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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不到,雲迪會變得這樣喜怒無常,充滿了孩子氣。自從來到腰窩,遠離了古城那個令人窒息的環境,趙廣陵的心緒已平複了許多,重新找回了失落的自己,再也不像過去那樣敏感脆弱了。然而她的出現,卻如一顆投入死湖的石子,又在他心底激起了一層層漣漪。但此刻的他,真的不想再迅速陷入個人情感的漩渦中。隻好坐下來,輕輕拍拍她的肩,那個小巧又柔軟的身子卻已無力地倚靠在他身上……時間在這一刻停滯了,兩人世界如此飽滿,沒有紛爭,沒有喧鬧,就這樣靜靜地呆下去呆下去……眼前亂石滾滾,衰草萋萋,太陽已升得老高,顯得那麽大那麽紅,到處是一片火紅的霞光。趙廣陵終於清醒過來,推推她說: 好啦,我懂了。等從省城回來,等我把這裏的事打理好……怎麽樣?

等雲迪抬起頭來,兩眼竟抹上了一層閃閃的淚光,看著他鄭重地點點頭:好吧,我等著。

幾天之後,他們果然來到省城,也如願見到了雲迪那位親戚。鋪張而俗氣的酒店,一道道叫不出名兒的精美菜肴,滿屋飄揚著令人陶醉的柴可夫斯基小夜曲,言不由衷的恭維和客客套套的應酬,這些都激不起趙廣陵一點情緒。也許在偏遠山村封閉得太久了,他隻感到全身上下所有感官的不適應,耳朵裏嗡嗡亂叫,眼前閃閃爍爍一片,感覺好像遲鈍了,頭腦也不夠使了,木木地跟在雲迪身後,幾乎像她的一個保鏢。後來,不知怎麽就賭起酒來,想不到她的這親戚居然格外豪爽,神氣活現地望著他說: 今兒咱們當著雲迪的麵,好好男子漢一回。從現在開始,你喝一盅酒,我就答應一萬元,這是不到半兩的小酒盅,怎麽樣,有這個膽量嗎?

雲迪立刻感到不對,微笑著連連勸阻,趙廣陵心底卻突然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豪氣,一把推開雲迪的手:

此話當真?

絕無戲言。

好的。雲迪,拿酒來,你給我數著。為了咱腰窩的父老鄉親,今兒我就壯烈了。不過,我不能獨自喝,要一圈一圈地敬,怎麽樣?

可以。

此人環顧他帶來的五六個弟兄,不動聲色地應著。

一場前所未有的鏖戰開始了。在古城前後呆了十年,趙廣陵這是喝酒最多的一次,也是心情最暢快的一夜。一開始,他還在心裏記著數,喝到後來,一切都糊塗起來,也懶得再數了,隻要倒上就吱地喝了下去。仿佛那不是火辣辣的酒,也不是甘甜爽口的飲料,而是比賽場上漂亮的一記遠扣,鬥牛場上紅布瀟灑地迎風一抖……後來,好像雲迪和他搶開了酒盅,又和她那位親戚吵了起來,他卻什麽也顧不得了,自個兒搶過酒瓶嘩嘩地倒起來,再後來,他便雙腳離開地麵,飄在了無阻無礙的雲端裏,雲層很厚,卻又什麽也摸不到,他隻覺得忽上忽下,起起伏伏,而活潑又機敏的雲迪隻在遠處不住地招手,害得他高一腳低一腳怎麽也追不上去……等到一覺醒來,卻已是第二天中午了。這是一個幽靜的房間,雲迪手裏拿一塊毛巾,看到他醒來,又恨又喜地不知說什麽好。他想坐起來,身子軟軟得沒一點力氣,口裏苦得像剛喝罷黃連水。雲迪扶起他來,給他頭下墊個枕頭,看他甜甜地喝了一杯水,才長長舒了口氣: 你呀,真嚇死我了。你知道昨天夜裏的情形嗎?一會兒說,一會兒叫,吵吵嚷嚷的誰也按不住,後來又開始吐,連膽汁都吐出來了。我們把醫生叫來,也沒有一點辦法。我……守了你整整一夜,到現在還沒合一下眼呢說著話,雲迪眼裏又噙滿了淚,那個嗔怒的樣子真讓他心碎。他覺得自己眼睛也濕潤了,這是在她麵前第一次流眼淚。他努力回想著,夜裏的情形卻一點也想不起來。隻好努力握住她的手,又抬手想給她抹淚,那個熱熱的身子卻一下癱在他身上,在一陣綿長的親吻中,他幹裂的唇像焦渴的土地終於迎來一場甘霖,一下子浸潤在無盡的甜蜜裏…… 等到三十萬元公路款終於撥下來,久已沉寂的山野裏響起了隆隆的開山炮聲,全鄉村民一起擁上工地的時候,侯鄉長來到他住的這孔窯洞裏,把一個鼓鼓的黑皮包撂到辦公桌上,開始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這是什麽?趙廣陵的眼皮跳了一下。

等連著抽了好幾根煙,侯鄉長才淡淡地說:不用怕,這是你應該得的,況且,省市那些地方,你也該去補報補報的,不要讓人家說咱們山裏人不厚道。

頃刻間他便一切都明白了,望著侯鄉長那一張石刻一般的臉,他想發火,卻又覺得實在說不出口。雲迪已經回機關了,在魏剛的支持發動下,擬議中的鄉圖書館也建成了,隻可惜裏麵的書少了些,特別是與農民對路的不多。下一步,他還要再找找韓東新,如果新煤礦能夠上馬,他也就該回去了。可是他現在突然很擔心,等他走後,又會是個什麽樣子呢……侯鄉長也許看出了他的擔心,又淡淡地笑一下: 你放心,不會有問題,一切我都處理好了。而且比較起來,你這是最合理也最清廉的了。

趙廣陵沒有說一句話,隻把那個鼓鼓的黑皮包鄭重地塞到了侯鄉長手裏,弄得侯鄉長癡癡怔怔好一會兒,才苦笑著退了出去。

大山是沉默的,也是永恒的。山巔上一座座半屺的烽火台,猶如一部立體的史書,時時都在提醒著人們生命的短暫。然而,大山卻阻擋不住一個個擾人心緒的煩惱消息。隨著兩年歸期的日益臨近,趙廣陵覺得自己的情緒也有點起伏不定,無法自持了。一開春,區裏來的幹部們就告訴他,原來的區委盧書記提拔當了市委副書記,區長雲躍進開始主持全麵工作,極有可能要當書記了。緊接著,一直翹首以待的雲躍進“沒戲了”,市委決定魏剛當區委書記,還兼著市委常委,已經上報省委,隻等著批複了!再往後,仿佛韓愛國和單龍泉又鬧僵了,魏剛的批複一直下不來,古城區的書記崗位也就一直空下來。大約就是在這個時候,伴隨著灰黯的心緒,他開始學寫毛筆字了。每天兩張,一動不動地坐著,盡可能心靜神弛,心裏鬱結的憤懣與不快也就煙消雲散,連天天給他打掃家的小米都說,趙主任簡直像個哲人了。一天,韓東新突然打來電話,讓他到露天煤礦走一趟。

為著將來聯營煤礦做準備,他和鄉裏商議,先後從鄉幹部和高中畢業的村民中選派了十幾個人,到露天煤礦跟班學習,也算是人才培訓吧。韓東新叫他,也許是建礦的事有門兒了,趙廣陵一陣欣喜,立刻領著侯鄉長,坐一輛農用三輪車,一路顛簸趕到了孚美公司總部。幾年時間,昔日的荒野裏已崛起一片現代化城鎮,高樓林立,街道平整,生活區工礦區規劃合理,走在平展展的大街上,望著兩邊盛開的黃**,你會以為來到了某個江南小鎮,那氣勢比古城大多了。誰知一見麵,韓東新劈頭就告訴他們倆,盡管他本人做了很大努力,那個聯建新礦的計劃流產了。為什麽?

趙廣陵有點傻眼了。

韓東新像洋人那樣攤攤手:怎麽說呢,隻能說這是董事會的決定,而且是不可更改的最後決定。

你不是副總經理嗎?

哎呀老兄,這像是你這經濟學碩士說的話嗎?我這職務隻不過是打工者而已,孚美公司雖然已經劃歸市管了,但是這裏仍然是股份製企業,董事會是最高權力機關,這你不知道?

對不起。趙廣陵隻好賠著笑臉說:剛才是我說的不好,但是我真的感到很意外。那麽你總應該告訴我和侯鄉長,究竟什麽理由呢?

直到這時,韓東新才似乎注意到侯鄉長的存在,朝他點點頭說:理由嘛很多,一下子也說不清。不過經過這一段與你們那幾個的接觸,我的想法也改變了,董事會的決定的確是正確的。雖然離得這麽近,作為企業我們也希望對地方經濟有所助益。但是效率原則始終是至高無上的,我們不能平白無故地背一個包袱對不對?這樣一說,我就更感到不理解了,為什麽你就肯定一定是個包袱?趙廣陵依舊窮追不舍。

這是很明白的嘛,韓東新又習慣性地攤攤手,看看你們來的那十幾個人,就找出答案了。雖然他們文化都不高,對這裏的福利待遇也非常羨慕,但是居然吃不了這裏的苦,幾天下來沒有一個不抱怨的。我曾和他們交談,願不願意留下來工作,他們竟異口同聲地說,即使回家裏曬太陽,也受不了這份罪……這樣一種素質狀況,你讓我怎麽說呢?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冷靜地想一想,即使我們這個聯營礦建成了,幾年之後難道不會成為一個資不抵債的大負擔?話說到這份兒上,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趙廣陵臉兒灰灰地思忖片刻,正準備起身告辭,韓東新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聽了一下,表情忽然不自然起來,說聲對不起,快步離開了這裏。

很快到中午了,還不見韓東新的影子,侯鄉長站起來又坐下,看著趙廣陵幾次欲言又止,顯得十分不耐煩。趙廣陵也有點兒被“晾”的感覺,又不好發作,幹脆走出這間憋悶的辦公室,慢慢在樓道裏轉悠起來。突然,一夥人從房間裏擁出來,匆匆向樓下走去,趙廣陵趕上前一看,人群中簇擁的正是韓東新,而緊跟在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原來是閻麗雯。自從離了婚,他已經再沒有見過這女人了。倏然一見,卻依然令人怦然心動。好像比過去瘦了些,也高了些,清清爽爽更像一枝婷婷的玉蘭花了。更令趙廣陵驚異的是,經過這麽大的變故,好像在她身上竟沒有留下一點兒痕跡,沒有憂鬱更沒有痛苦,一邊走一邊和韓東新說笑什麽,兩個人離得那麽近,那種感覺好像很親密的朋友,又好像和朋友關係還不一樣……趙廣陵遲疑一下,正準備躲閃到一旁,這夥人已走到了他麵前。看到趙廣陵,韓東新和閻麗雯顯然也有點發怔。閻麗雯負氣地看著他,曲線分明的嘴唇緊抿著,隻露出不明朗的一點微笑,有點像嘲弄,又有點像感慨。趙廣陵也僵硬地點一下頭,正準備轉身離去,韓東新卻把他叫住了: 趙主任,你準備去哪裏?

我能去哪裏呢,不是一直在等你嗎?趙廣陵隻能站住,沒好氣地看著他。

怎麽也不和麗雯打個招呼,難道你們倆不認識?

怎麽可能?真對不起。趙廣陵隻好冷冷地向閻麗雯點一下頭。

沒什麽,我也沒看見。閻麗雯也同樣冷淡地點點頭。

看到他倆這樣子,韓東新隻好把趙廣陵拉到一旁說:你先回房間,稍等一下我們一塊兒吃飯。麗雯這次來,是專門來慰問演出的,這也是市委、政府安排的,經理讓我務必接待一下。怎麽說呢,這也是沒辦法的,要不咱們中午在一塊兒吃飯?(不用不用,你既然忙,我和侯鄉長先走了!趙廣陵急得連連擺手,顧不得再理會他們,逃也似的回到韓東新辦公室,也不做解釋,叫上侯鄉長轉身就走。一直到坐上農用三輪車,一陣突突怪叫中駛到大街上,侯鄉長才氣鼓鼓地埋怨說: 這個姓韓的,架子也太大了,不就仗著個他老子嗎?其實也無非是秋後的螞蚱,還能再蹦噠幾天。都大中午了,居然連飯也不管一頓。

趙廣陵陰沉著臉,不吱聲。

侯鄉長又說:他剛才擺了那麽多理由,其實都是推脫的話。叫我說,這裏麵的核心問題是,你始終也沒有說個回扣的數目,更不用說先送個三萬五萬的了。現在這年月,隻要有了錢,什麽事情能擺不平?你煩不煩呀!就不能少說幾句?!趙廣陵忽然粗聲粗氣地說,真想打這小子幾拳。

再回到腰窩,趙廣陵就總在想,也許真的該撤回機關了。誰知道報告打上去,區委不批,市委也不批,而且熱心的侯鄉長和鄉裏幹部也真誠地挽留他一定要留下來,善始善終地住足兩年。好在時光總在流逝,日月常轉不息,秋天過去了,嚴冬也很快來臨,大雪一場接著一場,大雪封山的日子,趙廣陵明顯地感到了生命中的恬靜與安逸,也許他真的已經提前進入了生命的中年?當雲迪略含羞澀地來送請柬的時候,魏剛正陷在深深的苦惱中。

一夜之間,仿佛一切都改變了,就像上帝死了似的。在偌大的古城,所謂的上帝自然就是韓愛國。雖然韓愛國很和氣,從不批評人,但是人人見了他總要退避三舍,甚至不敢直視他那雙笑眯眯的眼睛。雖說韓愛國年老體弱,個子也不高,但是不論在電視裏還是在照片上,總是顯得比別人高大魁梧、神采奕奕,真不知道那些攝影攝像師有什麽特異本領。而且即使見了麵,人們也總不自覺地有種仰視的感覺,總覺得這個孱弱老頭兒的身材要比自己高得多……然而誰能想到,省委的一紙命令,竟把這一切都改變了。宣布班子調整的會議是在新落成的市委多功能會議中心舉行的。與一切會議相比,這種會來的人總是非常整齊,等魏剛急匆匆趕到會場的時候,可容納兩千人的大廳裏已黑壓壓坐滿了人。看到他進來,上千雙複雜的目光一齊集中到他身上,炫得他不知該往哪裏躲,真想一轉身走掉算了。找了好半天也沒個空位子,後來還是齊秦招招手,給他擠了半個椅子坐。齊秦還在省委黨校學習,是特意趕回來的。念了兩年書,齊秦比過去老練了許多,目光也顯得更加深沉而平靜,似乎飽經了人生曆練和歲月風霜。拉他坐下,齊秦低低地問:韓書記情緒怎麽樣?你覺得呢?

看起來依舊談笑風生,好像沒有什麽變化嘛。

那自然。魏剛淡淡地微笑著:老頭子宦海沉浮幾十年,幾上幾下的,這種事見得多啦。況且這一次他早有準備,畢竟奔六十了,退下來是必然的,無非是遲一天早一天而已……齊秦忽然打斷他的話,嘴唇簡直蹭著他的耳朵了:你那事兒……怎麽到現在還沒批下來?誰知道。我想,這回可能是泡湯了。魏剛故作輕鬆,依舊微笑著。

怎麽會,畢竟是市委的正式決定嘛,還能開玩笑?

齊秦有點忿忿不平了,似乎還要往下說。魏剛連忙捅捅他,又指指台上。齊秦怔了一下,連忙坐直了身子。

會議正式開始了。主持會議的依然是韓愛國。真可笑,老頭子主持了一輩子會議,最後一次主持,竟然是宣布自己下台的消息。遠遠看上去,老頭子的確滿臉堆笑,不時地與身邊的單龍泉悄悄說著什麽,一副親密無間的感人畫麵。(等到講話的時候,一向溫和平實的他居然提高了幾個聲調,強烈的音波震得麥克風噝噝作響,簡直有點慷慨就義的悲壯樣子了,贏得台上台下一片異乎尋常的熱烈掌聲。然而誰能想象,老頭子竟會那樣失態那樣悲憤呢?這些日子,老頭子本來一直興衝衝的。幾經周折,已經規劃數年的星海廣場終於建成,市政府也從市委大院搬遷到了新址,老頭子還親自為政府掛牌揭了幕。在古城任職四年,一座現代化中型城市的框架已經確立,一幢幢七八層、十幾層的大樓拔地而起,來古城參觀考察的人都說,古城一下子長高了,變美了,醜小鴨變成了白天鵝,高興得老頭子每天大清早就起床,背叉著手很滿足也很氣派地在寬闊的星海廣場上踱來踱去,仿佛藝術家在獨自欣賞自己畢生的得意工作……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省委突然來了電話通知,讓他和單龍泉即刻趕到省委常委會議室。拿著那份通知單,魏剛在簽批的時候也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親自去找老頭子。誰知韓愛國隻瞥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晚上下了班,魏剛和老婆韓東萍沒回家,徑直來到老丈人家。偌大的屋子空曠得很,隻有美琪一個人在逗鸚鵡玩。他倆要上樓,美琪連忙擺擺手,他倆雖不甚明白,卻懶得說話,默默地坐下來。不一會兒,韓東新領著閻麗雯下來了,魏剛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這兩個人已搞到一塊兒了?看到他們倆,閻麗雯倏然紅了臉,羞怯地點點頭,轉身就走。韓東萍忽然生氣地看弟弟一眼:

咱媽呢?

剛吃了藥,睡了。

韓東新若無其事地應著,拉著閻麗雯的手出了院子。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幾聲汽車喇叭聲,韓愛國披著一件軍用呢大衣,一臉陰沉地走進來,那步履每一步都顯得極其沉重。

韓東新也跟進來,滿不在乎地翻著眼似乎在瞅天花板。

魏剛悄悄走到窗前,隻見閻麗雯還獨自站在小院的陰影裏,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麵容,真不知她為什麽還不離去。

韓愛國氣急敗壞地站在地上,任美琪為他脫去大衣,凶狠地瞪著兒子:

你說說吧,正好你姐他們都在,究竟怎麽搞的?

什麽怎麽搞的?

你問我還是我問你?

我不知道。

你——老頭子真不知從哪兒來的那麽大氣,抬手就是一記耳光。

韓東新鐵青著臉,一動也不動,看到老父親身子哆嗦著坐下來,轉身就走,隻甩下一句話:對不起,我走啦。

你給我回來!韓愛國突然又站起來,厲聲喝道,滿屋裏都回響著這嚴厲的聲音。那鸚鵡似乎也受了鼓舞,在籠子裏跳來跳去地喊著:你回來。你回來。美琪嚇得躲在韓東萍身後,大氣也不敢出。恍惚間,魏剛忽有一個新的發現,怎麽這個美琪竟長得和閻麗雯一模一樣,真像親姐妹似的,隻是不知道她有沒有麗雯那樣的才情呢?韓東新僵在門口,依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韓東萍隻好瞪弟弟一眼:你就不能回來,給爸爸好好賠個不是?你也不問問,爸爸今兒到省城,究竟有什麽重要事情?

韓東新卻聳聳肩,冷笑著:能有什麽重要事情,無非是改朝換代、你上他下而已吧。

你你——韓愛國的臉變得煞白,哆嗦著手指指兒子:我告訴你,不用幸災樂禍,隻要我活著,你就不能把那個戲子娶回家來!

對不起,我的事不用你管。

10韓東新更加冷笑不已,似乎著意要惹他爸爸生氣似的。

在這種場合,魏剛覺得自己簡直多餘,卻又無處躲避,隻好尷尬地愣在那裏。在他看來,今兒老頭子這一通火完全是多餘的,有點沒頭沒腦、沒事找事似的。正在這時,一直站在院裏的閻麗雯忽然衝了進來,同樣沒頭沒腦地甩下一句“我就是死,也絕不會進你們家門”,就哇地哭出聲來,又轉身跑了出去。麗雯,你別走!韓東新一邊喊一邊追出去了。

不知何時,衛青已悄無聲息地下了樓,像個幽靈似的站在地上,兩眼幽幽地望著他們。

韓愛國似乎累極了,極度厭煩地揮揮手:你們滾,都給我滾!然後像皮球被戳了一刀,一下子癱倒在沙發上了……在那一刻,魏剛真有點害怕,老頭子那個絕望又暴怒的樣子給他的印象太深了。一晚上都睡不著,和老婆反複分析省委開會的內容,卻始終沒個準信兒。然而,隻過了一天,老頭子又已恢複了慣常的溫和與寬厚,一直到會議結束,都沒有流露一絲一毫的不滿和憂鬱,這令他同樣十分驚異。等回到家裏,老頭子才長歎一聲,苦笑著對他說: 完了,我的戲收場了!東萍雖然有頭腦、懂政治,但畢竟是女流之輩。東新不爭氣,死狗扶不上牆,整天和戲子混在一起。下一步,咱們韓家就指望你了。魏剛啊,交接工作的時候,我已和單龍泉反複談了你的事兒,相信他一定會扶持你的。不過你也要主動和單龍泉接觸,畢竟人家現在是一把手嘍……說這話的時候,老頭子眼裏竟然噙滿了淚,一種無奈的絕望感似乎已把他擊碎了。魏剛也驀然發現,原來老頭子真的已經很老了,不僅滿臉皺紋,頭發也灰白了,縮在沙發圈裏就像是一隻正在脫毛的老貓。才一天時間,那個叱吒風雲、令古城人無不敬畏的韓愛國究竟哪裏去了?權力對於生命的個體,難道真的有一種神秘的生理作用嗎?老頭子又不無悲憤地說:對於退,我是有心理準備,遲退早退都是退嘛。最令人氣憤的是,居然一聲招呼也不打,給我來了個突然襲擊!還有,回省委談話的時候,居然說古城這幾年班子不團結,工作疲塌,成效不大,沒有完成省委關於古城建市的預定目標!這不等於全盤否定古城這幾年的工作嗎?否定我不要緊,這不是等於把古城上萬幹部的工作也全盤否定了?否定就否定了吧,爸現在的任務是學會心平氣和地安度晚年,不要再生這些閑氣了。魏剛沒有辦法,隻好這樣開導他,同時心裏苦笑不已。

不行,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這一定是單龍泉在搗鬼。單龍泉這個人我真是看錯了,一向以為他為人正直、事業心強,是個好助手,所以古城建市的時候,是我力主讓他當了市長的。如果沒有我,他能有今天?韓愛國依舊忿忿不平,魏剛卻忍不住刺他說:

您看錯的人多了,豈止單龍泉一個。下一步,你看我們年輕人怎麽幹吧!

對於這位老嶽父,魏剛有時覺得心裏很複雜,真不知該說什麽好。不管怎樣,一個屬於老頭子的時代已經結束,一個新的時代已經開始,他覺得自己就像再嫁的寡婦那樣,必須打起精神,堆起笑臉,使出渾身解數,全力討好新夫君的歡心了。與生性隨和的老嶽父不同,這個單龍泉當年當古城縣委書記時,就一向以剛愎自用、大刀闊斧為能事。後來當了市長,盡管是堂堂的正廳級,但畢竟是二把手,凡事必須聽市委書記的,實在是委曲求全許多年。如今蛟龍入海虎還山,又成了主宰古城一區七縣的一把手,誰知道會做出怎樣的舉動呢?(果然,上任不到一個月,單龍泉就把魏剛叫到了他的辦公室。一進屋魏剛就感到裏麵的氣氛有點不對,幾位副主任和科長、幹事都站在地上,一副俯首帖耳的樣子,隻有單龍泉獨自坐在高背皮椅上: 辦公室要有點辦公室的樣子,書記室要有書記室的樣子。要深化改革,咱們今兒就首先從辦公室、書記室改起。這裏是什麽?是總指揮部,是作戰室嘛,牆上光禿禿的,為什麽不掛幾幅地圖,還有生產任務進度表?要配備電腦,還有傳真機、碎紙機什麽的,總之要有點兒現代辦公氣息你們懂不懂?限你們兩天時間,把這裏的氣氛好好營造一下,怎麽樣魏剛?魏剛連忙走前一點,點頭答應。

單龍泉依然嚴肅地說:

好啦,辦公室的改造就到這裏。不過你們怎麽一點兒主動性都沒有,推一下動一下,你們是機器嗎?連機器也不如,充其量是算盤珠,是留聲筒,是……(也許他實在找不著合適的詞了,隻好停頓一下)我再問你們,昨天下午是誰通知的會議?是我,單書記。

雲迪現在已當了會議科長,隻好在人群裏應著。

好哇,那我就要問問你嘍。通知開會,為什麽單單漏掉了盧副書記?

這……雲迪一下漲紅了臉:盧書記下鄉了。

下鄉就不通知了?

單龍泉臉一沉,兩眼如鷹鷙一般瞪著她,嚇得雲迪嘴唇都發了白:

不可能沒通知……我記得,通知他家裏人了……通知他家裏誰了?

大概是……保姆?

什麽大概,在辦公廳工作,能大概嗎?!

就是保姆。

有記錄嗎,拿來我看。

沒、沒……當時太緊張,突然要開會,就……沒記。

哼,沒記……我且問你,你這個科長誰分管的?

雲迪咬著嘴唇,不吱聲。

怎麽,沒有人分管?

看看這樣子,魏剛隻好打破沉默說:是我分管的,有什麽問題,您就批評我好了。

好,總算有人站出來了,那我就再問問你嘍。單龍泉今兒真不知怎麽了,逮誰訓誰,好像患了訓人的毛病:我且問你另一個問題,有些文件,未經我簽字,為什麽就印發了?

這個嘛……魏剛也不由得沉吟起來:有些是常委、副書記簽發的。按照慣例,隻要有一位領導簽批,就可以印發。

噢,慣例,這話說得好哇。這麽說,就全是領導們簽發的了?

是的。絕大多數都是這樣。魏剛說得很慢,說一句頓一下,大腦緊張地思索著:當然,也有另一種情況。如果是會議議定,或者領導授權,也有個別是我簽批的。這也是慣例,如果單書記認為不妥,今後一定改正。慣例。慣例。又是慣例!不知怎的單龍泉忽地動了怒,猛地一拍桌子:工作要的是規矩,是紀律,是法律,而不是什麽慣例!從今日起,一切慣例,一切不規矩的地方,統統取消!

好吧。

魏剛說得很平和,心裏的火卻騰地升了起來。依他的個性,如果再呆下去,必定要和這位新書記吵起來,隻好一轉身,率先走出了這間能悶死人的屋子。他知道這一舉動,必定又要惹起單龍泉的反感,但他實在顧不得這些了。好在其他人也很快退了出來,都低垂著頭,一臉陰鬱地回了各自辦公室。隻有雲迪跟著他,嘴撅得老高。等回到自個兒辦公室,魏剛才注意到,雲迪眼裏竟噙滿了淚魏剛絞把毛巾,遞給她,又輕輕碰上了門。

雲迪一邊擦眼睛,一邊卻嗚嗚哭起來:

魏秘書長,你評評理,他這不是純粹沒事找事,沒碴找碴嗎?什麽狗屁水平,當書記的,不抓大事抓小事,居然管起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來,簡直是吹毛求疵,雞蛋裏挑骨頭,耍得個什麽威風!如果再說下去,我非和他吵一架不可,在辦公廳這麽多年,我……我哪裏受過這樣的氣?雲迪的確是單純的。在一個單純的下級麵前,你又能說什麽呢?魏剛隻好沉默,等到她哭訴夠了,才故作真誠地說:單書記是有水平的,單書記發火,一定有他的道理。不過這不關你的事,表麵上是批評你,實際上是批評我的,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再說呢,當領導的批評部下,正好說明了他對你相信,隻有自己人才會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毫不留情……好啦,快不要哭了,你不是馬上就要結婚了嘛,要哭腫了眼,怎麽入洞房呢?一句話,竟逗得這姑娘哧地笑起來,然後對著鏡子小心地擦拭了一遍眼角,說聲你等等,轉身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便手裏拿著一張大紅請柬,羞澀地微笑著,重新站在他的麵前。望著她那幸福的樣子,他還能說什麽呢,隻好又鼓勵安慰幾句,趕緊把她打發走了。等雲迪一出門,魏剛便把門碰上,一個人關在屋裏,任誰敲門也不開了。

他需要冷靜,也需要時間,應該認真思考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了。

他當然清楚,單龍泉剛才那一通無名火,完全是衝著他的。但是,卻絕不是什麽善意的批評,而隻是一種沒完沒了的刁難的開始。

可是,這究竟是為什麽,難道隻因為他是前任書記的女婿?

也許,他真的應該認認真真考慮自己的去向了。那麽,他該找誰商量一下呢?

趙廣陵這幾天不上班,正忙著籌備他遲來的婚禮,就像雲迪一樣沉浸在盲目的幸福中。齊秦雖然從黨校回來又上了班,但是他和單龍泉那麽密切,根本不可能向他說什麽真心話。魏剛獨自在屋裏走來走去,思忖好半天,終於想到了韓東新。也許,這個思想活躍分子可能會給他一個有益的忠告。想到這兒,他不再猶豫,迅速撥通了韓東新的電話。聽了他詳細的敘說,韓東新在電話那頭嘿嘿地笑起來:

你呀你,你一向那麽精明幹練過人,怎麽現在竟猶豫不決,變成個沒主意的人了?

魏剛苦笑不迭:別打哈哈,這涉及我一輩子的定向問題,怎麽能清醒得下來?

韓東新思忖了一下說:雖然老爸不同意我的觀點,但是,我始終認為,搞政治是最無聊也最沒出息的。現在是經濟時代啦,有了錢什麽做不成,何必硬擠在官場上受那份洋罪?而且奮鬥一輩子,到頭來什麽也不會留下。看看咱老爸吧,他那官當得夠大夠長了,如今還不是沒人答理的平頭百姓一個?叫我說,姐夫早該有這個想法了,憑你這些年的關係,憑你學經濟管理的功底,什麽搞不成,何必受單龍泉那小子的窩囊氣?你的意思是……要我辭職下海?

這倒不必。畢竟你已經在官場混了十幾年,也積累了相當的人際資本,何必棄長取短、自毀前程呢?官場的運行規則,你自然非常明白,能上不能下,這是中國目前的通病嘛。單龍泉即使要開涮你,也必須找個借口的,一個堂堂的正處級幹部,即使弄到哪裏不也是正處嘛,這本身就是從商資本啊。所以,你大可不必主動請辭,此其一;同時你也大可不必再全力以赴醉心官場,把主要精力投放到生意場上,此其二。二者兼美,可進可退,主動權始終在咱手裏,豈不更好!(不!我和你說過,我絕不是為了錢!

魏剛對著電話機吼著,重重地把聽筒扔到了桌子上。

夜深了,魏剛還徘徊在大街上,怎麽也不想回家。正是最寒冷的臘月天,凜冽的寒風打掃著路麵,廢紙、塑料袋上下翻飛,家家窗戶都透出溫暖的橘黃色,大約正忙著準備過年吧。隨著城市規模的急劇擴張,大鼓樓已退縮到舊城區了。要不是離得太遠,今夜他真想登上樓頂散散心。來到十字路口,悵望著四麵空****的長街,魏剛正不知從哪條道走,頂頭就遇見了常中仁。看到是他,常中仁似乎吃了一驚,不安地問:

小魏秘書長,你這是……

不怎麽,隨便走走。你呢?

我也隨便走走。

好好……那,下一步我們該朝哪麵走?

隨便,哪麵都一樣。

顯然,常中仁也是在頂著寒風散步。兩個人便不再吱聲,默默地在黑暗中又走了好長一截路,常中仁忍不住說:

我散步是因為我煩,你呢?

我也煩。

我明白了。不過老哥勸你還是抓緊時間采取行動吧,到省裏花點錢,再找找人,你那事一定能弄成的。

你估計……要花多少錢?

幾十萬吧。

你認為我能拿出那麽多錢來?

拿不出來,就借嘛。將來弄成了,再還。這不是很正常嗎?

黑暗中,魏剛隻覺得全身發抖,哭笑不得地說:既然你什麽都懂,為什麽你自己不這樣做,卻一輩子鬱鬱不得意……我老了,你還年輕。

好像要下雪了。

對,是該下雪了。

趙廣陵下鄉扶貧結束了,魏剛決定親自去腰窩鄉走一趟。盡管趙廣陵對他愛理不理的,但是,趙廣陵畢竟是代表市委辦公廳下去的,他取得的成績自然也就是辦公廳的成績,這個功他不能讓別人搶了去。真看不出來,趙廣陵雖然是書生出身,沒多少實際經驗,但辦起實事來百折不撓而又滴水不漏,兩年時間竟在最貧困的腰窩鄉辦了那麽多事兒。等到魏剛去接他的時候,雲躍進去了,剛剛從省委黨校培訓結業的齊秦也去了,老百姓自發排了幾十米的送行隊伍,已經升任書記的那個姓侯的一再拉住趙廣陵的手,感激的話說了無數,一直送到村前新開通的新公路上。等他和趙廣陵都上了車,小轎車箭一樣飛起來。姓侯的和那些鄉親們還在春寒料峭中不住地揮手致意…… 雲躍進是熱情的,老侯是熱情的,齊秦就更熱情。畢竟他現在是擬任的市委常委、古城區委書記,也許很快就變成他們的頂頭上司了。這次歡送午宴搞得非常隆重,真不知他們用了什麽手段,竟然在這窮鄉僻壤整出兩桌絕不遜色於星級賓館的精美飯菜。喝的酒也一律是五糧液,三百元一瓶。魏剛本來覺得未免太奢侈,齊秦說,這是為廣陵餞行,關你何事?他也就不再堅持了。喝一瓶又喝一瓶,一直喝到太陽西斜,大家才搖搖晃晃走出煙熏得牆壁灰黑的破夥房。這時,雲躍進和齊秦便把魏剛拉到鄉長室,讓老侯拿出一個沉重的黑皮包來。當時他的酒立刻嚇醒一半,使勁推著怎麽也不收。齊秦說這不是錢,而是古城區人民的一顆心。也不是要賄賂你,而是給你做活動經費,抓緊時間到省城活動活動的。生命在於運動,當官在於活動。如果一直拖下去,古城區群龍無首,對你不利,對古城更不利,我們都是真誠地盼望你早日到崗的。這話真說到他心裏了,他也就不再猶豫,鄭重收下了這一筆“活動經費”。(當他們走到院裏時,汽車已發動起來,自發趕來送別的鄉親們已擠了一院子。魏剛努力控製著酒勁,同時就覺得心裏一股暖流,也有點潸然淚下了……

然而,他怎麽也想不到,不等他回到城區,一個舉報電話已打到了市紀委書記的辦公室。所以,當他趕到古城的時候,紀委書記已破例找他談話了。他當時不知出於一種什麽心理,竟一下子慌了神,不僅交代了大吃大喝的整個過程,連那個小黑皮包也一並上交了。事後想來,這真是一個愚不可及的舉動。他本以為還會受到表彰,誰知道卻一下子變成了全市的大貪官。特別是在與趙廣陵的對比中,這筆款的分量似乎更重了,足以給他以致命一擊。事隔多年,魏剛依舊搞不清楚,究竟是誰在陷害他呢?是雲躍進嗎?雲躍進已經五十七歲,當書記已經“超齡”了;是齊秦嗎?齊秦更巴不得讓他上任呢,而且齊秦當時充其量是個副書記,要競爭隻是在競爭區長嘛……想來想去,隻能歸結到命了,事已至此他已成俎上之肉,隻能等待單龍泉的最後決斷了。果然,不幾天,單龍泉竟親自登門和他談話來了。望著這位頂頭上司,魏剛忽然有一種陌生感。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才當了不到兩年書記,怎麽單龍泉也一下老了許多,頭發也已經花白,臉上的皺紋一道緊挨一道,似乎比老嶽父還密一些,那種疲憊的神情竟勾起了他一點兒同情。單龍泉坐下來,定睛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盡可能委婉地說:

今兒來,老叔想和你說說你個人的事,這些天,老叔一直在上下活動,為你那個即將到來的任命疏通關節。誰曾想竟出了這麽大的事,鬧得全市上下沸沸揚揚。為了嚴肅紀律,對全市幹部有一個交代,老叔思考了幾夜,又和每個領導成員做了交談,初步考慮想給你調整一個工作崗位,不知你有什麽意見?該來的果然來了,魏剛很鎮定,勇敢地迎著老頭子含而不露的目光盡可能微笑著說:沒意見,沒意見,一切聽領導安排。而且我也早有這個想法,隻是不好意思給領導們提。隻是不知道單書記想把我安排到什麽地方?這個嘛……單龍泉斟詞酌句,似乎頗為作難:你知道,現在機構臃腫,人浮於事,幹部們的期望值又很高,很不好安排啊……

既然不好安排,那就免掉我好啦!魏剛立刻打斷他的話說。

一聽這話,單龍泉的臉色有點改變,口氣也立刻嚴肅起來:快別這麽說!你這是罵老叔呢。畢竟咱們是兩代交情,父一輩子一輩的情誼,韓書記可是我的老恩師啊,你出的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不過畢竟是你主動講出的。又涉及到區裏一些同誌,市委決定就不處理了,所以我想……調整你到市財委當副主任,保留正處級待遇,如何?看單龍泉那個小心翼翼的樣子,魏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一直笑得單龍泉莫名其妙瞪大了眼,才強止住笑聲說:好哇,太感謝單書記了,正合我意、正合我意啊!

怎麽會不同意呢,我完全同意。而且最讓我奇怪的是,財委實在是個非常重要的單位嘛,怎麽在你們領導眼裏,竟成了沒有人願去的賴單位?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要發展經濟、搞活流通,財委可做的事情多得很嘛。況且,我還有一點不明,什麽叫好單位,什麽叫賴單位,標準究竟是什麽,是不是哪個單位有權、實惠,有撈油水搞腐敗,哪個就是好單位?哪個單位是清水衙門,有做的沒撈的,隻能當清廉幹部,哪個就是賴單位?這一下,輪到單龍泉作難了,臉一陣紅一陣白,掏出一支煙來點上,又想起來似的扔給魏剛一支,才嘿嘿幹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