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嘹亮的軍號嘀嘀嗒嗒,把沉沉的夜幕拉起,露出了湛藍湛藍的晴空。天亮了,草葉上頂著珍珠般的露珠,樹林中浮遊著一團團霧氣,大地剛剛從沉睡中醒來。
軍號聲停了,紅軍戰士相繼走出住房,沿著一條掩映在綠茵草地中的小路走來,一字排開,蹲在溪旁,掬起一捧捧清涼的雪山水,洗去滿麵的塵垢。他們站起身來,用力地活動著身體,大口大口地吸著這清新的空氣。少頃,他們又不約而同地麵向夾金山。神仙山的雪冠,沐浴著朝陽,發出了斑斕多彩的光點,轉瞬之間又組成了金光四射的光環。大家似乎都在暗暗地說:
“不要神氣,請等著我們這些敢於摘取雪冠寶石的英雄吧。”
紅軍劇團出發了,以十歲紅為先導,又說又笑地向著夾金山麓進發。涓涓的雪水由山上淙淙而下,匯成一條條小溪,向著遠方靜靜地流去;溪邊那些喝足雪水的草兒,長得綠油油的,十分可愛。歐陽瓊一邊走著,一邊望著滿處盎然的春色,如若不是行軍,他真想吟詩抒情。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張華男策馬追上了紅軍劇團,他滾鞍下馬,把韁繩交給了老馬,命令地說:
“劇團的同誌們任務重,這匹馬就送給你們了,除幫你們馱馱行裝以外,還可以幫幫苦妹子這樣的同誌。”
老馬是知道張華男的脾氣的,說出的話絕不收回。當然,他也明白這位老首長的良苦用心:這行軍隊伍中還有彤兒,一旦孩子爬不動了,還不是要增加同誌們的負擔?然而,當他想到戰馬對首長的用處的時候,他又開始猶豫了。這時,彤兒背著她那支心愛的竹笛跑了過來,噘著小嘴不高興地說:
“爸爸!你不騎馬能爬過這雪山去嗎?”
張華男俯下身去,用他那帶胡子的嘴,親了親女兒那又細又嫩的麵頰,激將地笑著說:
“爸爸不騎馬,保證能爬過這座神仙山,彤兒,你行嗎?”
“行!行!”彤兒輕輕一推張華男的胸脯,倔強地說:“我敢和爸爸比賽,看誰先爬過雪山去!”
“那當然是彤兒了!哈哈!”張華男目送彤兒歸隊以後,又和老馬私語了幾句,遂佇立在原地,等待著大部隊的到來。
翻越夾金山開始了。十歲紅學藝的時候,是專攻刀馬旦的,身懷奇功,步履輕盈,再加上她加入了紅軍,想顯示她曾是翻越過神仙山的奇人,故一馬當先,沿著蜿蜒曲折的山徑向上爬去。不時,身後傳來了戰馬的嘶鳴,以及拉拉隊的喊聲,她以為是在催她快些登攀,故又把藏袍的前大襟撩起一角,塞在黃色綢子的腰帶上,不聲不響地加快了步伐。
同誌們越向上爬,山勢越陡,道路越窄,一塊塊怪石懸掛在絕壁山,大有撞下之勢,令人望而生畏。山路的兩邊是湍急的流水,一瀉而下,濺起幾尺高的雪浪花,發出瘮人的吼聲,令人聞之膽寒。雖說劇團的同誌們都跋過千山,涉過萬水,但在今天,多數同誌都不是十歲紅的對手,因而爬山的隊伍逐漸地拉開了。霍大姐望著爬山如飛的十歲紅滿意地笑了,以列隊爬山為名喊住了她。霍大姐看著每人頭上淌著汗水,玩笑地說:
“誰說雪山能凍死人?請看,我們的紅軍戰士都熱得冒汗了!”
姚秀芝望著路旁那青嫩的小草,黃色的小花,知道這兒是雪山上的春天,不要多少時間,就要越過雪線,到那時就進入了冬天。她眺望了一下太陽的位置,有意地問:
“同誌們!大家累不累?”
“不累!”
“我們請十歲紅同誌給大家講一講,什麽時候才能爬上雪山頂峰好不好?”
“好!”
十歲紅是不善於言談的,她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同誌們!真正的雪山還沒有開始爬呢。”遂又帶頭向山上爬去。
紅軍劇團的同誌們穿過了雪線,白皚皚的積雪越來越厚,大家隻能用木棍探路前進。為了保證大隊人馬勝利地翻越雪山,霍大姐建議兵分兩路,一路由她率領,十歲紅為先導,老馬、龍海等身強力壯的同誌,用鐵鏟、刺刀在雪路上挖著踏腳孔,供後續部隊攀登雪山使用;一路由姚秀芝率領,苦妹子、彤兒,還有詩人歐陽瓊等站在路邊,組織拉拉隊,為登山的紅軍鼓勁、加油。很快,“隊伍越拉越長,仰麵看,頭頂上有人;低眼望,腳底下也有人。紅旗灼燃似火,雪映戰旗,色彩分外鮮豔。戰馬噴著霧氣,銜尾相隨。宣傳隊站在隊伍旁,前呼後應。喊聲,歌聲,說話聲,馬嘶聲,震**著白雪皚皚的山穀,發出一陣又一陣歡快的回聲”。然而,唯有歐陽瓊不吼不喊,一籌莫展,他保護著懷孕的苦妹子,沿途累得長喘短籲,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了!他把目光移開,隻見左麵是鬆軟的雪岩,右邊是陡立的雪壁,中間是漫漫的積雪,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險些暈倒在冰雪覆蓋的山路上。
劇團的同誌們全部穿著單衣,在急促登山的時候,並沒感到有多麽寒冷,但是,稍一駐步,就會冷得發抖。姚秀芝唯恐大家病倒,又急忙下令行軍。越是往上爬,道路越窄,積雪越厚,空氣也越來越稀薄,胸口上就像是壓著千斤重石,透不過氣來;雙腿就像是灌注了鉛水,重得怎麽也抬不起腳來;心髒越跳越快,突然,苦妹子暈倒在山路上,歐陽瓊驚呼著救命。姚秀芝急忙趕到了跟前,她看著呼吸緊迫、麵色蒼白的苦妹子,立即命令:
“歐陽!快去把馬牽來,馱著苦妹子爬山。”
歐陽瓊快步向前追去,很快就把張華男的那匹戰馬牽來,讓苦妹子上馬。苦妹子死活也不肯騎馬,她扶著姚秀芝站起身來,剛剛走了兩步,又暈倒在地上。這時,老馬趕到了,他望著爬不上馬去的苦妹子,大聲喊了一句“臥倒!”懂得他口令的戰馬當即趴在了雪地上。在姚秀芝的攙扶下,苦妹子很不情願地騎上了戰馬。
平時騎馬,那是一件快意的事兒,然而在雪山上騎馬,則是十分危險的。首先,騎馬的人身單衣薄,挨不過這冰天雪地的寒冷,邊走邊在馬背上打著寒戰,不要多少時間,就會凍得失去知覺。其次,雪山上坡陡路險,雪深冰滑,再強健的駿馬也難免失蹄倒地,騎馬的人一旦滾到山澗中去,那隻有粉身碎骨了。為了確保苦妹子的安全,老馬親自牽著韁繩,選擇平坦的雪路,穩穩當當地向山上爬去。忽然,老馬的耳邊傳來了一陣奇特的響聲,他側首循聲一看,隻見苦妹子騎在馬上,渾身冷得像是篩糠,上牙床和下牙床失控地撞擊著,發出了“咯咯……”的響聲。老馬急忙喊住了戰馬,脫下唯一的上衣,遞給了苦妹子,強行命令她穿上。苦妹子看看手裏的軍衣,再望望老馬那**的上身,眼淚刷地一下淌了下來,一陣冰冷的山風吹來,像是刀子割了苦妹子一塊肉似的,凍得她幾乎叫了起來。她再一看老馬凍得抖瑟著身子,上身的肌肉也變成了紫色,遂又把手中的軍衣扔給了他。正當他們二人互讓軍衣的時候,身穿藏族袍子的十歲紅趕到了近前,縱身跳上馬背,不容分說,脫下皮製的袍子,披在苦妹子的身上,旋即又從懷中取出那頂雪白的皮帽子,扣在苦妹子的頭上,雙手一按馬背,輕盈地跳到了地上。她像是一位技藝高超的馬術演員,幾分鍾內,就幹淨、利索地完成了這套動作。她伸出右手指著前方,樂觀地說:
“好啦,一切問題全都解決啦,趕快抓緊時間爬雪山吧!”
同誌們被十歲紅的馬上動作驚呆了。姚秀芝看著她身上僅僅穿著一件白色內衣,頭上戴著那頂軍帽,紅星在雪光的折射下閃閃發亮,顯得是這樣的英俊、瀟灑。她感激地說:
“謝謝你!可你穿這樣少的衣服……”
“沒關係!”十歲紅拍了拍自己的胸部,十分嚴肅地說,“你忘了?我的身上有觀音菩薩保佑呢!”遂又轉過身去,一馬當先地向著更高的山上爬去。
苦妹子騎在馬上,活像是一位藏族姑娘。她舉目望去,看見身穿白色緊身衣、頭戴一頂紅星軍帽的十歲紅,心裏就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她看著為她牽馬墜鐙的老馬,就像是一位憨厚的哥哥,在護送自己的同胞妹妹,心裏生出了不盡的溫暖。可是,她再看看自己的丈夫歐陽瓊呢?他艱難地邁著步子,張著個大嘴,急促地吐著熱氣,滿臉的愁容,連句問寒問暖的話都顧不上說了。這時,苦妹子腹中的嬰兒在不停地**著,不知為什麽,她感到那樣的委屈。她感到她崇拜的丈夫,和她的距離是那樣的遙遠,瞬間,她又責備自己說:
“想得太多了!他是個秀才,爬雪山不是他用武的地方。”
忽然,前方出現了一段又窄又陡的冰道,攔住了同誌們的去路。龍海這些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揮動鐵鏟、刺刀,拚力地挖著踏腳用的冰坑,謹防戰士失腳,滑下這陡峭的冰路而喪生。十歲紅擔心彤兒腳下沒根,爬這樣陡峭的冰路出事,俯身背上她,踏著龍海他們鑿好的冰坑,很快地爬了過去。她放下彤兒,站在高處往下一看,有的拄著拐棍,有的手拉著手,一個接著一個,極其小心地向上爬。一聲馬嘶,把她的視線引到這段冰路的下端,隻見那匹馱著苦妹子的戰馬引頸長嘯,不肯爬這樣又險又滑的冰路。她急忙又趕了下來,把苦妹子扶下馬,讓老馬趕著馬上山。但沒走幾步,戰馬滑倒在冰路上,險些滾到路旁的山澗中去,它噅噅地叫個不止,再也不肯爬這樣陡峭的山路了。站在冰路上端的同誌催著快爬,下麵的兄弟部隊又叫喊著快走,老馬望著這匹膽怯的戰馬沒有了主意。十歲紅畢竟是長在這一方的人,她急忙解下係在腰中的毛巾,迅速地裹好一隻馬蹄子。老馬一看,全然明白了,他急忙要來苦妹子、歐陽瓊的毛巾,連同他自己的那一條,把四隻馬蹄都裹好了。戰馬先是小心地邁著步子,待到它明白再也不會滑倒的時候,就放開四蹄,很快就爬過了這段既險且滑的山路。十歲紅挽著苦妹子,一步一個冰坑,穩穩地向上爬著。突然之間,上麵傳來了清脆的掌聲,十歲紅仰頭一望,隻見霍大姐、姚秀芝、彤兒、龍海,還有老馬等人向她鼓掌。她此時此刻的感覺,就像是她首次登台打炮,一出場就獲得了一個碰頭彩那樣興奮、激動。
越爬,山越高了,空氣也越稀薄了,大家感到呼吸困難,頭暈腿軟,幾乎是走一步停一停,大口地吸著氣。最後,連十歲紅的步子也慢了下來。姚秀芝和霍大姐商量了一下,認為應該發揮精神的力量,遂請歐陽瓊即興編段快板詩,給大家鼓鼓勁。歐陽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靈魂,都快離體了……哪還有……編快板詩的靈感啊!……”
霍大姐一看歐陽瓊那個熊樣就來了火氣,生氣地說:
“秀芝,咱們沒有靈感,可就是有靈魂。來,你用手代板打節奏,我給大家胡謅一段!”
同誌們聽說霍大姐要說快板詩了,一下都來了情緒,有節奏地拍著巴掌。霍大姐一看這場麵興頭更大了,她大聲念著:
紅軍戰士英雄漢,
千軍萬馬過雪山。
雪山高,
擋不住戰士的鐵腳板,
雪山險,
抵不過戰士的意誌堅。
翻過雪山就是大勝利,
征服嚴寒才是鋼鐵漢。
鼓起勇氣,
不怕艱難,
把雪山踩在腳下,
把困難踢下深淵。
勝利在望,
曙光在前!
霍大姐的快板詩真靈,大家聽罷熱烈鼓掌,當即發起了一個小小的衝鋒。但是,精神的作用畢竟是有限度的,衝鋒過後,翻越雪山的速度越發地緩慢了,長長的爬山隊伍中,再也聽不到同誌們的歡歌笑語,剩下的隻有急促喘氣的聲音了。姚秀芝看了看牽著馬韁繩的歐陽瓊,強作笑顏地說:
“歐陽,我來幫你牽馬,快發揮你的詩人天才吧!”
在歐陽瓊看來,方才霍大姐的作為是和他過不去,並且當眾出了他的醜,刺傷了他的自尊心。現在,姚秀芝又來請他編說快板,給同誌們鼓勁,他有情緒地說:
“還是去找有靈魂的天才吧!”
“你怎麽能這樣說呢!”姚秀芝有些生氣了。
“她為什麽就能那樣說呢!”歐陽瓊把頭一歪,陰陽怪氣地,“再說,我不是托派,又不是反革命,用不著巴結什麽人!”
“你?!……”姚秀芝氣得渾身發抖了,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歐陽!你瞎說些什麽?”苦妹子大聲斥責著歐陽瓊,待騎馬走到姚秀芝的身旁,又難過地說:“姚老師,千萬別生歐陽的氣,他……”
“我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歐陽瓊回過頭來,有意大聲地說,“可我也沒有把共產黨人的靈魂,偷偷地賣給別人!”
這話猶如驟起的蓋頂驚雷,炸得姚秀芝身子一晃,險些摔下冰崖。幸虧霍大姐一步趕了過來,才免於一難。霍大姐挽著姚秀芝的臂膀,語意雙關地說:
“走!咱倆再來他個相依為命。”
“不!我挺得住。”姚秀芝感激地說。
霍大姐深沉地點了點頭,又異常吃力地向前走去了。
姚秀芝欲邁步前進,忽地又生出了葬身雪地,落得個幹淨的念頭。但當她俯瞰這萬丈深淵,想到自己的命運和前途的時候,又暗下決心:
“為了靈魂的清白,也要頑強地活下去!”
姚秀芝挺起胸膛前進了!她用盡平生的力氣攀登著,看著實在走不動的隊伍,提出找個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再繼續翻越雪山,她的意見得到了大家的讚成。十歲紅仰起頭環視周圍,四處一片白雪,銀光炫目,刺得兩眼淌著淚水,不能久望。她微眯著雙眼,避開雪光,端詳了一下位置,肯定地說:
“前邊快到寒婆廟了,到那裏休息、用飯吧!”
寒婆廟,是夾金山上唯一的廟宇,孤零零的,終年沒有什麽香火。當年翻越夾金山的見證人是這樣記述的:“廟門上寫著三個字:寒婆廟。墨跡雖模糊不清,但還看得出那是用漢、藏兩種文字寫的。廟裏有一尊寒婆像,那裝束與藏族婦女相仿,她身上零亂地掛著幾條哈達,那哈達的顏色已經發灰了。這座小廟何時修建已無法考證,不過從廟前堆的柴棍看,怕有相當長的時間了。”十歲紅第一個趕到廟前,大聲地喊著“寒婆廟到了!寒婆廟到了……”同誌們聞聲不知怎的又來了力氣,就像是百米衝刺似的跑到了廟前,觀看著寒婆神像,爭論著為何要修建這座寒婆廟。自然,是不會有什麽結果的。
正當大家爭得十分開心的時候,老馬獨自一人站在廟前,對那兩大堆柴棍發生了興趣。他取出所剩不多的洋火,用心地擦著,引著了其中一堆火棍,瞬間,濃煙從柴堆的頂部升起,像是一條藍色的飄帶隨風飄**,漸漸地消失在瓦藍瓦藍的晴空中;接著,烈焰越燃越旺,就像是在一塊雪白的布上塗了一點紅紅的顏色,是那樣的刺眼!老馬樂嗬嗬地烤著火,大聲吆喝著:
“哎!快來烤火了——”
同誌們稍事休息,吃了點幹糧,又繼續翻越白茫茫的雪山。忽然,西南方向湧起了一塊烏雲,挨著晶瑩的山頭迅猛地壓了過來,接著暴雨夾著冰雹,劈頭蓋腦地打下。同誌們防不勝防,無處藏身,隻好雙手捂著腦袋繼續前進。這時,隊伍中忽然傳來了彤兒的哭聲,姚秀芝趕到近前一看,孩子的頭上已經砸起兩個雞蛋大的血包。在這種情況下,媽媽隻有說幾句安慰話。龍海聞聲趕了過來,讓彤兒躲在他的身後,由他的身體抵擋著漫天襲來的冰雹。但是,龍海的身材再是魁偉,也不是一座萬能的擋雨雹的牆,彤兒的頭上、臉上、身上仍然免不了受冰雹的襲擊。每當打到痛處,她就要驚叫一聲。正當大家無計可施的時候,十歲紅走了過來,解開淋得濕透的白色上衣,背身取出那張畫有觀音菩薩像的油布,罩在了彤兒的腦袋上,像個大姐似的說:
“不哭!不哭……有觀音菩薩保佑,你再也不會挨冰雹砸了。”
姚秀芝望著掩懷係扣的十歲紅,心裏湧起了一股熱流。但是,當她想到十歲紅篤信觀音菩薩的時候,不安地說:
“不要把它送給彤兒,還是讓觀音菩薩保佑你吧。”
“不!不……彤兒年紀小,理應第一個得到觀音菩薩的保佑。”十歲紅真誠地說。
“那……由誰來保佑你呢?”姚秀芝依然不安地問。
“有它呢!”十歲紅邊走邊伸出右手,指著戴在頭上的那頂五星軍帽,格外莊嚴地說:“它就是紅軍,由紅軍保佑著我,比觀音菩薩還靈驗呢!”
冰雹過後,又下起了鵝毛大雪,很快,同誌們都披上了銀鎧銀甲,變成了雪人。此時,再也分不清哪個是身穿白色上衣的十歲紅,哪個是劇團的紅軍戰士了。然而,彤兒身上披的那張畫有觀音菩薩神像的油布,卻顯得格外的顯眼,隨著山風飄舞著。
烏雲飛過,萬裏晴空,隻見千裏冰雪,銀峰環立,到處是一片銀裝的世界。同誌們全都抖去了身上的積雪,露出了本色著裝,隻有身著白色上衣的十歲紅,越發顯得英姿颯爽,她突然轉過身來,高興地大喊:
“哎——!再努把力啊,前麵就是神仙山的頂峰了!”
突然,“嘎”的一聲巨響,前邊那座雄偉壯觀的銀峰,像是同時中了萬發炮彈,向著萬裏晴空飛著巨大的冰塊,揚著紛紛灑灑的冰屑,在太陽的照耀下,金光萬點,變幻著各種神奇的顏色,堪稱人世間最為奇觀的異景!正當同誌們交口稱讚景色神奇的時候,十歲紅卻難過地低下了頭。因為她知道這是雪崩,翻越神仙山的老路被掩埋了。
同誌們很快爬到了雪崩的地方,四處都是剛剛落下來的雪塊和冰屑,再也找不到通往山頂的雪路。大家仔細端詳雪崩後的情狀,沒有人能找出雪崩前的道路。是循著與山路相接的地方繼續向上爬呢?還是繞一個大圈再登上山頂?誰也沒有了主意。這是因為每人心裏都知道:誤走發生雪崩的地方,有可能隨著滾動而下的冰塊喪生。怎麽辦?隻有派出不怕犧牲的探路人,為大隊人馬探到一條安全通向山頂的雪路。彤兒第一個發言,她指著身上的觀音薩菩神像,說明自己有菩薩保佑,能夠勝利地完成探路的任務。她的請求當然被否決了。接著,同誌們爭先恐後地發言,講出自己的條件,希望做一名探路的英雄,在大家爭得不可開交、沒有結果的時候,十歲紅走到霍大姐和姚秀芝的麵前,誠懇地說:
“讓我去吧,因為我是紅軍爬雪山的帶路人。我先按照原來的山路向上爬,如果發生了意外,你們大家就繞道上山。”
霍大姐和姚秀芝聽後沒有表態,爭做探路的同誌也陷入了沉默。不時,這沉默又變成了爭論,大家再次爭著去探路。十歲紅急得哭了,哀求地說:
“這樣的事我不去,那還算什麽爬雪山的帶路人啊!我本來就是紅軍救活的人,萬一出了事,也是為了紅軍啊!”
十歲紅的請求被批準了,她又高興地笑了。這時,彤兒走到她的麵前,解下披在身上的那張畫有觀音菩薩神像的油布,雙手恭恭敬敬地捧著,真摯地說:
“還給你吧!讓菩薩保佑著你,為紅軍探出一條路來!”
“還是留給你吧,讓菩薩保佑著你長大成人。”十歲紅說罷又舉起右手,指著戴在頭上的紅星軍帽,笑著說:“我有紅軍保佑呢,準能為紅軍探出一條路來。”說罷又親吻了一下彤兒的麵頰,算作再見的意思。
姚秀芝走到十歲紅的身旁,摸了摸她那件單薄的白色上衣,關心地問:
“冷嗎?要不要讓苦妹子把衣服還給你?”
“不!不……我不冷。”十歲紅堅決地反對著,她指著騎在馬上的苦妹子,玩笑地說:“為了我們未來的小紅軍,你就穿著它吧!”
同誌們誰也沒有再說些什麽,都用敬慕的眼光,望著這位剛剛入伍的紅軍戰士。姚秀芝又動情地問:
“你還需要什麽嗎?”
“不需要了!”十歲紅說罷一看大家的表情,就像演壯別戲似的,她為了換換這壓抑的氣氛,同時也是為了討個吉祥,忙又改口說:“為了讓你們知道我走到了什麽地方,我想唱著《盼紅軍》去探路。姚老師,你能為我拉琴伴奏嗎?”
“能啊!能啊!”姚秀芝急忙解下背在身後的琴盒,取出了提琴。
琴聲響了,拉得是那樣的真摯、深情:歌聲起了,唱得是那樣的婉轉、悠揚。同誌們聽著這琴聲和歌聲,目送著十歲紅踏上了探路的征程。十歲紅一會兒像隻靈活的鬆鼠,一蹦一跳地躍過雪崩後的冰塊;一會兒又像是一名掃雷的英雄,用心地窺測著哪兒有險情,哪兒是安全的通道……歌聲漸漸地遠去了,那戴著紅星軍帽、穿著白色上衣的十歲紅就要登上了山頂,同誌們禁不住地發出了歡呼聲……
“嘎!嘎嘎……”
歌聲逝去了,琴聲停止了,歡呼聲收住了,大家驚得失魂落魄,隻見十歲紅隨著雪崩的冰塊飛向長空,又漸漸地向遠方飄去……巨石般的冰塊落地了,但再也看不見了那美麗的倩影,隻有一頂閃閃發光的軍帽隨著冰屑在飄**、在降落……突然刮來了一陣山風,這頂閃閃發光的紅星軍帽又隨著冰屑升起,向著更遠的地方飄去……
姚秀芝的琴聲又奏響了,《盼紅軍》的歌聲又唱了起來,但引吭高歌的不是十歲紅,而是浩浩****的紅軍戰士!姚秀芝癡癡地望著前方,看見了苦妹子身上的藏族服裝,她那寒冷的身上,似乎也感到了特有的溫暖。當她再看彤兒的身上披著的那張畫有觀音菩薩神像的油布時,她竟然想起了這樣一句話:
“人民,是我們的活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