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蔣介石一生最善於用暗殺的手段除掉政敵和反對派。早在一九一二年一月他就曾奉恩師陳其美的旨意,設計把反清英雄陶成章暗殺於上海廣慈醫院。在他登上所謂九五之尊以後,遂又組織了中統、軍統兩大特務係統,專門處決他的政敵和反對派。二十多年來,除去被他屠殺的數以百萬計的共產黨人不算,先後慘遭他殺害的還有鄧演達、楊杏佛、李公樸、聞一多等社會賢達;因故未能下手的還有孫中山先生的遺孀宋慶齡先生、副總統李宗仁等政壇名流。難怪有人說過這樣一句話:“蔣介石是用刀槍把朋友逼成敵人的!”

三大戰役爆發之後,蔣介石為了挽救他的敗局,遂又狂舞殺人的屠刀,不知有多少誌士仁人、愛國青年在新中國成立的前夜死於非命。就連像傅作義、馬占山這樣手握軍權的將軍,也在提心吊膽地過日子。請看如下史實:

蔣介石偵知傅作義有與中共和談的跡象,派軍統頭目鄭介民飛到北平進行特務活動,破壞傅作義將軍與中共進行的和平談判。鄭介民竟當麵質問傅作義將軍:“你們與中共和談嗎?”傅堅定地回答說:“沒有此事,那是謠言!”鄭說:“有此傳說,總座(指蔣介石)著我調查。”由此,傅作義將軍陷入鄭介民之流的監視之中,隻是因為傅作義防範嚴密,得以保全生命。

與此同時,鄭介民奉蔣介石之命還企圖誘捕馬占山將軍。據史記載,鄭介民到北平不久,即派“一位姓宋的特務拿著蔣介石的電報來到馬(占山)的住處,電文是:‘馬總司令秀芳兄,希即來京,共商國是。’宋並說:‘飛機停在南苑機場,希望馬將軍即刻成行。’意思是想把馬騙到南京,誘而殺之。但是馬這時早已藏在畫家陳半丁家”。過了幾天,“又有原在東北挺進軍政治部做過幹事的男女兩人來到馬的住處,男的姓郭,女的姓馮,由於他倆是挺進軍的舊人,門衛皆熟,未予幹涉。他們把吉普車停在二門外,下車後就直奔馬占山的裏院,進入馬的臥室,意在先文後武把馬架走(因馬體重不足百斤)。但是,也撲了個空。”從此,馬占山將軍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

鄭介民對蔣介石嫡係部隊做了反對與中共和談的布置後,沒幾天就走了。可是國民黨軍統特務對奔走和平的人士進一步實行了跟蹤,並施用了恐怖手段。最為典型的例子就是暗殺原北平市長何思源先生。

何思源,字仙槎,山東菏澤人。早年就讀北京大學,參加五四運動。是年八月,赴美國留學,入芝加哥大學研究院就讀,獲碩士學位。又赴德國留學,入柏林大學學習經濟學,繼之又赴歐洲數國考察政治經濟,並於一九二四年入巴黎大學研讀教育。一九二六年回國,任廣州大學教授,加入中國國民黨。從此,他步入政壇,參與軍機,深得蔣介石的青睞。不久,他回到故鄉供職,官至山東省主席兼省保安司令。解放戰爭爆發之後,蔣介石改任他為北平特別市市長。用他自己的話說:“這時我思想上起了重要變化。我覺悟到以前已經走了絕路,這條路我不能再走下去了……因此,在當北平市長的二十個月裏,例如處理學生示威遊行問題、人民生活問題等等,我和蔣介石的特務發生了矛盾。一九四八年四月,在景山東街,我挨了蔣介石特務的第一槍,幸而沒有打中。六月,蔣介石就下令撤了我的職。”遂移居錫拉胡同十二號,靜觀其變。

何思源在任北平市長期間,與傅作義將軍時相過從,並能暢言國事。平津戰役打響之後,何思源為傅所請,去南京摸底。何在南京曾與蔣係、桂係各方人士接觸,獲悉蔣、李矛盾的實質是爭奪總統大權,在美國人的支持下搞一個南北中國的局麵。因此,他回到北平之後對傅作義講:“現在南京四分五裂,已經管不了我們,你應該當機立斷,徹底‘換根’,早早和平解決。不要搞南京那些政客、黨棍的那一套。”

由此,何思源為和平解放北平、天津積極奔走。

很快,蔣介石通過特務係統完全掌握了何思源的行動。在蔣氏看來,何氏在北平奔走和平是對他的公開背叛。誠如前文所述,蔣介石是絕對不允許何思源這樣的政敵存在的!另外,熟悉曆史的人都知道,蔣介石下野之前是一定要殺人的。在元旦文告發布之前,蔣氏選的開刀對象是頭號政敵李宗仁,並派沈醉伺機下手。隨著軍事、政治態勢的逆轉,李宗仁又成了執行他“和”的戰略的棋子,遂又下令撤銷暗殺李宗仁的命令。誰是取代李宗仁的人選呢?蔣氏又選定了何思源。為此,他下令召來了保密局局長毛人鳳:“你知道天津的陳長捷將軍被共軍俘虜了嗎?”

“卑職知道。”毛人鳳膽怯地答說。

“你知道傅作義已經和鄧寶珊、馬占山密謀聯手投共了嗎?”

“卑職知道。”

“你知道何思源在北平四處奔走、策反投共嗎?”

“卑職知道。”

“知道,知道!那你為什麽還對這些黨國的叛逆如此仁慈?”

毛人鳳嚇得雙腿並立,心驚膽戰地報告,他已經派了保密局最優秀的暗殺能手小狸貓潛入北平,伺機暗殺何思源。

蔣氏一聽小狸貓的名字頓感不快,問道:“為什麽叫這樣的名字?”

接著,毛人風如實報告:小狸貓原名叫段雲鵬,是北平出了名的飛賊,早年曾是燕子李三最得意的弟子。他不僅輕功蓋世,武藝高強,自從歸順保密局之後,很快又練就了百發百中的神槍手。至於保密局使用的各種暗殺手段,他也樣樣精通。就在不久以前,已經命令行動處長葉翔之派他潛入北平,執行暗殺傅作義、鄧寶珊、馬占山、何思源的任務。但是,由於這些軍政要人戒備森嚴,至今難以下手。

蔣介石聽後震怒地說道:“一群飯桶!你立即派葉翔之趕赴北平,要不惜一切代價先把何思源幹掉!”

毛人鳳接到蔣介石要他派人去北平暗殺何思源的命令後,立即“找了主持這項業務的第二處處長葉翔之、特種技術研究室主任劉紹複和沈醉,一共四個人研究過兩次”。決定在何思源出門的時候用手槍暗殺。為確保行刺準確無誤,由葉翔之親赴北平指揮,由段雲鵬執行。

葉翔之奉命潛入北平的時候,恰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剛剛解放天津不久,這時的何思源就像其他北平市的政要一樣,正焦急地躲在家裏盼等結果。所以,葉翔之偕化裝後的飛賊段雲鵬來到錫拉胡同十二號門前,也隻能望著荷槍實彈的門衛興歎。換言之,他們考慮到在何思源的門口行刺後難以逃走,遂決定放棄在何思源家門口暗殺的既定方案,等再研究出一種既能暗殺何思源,又能安全逃離現場的方案後再動手。

恰在這當口,北平政要已經獲悉天津於一月十五日下午解放,守敵最高軍事長官陳長捷當了俘虜。躲在家中的何思源又焦急地給傅作義打電話,詢問出城與中共代表談判的鄧寶珊等人的消息。令他失望的是,傅作義也不知其詳。為此,他不得不發出這樣的自問:“難道和談發生了問題?……”

鄧寶珊與聶榮臻等舉行的第一次會談不歡而散之後,平津前線的指揮員林彪、羅榮桓、聶榮臻等認為:在攻下天津之前,與鄧寶珊的會談不會很快有結果。他們在征得中央軍委、毛澤東的同意之後,遂把注意力投到攻打天津的戰役上麵去了。沒有想到天津守敵如此無能,僅僅用了二十九個小時,陳長捷的十三萬部隊就全部被殲。也就是說,鄧寶珊等人在通縣五裏橋坐了一天的冷板凳,被他稱之為三十天也打不下來的天津衛就解放了!這對鄧寶珊而言不僅是震驚不已,更重要的是他感到談判的砝碼越來越輕了。因此,他不能不這樣自問:“中共代表將會提出什麽樣的條件呢?……”

中共代表所提的任何條件都是聽命於中央軍委和毛澤東的。

也就是在天津解放當天深夜裏,毛澤東再次審閱了有關和傅作義會談的來往電文,遂於十六日清晨寅時,向林彪、羅榮桓、聶榮臻等發去了指令性的電文:

對於傅作義所提我軍數日內暫緩入城及由傅我雙方組織聯合委員會,臨時接管市政,然後過渡到完全由我接管,你們不要正麵拒絕。我軍事實上不能在數日內入城。敵軍開出城外時,我軍入城分布接管各處的若幹天內,不但需要傅方協助維持秩序,而且必須責成傅方維持秩序。北平舊市政府及其下麵各局、所,特別是警察、自來水、電話等機構,若幹天內均可讓其暫維現狀,聽候逐一接管。

接著,毛澤東又於當天再次致電林、羅、聶:“傅方要求軍隊出城,不要弄得太遠及各部駐地不要過於分散,這是懼怕繳械的表示。我們意見,第一步你們可以答應他們這樣做,使他們放心出城。地點似可指定通縣、香河、三河區域。第二步再照你們所擬辦法將彼軍分散插駐我軍各縱之間,實行整編。第二步辦法現在不要過早提出。”同時為防傅作義中途有變,他還電示:“積極準備攻城,此次攻城,必須作出精密計劃,力求避免破壞故宮、大學及其他著名而有重大價值的文化古跡。你們務必使各縱首長明了,並確守這一點。讓敵人去占據這些文化機關,但是我們不要攻擊它,我們將其他廣大城區占領之後,對於占據這些文化機關的敵人再用談判及瓦解的方法使其繳械。即使占據北平延長許多時間,也要耐心地這樣做。為此,你們對於城區各部分要有精密的調查,要使每一部隊的首長完全明了,哪些地方可以攻擊,哪些地方不能攻擊,繪圖立說,人手一份,當做一項紀律去執行。”由此可見,毛澤東不僅為和平解放北平耗盡了心血,而且還為保護古都的文化古跡費盡了心機!

自然,林彪、羅榮桓、聶榮臻於一月十六日由通縣宋莊驅車趕來六裏橋,與鄧寶珊等人談判的時候心裏是很有底數了。因此,林彪一開始就說:“現在整個形勢都對我們有利,死守北平是不可能的。但為保障北平居民及城市不受損害,我們仍希望和平解決,但不可再拖延時間。”

對此,鄧寶珊等還有什麽話好說呢,唯有喏喏稱是。

接著,林彪根據毛澤東的指示精神,向傅方的代表鄧寶珊提出了如下的條件:

一、限傅部一個軍一月二十一日先開至北平城外十五到三十公裏的地區,其他部隊再陸續開出;

二、在德勝門設立開出傅部隊的聯合指揮所;

三、這一行動實行後,我方可派軍政負責人入城。

鄧寶珊一行認為林彪所提條件合情合理,遂當即表示:完全可以照辦。接著,他又以商量的口吻說道:“為盡快促成北平和平解放,你們可否派一位代表與我一起入城呢?”

“可以,代表人選問題晚上再通知貴方。”林彪答說。

接著,鄧寶珊提出“可否試探傅作義的去向”。林、羅、聶表示:“隻要傅能真正站到人民方麵來,以贖前衍,我們是不會虧待他的。”鄧寶珊“再次詢問他能否接替傅作義的擔子”。林、羅、聶答複:“希望傅作義繼續辦理北平和平解放事宜。”實事求是地說,這次會談由於執行了毛澤東定的方針,整體氣氛是友好的,並很快達成了《北平和平解放初步協議》。同時雙方商定,等鄧寶珊回城向傅作義報告後,再與隨他進城的中共代表修訂和簽字。

或許是今天的談判過分順利了,由毛澤東親自起草,以林、羅的名義給傅作義的那份措辭強硬的最後通牒,究竟交不交鄧寶珊轉給傅作義,林彪和羅榮桓、聶榮臻產生了猶豫。最後,還是由聶榮臻將通牒交給了鄧寶珊。關於隨鄧寶珊進城的代表,決定由蘇靜擔任。

也就是在一月十六日這一天,傅作義真是度日似年,如坐針氈。他一方麵等不到鄧寶珊出城談判的消息,不知天津解放之後中共有何變化;另一方麵蔣介石向他發來急電:天津既已失守,塘沽無再守之必要,命令他放走被困塘沽的國民黨軍隊。這時,他對塘沽的指揮早已失靈,又恐中共認為是他下的命令,致使塘沽守敵於當日乘船南逃;使他更為惶恐不安的是,他終於全文看到了毛澤東於兩天前發表的《關於時局的聲明》,尤其當他認真研讀了毛澤東提出的和平談判的八個條件以後,真是感慨良多!時下天津業已丟失,他認為自己這位華北“剿總”總司令就剩下一條生路,那就是唯有坐困北平這座孤城,老實地聽候中共方麵的意向了!他好不容易才挨到天黑。

何思源突然叩門造訪,一見麵就著急地說:“北平現在處於絕對孤立的地步,連國民黨的軍隊都不願打仗了!時下,和平解放北平已經成了人心所向,大勢所趨。據我所知,北平人民無論是城內還是城外,都已經團結起來。你若再作毫無出路的抵抗,那是很危險的!”

傅作義何嚐不知自己的處境呢!他告訴何思源:今天已經與北平市參議會議長許惠東商妥,“決定召集華北七省市參議會,討論北平問題,定於明天中午聚餐商議”。接著,他又對何思源說:“何先生可以市民的名義,由許議長陪同先訪問各軍長、兵團司令,如石覺、李文、黃翔等,以及青年軍二零五師、裝甲兵團、憲兵團等,征詢他們的意見;總部副總司令郭宗汾、軍長安春山、參謀長等,我另派人通知。請許議長負責通知北平、天津、河北、察哈爾、綏遠、山西、熱河等七省市參議會議長或代表和北平市劉謠章市長出席,商妥辦法後,推派代表出城向解放軍前線指揮部正式表示。”

何思源聽後甚是興奮,在他看來,傅作義終於下定決心走和平解放北平的道路了!為此,他於十七日一清早就驅車遍訪各軍長、兵團司令,“向他們詳細說明情況,要求他們顧念北平二百萬人民的痛苦,幾千年的文化古跡;並說明,我們都是中國人,大家應該和平共處,以求國家的興盛。”他雖然得到了讚同的回應,但也在這些蔣介石的嫡係將領麵前暴露了他的政治麵貌。同時,伺機動手的葉翔之和段雲鵬也掌握了他的行蹤。

十七日中午,華北七省市參議會代表和北平市各界人士,在新華門對麵舊參議會集會。傅作義商請的人多數蒞會,共五桌,約五十人。自然,還有許多記者與會。與會者相繼發言,一致要求和平解決。最後推選何思源、呂複、康同璧等十一人為和平代表,並決議以大會名義通電南京與中共兩方。當時,何思源雖然認出了與會者中有不少軍統、中統特務,但他還是慷慨陳詞,怒斥蔣介石和李宗仁。最後,他還提了如下三條建議:“一、要求將北平改為北京。北京人最討厭叫北平而不稱北京,這個要求是最符合民心的;二、要求在北京設立中央政府;三、北京人民喜歡中央政府有統一的會議。要求按中共毛主席的八條進行改革。”

也就是在這次會後,何思源回家剛一進家門,就遇見中共方麵常來接頭的張實和另一位同誌,當麵告訴他:中共北平市委的負責同誌派他二人前來要他提高警惕,並說:“你今晚要防備,有危險。”

對於中共朋友的提醒,何思源並沒有放在心上,他隻是打開後門,多個出路而已。他依然懷著對北平就要和平解放的興奮,高興地對法國籍夫人和四個孩子說:“北平就要和平解放了!到時候,我們全家要好好地慶祝一番。”

然而就是在這天晚上,葉翔之一手策劃、飛賊段雲鵬親自實施的暗殺方案形成了,略謂:葉翔之命令飛賊段雲鵬運用輕功,趁著夜黑行穿房越脊之術,將兩枚定時炸彈置於何思源的房頂,將酣然入睡的何氏一家六口全部炸死。事後,何思源先生作了回憶:

十八日淩晨二時,蔣介石派特務安置在我家屋頂的兩顆定時炸彈,轟然兩聲,接連爆炸。我一家六口,一死五傷。我的次女何魯美,是女一中學生,當場斃命。我愛人何宜文(原籍法國)受傷最重,在協和醫院急救,從頭部開出炸彈片四塊,神經受傷,始終未痊愈。我負傷後,就被送到東交民巷北平醫院地下室,因為怕在家裏還埋伏有帶槍的特務。醫生檢查後,發現我雖然流血不少,但傷勢不重,主要是因為沒有被彈片炸傷,大部分是磚瓦木石塌下砸傷。這是因為裏間屋頂炸彈先響,我和兩個兒子在外間屋,趕緊起來撲向裏屋救人,剛起身走了幾步,安放在外間屋頂正對我床頭的那顆炸彈才響。如果外間屋頂炸彈先響,裏間屋頂那顆後響,那麽我算著至少要死四人,傷二人。定時炸彈爆炸遲早不一,救了我的命。

據沈醉說:“沒有炸死何思源,而誤殺其女兒何魯美,蔣介石非常生氣,指責了毛人風一頓。毛人鳳便埋怨葉翔之沒有照他的意思在路上狙擊,而為了考慮凶手的安全,誤了大事。毛人風認為犧牲個把特務換一個何思源是值得的。”

蔣介石是一位造謠乏術的政客。他為了把暗殺何思源的矛盾轉嫁到中共的頭上,當即命令南京國民黨中央通訊社發了這樣一則消息:這是“中共攻城,打中和平使者”。

事後追論,蔣介石的這兩顆定時炸彈不僅徹底炸醒了何思源先生,使他和南京國民黨反動派完全決裂,帶傷出城,代表北平市的二百萬人民歡迎中國人民解放軍早早入城,接管北平,而且也把傅作義將軍徹底炸到人民的一邊,加速了和平解放北平的步伐。請看如下事實:

依然是一月十七日,也就是傅作義參加完華北七省市參議會回到官邸不久,鄧寶珊偕中共代表蘇靜等五人回到北平城裏,把蘇靜安排在東交民巷傅作義總部下榻之後,方驅車趕到傅作義處報告談判經過。值得一記的是,聶榮臻請鄧親轉毛澤東代林彪、羅榮桓寫的那封最後通牒,由於這封信沒有封口,鄧寶珊迫切地看了,他“感覺措辭嚴厲,怕傅作義不一定受得了,打算暫時不交給傅作義看,以免節外生枝,把事情搞僵,甚至推翻協議,使談判功虧一簣”。所以,他私自決定扣下,使傅作義在十七日晚上沒有看到這封最後通牒。

鄧寶珊告辭離去不久,傅作義又接到了蔣介石的一封電報,略謂:你我相處多年,彼此相知甚深,你現厄於形勢,自有主張,無可奈何!現隻要求一事,即於十八日起派機至平,接運李文、石覺部少校以上軍官和必要的武器,約需一周時間,望念多年契好,務予協助,並希即複。

傅作義深知此舉的分量:如果拒絕蔣介石的請求,一旦讓蔣氏在北平城內的嫡係將領獲悉,一定會發生兵變,引起想象不到的麻煩;如果遵從蔣介石的旨意去辦,又何顏向中共交代?一旦中共獲悉真情,其後果也是不堪設想的。他幾經思索,終於想出了一個萬全之計:他首先令秘書擬出“遵照辦理”的複電之後,遂又叫來了親信王克俊,請王代為出主意。

王克俊當然清楚傅作義的難言之苦,遂“在傅作義的大辦公桌上取了一張便條,起草了一個致解放軍平津前線司令部的電報,告知蔣介石電報的內容,希望圍城部隊的炮兵,能夠阻止飛機著陸”。王克俊雙手把電文交給傅作義,說道:“這是一個兩全之策,您看可行吧?”

傅作義看了這份電稿十分滿意,因道出了他要做而又不能親自做的事情。一向為人謹慎的傅作義沒有馬上表態,沉吟片時,又小心地說:“為了保密起見,還是用你的名義發給周北峰,請他轉給林、羅、聶三位將軍吧!”

王克俊改了電稿的上下款後,傅作義又看了看,笑了笑,揮了揮手,表示可以發了。

一月十八日,南京派的飛機飛臨北平上空時,北平城外的解放軍炮兵,瞄準天壇的方向開炮,使飛機不能著陸。就這樣,蔣介石空運嫡係部隊將領的計劃沒有能夠實現。

或許一月十七日是個多災多難的日子。傅作義送走談判歸來的鄧寶珊,欲要獨自思索下一步棋該如何走法的時候,城內突然傳出密集的槍聲。傅作義為防不測,當即命令親信衛隊待命防衛,狙擊敢於闖入中南海的任何部隊;接著,他又下令有關部門查問火並事件的緣起。雖然他表麵上做出不為所動的樣子,但他內心最為擔憂的是發生所謂的兵變……

傅作義名義上是華北“剿總”總司令,可聽命於他的部隊卻是少數。待到他的嫡係三十五軍在新保安被解放軍殲滅之後,蔣介石的所謂“中央軍”就更是占了部隊的絕大多數。天津解放之後,拱衛北平城防的隻有傅作義的主力部隊三個師,而蔣介石的嫡係部隊就有李文、石覺等所統率的十幾萬人。漫說時下是曆史轉彎的關鍵時期,就是平常日子,蔣氏的“中央軍”與傅氏的部隊也經常發生火並事件。近來,傅作義和中共舉行所謂的秘密談判,可對所有高級將領而言,卻早已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為此,駐守北平的“中央軍”的中高級軍官為既得利益,時常借故挑唆自己的部屬,在北平城裏開槍滋事。但是,從沒有像十七日夜裏鬧得這樣凶,儼然就像是發生了兵變一樣。果真兵變,傅作義認為自己不好向中共交代是小事,如果因此而在北平城內演變成一場戰爭,他就真的變成了曆史的罪人!

就在這時,如芒在背的傅作義收到了依然留在通縣平津前線司令部的周北峰的急電,大意謂:北平驟起槍聲,林彪、羅榮桓、聶榮臻三位首長對此十分關心,如傅將軍需要增援的話,請開放西直門,解放軍準備開入一個縱隊,由傅將軍指揮。傅作義讀後一股暖流在全身湧動,大有患難見人心的感覺!但是,他作為一名高級將領十分清楚:在未弄清事態之前就呼救太失身份了!所以他收好這份急電,靜候火並的結果。

十八日淩晨,城內的槍聲逐漸稀疏,直到完全停止。很快有關人士報告:突起的槍聲是蔣氏部隊有意滋事而為,現已平息。到這時,傅作義才長長地出了口氣,並給周北峰發了這則複電。略謂:謝謝。我們完全能控製住城內的治安,請放心。

古都終於迎來了十八日黎明!據中共入城的代表蘇靜回憶,就在這天,傅作義將軍會見了他,當麵向他表示感謝和歡迎。也就是在這一天,傅作義見到了鄧寶珊與中共達成的《北平和平解放初步協議》,他當即指示:你們一起具體商議一個可行的辦法,盡快把這份初步協議正式化。接著,傅方代表與中共代表蘇靜一起擬出了和平解放北平的實施方案,協議共有十四項,條文如下:

關於和平解決北平問題的協議

為迅速縮短戰爭,獲至人民公議的和平,保全工商業基礎與文物古跡,使國家元氣不再受損傷,以促成全國徹底和平之早日實現,經雙方協議公布下列各項;

(一)自本月二十二日十時起雙方休戰。

(二)過渡期間雙方派員成立聯合辦事機構,處理有關軍政事宜。

(三)城內部隊兵團以下(含兵團),原建製、原番號,自二十二日開始移駐城外,於到達駐地約一月後,開始實行整編。

(四)城內秩序之維持,除原有警察及看護倉庫部隊以外,根據需要,暫留必要部隊維持治安。

(五)北平行政機構及所有中央地方在平之公營公用企業、銀行、倉庫、文化機關、學校等,暫維現狀,不得損壞遺失,聽候前述聯合辦事機構處理,並保障其辦事人員之安全。

(六)河北省政府及所屬機構,暫維現狀,不得破壞損失,聽候前述聯合辦事機構處理,並保障其辦事人員之安全。

(七)金圓券照常使用,聽候另定兌換辦法。

(八)一切軍事工程一律停止。

(九)保護在平領事館外交官員及外僑人員財產之安全。

(十)郵政電信不停,繼續保持對外聯係。

(十一)各種新聞報紙,仍可繼續出刊,俟後重新登記審查。

(十二)保護文物古跡及各種宗教之自由與安全。

(十三)人民各安生樂業,勿相掠擾。

(十四)軍統、中統特務分子必須進行登記,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條對外沒有公開)。

傅作義看了上述的條文之後,當即表示簽字。接著,他又循其常規,親擬了一份起義通電。但是,當他再重新讀罷這份起義通電之後,遂又禁不住地黯然自問:“毛澤東讀後有何感想呢?……”

在毛澤東的戰略棋盤上,他認為隻要擲下總攻天津這顆棋子,平津戰役就結束了采用軍事解決的階段。與此同時,當他為和平解放北平製定了和談的方針,並向傅作義發出最後通牒之後,和平解放北平也就隻是時間問題了。換言之,在他看來,傅作義發出起義通電,隻不過是傅氏自應按著他預定的路數走出的一步棋,或曰是在所料中事,因此,他絕不會有意外驚喜的感想。事實上,從他下達總攻天津命令的當天——一月十四日,他考慮的戰略重點就又轉向其他方麵去了!

隨著天津和北平的解放,中國共產黨很快就要取代國民黨成為執政黨了!毛澤東作為即將成為執政黨的主席,他不能不考慮很快建立的新中國的性質——以及內政、外交格局的構成。

說到即將建立的新中國外交格局,毛澤東很自然地會想到自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世界業已形成了以美國、蘇聯為首的兩大陣營。有意思的是,幾十年來,美國支持國民黨,蘇聯支持中國共產黨。在中國的曆史就要發生急轉彎的時候,美國出於全球戰略考慮和本國在華利益不受損害,它又不得不懷著落花流水春去也的特殊心態,希望遏製即將建立的新中國不要倒向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同時,美國也非常清楚,連南京國民政府的總統蔣介石都不完全聽命於美國的指揮棒,若想改變毛澤東的政治信仰談何容易!為此,就在遼沈戰役解放沈陽的當天——十一月一日成立沈陽市特別軍事管製委員會,美國政府決定向毛澤東放一枚試探性的氣球:把美國駐沈陽原總領事館當做在中共解放區保留美國外事機構的一種嚐試。為此,美國代理國務卿艾奇遜發來一份密電,略謂:要求美國駐沈陽總領事瓦爾德為保護美國公民的商業利益,以非正式私人交往的方式,與中共沈陽當局建立有效的工作關係。

瓦爾德不僅是美國資深的外交官,而且也是一位中國通。他深知蔣介石自東北敗退關內之後,他作為南京國民政府批準的駐沈陽的總領事的使命也就完結了。如果他再以美國駐沈陽總領事的身份與中共打交道,這是違犯外交紀律的,弄不好,就會幹出難以收場的事來。同時,他清楚外交官的授權是有限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唯美國政府之命是從。為此,他隻好硬著頭皮拜會中共沈陽分管外事的負責人,主動介紹美國工業和科技方麵的書籍,誘使新解放的沈陽與美國發生實質性的外交關係。而這位沈陽市負責人無外交常識,竟然辦出了超出權限的事來。軍管會主任陳雲獲悉這一情況之後,當即給予嚴厲的批評,並如實地向黨中央作了報告。

對此,毛澤東找來了周恩來,在自己院中那盤石磨旁邊進行了研究。首先,毛澤東批評道:“這個同誌,完全喪失了立場嘛,他們美國人不承認我們,為什麽還要待在我們的地盤上不走?”

周恩來從全球外交格局出發——自然也考慮到了美國政府在中國問題上發生的微妙變化,策略地說道:“現在是戰爭時期,我們可以限製他們的活動,時間一長他們就待不下了。”

毛澤東完全理解周恩來的良苦用心,當他想到我們的很多同誌沒有外交經驗,遂又果斷地說道,“告訴我們的同誌,我們是不承認帝國主義國家的領事地位的,讓他們在那裏完全無事可做,最後自己走掉的好,你就代表中央起草一個電報吧!”

周恩來代表中央向東北局發出指示電,明確規定通過軍事管製的方式,不給他們自由活動的餘地,達到封鎖和孤立美國外交官的目的。

或許美國外交官在中國橫行霸道成性慣了,這個瓦爾德不服從沈陽軍管會的管製,依然在我軍政人員麵前大耍所謂威風,當毛澤東收到東北局的有關報告之後,他被帝國主義者的強權行為激怒了,遂對周恩來說:美國人不過是逼我們進美國駐沈陽總領事館強取罷了,怕他什麽?發個聲明,我們和美國又沒有外交關係,國民黨給他什麽權利管我們什麽事?

事後,周恩來根據毛澤東的談話精神,代表中共中央向東北局發出指示:

舊美國領事館根據從國民黨政府所取得的一切權利,我們不能承認。我人民政府對現在沈陽之舊領事館人員,隻當做外僑看待,保護其居住安全,如舊領事館人員有任何不遵守我人民解放軍軍管會所宣布的法令的行為,軍管會有權進行人身及室內檢查,禁止舊領事館人員行動自由,直到驅逐出境。因此,我軍管會有權命令舊領事館交出電台由我們保管封存,等將來雙方建立外交關係或舊領事館人員自沈陽回國時,當予發還,現總領事館人員既拒絕接收此命令,我軍管會即應派公安機關人員進入美國領事館室內,自行接收,並由雙方點數,簽字封存。

沈陽軍管會接到中央命令,立即派軍隊查封了美國駐沈陽舊總領事館的電台等。實事求是地說,在近代美國外交史上,所在國敢於查封美國派出的外事機關的電台尚屬首例,難怪瓦爾德氣得哇哇大叫。他一方麵向我沈陽軍管會提出所謂抗議,另一方麵報告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要求撤離沈陽。

美國從所謂“全球戰略”考慮,認為很有必要打開與新中國的外交大門。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把新中國從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中分化出來。另外,即使無法達到上述目的,也應利用沈陽的特殊的地理位置,獲取未來新中國和蘇聯對抗美國的核心情報。為此,美國政府不僅不批準瓦爾德自沈陽撤離,相反要他遵照司徒雷登大使的指示,立即起用美國潛伏特務伯彥蒼、吳人俊、佐佐木等,以沈陽為基地,利用一切關係,在我東北境內開展搜集情報的工作。

就在毛澤東下達總攻天津的命令前後,我情報機關又偵知了在淮海戰役勝利結束的第二天——一月十一日,英國駐美大使館向美國國務院通報英國政府對中國局勢變化後的立場:英國在中國最好的希望是“保持一個立足點”,“原地不動,以尋求和中共建立不可避免的事實上的聯係。”為此,英國政府已命令駐沈陽、北平、天津等地的領事館,在人民解放軍進城後繼續開放,並決定“承認中共為它所控製地區的事實上的政府,同時繼續承認國民黨政府為法律上的中央政府”。

毛澤東看了這份情報之後,對周恩來說道:“英國和美國在外交方麵相比,前者是狐狸,後者是惡狼。但是他們有異曲同工之妙,那就是在玩弄兩個中國的把戲!”

“這是絕對不允許的!”周恩來憤然地說道。

無獨有偶,李克農又前來報告:我情報部門初步偵破了美國駐沈陽舊領事館的特務活動。對此,毛澤東指示李克農:調情報戰線上的名將陳龍趕赴沈陽,親自處理這件涉外特務案件。至於何時挖出這些特務,要聽從中央的命令。與此同時,毛澤東想到天津、北平解放在即,就說南京、上海、廣州等大城市用不了多少時間也要回到人民的手裏,像這類外交事件會層出不窮的。因此,他對周恩來說道:“恩來啊,看來你必須盡快代表黨中央起草一份關於外交工作的文件,對具體問題作出明確的規定。”

周恩來在協助毛澤東指揮解放天津、北平和談等活動的同時,於傅作義審定《關於和平解決北平問題的協議》的當天——一月十九日,親自起草了我國第一部外交法規——《中共中央關於外交工作的指示》。當天,毛澤東閱後又進行修改,並在其中的“具體政策”部分加寫了兩項:

(一)外交關係。凡屬被國民黨政府所承認的資本主義國家的大使館、公使館、領事館及其所屬的外交機關和外交人員,在人民共和國和這些國家建立正式外交關係以前,我們一概不予承認,隻把他們當做外國僑民待遇,但應予以切實保護。對於這些國家的武官,應與外交人員同樣看待。但對美國武官,因其直接援助國民黨打內戰,則應派兵監視,不得給以自由。對於蘇聯及新民主國家的領事館及其所屬的外交機關和人員,因為他們的外交政策是與資本主義國家的外交政策在根本上不同的,故我們對待他們的態度亦應根本上不同於資本主義國家。但因人民國家現在和他們尚和其他外國一樣沒有建立正式外交關係,故我們現在和他們的在華外交機關之間,亦隻作非正式的外交來往,其所屬武官同。

(二)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項,不允許任何外國及聯合國幹涉中國內政。因為中國是獨立國家,中國境內之事,應由中國人民及人民的政府自己解決。如有外國人提到外國政府講解中國內戰等事,應完全拒絕之。

翌日——一月二十日,由於剛剛解放的天津又發生涉外事件,毛澤東再次致電天津市委並告林彪、羅榮桓、聶榮臻及中共北平市委:“你們對待外國人的每一具體步驟,均應事先向中央提出意見,經中央批準才能行動。”再次重申外交大權在中央。

在毛澤東的心中,新中國的外交戰略基石是與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建立盟友關係。這不僅是為新中國的性質所決定的,而且也是為國際大背景所必需的。另外,毛澤東雖說從理論上多次闡述了未來新中國的性質,但如何著手確立新中國大廈的藍圖,在他的心中還不是很有把握的。為此,他在勝利完成轉戰陝北、東渡黃河之後,就決心到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聯看看,與當今共產主義運動的旗手斯大林進行晤談,除去了解昔日中蘇兩黨關係中的成敗得失和是非功過,主要是向蘇聯學習內政建設經驗的同時,確定中、蘇結盟的外交格局。由於斯大林認為目前中國共產黨的戰略中心是:發起與國民黨進行軍事戰線上的決戰,故不讚成作為統帥的毛澤東在此時此刻訪問蘇聯。

毛澤東收到斯大林上述這則電文的時候,正是他一方麵關注天津戰役的進展,另一方麵又要指導北平和談的進行,因此,他沒有當即給斯大林回電。接著,十五日解放天津,十七日又獲悉北平方麵草簽了《北平和平解放初步協議》。這時,毛澤東在征求了中央書記處另外四位書記的意見之後,遂於十八日給斯大林複電:

我決定暫時不來莫斯科。我們十分歡迎你們派一位政治局的同誌來中國,地點擬在石家莊為適宜。這裏比較隱蔽,可以去到我們中央所在地,可以和我們中央書記處五個同誌一起談許多問題(目前主要是政協問題、聯合政府問題、外交政策問題)。……假如你們同意這樣做,來的時間以本月底或下月初為適宜。

在毛澤東平定天下的棋盤上,他除去思量確定與美國、蘇聯上述的外交格局而外,他還在籌劃內政大計的時候同時走著兩步大棋:一是通過軍事手段或和平手段,逐步消滅蔣介石集團殘餘的武裝力量,徹底推翻蔣家王朝的統治;再是高舉黨的統一戰線大旗,把一切反蔣的力量爭取到人民的一邊,通過召開新政協會議,建設一個不包括反動派在內的新中國。

世人皆知,毛澤東一生倡行“槍杆子裏麵出政權”的學說。同時他還篤信若要打垮“有槍便是草頭王”的政治對手——蔣介石,也非用軍事手段方能完全解決。但是,這並不是說追隨蔣介石的所有文官武將自始至終是一成不變的。在毛澤東看來,隨著形勢的發展,敵人的營壘是一定要分化的。事實也是這樣的:當年曾讚同蔣介石發動“四一二”政變的李濟深將軍很快猛醒,成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站在人民一邊積極反蔣;就說華北“剿總”總司令傅作義將軍吧,不也一步一步地走上和平解放北平的道路嘛!然而在“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的前夜,蔣介石陣營中還有哪些矛盾可利用呢?毛澤東第一個選擇了桂係,其代表人物是李宗仁和白崇禧。

誠如前文所述,蔣、桂之間不僅在曆史上有一本解不開的恩怨賬,而且時下美國人又在導演“以李代蔣”的鬧劇,從而又加劇了蔣、桂之間的矛盾。從現象上看,時下的蔣介石認為,隻要美國人給錢、給武器,甚至在關鍵的時刻出兵,與毛澤東在戰場上是可以最終解決中國問題的。就是失去江北半壁江山,起碼也可以做到劃江而治,待機卷土重來。但是,蔣氏妄想以軍事手段達到上述目的的做法,是有悖於美國人的意願的;如今的李宗仁認為:國民黨在軍事上失敗了,其責任蓋由蔣介石獨裁、專斷而起。因此,想解決中國的問題嗎?蔣介石必須下台,由他李宗仁出麵議和。世人都清楚,李氏的這些想法,是得到了美國政府支持的。然而世人又皆知,李宗仁議和的目的不是向人民繳械,而是在中國首先造成一個劃江分治的政治格局,然後再利用美國人的支持,由桂係代蔣重新統一中國。從某種意義上說,蔣、桂是殊途同歸的。

在毛澤東看來,既然蔣、桂在權力方麵發生了嚴重的對抗,那就有可能因勢利導,通過軍事與和平的不同手段,在加劇蔣、桂矛盾的同時,讓人民更加看清蔣、桂雙方反人民的真麵目。另外,如果處理得當,在一定的條件下,桂係李宗仁也有可能變成第二個傅作義。為此,毛澤東不僅在軍事上造成兵臨城下的大勢,而且在輿論方麵又揭又批,同時還通過秘密戰線上的同誌對桂係做分化瓦解的工作。如果說毛澤東對時局的聲明,是公開批駁蔣介石的元旦文告,進而達到分化瓦解敵人目的的話,那麽周恩來、李克農於當天——一月十四日致電潘漢年、吳克堅的指示:“毛澤東對時局的聲明,意在揭穿美、蔣的和平陰謀,望把這個聲明印發各方,注意收集反映意見。”同時電文指出了分化國民黨上層人物的工作重心,就是明確地向秘密戰線交代了具體的任務。不久,潘漢年自香港發來請示做桂係工作方針的電文,毛澤東當即代替周恩來、李克農起草了複電,請潘以下列各點答複桂係的智囊黃紹竑:

(一)中共對時局的態度已見毛主席十四日聲明,任何方麵均可照此聲明去做。(二)南京集團是主要內戰罪魁,李(宗仁)、白(崇禧)對內戰亦負有責任,如欲減免內戰罪責,必須對人民解放事業有具體而確實的貢獻。如李宗仁尚欲取蔣而代,白崇禧尚欲獲得美援反對我軍,則將不能取得人民諒解,可以斷定無好結果。(三)如白欲派代表與劉(伯承)、鄧(小平)聯絡,可到鄭州市政府接洽。

由此,我黨對桂係展開了全麵的工作。

與此同時,毛澤東為了進一步孤立蔣介石集團,增加革命陣營的力量,又把工作重點移向各民主黨派。

誠如前文所述,毛澤東於一月十四日發表關於時局聲明的同時,又同朱德、周恩來複電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主席李濟深,對他抵達沈陽,表示歡迎;

一月十七日,毛澤東複電中國農工民主黨中央監察委員會主席彭澤民,對抵達沈陽,表示歡迎;

一月十九日,毛澤東同周恩來致電在上海的宋慶齡:“中國革命勝利的形勢已使反動派瀕臨死亡的末日,滬上環境如何,至所係念。新的政治協商會議將在華北召開,中國人民革命曆經艱辛,中山先生遺誌迄今始告實現。至祈先生命駕北來,參加此一人民曆史偉大的事業,並對於如何建設新中國予以指導。”

為了確保宋慶齡安全北上,周恩來於同日為中共中央起草致方方、潘漢年、劉曉電:“第一,必須秘密而且不能冒失。第二,必須孫夫人完全同意,不能稍涉勉強。如有危險,寧可不動。”

一月二十日,毛澤東相繼致電兩位華僑領袖司徒美堂和陳嘉庚,在頌揚了他們的曆史功績之後,極其盼望他們歸國參加新的政治協商會議。

毛澤東微微地笑了笑,淡然地說:“這是早在所料之事,隻是蔣某人有意在今天下野罷了!”

蔣介石為什麽選在這天下野呢?容筆者補述如下史實:

蔣介石的元旦文告發表之後,在國內外引起了強烈的反響。但是由於桂係白崇禧急於搶班奪權,迭電催逼蔣氏早日下野,使得蔣氏反而深居簡出,不再輕言下野了!對此,司徒雷登大使給美國政府寫了一份報告,稱“該文告為一過於冠冕堂皇之文章,含有一個強大的政治者以仁慈口吻對待其厭惡叛徒之意味。是以忽略若幹不愉快之現實:即軍事力量幾已全部崩潰,最近經濟措施之失敗,幾乎舉國一致對和平之祈求,與在蔣氏執政期內此種和平之不可能。另一缺點則更為嚴重,即在某一意義上,彼已表示讓步,但並未給予充分之退讓”。進而又指出:蔣氏實際上已“收回方於兩周前決定之辭職,與由副“總統”自由采取被認為係謀國家福利的任何政策”。為了迫使蔣介石早日下野,遂由美國挑頭,桂係響應,在中外形成了一致的輿論:蔣介石戀棧不去,中國問題終無解決。

蔣介石為緩和這來自各方的政治壓力,自然也是為了打探桂係李宗仁的真實態度,遂派出親信張群和吳忠信訪李宗仁,希望找出一種雙方都能接受的妥協辦法。

誠如時人所雲:由於李宗仁在逼宮入圍中所采取的策略是“引而不發——躍入也”,他對蔣氏的兩位說客說了這樣一段話:“蔣先生還是逼我出來繼任總統,好讓他‘退休’。要知道,當今的局勢非十六年蔣先生第一次下野時可比,依我看,就是蔣先生下野也未必能解決問題。”

張群和吳忠信碰了一個軟釘子,隻好打道回府,向蔣氏複命。蔣介石聽後有些茫然,一時弄不清桂係的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在蔣氏看來,武漢的白崇禧是唱黑臉的,明目張膽地以實力相逼;南京的李宗仁是唱白臉的,公然拒絕繼位上台。他為了摸清李宗仁的底牌,遂決定請李宗仁到“總統府”談話。對此,李宗仁做了記述:

蔣先生說:“我以前勸你不要競選副總統,你一定要競選。現在我不幹了,按憲法程序,便是你接任。你既是副總統,你不幹也得幹。”

蔣先生搬出憲法來壓我,我便很難自圓其說。按憲法程序,他如果真不幹了,我的確“不幹也得幹”。我說:“按憲法,我是無法推辭,但是現在的局麵,你尚且幹不了,我如何頂得起?!”

“共產黨絕不同我講和。”蔣先生說,“你出來,最低限度可以變一變。”

蔣說:“你談談看,我做你後盾!我做你後盾!”

以後又聚會了幾次,蔣先生一直說要我繼任總統,並強調他五年之內不幹預政治。

李宗仁堅辭不就“總統”是假的,蔣介石稱五年之內不幹預政治更是騙人的。由此不僅可以說明什麽叫資產階級的政治,同時也可看出蔣、李兩個大政客的真實嘴臉。

蔣介石何時才下定決心下野的呢?他在獲悉杜聿明部被華野殲滅的當天清晨,方在如下這則日記中吐露了真情:杜聿明部今晨似已大半被消滅,聞尚有三萬人自陳官莊西南突圍,未知能否安全出險,尤念不已。我前之所以不能為他人強逼下野者,為此杜部待援,我責未盡耳。

十二日,為逼蔣介石盡快下野,美國駐華大使館把政府的意見正式通知吳鐵城:“在當前情勢下,由美國政府出作調人,實難相信可達到任何有益的結果。”同時,蘇、英、法各國政府,認為這是一個應當由中國人自己去解決的問題。蔣介石聽後涼了半截,大有牆倒眾人推的感覺!

十五日,天津失守。到這時,蔣介石真的認為自己到了考慮“引退”的時候了,遂命令已先期回到溪口的蔣經國,加緊布置警衛網和通訊網,為自己“退居幕後”預作準備。

十八日,蔣介石以“總統”的身份,任命了一批文臣武將,又於十九日下午四點,約見張群、張治中、吳忠信、孫科、邵力子、吳鐵城、陳立夫等談話,蔣氏開始就說:“我是決定下野了的,現在有兩個方案請大家研究:一個是請李德鄰來談和,談妥了我再下野;一個是我現在就下野,一切由李德鄰主持。”這些與會者誰也不願做出頭鳥,故半天沒人說話。蔣介石一個一個地問,唯有吳鐵城說了這樣一句話:“這問題是不是應該召集中常會來討論一下?”

“不必了!”蔣介石猝然火冒三丈,憤然地說道,“我現在不是被共產黨打倒的,是被國民黨打倒的!我再也不願意進中央黨部的大門了!”

與會者一見蔣介石大發雷霆的樣子,就更無人再說些什麽。蔣介石自知無趣地說:

“好了,我決心采用第二方案,下野的文告應該怎樣說,大家去研究,不過主要意思要包含‘我既不能貫徹戡亂的主張,又何忍再為和平的障礙’這一點。”

蔣介石決計下野了!但是,誠如史家所評述的那樣,他就像是古今中外的政治家,決不會放棄報複政敵的一切機會的。為此,他在下野的日子上又做起了文章:“他把下野的日子選在杜魯門總統就職的第二天,也是艾奇遜接替馬歇爾就任國務卿的日子。蔣的用意是清楚的,我的下野不單單是被桂係逼宮造成的,而且也有美國總統杜魯門的一份‘功勞’。”

據史記載:蔣介石講話聲音低沉,似有無限悲傷,對某些兔死狐悲的與會者有著不小的感染力。“他說話時,眾人已有人黯然流淚;等他說畢,穀正綱、陳慶雲、何浩若、張道藩等竟然大聲痛哭,全場空氣萬分悲痛。”這時,CC少壯分子、社會部長穀正綱忽然忍淚起立大聲疾呼說:“總裁不應退休,應繼續領導,和共產黨作戰到底!”

蔣介石聽後異常感動,但是,他自知已經大勢所趨,無力回天,故低沉地答說:“事實已不可能,我已作此決定了!”

全場愕然無聲。蔣介石信手取出一紙,對身旁的李宗仁說:“我今天就離開南京,你立刻就職視事,這裏是一項我替你擬好的文告,你就來簽個字吧。”

對此,實出李宗仁所料,如果他是一位真正的政治家,他一定會問個為什麽,甚至還要親自審視一遍蔣介石代他草擬的文告。可是他呢?事後寫下了這樣一段話:“在那樣哀傷的氣氛之中,四周一片嗚咽之聲,不容許我來研究,甚至細讀這一擬好的文稿。那氣氛更使我不得不慷慨赴義似的,不假思索地在這個文件上簽了名字。”更為有意思的是,蔣介石當即起身宣布散會,李宗仁卻憨厚地問道:“總統今天什麽時候動身?我們到機場送行。”

“我下午還有事要處理,起飛時間未定,你們不必送行!”蔣介石淡然地答說。

李宗仁當眾討了個沒趣。

這時,還有一位美髯飄逸的於右任依然喊著“總統!總統!”的,希望業已下野的蔣介石留步,聽他說完這樣一段話:“為和談方便起見,可否請總統在離京之前,下個手令把張學良、楊虎城放出來?!”

蔣介石聽後隻把手往後一擺,說了一句“你找德鄰去辦!”遂加快步子離去。

蔣介石的行蹤一向是保密的,更何況此次回故裏是剛剛下野呢!因此,他離開會場,便徑赴機場,乘美齡號專機飛向杭州。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厚道”的李宗仁於下午按時趕到明故宮機場為蔣氏送行,自然是白跑一趟。雖說李氏的心裏感到不是個滋味,可他再一思忖,他才真的相信蔣介石是下野了!同時,當他想到自己已經取代了蔣介石總統地位的那一瞬間,他又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突然向他襲來。為此,他於茫然之中又不得不發出這樣的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