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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篇題為《王富貴以合資辦廠為名侵吞國資三百萬》的文摘在《金都日報》上刊發後,同樣在領導圈中引起了不小的反響。

林家偉獲得這一信息是在陳部長的辦公室裏。那是周六的下午,陳部長約了幾個人到他那裏去“推拖拉機”,順便給林家偉也打了一個傳呼,林家偉匆匆趕去,走至樓口,見於虹正好下來,於虹駐足道,他在樓上正等著你哩。聽那口吻,儼然擺出了一副小夫人的做派。即使他們彼此已知根知底,林家偉也不願意把它道得太明,於是便說,咱們一塊兒玩多好,你怎麽走了。於虹說你們玩吧,我還有事兒,說著伸出小手招了招。林家偉看於虹頭發雖有些零亂,但臉兒卻紅撲撲的很滋潤,想必是剛剛結束**的結果。

趕到陳部長的辦公室裏,其他幾個人還沒有來,陳部長就向他透露了那個信息。

陳部長說:“家偉,那篇什麽合資辦廠,侵吞國家資金300萬的文摘是不是你特意安排的?”林家偉從陳部長的表情上看到了讚許的目光,就排除了疑慮,說:“是我安排的,不知是否妥當?”

陳部長說:“這篇文章選得好,市委、人大、政協的幾位領導在不同的場合下提到了這篇文摘的內容,都說這篇文章選得有水準,它對我市的招商引資,引進開發起了一個反麵教材的作用。”林家偉自然聽懂了陳部長的暗示,就高興地說:“以後還得陳部長多多指導。報社的情況比較複雜,有時,也很難按自己的意願辦事。”

陳部長說:“知道,你們報社的情況我清楚,不過,以後是會有改觀的。”

林家偉及時捕捉住了“改觀”這一詞兒,知道這是一種暗示,也是一個信息。當他接到了這個信息之後,心裏立刻溢滿了無盡的甜美,就急忙起身為陳部長的茶杯續滿了水,這才說:“報社本來就是市委的機關報,就應該按市委的意圖辦報,如果人雲亦雲,就失去了黨報的嚴肅性。”

陳部長說:“你說得對,到下一步,問題會解決的。”

陳部長說到這裏,有人敲門,林家偉打開一看,來者是市廣電局的王局長和電視台的龐台長。互相打過招呼後,王局長說:“開始嗎?”

陳部長說:“還有建築公司的刁總,你們先喝茶,等一會他來了一塊兒玩。”說著就為他們去沏茶,林家偉急忙接過陳部長手中的杯子說:“我來,我來。”就為王局長、龐台長和他自己各沏了一杯茶。

閑談了幾句,沒多少功夫,刁總提著一個手提包來了。大家都玩笑說,刁總真心狠,提著個包兒收銀子來了。刁總說,哪是收銀子,是給你送銀子來了。

大家說笑著把沙發挪個圓圈,環圍茶幾坐了下來,開始戰鬥。

“推拖拉機”是一種很簡單的撲克遊戲形式,它的規則也很簡單,牌主給每人發三張牌,你翻起牌估計很小,就扣了。這樣你最多輸10元的打底費。如果你手拿“4、5、6”或“9、10、J”,這就是“拖拉機”,你就可以打牌了。打牌是怎樣的打發呢?你必須收緊你的牌,不讓別人知道,如果頭家打10元,你也跟上10元,這就叫打牌。有時候很可能會這樣,跟了二三圈之後,還開不了牌。如果你放棄,等於你白白輸了,如果你啟牌,必須打出多一倍的錢才行。如果啟開牌,比如你是“9、10、J”的拖拉機,而對方卻拿了方塊的“3、4、5”就構成了“金鏈子”,就大過了你的“拖拉機”,或者,對方的“拖拉機”比你大,或者對方拿了三個8,就是“轟炸”也比你大,這時候,你等於前功盡棄,桌子上的錢就統統歸了對方。有時候,打一把贏好了能贏千兒八百,輸慘了也會輸掉幾百上千。這種娛樂形式看起十分簡單,一學就會,但真正玩起來卻很複雜,它包含的學問也很豐富。這其中滲透了你的許多智慧,比如你要學會推測,當你拿了“拖拉機”後,你要推測別人是否拿了“金鏈子”或“炸彈”,否則,你牌拿得越好,可能你會輸得越慘。再比如,你拿了好牌千萬沉得住氣,你跟牌時要顯出一種左右為難、欲罷不能、猶豫不決的樣子,倘若你氣壯如牛、得意洋洋就會被人一眼識破,即使你拿了最大的“炸彈”也贏不了多少。再比如,你的牌不太好,很可能別人的牌都很差,都趕不上你的。這時候,你不能氣餒,要從容不迫,讓對方摸不透你的深淺。“推拖拉機”在金都一經流行,就輕而易舉的占領了許多麻將桌。它的特點是形式簡單,貨幣流通速度快,不像麻將那麽磨手指,費時光。

林家偉雖說也會“推拖拉機”,但水平始終不高。其實,他也無法提高。別的場合他不願意玩,隻有陳部長叫他的時候,他才去圖個熱鬧,在那種場合上,他注定了隻能輸,不能贏,所以,他也就無法提高。

這種以賭為娛樂的形式,表麵上看是玩,但實際上在玩的背後卻隱藏著許多內涵。往往總是下級在輸,上級在贏,這樣輸的人也高興,贏的人也快樂,上下級關係就會越來越融洽。聰明的下級都會這樣去做,倘若下級非但不輸,還要贏上級的,這大概也就注定了自己的官運到關了。一般地來講,一些急需上級為他辦事兒的下級,為了達到他的目的,在這種場合不但要輸,而且,還有意要多輸,這樣可避免直接送錢的許多尷尬,使上級贏得光明正大,心安理得。這都是學問。無論在官場上混,還是求人辦事,都得掌握這套學問,否則,就會寸步難行。

林家偉深諳這門學問,但又十分懼怕介入其中。有時,當陳部長打電話讓他過去玩,他的頭就立馬大了起來,不去吧,陳部長肯定不高興;去吧,囊中實在羞澀。但他心裏即使有一千個理由不願意去,臉上還要裝出一萬個情願的表情去。人,有時候有許多的無可奈何,在官場中混的人尤其如此。春節期間,林家偉僅“推拖拉機”輸給陳部長有三千多。三千多,對於其他的領導幹部來講,也許是九牛一毛,但對他來說,就是一個負擔。因為他畢竟是一個有職無權的二把手,財權、人權他都沾不著邊兒,因而,也就沒有實惠可言。他去年一年的獎金、稿酬,為印刷廠聯係了幾筆業務的提成費以及廣告提成費,統統加起來,也很難應付豆豆的開銷與“推拖拉機”的支出,他時常還得從工資中提留一些來作貼補。這就注定了林家偉生活得很疲憊。

這次林家偉隻帶了3000元,心想輸光了就煞車當看客。但是,今天他卻輸得很緩慢。從下午3時一直打到7時,他還沒有輸光。倒是建築公司的刁總輸了三千多,幾乎都被陳部長贏走了。末了刁總又提出由他請客,到悅賓夜總會去吃飯。大家客氣了一陣,就紛紛掏出手機給家裏人打電話。

林家偉也掏出手機,隻做了做樣子,並沒有真正的打。他與張桂花的冷戰還沒有結束,自從那次吵完架之後,一個不理一個,張桂花帶著女兒吃住到了娘家,她不管他,他也正好落個悠閑自在。人怎麽都是一個活,何必拘泥於一種模式?

除了刁總,其他的人都是打的來的。刁總說,都上我的車吧,等哪天我失業了,就來給你們當司機好了。

大家說,你刁總失了業,我們恐怕都得去要飯,哪有車來讓你開?

這刁總名叫刁守山,是新聞界推出來的一位民營企業家,這次由宣傳部牽頭統一修建新聞職工家屬樓,刁守山剛剛承攬了這一工程,所以,他沒有理由不輸錢,也沒有理由不請客。事實上,優秀的企業家都會像他這麽做的,並且,要是僅僅地局限在這個層麵上還不夠,還成不了真正的優秀企業家。

刁守山做東飯菜酒煙的質量都很高,王八海鮮,中華茅台,凡能撐麵子的都上了餐桌,搞得大家都滿心喜歡。林家偉便越發佩服陳部長的老謀深算,叫刁守山來“推拖拉機”,不僅讓他來輸錢,而且還料定必有這樣一頓晚餐,所以,他才將新聞單位的幾個他要好的下屬叫來了,大家心甘情願地為他輸了錢,還要真真切切地領了他這份情。

茅台酒上桌,大家都問小姐是真的還是假的,小姐笑著說當然是真的,我們都是通過煙酒批發公司進的。

刁守山說:“現在哪有真茅台酒?假得不太厲害就算好的了。這世上,除了媽媽是真的,爹是不是真的都很難說。”

陳部長笑著說:“老刁,你可不能把我們的社會說得一團漆黑喲。”

刁守山一邊啟著瓶蓋,一邊說:“陳部長,不是我誇張,現在的假貨實在太多了,連處女膜都是假的。”

林家偉接上說:“處女膜是假的,你咋知道?”

王局長說:“他們這些老板,啥不知道?玩過的太多了,真的假的當然都知道。”

大家又是一陣笑。

就在這晚林家偉打的回家的路上,偶然看到王一飛開著報社的桑塔納2000與他擦肩而過,他一扭頭,分明地看清了車上還有丁雯,他們今晚肯定少不了風花雪月、雲雨之情一番,心裏不免失落,想想多年前邊陽賓館的那個勾魂動魄的一夜,怕成了他記憶深處的永遠的溫柔一刀。暗想這權力實在是個好東西,有它和沒它不一樣,權大與權小更不一樣。有了它,你將會擁有一切,包括車子、房子、票子、女子。為了這些,他一定要想辦法再上一個台階,一定想辦法代替王一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