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蔣介石收到杜聿明將軍的信後,幾經權衡利弊得失,終於同意了杜聿明的請求,決定不使用空軍轟炸省府所在地五華山,而以陸軍部隊對付龍雲。為了使這件震驚中外的大事做得絕對縝密,不留破綻,蔣介石決定派遣心腹愛將——空軍副司令王叔銘秘密飛往昆明,親送解決龍雲的命令。為消除可能產生的隱患,他又派陸軍總司令何應欽以視察為名於十月一日飛往河內,向盧漢正式交底:免除龍雲職務後,雲南省政府主席將由盧漢接任。利用權位做誘餌,離間龍雲和盧漢這對難兄難弟,真乃一箭雙雕之計爾!
十月二日下午,杜聿明將軍又匆匆趕回杜公館。他一跨進客廳的門坎,就迫不及待地打開公文包,取出一張字跡清秀的文稿,交給夫人曹秀清。他神色有些緊張地說:“你看吧!這是老頭子下的密令。”
曹秀清雙手捧著電報,小聲地念了起來:
一、免去龍雲軍事委員會雲南行營主任、雲南省政府主席等職,軍事委員會雲南行營撤銷,行營所屬人員由中央統一安排;雲南地方軍隊交昆明防守司令官杜聿明接收改編;雲南省政府交盧漢接收,在盧漢未到任以前,由雲南省民政廳廳長李宗黃代理。
二、任命龍雲為軍事委員會軍事參議院院長。
三、任命盧漢為雲南省政府主席。
……
念完這份密令,曹秀清陷人了沉思。杜聿明走到近前,小聲地問:
“夫人,我就要下令動手了,你看這次行動成敗的關鍵是什麽?”
曹秀清並沒有直接回答丈夫的提問,她又沉思了一會兒,聲調低沉地問:
“河內方麵有消息嗎?盧漢他究竟扮演什麽角色,持什麽態度?”
“去河內視察的何應欽拍來了密碼電報,說盧漢讚成老頭子的做法。”杜聿明隨即用力揮了一下右拳,“很清楚,這就等於默認了我解決龍雲的行動。”
曹秀清聽後微微地點了點頭,懷著一種異樣的情感喟歎道:
“老頭子這招棋可真叫厲害,竟然能把龍雲和盧漢這對難兄難弟拆開。”
“這沒有什麽可奇怪的。”這時,杜聿明突然想起了蔣介石訓導他時所說的話,無限感慨地說,“老頭子真是—位了不起的政治家,他不僅知道權位對人的**力,而且還清楚地知道龍雲和盧漢這對難兄難弟的曆史。他電召我赴渝麵授機宜的時候,其中一條,就是讓我巧妙地利用他們在曆史上的矛盾。”
曹秀清聽罷吃驚地說:“真是一個厲害的老頭子啊!”她稍稍停頓了一下,仍然很不放心地詢問:
“光亭,昆明有人知道這次行動嗎?”
“沒有,連我的親信都不知道。”杜聿明對此十分重視,他蹙眉思索了一會兒,又聲調低沉地說,“為了進一步混淆視聽,今天晚上,我準備邀昆明軍政各界人士懇談建國大計,事後還要舉行舞會。”
約翰·斯特勞斯的華爾茲忽而抒情,忽而瘋狂,在燈光十分柔和的舞廳中盡情**漾。那些翩翩起舞的對對男女有的勾肩搭臂,有的貼胸擦麵,全都忘卻了人世間的煩惱,沉浸在歡樂、優雅的氣氛中。隔著這一對對舞伴,可以看到一位頗具風采的中年婦女正在和一名美國空軍軍官旋轉起舞,她就是龍雲的秘書張女士。這些天來,她留意昆明各方麵的動靜,覺得杜聿明將軍經常舉行宴會、舞會的行動有些反常,但每每向龍雲提出疑問,得到的總是這樣一句話:“神經過敏了吧?杜聿明是日本人手下的敗將,今天慶祝一下日本人投降,是情理之中的事嘛!我就能理解他這種反常的心理。”今天,她突然又收到了一張杜聿明所部的舞會請柬。為了進一步弄清杜聿明的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她來到了舞廳。
說來事有湊巧,她剛剛坐下就聽到了不遠處的談話:“密司特袁,你們的空軍王副司令來到昆明,一定又帶來了有關龍主席的好消息吧?”張秘書大為震愕,心想:王叔銘自渝來昆,我們怎麽不知道?她連忙尋聲望去,附近站著一個美國空軍軍官和杜聿明的英文秘書。為了把這條重要的消息弄個水落石出,她有意側過身子,眼睛看著另—邊,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窺聽他們的談話。
“密司特袁,你們的王副司令來昆明,是不是為了解決龍雲?”
“什麽?解決龍雲?哈哈……上一次您就對我說過,駐昆明的美軍下了戒嚴令,全體官兵日夜武裝,禁止外出,以防龍雲的部隊襲擊你們美國的兵營、將軍住宅和倉庫。結果怎麽樣了呢?”
“結果?還是那句老話,不解決龍雲,中國就不可能成為一個統一的自由民主的強國。”
“您又談這些事啦!上次,我把您講的這番話告訴了杜聿明將軍,他非常生氣地對我說:‘美國人以美國人的眼光看中國問題,簡直是在發神經病’。”
“簡直是在發神經病?哈哈……好一個不發神經病的杜聿明將軍!哈哈……”
真是無巧不成書!這位美國空軍軍官於大笑之時看見了張秘書。他禮貌地告別了袁秘書,匆忙走到近前,按照英國紳士的傳統禮節,做了一個十分完美的邀舞動作,彬彬有禮地說:
“密司張,請!”
張秘書微笑著站起身來,客氣地還了禮,遂與這位美國空軍軍官結伴起舞。張秘書隨著音樂翩然起舞。旋轉之間,她那留意觀察的目光,恰好與袁秘書的目光相遇。雖說這隻是短暫的一瞬,但她卻從對方那驚詫不已的眼神中發現了疑點。少時,這位袁秘書突然轉過身去,匆匆地走出了舞廳,這就更增加了張秘書的疑惑和猜測……
張秘書和這位美國空軍軍官是老相識了。近來,他們不是在盛大的宴會上碰杯,就是在優雅的舞廳中相伴,因而相互越發熟識。張秘書喜歡跳舞。富有節奏的舞步,優美動人的音樂,常常使她陶醉。但此時她跳舞的目的隻有一個,即急切地想從這位美國空軍軍官的口裏探聽到需要的消息。這位美國空軍軍官異常狡猾,致使張秘書的一切努力都歸於失敗。音樂的中止,宣告一輪舞蹈的結束。這位美國空軍軍官用生硬的漢語說了一聲“謝謝”,隨之有些滑稽地聳了聳肩,用英語幽默地說:
“密司張,我祝願您不要隨著你們的龍主席上天!”張秘書聽罷一怔,暗自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她不露聲色地淡然一笑,旋即用英語巧妙地回答道:
“謝謝你的關照,我要永遠留在地球上。”
張秘書思緒紛繁,她再也沒有閑情跳舞了,便告別舞廳,飛速地趕回了龍公館。她將這些情況如實地向龍雲作了匯報。龍雲聽後蹙起眉頭,眯著雙眼沉思著,好半天沒說一句話。張秘書有些著急了,神態嚴肅地陳述己見:
“老主席,您想過沒有,陸軍總司令何應欽去河內視察,在昆明中途停留,為什麽要單獨會見杜聿明將軍?空軍副司令王叔銘自渝來昆,為什麽沒有和您打個招呼?駐守昆明的美軍又為什麽會有如此傳言?”
龍雲睜開雙眼,望著心急如焚的張秘書,以商量的口吻說:
“先談談你的看法,好嗎?”
“我沒有什麽定見,隻是一些預感。”張秘書思索了一會兒,大著膽子說,“老主席,萬事都是預則立,不預則廢,您最好還是防患於未然。”
“你們這是在說什麽呀?”龍國璧一步跨進了客廳,見是張秘書,知道他們在談政事,便把嘴一撅,“張秘書,你有千條妙計,我爸爸有一定之規,我看……”
“少插嘴!”龍雲責怪地說,“我們在談論嚴肅的大事,你來攪擾什麽?”
“我才不管你們的大事呢!”龍國璧嗔怒地說,“您如果不給我規定每晚向您請示這一條,我早就熄燈睡大覺了。”龍雲一看女兒生了氣,趕忙緩和氣氛,關切地問:
“國璧,做完作業了嗎?”
“不做完作業敢到您這兒來嗎?”
“好,好,去睡吧。”
看著父親慈祥的麵容,龍國璧滿肚子的氣消了。她衝著張秘書做了個鬼臉,說了句“不要忘了,他有一定之規”,就快步走出了客廳。
龍雲深知張秘書的良苦用心,但他又不能同意張秘書此時此刻對時局的分析。正當他要說服張秘書不要過於敏感的時候,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他示意張秘書代他接電話。張秘書快步走近寫字台,拿起話筒,很有禮貌地問道:“喂!您是哪位?”
“我是杜聿明。”
“您是杜聿明將軍?”張秘書一愣,但馬上克製住自己,客氣地問,“您是找老主席吧?”
“是的。”
張秘書轉過身去,看到龍雲已從沙發上站起,向這邊走來,便對著話筒說:
“請杜將軍稍候,老主席馬上來接電話。”
話音剛落,龍雲已經走到近前,接過話筒。他若無其事,非常親熱地問道:
“喂!你是光亭嗎?這麽晚了,有什麽要緊的事找我?”
“沒有,沒有……”電話裏,杜聿明的聲音聽起來很隨便也非常客氣,“龍主任,我向您報告一件事情,空軍副司令王叔銘將軍到了昆明。”
龍雲本來就對此事不滿,一聽這話就更來了火氣。他認為,這位王副司令來昆明沒有和他這位行營主任打招呼,是目中無他的越級行為。但是,他沒有為此大動肝火,而是以政治家特有的冷淡說道:
“我知道了。請問,這位王副司令自渝來昆,是為公還是為私?”
“為公,為公。”杜聿明趕忙解釋道,“龍主任,您千萬不要誤會。王副司令此次來昆明,是奉命來視察雲南駐軍的。他今夜就想到龍公館拜見您,向您報告此行的目的,我以鞍馬勞苦為名代您擋了駕。”
“你代我擋了駕,是不是想讓我這個行營主任去他的下榻處朝聖啊?”
“哎呀呀,您可真會開玩笑!我當時想,王副司令是代表蔣總司令來昆明的,應當照什麽規格歡迎他,我還沒有向您請示。再說,今天實在是太晚了,匆匆忙忙地趕到龍公館,也一定會影響您的休息。所以,我就私自為您擋了駕。”
龍雲從電話裏聽不出杜聿明有絲毫異常,因而方才接電話時的不滿情緒也就煙消雲散了。尤其是當聽到杜聿明說“我還沒有向您請示”這句話時,他甚至內心一喜:“杜聿明還是非常尊重我的嘛。”當即他便用十分友好的口吻說:
“光亭啊,依你之見,該如何接待這位王副司令呢?”“我覺得,您應該以軍事委員會雲南行營主任、雲南省主席的雙重身分,舉行一個隆重的歡迎儀式。您可以講一講雲南軍民在抗戰中起的作用,還可以講一講今後如何開發、建設雲南。宴會結束以後,再舉行一個盛大的舞會,以示普天同慶,軍民同樂。您看這種規格怎麽樣?”
龍雲高興地說:“光亭,就按你說的辦!”言罷,掛上電話,轉身對著有些迷茫的張秘書,得意地說:
“你都聽見了吧?杜聿明對我不是蠻好嗎?張秘書,不要無根據地亂猜疑。夜很深了,今晚我們大家都睡個好覺,明天還有歡迎那位王副司令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