貞引用其資料對《史記》進行索引注釋,可見其信而有徵。綜合各方麵的史料,我們可以說呂後的祖籍在新蔡,其父祖移家單父,後呂公因避仇,又遷到沛縣,算是客居。她既可屬“新蔡呂家”又可屬“單父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