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佾篇第三
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3·1
解釋 季氏,季孫氏,當時魯國的權臣。“孔子謂季氏”,孔子說到季氏。“謂”的前後都是人名,一個是“謂”的主語,一個是“謂”的賓語,這種情形多半都是前者評論後者,如果句末再加一個“曰”,變成“孔子謂季氏曰”,那就是“孔子對季氏說”的意思了,要注意分別。
“八佾”的“佾”,讀yì(意),意為行列。“八佾”是古代樂舞的一種,分為八行,每行八人。按周代的禮製,隻有天子樂舞才能使用八佾的舞隊,諸侯隻能用六佾(六行,每行六人),大夫四佾(四行,每行四人)。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句,“是”是代詞,這個。注意這個“是”和白話文中作係詞用的“是”不一樣的。“孰”,疑問代詞,誰、什麽。
大意 孔子說到季氏:“用八佾的排場在自己的廳堂上唱歌跳舞,這樣的事情都可以容忍,那還有什麽不可容忍的呢?”
導讀 用今天的話來講,“禮”就是規矩,一個社會沒有規矩就亂了秩序,政府也就不能進行有效的治理。季氏以一個大夫的身份卻用了天子的禮儀,這就是大大地壞了規矩。而這樣的事情居然可以發生,居然沒有受到查究,說明周朝的統治已經衰微,也怪不得以維護周禮為己任的孔子生這麽大的氣。
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於三家之堂?”?3·2
解釋 “《雍》”,也作《雝》,《詩經·周頌》裏的篇名,因為首句是“有來雝雝”,故以《雝》名篇。《詩經》裏的《頌》常常配樂演唱,《雝》就是周天子在宗廟祭祀撤除祭品時所奏的樂歌。“徹”,是撤除祭品,“以《雍》徹”,意為撤祭品的時候奏著《雍》的樂歌。
“相維辟公,天子穆穆”,是《雍》中的兩句詩,“相”,助祭者;“維”,係詞,相當於白話文的“是”;“辟”,君;“公”,公侯伯子男的公,貴族的最高一級,“辟公”在這裏泛指諸侯國的君王。兩句詩連起來描寫祭祀的情景:諸侯們在那裏幫忙收拾,周天子則莊嚴肅穆地坐在那裏。
“奚取於三家之堂”句,“奚”,疑問代詞,是“取”的賓語;“於”,介詞,在,從;“三家”,指魯國當時掌權的三位大夫仲孫、叔孫、季孫。全句意為:在三家的堂上(唱《雍》這首歌)取什麽意思呢?
大意 魯國的大夫仲孫、叔孫、季孫,在祭祀撤出祭品的時候,也像周天子祭祀的時候一樣,奏著《雍》這首樂歌。孔子說:“《雍》裏唱著:‘諸侯們幫忙收拾,周天子莊嚴肅穆’,仲孫、叔孫、季孫在堂上祭祀的時候也這麽唱著,他們取這首詩裏的什麽意義呢?”
導讀 這段話的精神跟前段一樣,也是譏諷魯國三位權臣不守規矩,僭越禮製,這是孔子反對而厭惡的。春秋時代是奴隸製社會向封建製社會過渡階段,當時有嚴格的等級製度,凡是僭越等級的事情,尤其牽涉到政治意涵的,都會被視為有“不臣之心”,是決不允許的。現代社會雖然提倡民主平等,但是等級、禮製也不是能夠完全不講的,有人在地方政府的廣場上豎立天安門廣場才該有的華表,這種完全無視政治倫理的事情,當然還是不能被允許的。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3·3
解釋 “人而不仁”中的“而”字是表示轉折語氣的連詞,相當於白話文中的“卻”,“人而不仁”意思是“作為一個人(應該仁)卻不仁”。
“如……何”是文言文中常見的一個語式,現代白話文隻剩下“如何”這個詞,而沒有“如……何”這種語式。“如何”在古文中有怎麽樣、怎麽辦、為什麽等含義。仔細分析一下,“如”跟“何”是可以拆開講的,“如”的意思是“如此”“如前麵所說”,“何”才真正表達疑問,這有點像英文當中的“so what?”,“如”和“何”既然可以拆開,那麽在中間加入別的成分也就沒有什麽不可理解的了。但因為白話文中沒有這種語式,所以不好翻譯,大致的意思是“把……怎麽樣”“拿……做什麽”。樂,音樂。
大意 孔子說:“一個人卻不仁,拿禮做什麽?一個人卻不仁,拿樂做什麽?”
導讀 這一段講的是,“仁”是“禮”“樂”的本質與靈魂。如果沒有仁這個靈魂,禮和樂就成了一個空殼,是沒有意義的。禮和樂不是簡單的禮儀和音樂,而是跟禮、樂相關的一套製度。孔子非常重視禮樂,但從這句話我們可以看出,在孔子的思想中,仁的位階遠遠高於禮樂,這一點值得我們特別注意。
仁和禮(包括樂)是孔子思想中最重要的兩個觀念,就其提及的頻率來看,我們幾乎可以說孔子的思想是仁禮並重的,但是孔子也屢屢強調,仁高於禮,仁是本、是質,是內在的最高的道德律令,禮是用、是文,是表現在外的對言行的約束和修飾。離開了仁這個本質,禮就會成為虛文,成為沒有靈魂的外殼,甚至成為某種偽裝。所以在仁與禮的問題上,孔子的思想很明確:仁禮並重,但仁本禮用,仁先禮後。而曆代的統治者卻常常有意歪曲孔子的意思,他們隻利用儒家的禮,而忽視儒家的仁,把儒家思想變成統治民眾、壓迫異己的工具。
最早看出這個問題的是老子,《老子》三十八章說:“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所以道家主張廢禮。但是廢禮能解決問題嗎?廢了禮社會就會沒有秩序,就會變成無政府狀態。孔子認為,問題的根子不在“禮”,而在“失”,所以他不主張廢禮,而是強調不失,就是在謹守禮的同時而不失仁(包括老子說的“道”“德”“仁”“義”)這個根本。其實孔子的主張才是真正能解決問題的,可惜後世許多批判儒家思想的人都很偏激,都不願意冷靜地全麵地正視孔子的思想,不把孔子的思想和統治者對孔子思想的利用加以區分,也不把孔孟和後來的所謂儒家加以區分,而把所有這些全都混為一談,稱之為“名教”或“禮教”而貶斥之,如魏晉時代嵇康、阮籍等人對名教的批判,五四時代激進知識分子對禮教的討伐都是。
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3·4
解釋 林放,魯國人,或說是孔子弟子,但沒有文獻依據。“禮,與其奢也,寧儉”的“禮”主要指接待賓客的禮節、禮貌。“喪,與其易也,寧戚”指喪禮,“易”是平易,這裏含有周到熟練的意思,就是一切行禮如儀,形式無可指責。
大意 林放向孔子請教禮的本質。孔子說:“你這個問題很重大啊!接待賓客與其講究排場,不如節儉而有誠意;舉行喪禮與其看似周到,不如內心真正悲戚。”
導讀 “禮”是周文化的核心,孔子服膺周禮,對周朝後期“禮崩樂壞”的情形深懷憂慮,主張“克己複禮”,以複興周禮為己任。但是孔子又常常指出,“禮”(包括“樂”)並非本質,“禮”隻是外在的形式,背後的本質是人性、人情,離開人性、人情,“禮”就沒有意義,就會流於形式。而人性、人情則要以“仁”為理想,為最高標的,所以“禮”最終要以“仁”為本,靠“仁”來規範。這樣才會有正確的“禮”,合理的“禮”。前條孔子感歎“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就是這個意思。後來魏晉學者對此多有討論,曾經提出“禮緣人情”的命題,原因亦在此。
此條林放問到“禮”的本質,證明林放在思考這個問題,而這恰恰是當時許多人忽視的,所以得到孔子的誇獎。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3·5
解釋 “夷狄”,古代稱中原四方文化落後的少數民族為“夷狄”,而稱中原各國為“諸夏”“夏”,又稱“華夏”,是古代中原民族的自稱。
大意 孔子說:“夷狄各國即便有國王,也趕不上中原國家的沒有。”
導讀 “夷狄”和“華夏”的本質區別不在民族,而在文化。認同中原農耕文化的就是“華夏”,不認同中原農耕文化而認同周邊遊牧文化的就是“夷狄”。中原農耕文化優於中原周邊的遊牧文化,所以,華夏和夷狄的區別是先進文化和落後文化的區別,是文明和野蠻的區別。夷狄就算有君,但整個文化體係是落後的、野蠻的,諸夏哪怕暫時沒有君,但整個文化體係是先進的、文明的,所以,即使夷狄有君,諸夏無君,夷狄還是趕不上諸夏。以儒家為核心的中國傳統思想一直強調“夷夏之辨”,主張“以夏變夷”,而反對“以夷變夏”,其本質不是種族優越論(例如近世的納粹主義),而是對文明的追求。
季氏旅於泰山。子謂冉有曰:“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3·6
解釋 冉有,姓冉,名求,字子有,孔子弟子,魯人,少孔子二十九歲,曾為魯國大臣季氏的家臣。
“旅”,在這裏指祭山,動詞。登名山大川以祭祀天地神祇,當時隻有天子和諸侯才有資格這樣做。“弗能”,不能。“救”,挽救,阻止此事的發生。“曾”,讀céng(層),加強語氣的語氣詞,與句尾的“乎”一起表達比較強烈的疑問語氣,相當於白話文的“難道”。
大意 魯國的大臣季孫氏要去泰山上祭祀天地神祇。孔子對冉有說:“你不能阻止這件事嗎?”冉有回答說:“不能。”孔子感歎說:“哎!難道泰山還比不上林放那麽懂禮嗎(居然會接受這樣僭越禮製的事)?”
導讀 這一條要跟“林放問禮之本”(3·4)同讀。本篇第一條說季氏“八佾舞於庭”,可見這個季氏非常有野心,相當跋扈,以一個大夫的身份居然擺天子的排場。這種現象反映了當時周朝中央政權的衰弱、各國諸侯的強大,而諸侯國裏又往往是大夫擅權,於是僭越禮製的事情時有發生,這正是孔子所憎惡的“禮崩樂壞”,是以維護周禮為己任的孔子所絕對不能讚成的。
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3·7
解釋 “君子無所爭”句,“所爭”就是“爭的東西”,“無所爭”就是“沒有要爭的東西”,也就是沒什麽要爭的。
“必也射乎”句,“必”,一定;“也”,語氣詞,表句中停頓。這句話是退一步說,意思是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爭的,那就是“射”(射箭)吧!
“揖讓而升”句,“揖讓”就是互相作揖,謙虛地讓對方先射;“升”是登(台),古人比賽射箭的時候要先登上一個台子再射。“下而飲”,下了台以後喝酒。
“其爭也君子”句,“其”,他們的;“也”,表示句中停頓;“君子”在這裏是名詞作形容詞用,意為君子式的、像個君子。
大意 孔子說:“君子不爭什麽,如果一定要說爭的話,那就是射箭吧!但是射箭的時候,君子們互相作揖、謙讓著登到台上,射完以後又謙讓著一起喝酒。他們這種爭也是君子式的爭。”
導讀 孔子講的“不爭”,偏重個人修養,這個“爭”是“爭鬥”的“爭”,“爭強好勝”的“爭”,是個人意氣之“爭”。君子對這些都沒有興趣。君子看重的是如何修養自己、提高自己、完美自己,有不足則反求諸己,而不怨天尤人,有什麽好爭的呢?這個“爭”不是現代意義上的“爭取”的“爭”“抗爭”的“爭”,不要把孔子講的“不爭”不適當地延伸到公眾領域,尤其是現代社會的公眾領域。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3·8
解釋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前兩句見於今本《詩經·衛風·碩人》,但沒有第三句。“巧笑”是生動的笑,“倩”是靚麗動人,“美目”是漂亮的眼睛,“盼”是黑白分明,“素以為絢”就是以素為絢,用白絲絹(即“素”)畫上(即“為”)美麗的色彩(即“絢”)。文言中有些介詞,如“以”“與”等,它們的賓語有時可以提到介詞的前麵。這裏“素”就放在“以”的前麵,作“以”的賓語。
“何謂”就是“說的是什麽”,古文中疑問詞作動詞的賓語時一般都要前置,所以不說“謂何”,而說“何謂”。“繪事”就是作畫,“後素”是“後於素”,介詞“於”省略了。
“起予者商也”句,“起”就是引起,“予”,我,第一人稱代詞,“起予”就是引起我想到更多的東西,“商”是子夏的名。
“始可與言《詩》已矣”句,“始”就是開始,“可與言”,介詞“與”下省掉了一個“之”字,古文中“之”字作賓語常常省略,讀時要多留心。被省略的“之”指代卜商,在這個語境中就是“你”。“已矣”兩個語氣詞連用,相當於白話中的“了啊”。
大意 子夏問孔子:“‘那美人笑起來真是靚麗啊,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就像在白色的絲絹上畫上美麗的色彩。’這詩句說的是什麽意思呢?”孔子說:“畫畫的時候先要用白絹作底,再著色。”子夏說:“禮儀是發生在後麵的東西嗎?(是具備了本質之後才需要的東西嗎?)”孔子說:“商啊,你的話對我很有啟發!現在可以跟你討論《詩經》啦。”
導讀 子夏當然知道這幾句詩是寫一個美女,他要問的實際上是詩句說明了什麽道理,所以孔子回答“繪事後素”。這幾句詩雖然是寫美女,但我們讀者卻可以從中體會到“繪”與“素”的先後關係。子夏很聰明,從孔子的話裏馬上悟出,禮儀也是一種文飾,像作畫一樣,必須先具備本質。如果本質不具備,禮儀就會變成一套虛文,就像畫要畫在絹上,笑和盼要發生在美女的身上,沒有絹到哪兒去作畫?不是美女,笑和盼也就失去了魅力。孔子說《詩》,一向講究比興,就是要超越詩的字麵意義作延伸理解,所以對子夏的話很是欣賞。前一段孔子和林放的對話說明禮不離本,這一段孔子和子夏的對話說明文後於質,談的都是禮的本質問題,這本質就是仁。
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3·9
解釋 “夏禮”,夏朝的禮製,“殷禮”,商朝的禮製,商的後期叫“殷”。“杞”,杞國,在今天河南杞縣,是夏禹後代所封的國家。“宋”,宋國,在今天河南商丘,是商湯後代所封的國家。“征”,考證。“文獻”,文與獻,“文”指曆史文件,“獻”通“賢”,指通曉典故的耆老、賢者。
大意 孔子說:“夏朝的禮製我說得出來,光靠杞國的東西是不足以考證的;商朝的禮製我也能說得出來,光靠宋國的東西是不足以考證的。因為杞國和宋國的曆史文件以及耆老賢者都不足的原因,如果充足的話,我是能夠加以考證的。”
導讀 這一段話可以和第二篇“子張問十世可知也”(2·23)那一段同讀。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3·10
解釋 “禘”,禘祭,是一種大祭祀,一般隻有天子才能舉行。“灌”,本作“祼”(音、義同“灌”),是祭祀中的一個步驟。“而往”,以往,以下,以後。
大意 孔子說:“魯國的禘祭,從灌以後我就不想再看了。”
導讀 禘祭,隻有天子才有資格舉行,各諸侯國都不能舉行,隻有魯國例外。因為魯國的開國君周公對周朝有大功,所以周成王特許周公舉行禘祭。周公以後的魯國國君其實是不應該舉行禘祭的,但是他們都襲用周公舊例而舉行禘祭,這在孔子看來也是一種僭越的行為,所以孔子對魯國的禘祭內心並不同意,隻看個開頭就不想看了。
或問禘之說。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3·11
解釋 “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句,“其說”的“其”,指示代詞,相當於白話文中的“這個”或者“那個”。“於天下”,對於(治理)天下。這句話如果把“之”“也”去掉,意思並沒有變化,“之”字的作用是取消句子的獨立性,表示下麵還有話要說,“也”表句中停頓,以舒緩語氣。
“其如示諸斯乎”句,“其”“乎”都是語氣詞,一起表示一種推測而疑問的語氣,前麵我們見過。“示”同“視”;“諸”,之於的合音;“斯”是代詞,這,這裏。“示諸斯”就是“示之於斯”,按現在人說話的邏輯應該是“於斯示之”,譯成白話就是“在這裏看它”。
大意 有人問孔子關於禘祭的事。孔子說:“我不懂。懂這個的人對於治理國家,大概就會像在這裏看它一樣清楚吧!”一邊說,一邊指著自己的手掌。
導讀 這一段也要跟前段同讀,因為孔子認為魯國舉行禘祭是一種僭越禮製的行為,所以他根本不想多說,“其如示諸斯乎”,顯然是一句氣話。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3·12
解釋 “祭如在”句,單說“祭”,一般都指祭祖先,“祭如在”是說祭祀祖先的時候,就好像祖先在那裏一樣。“吾不與祭”句,“與”音yù(玉),參與。
大意 祭祖先的時候,就好像祖先在那裏,祭神的時候,就好像神在那裏。孔子說:“如果我不參加祭祀,就等於沒有祭祀。”
導讀 鬼神存不存在?孔子信不信鬼神?或者說,孔子是有神論者,還是無神論者?這樣的問題其實是現代人的問題,孔子那個時代基本上不會有人,包括孔子自己在內,問這樣的問題。現存曆史資料告訴我們,夏商兩代都是信鬼神、信上帝(或稱帝、天帝)的,到周朝社會思潮才逐漸向人文的方向轉移,孔子在這個思潮轉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這種轉移是漸進的,所謂“殷因於夏禮”“周因於殷禮”(2·23)、“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3·14),何況孔子自己還是殷人的後裔,所以說孔子思想主要色彩是人文而非鬼神,這是沒有問題的,但斷然肯定孔子是個無神論者,思想中完全沒有鬼神的因素,恐怕也不妥當。
孔子這一段裏說的話是強調祭祀要有虔誠的態度,心裏情感的真實是最重要的。兩個“如”字,既沒有明確肯定祖宗和鬼神的存在,也沒有明確否定。你可以解釋為:實際上沒有,但心裏要有;你也可以解釋為:雖然看不見,你還是要像看得見一樣。下麵孔子說,我不參加祭祀就等於沒有祭祀過,就更加明確地表明,祭祀重要的是發自內心的情感,如果自己不參加僅僅派人或請人代祭,這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代祭隻是舉辦了一個形式,是給外人看的,而不是自己內心情感的需要。
王孫賈問曰:“與其媚於奧,寧媚於灶,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於天,無所禱也。”?3·13
解釋 王孫賈,衛靈公的大臣。
“奧”是室內西南角,古代的風俗是尊者所在的位置,這裏指奧神。“灶”是燒飯的地方,這裏指灶神。“媚”本來是形容詞,在這裏作動詞用,是獻媚的意思。“於”是一個表示方向的介詞,“媚於灶”就是向灶神獻媚,也就是巴結灶神。
下麵“獲罪於天”的“於”還是表示方向,相當於白話文中的“從”,“獲罪於天”就是從天那裏招致罪愆,也就是得罪了老天。“禱”是祈禱,“無所禱”就是沒有地方可禱告,換言之,即:禱告也沒用。
大意 王孫賈問孔子說:“與其巴結奧神,不如巴結灶王爺,這話是什麽意思?”孔子說:“這話不對。如果得罪了天,向誰禱告都沒用。”
導讀 這段問答應該是孔子周遊列國時在衛國發生的事。孔子在衛國拜見了衛靈公的夫人南子,大概孔子最初是很想留在衛國做點事的,後來看到衛國君臣都不足與有為,才失望地離開了。
王孫賈是衛國掌實權的人,看到孔子跟衛國國君和夫人南子的接觸,以為孔子是要巴結最上層,他就借“與其媚於奧,寧媚於灶”這句當時的俗語暗示孔子:你還不如來巴結我。而孔子的意思是說,我沒有想巴結任何人,隻是按天意行事,一個人如果不按天意行事,巴結誰都沒有用。
從“無所禱也”這句話看來,好像孔子心目中的“天”是一個人格神,不然怎麽禱呢?但是問題沒那麽簡單。禱神是先民傳下來的一種信仰風俗,孔子隻是援引這種表達方式,這並不等於說孔子就跟先民的信仰一致。
朱熹《論語集注》在這一段後麵注解說:“天即理也,其尊無對,非奧、灶之可比也。逆理則獲罪於天矣,豈媚於奧、灶所能禱而免乎?言但當順理,非特不當媚灶,亦不可媚於奧也。”朱熹在這裏以“理”來釋“天”,說“天即理”,或說“天即天理”,“天理”在朱熹的學說中占非常重要的地位。以理釋天,在這裏“天”就完全沒有人格神的意味了。但這是不是孔子的原意?值得討論。後世學者多有質疑,說“禱於天”難道可以說成“禱於理”嗎?不能說這個質疑沒有道理。
在我看來,孔子說的“天”“神”既有繼承夏商文化中承認上帝、神明的一麵,但也的確有把它向理性化、人文化的方向改造的一麵。事實上這種改造是整個周朝文化的一個趨勢,並不隻是孔子一人的思想,這隻要從“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視”(見《尚書·泰誓》)就可以看出端倪了。但這種改造的過程顯然是逐步的,即使在孔子那裏也並沒有徹底完成,所以孔子說的“天”既非夏商文化中的“上帝”“天帝”那樣的人格神,也非完全理性化的“理”“天理”,而是某種介於兩者之間的東西。我前麵說“天意”,而不用“天理”這個詞,就是想保留這種模糊的意涵。
孔子對於“命”“天命”“神”的理解與使用也有同樣的情形,我在前麵已經提到過,參看為政篇第4條的解釋和本篇第12條的導讀。
子曰:“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3·14
解釋 “監”,上臨下叫監,有考察的意思。“二代”,指夏商兩朝。“周監於二代”意思是周朝的禮章製度是考察了夏商兩代以後製定的,或說以夏商兩代的禮章製度為基礎建立的。“監於”,今天白話文還在用。
“文”,文采;“鬱鬱乎”,豐富多彩的樣子;“乎”,語氣詞,無義。“從”,遵從,讚成,同意。
大意 孔子說:“周朝的禮章製度是在夏商二代的基礎上建立的,真是豐富多彩呀!我讚成周朝的。”
導讀 這一段可以和《為政篇》第二十三條(2·23)和本篇第九條(3·9)同讀。
子入太廟,每事問。或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入太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3·15
解釋 “太廟”,開國之祖叫“太祖”,祭太祖之廟叫“太廟”。魯國的開國之祖是周公,所以這裏的“太廟”就是周公廟。“鄹人之子”指孔子;“鄹人”指孔子的父親叔梁紇,叔梁紇曾經做過鄹國的大夫,按當時的規矩可稱為“鄹人”。“孰”,誰。
大意 孔子進了周公廟,碰到每一件事都發問。有人說:“誰說叔梁紇的兒子懂禮呢?他進了太廟,每一件事都要問。”孔子聽了這話,說:“這正是禮啊。”
導讀 孔子對子路說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2·17)承認自己不懂是智慧,不懂就要弄懂,就要請教別人,這就是“禮”。這裏的“禮”不是今天禮貌的意思,而是指當時的規章製度及其內涵,學習這些規章製度及其內涵,這本身也就是“禮”對當時一個士人的要求,隻有弄懂了這些規章製度才有可能適應那個社會,所以孔子曾經教導他的兒子伯魚說:“不學禮,無以立。”(16·13)
子曰:“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3·16
解釋 “射不主皮”句,“射”指射箭,古代貴族中常見的比賽,帶有娛樂和運動的性質。“皮”指射箭的靶子,通常是用獸皮做的,“不主皮”就是不以穿皮為主,即不看你是不是能夠射透靶子的皮,而隻看你射得準不準。“主”,名詞用如動詞。
“為力不同科”句,“為”音wèi(位),意為因為;“科”,等級,“力不同科”是說射箭者力氣有大有小,不在同一個等級。“古之道也”,這個“道”相當於今天所說的規矩。
大意 孔子說:“射箭不以能不能穿透靶子為主(射藝高低比的是準不準),因為射箭者力氣不在同一個等級,這是古代留下來的規矩。”
導讀 相傳孔子孔武有力,但孔子卻從不主張使用武力,他是一個尚德不尚力的人。春秋時代,各國諸侯打來打去,恰好是尚力不尚德,孔子很不以為然,所以說這個話是有言外之意的。我們每一個人,凡生活在人群中,都要記住孔子的話,尚德不尚力,要以德服人。如果反過來,尚力不尚德,老想以力服人,就必然到處樹敵。不僅服不了人,最後還免不了被更有力者打敗,甚至喪生。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3·17
解釋 “告朔”,“告”舊讀gù(故);“朔”,農曆初一。“餼羊”,“餼”讀xì(細),有貢獻、贈予的意思,“餼羊”指祭祀的時候所宰的活羊。“告朔”是當時的一種製度,楊伯峻說:“每年秋冬之交,周天子把第二年的曆書頒給諸侯。這曆書包括那年有無閏月,每月初一是哪一天,因之叫“頒告朔”。諸侯接受了這一曆書,藏於祖廟。每逢初一,便殺一隻活羊祭於廟,然後回到朝廷聽政。這祭廟叫作‘告朔’,聽政叫作‘視朔’,或者‘聽朔’。到了子貢的時候,每月初一,魯君不但不親臨祖廟,而且也不聽政,隻是殺一隻活羊‘虛應故事’罷了。所以子貢認為不必要留此形式,不如幹脆連羊也不殺。”[25]
大意 子貢想要免除魯國每年初一祭祀祖廟時宰殺的活羊,孔子說:“賜啊!你舍不得那條羊,我舍不得那個禮啊。”
導讀 孔子重視禮,在他看來,即使那個禮隻殘存了一個形式,也比完全廢除的好。
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3·18
解釋 “事君”,服侍君主。“盡禮”,謹守禮儀,一切按禮的要求做。
大意 孔子說:“服侍君主謹守禮儀,別人卻以為你在諂媚呢。”
導讀 盡禮不是諂,過禮才是諂,很多人分不清楚這個區別,不僅在事君這件事情上,在其他事情上也一樣。比方說學生尊敬老師,為老師做點事,所謂“有事弟子服其勞”,是應該的,可是常常會被其他學生認為是討好老師。自己不懂得尊敬,還說人家是討好,這正是孔子在這裏所感歎的事情。
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3·19
解釋 “使臣以禮”也可以說成“以禮使臣”。“以”字結構作狀語,多半用來表示動作的方式、手段、途徑,相當於白話文中的“用……”。白話中這種結構多半放在動詞的前麵,古文中則前後都可以,但以放在後麵為多,如前篇見過的“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2·5)。
大意 魯定公問孔子:“國君使用臣下,臣下侍奉國君,應該怎麽樣?”孔子回答說:“君王使用臣下要符合禮製,臣下侍奉國君要盡心竭力。”
導讀 “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這是孔子心目中理想的君臣關係。孔子從來沒有提倡君王可以隨便對待臣下,臣下應該盲目服從君王。“君君、臣臣”也是說君要有君的樣子、臣要有臣的樣子,孟子更是明確提出:“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26]後世說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罪當誅,天王聖明”那一套,完全不是孔孟的主張,而是摻雜了濃厚的法家思想的冒牌貨。直到今天,還有一些人既不讀書,也不思考,胡亂地把這些冒牌貨當孔孟的思想來批判,是很奇怪的。
子曰:“《關雎》,樂而不**,哀而不傷。”?3·20
解釋 “**”的本義是雨過多,後世引申為**。“傷”,過於悲哀而傷了身體。
大意 孔子說:“《關雎》這詩,快樂但不過頭,悲哀也不過分。”
導讀 《關雎》是《詩經》的第一篇,是一首愛情詩,基本調子是快樂,並沒有悲哀的成分。一說《樂》亦有《關雎》章,裏麵有悲哀的調子,這裏的《關雎》兼指《詩》和《樂》。我則覺得孔子是舉《關雎》以代表《詩》三百,這句話等於說:“《詩》三百,樂而不**,哀而不傷。”就跟他在另外一個地方說的“《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2·2)一樣。
孔子以中庸為至德,在感情上也一樣,任何感情都應該加以適當的節製,而不讓它過分,過分都不好。例如儒家主孝,對喪禮看得很重,有種種細致的規定,但有一條原則是“毀不滅性”(“毀”,哀毀;“滅性”,喪生),就是說,怎麽悲哀也不能悲哀得死掉,如果“滅性”就視同不孝。今天有些年輕人甚至為失戀也可以自殺,這在儒家看來就是大不孝。
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後氏以鬆,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3·21
解釋 “哀公”,魯哀公。“宰我”,姓宰,名予,字子我,魯國人,是孔子弟子中最長於言語的人之一。
“社”,土地神,這裏是指用木頭做成的土地神的牌位,這種牌位過去叫“主”。“成事”,已經做了的事;“遂事”,已經做成的事;“既往”,已經過去的事。“說”,解釋、批評;“諫”,諫阻、挽救;“咎”,嚴厲地批評、追究。
大意 魯哀公問宰我,社主用什麽木頭做,宰我回答說:“夏代用鬆木做,商代用柏木做,周代用栗木做,是為了要使老百姓看了就戰栗。”孔子聽說了這話(對宰我隨口亂說很不滿意),便說:“已經做了的事解釋也沒用了,已經做成的事就挽回不了了,已經過去的事再追究也沒意思了。”
導讀 宰我這個人很聰明,口才也好,但不大實在,不是一個篤誠君子,孔子常常批評他,“朽木不可雕也”就是說他的(見5·10)。這裏說各代社主用什麽木頭做,看來沒有確實根據,尤其說周朝社主用栗木做,是為了“使民戰栗”,更是望文生義,信口胡說。這種態度是孔子最不讚成的,孔子批評他的幾句話看似平和,其實很重。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3·22
解釋 “器”,器量。“三歸”指市租,楊伯峻引郭嵩燾《養知書屋文集·釋三歸》雲:“此蓋《管子》九府輕重之法,當就《管子》書求之。《山至數篇》曰:‘則民之三有歸於上矣。’三歸之名,實本於此。是所謂三歸者,市租之常例之歸之公者也。桓公既霸,遂以賞管仲。”[27]
“攝”,兼攝、兼職。“塞門”,照壁。“邦君”即國君。“兩君之好”的“好”舊讀去聲hào(號)。“反坫”,“坫”讀diàn(店),“反坫”,是古代諸侯會客的大廳中的一種設備,像土墩,用來放酒杯之類的器皿。
“管氏而知禮”的“而”是轉折連詞,此語意為管仲不知禮,現在卻說他知禮。
導讀 孔子對管仲有肯定,有批評,肯定的是他的功業,說他“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14·17),批評的是他的作風,也就是這一條裏麵說的不廉潔,作風跋扈,有僭越違禮行為。在孔子的學說中,“禮”的重要性僅次於“仁”,對任何人的僭越違禮行為,孔子都是反對的。
子語魯大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3·23
解釋 “子語魯大師樂”句,“語”讀去聲yù(玉),告訴的意思;“大師”讀太師,太師是樂官之長;“樂”,音樂。“太師”和“樂”在語法上都是“語”的賓語,即所謂雙賓語,一個是“語”的內容,叫“直接賓語”,一個是“語”的對象,叫“間接賓語”。全句的意思是:孔子告訴魯太師奏樂的道理。
“始作”,開始演奏。“從之”,接下去,“從”讀zòng(縱)。“翕如”“純如”“皦如”“繹如”,形容詞加“如”,在古文中是一個常見的結構,表示“……的樣子”“……地”。“翕”讀xì(細),熱烈;“純”,單純、純淨;“皦”,同“皎”,明亮、清晰;“繹”,綿延不絕。“以成”,乃成。
大意 孔子給魯太師講奏樂的道理,說:“奏樂的道理是可以知道的。開始演奏的時候,要熱烈奔放;接下去呢,要純淨和諧,然後要響亮明快,最後慢慢地綿延,餘響不絕。這樣一首樂曲就完成了。”
導讀 孔子的修養是全麵的,他教學生“禮、樂、射、禦、書、數”,其中就包括音樂。音樂是古代讀書人必要的修養之一,後世文人講究“琴、棋、書、畫”,即濫觴於此。
儀封人請見,曰:“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嚐不得見也。”從者見之。出曰:“二三子何患於喪乎?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3·24
解釋 “儀”是地名,在衛國。“封人”是官名,“儀封人”就是儀地的長官。
“請見”,“見”音、義同“現”。“請見”的意思不是請求看見,更不是請你看我,而是請允許我出現在你的麵前,能夠看到你,也就是現在說的“請求接見”。“請+動詞”的結構,在文言文和白話文中意思有很大的不同,白話文表示請對方做什麽事,但古文中卻表示請對方允許我做什麽事。
“從者見之”的“見”也讀“現”,是使動用法,“之”指代儀封人,“從者見之”就是隨從孔子的弟子們使他出現在孔子的麵前,也就是讓孔子見了他。“吾未嚐不得見也”中的“見”則讀本音。
“二三子”就是“從者”,“何患於喪”,“患”是擔憂,“喪”,喪失,指沒有前途。
“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句,“天下之無道”作主語,中間的“之”字沒有意義,隻有語法作用,使句子變成詞組。“也”是表句中停頓的語氣詞。“久矣”是謂語。
“木鐸”就是搖鈴,金屬做的,但中間的鈴錘是木頭做的,所以叫木鐸。從前還沒有電鈴的時候,學生上課前就搖這種木鐸。
大意 孔子和他的弟子們來到儀地,儀地的長官求見孔子,說:“凡是有道德的人到了這裏,我沒有不拜見的。”學生們就讓孔子見了他。儀封人出來後對學生們說:“各位何須擔心將來沒前途呢?天下無道已經很久了,老天爺要把孔夫子當木鐸,來警醒世人啊!”
導讀 “天將以夫子為木鐸”是對孔子極高的評價。這裏的“天”是偏向於有意誌的人格神的,差不多也就是上帝。但這話不是孔夫子說的,而是儀封人說的,隻能說明當時的人還有這種意識,我們似不能據此認為孔子對“天”也是同樣的看法。
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3·25
解釋 “《韶》”和“《武》”都是樂曲的名字。“《韶》”是讚頌舜的樂曲,“《武》”是讚頌周武王的樂曲。
大意 孔子說《韶》:“美極了,又好極了。”說《武》:“美極了,但還不算最好。”
導讀 《韶》是讚美舜的,《武》是讚美周武王的,舜的天子之位,是堯禪讓給他的,而周武王的天子之位,卻是用武力滅了商而得到的。這裏透露了孔子思想深層裏的一個看法,就是他認為禪讓比武力奪取更好。盡管商紂無道,武王滅商是正義的,但在孔子看來還不“盡善”,因為畢竟使用了暴力。可見,孔子雖然沒有像墨子那樣明確提出“非戰”的思想,但他本質上也是反對戰爭主張和平的。孟子後來發展了孔子這一思想,很明確地說“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28],對以暴力稱霸表示了明顯的厭惡態度。
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3·26
解釋 “居上”,居於上位,即擔任領導者。“為禮”,即行禮、執掌禮儀。“臨喪”,麵臨喪事,遇到喪事。
“何以觀之”,即“以何觀之”,“以”意為因、用,“何以”含有為什麽、用什麽方式、從什麽方麵等意思。“觀之”,“之”是代詞,指有以上表現的人。
導讀 這既是談觀人的方法,也是說一個人應有的修養。一個人處在優越的地位,最應該也最有可能寬厚待人,如果在這樣的地位尚且不能寬厚待人,你就不要指望他在別的處境還能宅心仁厚。一個人在行禮(例如舉行儀式之類)的時候,最應當也最容易做到恭敬,如果在這樣的時候尚且心無敬意,甚至舉止輕佻,你就不能指望他在做別的事的時候會認真嚴肅。一個人在麵對喪事的時候(無論是自己居喪或吊唁親友),最自然也最應該有悲傷的心態和言行,如果在這樣的時候都不悲傷,你就不要指望他在別的時候有真實的感情。這樣的人一定是一個不仁、不義、不誠的人,孔子說“何以觀之”,還是婉語,其實是說這種人不可能被人看重,是不值得交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