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世如棋局局新。1911(辛亥)年初,麵對風起雲湧,一日三變的局勢,慌了手腳的清廷,忙於應對,在他們的龍興之地又換將――撤了剛硬著的徐世昌;救火似地,將以柔著稱、原東三省總督,時任天府之國四川省總督的趙爾巽調回奉天,重任東三省總督,川省總督職由他的三弟趙爾豐接任。

這個夜晚。著身中式長袍馬褂的趙爾巽,背著手,站在窗前,很是愁苦地凝視著窗外,窗外下著大雪。溫暖如春的靜室中,趙爾巽不寒而栗。喟然一聲歎息,軟軟地轉過身來,走到屋子中間,斜倚在軟椅上,閉上眼睛,老淚縱橫。

今天下午,他得知三弟爾豐在成都被新任四川大漢軍政府都督,年僅27歲的尹昌衡斬首的消息後,傷心極了。往事曆曆,如在眼前。

他們趙家祖居關外鐵嶺。因先人忠於清,入了旗籍,從龍入關後,其父根據旗人習慣,去掉趙姓,隻稱文穎,1845年進士,在山東任知府。1854年因抵抗太平軍,文穎死於陽穀縣任上。清廷特“優恤、立專祠、襲世職。”趙爾巽四兄弟。大哥爾震,字鐵珊;他行二,字次珊,他和大哥同是同治13年進士。四弟爾萃是光緒13年進士,爾豐行三,字季和。

四兄弟中,獨爾豐以納捐走上仕途,先是分發山西,為他的頂頭上司按察史錫良發現看中。後來,錫良升任川督,三弟隨錫良入川,官授永寧道。川督錫良認為趙家四兄弟中才幹數爾豐為最,錫良多次向朝廷密保爾豐,認為他“廉明沈毅,才識俱優,辦事認真,不辭勞怨,識量特出,精力過人”建議朝廷提拔重用。

爾豐果然不負錫良厚望。他在治理多匪的永寧道和過後任建昌道間表現突出。特別是,他向川督錫良和朝廷獻《平康三策》,表現了對民族問題犀利的眼光、突出的才能。特別是他在任建昌道期間,在康藏身體力行實行“改土歸流”――破康藏地區流行了幾千年的土司世襲製而為中央集權下的分封製,從根本上動搖了封建落後的康藏統治根基,奠定了中央集權製。同時在他管轄的康藏地區,辦教育、興實業,重民生,讓康藏地區各行各業飛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得到提高。自然而然,朝廷對爾豐看重垂青。不幾年間,三弟成了朝廷大員。被封為中央駐藏大臣兼川滇邊務大臣。時西藏十三世達賴喇嘛,在英國人支使下舉行全麵叛亂之際,得到川督趙爾巽全力支持的三弟趙爾豐對叛軍大加撻伐,節節勝利。三弟唯一不好就是性操急且手段酷烈,殺伐太重。被川人被藏人稱為“屠戶”。

四川自古多俊傑。《李翰林集序》雲:“自盤古開天地,天地之氣,艮於西南。劍門上斷,橫江下絕。岷峨之曲,則為錦川……是生相如、君平、王褒、揚雄、縱有陳子昂、李白,皆五百年矣。

尹昌衡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個子很高,有“尹長子”之稱,也是他趙爾巽的舊部。

尹昌衡,四川省彭縣人,光緒三十年(1904)年,他在他就讀的四川第一屆武備學校因成績優異,被選送日本東京士官學校留學,他與蔡鍔是先後同學,蔡鍔高他三期;與閻錫山、李烈鈞、唐繼堯、閻錫山是同班同學。

尹昌衡長得漂亮,風流倜儻,各科成績好,眼光也高。他與李烈鈞、唐繼堯要好;而睡他上鋪,來自山西五台山的閻錫山,根本就沒有看在眼裏。他們畢業前到北海道日本聯隊實習,閻錫山又睡尹昌衡上鋪,閻長了一身疳瘡子,隨時都坐在鋪上扣,扣得皮屑滿天飛。尹昌衡毛了,罵閻是“癩皮狗”,大家就笑,跟著喊癩皮狗。閻錫山脾氣好,笑著反駁:“人吃五穀生百病,咦,碩權(尹昌衡的號),你咋個連‘癩皮狗’這樣難聽的話都喊出來了?”尹昌衡說,“我看你比‘癩皮狗’都不如。”

閻錫山隻要有空,哪都不去,就一個人躺在鋪上偷偷地記日記,完了,小心翼翼鎖在一個小箱子裏。有天,閻錫山站崗去了,好生疑惑的尹昌衡對唐繼堯、李烈鈞說:“這個‘癩皮狗’會不會是朝廷安在我們身邊的‘雷子’(特務)?整天偷偷地記呀記的,會不會是在搞我們的黑材料?”這時的尹昌衡已經同唐繼堯、李烈鈞等人加入了孫中山在日本東京秘密組織的反清軍事組織“鐵血丈夫團”。

唐繼堯、李烈鈞說還真有可能,三人合計後,把閻錫山那個上了鎖的小木箱拿下來,用刺刀撬開,裏麵有本日記,打開來,上麵並沒有黑材料,而是對班上所有同學的評語。第一個評的就是尹昌衡,“牛頓(尹昌衡愛坐在樹上看書,當年發明萬有引力定律的大科學家牛頓就是因為坐在樹下看書,被從樹上掉下來的蘋果打中受到啟發發明了萬有引力定律的。同學們給了尹昌衡一個牛頓的綽號。)確實英雄,然鋒芒太露,終虞挫折,危哉惜哉。”對其他同學的評論也都極中肯,三言兩語,入木三分。尹昌衡這才發現閻錫山不簡單,深信“水深必靜”,從此改變了對閻錫山的看法,二人成了好朋友,以後結拜為兄弟。以後,閻錫山幫了尹昌衡不少忙,這裏不表。

他們畢業回國後,應該是分配工作的,可清廷風聞他們參加了孫中山的軍事秘密組織,卻又沒有真憑實據,找了借口對他們不予錄用。失業的尹昌衡被他一個同學介紹給了廣西巡撫張鳴岐,張鳴岐對他考察後,認為他有才,讓他與蔡鍔一起籌建廣西陸軍學堂。蔡鍔任校長,尹昌衡任教育長。

1905年,廣西陸軍學堂開學在即。與尹昌衡意氣相投的蔡鍔因病,委托尹昌衡對首屆招生全權負責。尹昌衡招生很特別。首屆招生200名,前三名要帶去見巡撫張鳴岐。他既不出試題,也不讓考生到課堂上應試,而是不厭其煩地傳考生一個個進來,由他麵試。

考生收取過半,尚無滿意的。心中正暗歎廣西無人時,進來一個考生,相貌堂堂,體態魁梧勻稱,有大將風度。尹昌衡心中一喜,問來人姓名。

“白崇禧。”

“好。”尹昌衡吩咐身邊錄員記下來人姓名,開始提問,白崇禧的回答讓他很滿意。他吩咐將白祟禧取為第三名,竊以為接下來還有好的,可惜接下來的考生,都無有過者,隻好降低標準。韋旦明是個美男子,水平不錯,但他總覺得這個人骨子裏缺少軍人氣,無奈,取為第二名。第一名葉琪,當然也勉強了些。

當晚,尹昌衡帶上葉琪、韋旦明、白崇禧去見張鳴岐。張鳴岐很高興,設盛宴款待他們。

宴罷,尹昌衡獨自騎著他那匹火焰駒歸營。月上中天,遠山、近水組成了好一副恬靜幽美的八桂山水畫。正暗自讚歎間,旁邊突然竄出一個青年,伸手捋住他的馬嚼子,他正待喝問,那青年忙說:“請大人留步,學生來考陸軍學堂的。”

“混賬東西!”尹昌衡怒道,“考試早就完了。軍人以時間為生命,如此大事,你卻如此粗疏,當什麽軍人?”尹昌衡聲如洪鍾,身材高大,又騎在一匹大馬上,很威嚴,以為這樣一番喝斥,這青年必然被他轟退。不意這青年人沉著應對,態度誠懇,說是“請大人息怒。學生家貧,不得不在外打工謀生,得知消息,緊趕慢趕還是來遲,請大人鑒諒!”尹昌衡感到來人身上有股不凡的氣質,注意看去,月光下這個青年人,衣著簡樸,高高的顴骨,闊嘴,雖不漂亮,但身上自有一股英豪之氣。他改變了態度,問青年,“你叫什麽名字?”

“李宗仁。”

“好,你考中了。”

回到營地,副官聞訊趕緊去找梯子,準備在榜尾添上李宗仁的名字。

“不用了。”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尹昌衡從副官手中接過墨筆,一陣龍飛鳳舞,在榜尾添上了“李宗仁”的名字。

多年後,尹昌衡政治仕途上沉淪,在成都家中賦閑,時為國民政府參謀總長的白崇禧路經成都,專門去拜望恩師。談到當年選撥廣西諸傑時,尹昌衡說,“健生(白崇禧字健生)你現在同李宗仁都是少有的軍事幹才,天下聞名。葉琪英才早逝,北伐前夜因墜馬隕命,現南寧以他的名字為一條街命名,可怎麽沒有聽說韋旦明呢,未必老夫當年看走了眼,看錯了人?”

白崇禧笑道,“恩師你才沒有看錯人。我當團長時,他已經當了旅長,是我的上司。恰這時他的賢妻去世,他很悲哀,向長官請假,要求休息一段時期,得準。韋旦明這一休就休到了南洋,認識一個南洋華裔富商的獨女,二人萌生愛意,這就到了談婚論嫁的時期。那位南洋華裔富商對他說,你的人品我是看得起的,但是我的女不能嫁軍人。軍人危險,要上戰場,戰場上槍子不長眼睛,萬一你被打死,我的女豈不成了寡婦,況且,我隻有這個獨女。你若要娶我這個女,一是不再當軍人,二是當我的上門女婿。韋旦明一一照準,同那個有財有貌的南洋華裔富商獨女結了婚,現在是家財萬貫,妻賢子賢,比我們都強呢!”

尹昌衡聽罷哈哈大笑,“老夫眼睛有毒,我當年就說,這韋旦明雖有軍事才幹,終是一個花命,現在看來的確如此。”――這是後話。

尹昌衡因為在廣西積極從事反清運動,被張鳴岐解聘。回川前夕,他走馬獨秀峰下,賦詩抒發胸中塊壘:

局脊摧心目,崎嶇慨始終。

驥心愁狹地,雁過戀長空。

世亂誰憂國,城孤不禦戎。

臨崖撫忠孝,雙淚落秋風。

這時在廣西四川人才很多,文武雙全的尹昌衡被經學大師顏楷的父親顏緝祜看中,將其待宇閨中,才貌雙全,年齡幾乎小尹昌衡一半的女兒顏機許配給了尹昌衡,尚未完婚。顏緝祜與川督趙爾巽有舊,這就將未婚女婿尹昌衡推薦給他――川督趙爾巽。經他考察,尹確實有才,一時無適當位置安置,將尹安排為川省督練公所編繹局總辦,雖是虛職,軍衡卻高,相當於新軍中的旅長級,這個級別,在他的留日同學中,可謂鳳毛鱗角。可是,尹昌衡不滿意,認為被埋沒了,而尹在川軍中很有威望。因此,一次趙爾巽請一幹人去督署坐談,內中就有尹昌衡。

趙爾巽嗟歎:“近聞外間對本督頗有微言,說本督瞧不起川人,新軍中的官都被外省人當完了。並非本督瞧不起川人,而是四川軍事人才奇缺,本督借重外省人是逼不得已。”坐在後麵的尹昌衡突然站起,喊操似地說:“報告次(趙爾巽字次珊)帥,四川有的是軍事人才。”好家夥,聲震瓦屋。

大家為之震驚,調頭看去,原來是新毛猴尹昌衡發難。趙爾巽很沉著,他看著這個新毛猴,一雙倒睜不睜的貓眼,射出兩道令人莫測的光,用手理了理彎垂過口的相當長的胡須,略帶笑意緩聲問:“那你說,哪個是四川的軍事人才?”

“報告次帥,尹昌就是軍事人才!”

“好!”趙爾巽很有有肚量地說,“是人才都要重用。”

不久,趙爾巽對新近成立的一協(相當於新軍一師)部隊在鳳凰山作秋操大演練。演練很成功。為了賭川軍的嘴,他特別讓尹昌衡出來對這場演練進行評判。可是,他沒有想到,當著眾人的麵,尹昌衡把秋操大演練貶得一無是處。他又忍了,吩咐大擺宴席,犒賞三軍。

按規矩按品級,尹昌衡應該坐得應該離他近些。可尹昌衡氣鼓氣漲,故意坐得離山離水。

眾人仰慕中,趙爾巽站了起來,執懷在手致詞:“爾巽來川有年,迄無建樹。而當今天下很不太平,可謂內憂外患。西方洋人依仗其船堅炮利,對我大清壓迫日甚一日。英人垂涎我西藏,頻頻犯我西部邊陲,烽煙再起。國內亂黨勢增,省內不少地區土匪橫行。古聖人有言,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後治。今固我四川,就是固我大清西部邊陲,就是固我大清江山。”說到這裏,他話鋒一轉,“所幸的是,爾巽殫精竭慮,八方操持,得諸君幫襯,今日終於練成這協新軍。爾巽特為四川喜,為四川賀,來,大家幹了這杯!”

眾聲盈耳,賀聲一片中,總督大人和大家一起飲了滿懷,並照了懷底。

“好。隨意,隨意!”總督大人向大家揮揮手,坐下了。

“尹會辦!”不意總督大人坐下就喚尹昌衡。

“有。”坐得離山離水的尹昌衡應聲而起。

“尹會辦的酒量向來很好,以善飲出名。”趙爾巽用一雙倒眯不眯的貓眼看著尹昌衡,“剛才大家都高高興興站起,同本督共飲滿懷,獨你坐在那裏不飲,不知你有何心事?”

“心事倒沒有。”尹昌衡說,“不過部下生性愚鈍,對大帥剛才講的一些話不懂,正在思量,所以沒有站起舉懷,失禮之處,請大帥鑒諒。”尹昌衡想敷衍過去,趙爾巽不依追問:“本督剛才講的話,句句通俗易懂。有哪句你不懂,你說出來。”

尹昌衡這就幹脆來個竹筒倒豆子:“剛才大帥說因為練成了這協新軍,為四川喜,為四川賀。部下不懂有何事值得喜,值得賀?”

“還不明白嗎?”趙爾巽一聲冷笑:“這一協新軍對內可治匪,對外可禦敵。”

“對內可治匪,對外可禦敵?”尹昌衡將總督大人說的話重複了一遍,抬眼望望台上台下,頗有些桀驁不馴的意味,“恕昌衡直言,說到治匪,四川哪有那麽多匪要治?至於說到對外禦敵,此軍根本就不可用。”

“此軍不可用?”向來遇事沉著的趙爾巽勃然變色,喝問尹昌衡,“此話怎講?”

台上台下鴉雀無聲,千人萬眾洗耳靜聽。

尹昌衡略略沉吟,似乎又想敷衍了事。他說:“因為這一協新軍的槍械裝備落後了些。”

“槍械落後,這好辦。待省財政狀況好轉,繼續更新。”趙爾巽揭尹昌衡的底:“不過,這不是尹會辦的真心話吧?”

看來是躲不過去了,尹昌衡也就將心中的話攤明:“竊以為千金易得,一將難求。漢朝晁錯說過,‘將不知兵,以其兵與敵也。主不擇將,以其國與敵也。’大帥隻知練兵不知選將,所以我說你的這支新軍不能用。”

“好,這才是你的真心話。”趙爾巽以手拂髯,微微一笑:“那依你說,誰才是將才呢?”

“既然大帥問到這裏,部下不敢不據實回答,部下就是將才。”

“好,你是將才。”趙爾巽又是一聲冷笑,“還有誰是將才?”

“還有周道剛。”周道剛是四川省雙流縣人,也是留學日本東京士官學校的畢業生。

“你們都是將才,都要重用。除了你二人,還有誰是將才?”

“報告次帥,沒有了。”尹昌衡此話一出,場上又是一陣大嘩。新軍中,川人占絕大多數,聽了這話,大都麵呈喜色,而外省軍官則怒容滿麵。

“你是何等學曆?”他欲擒故縱地問。

“最終學曆是日本東京士官學校步科第六期畢業的高才生。”

“周道剛呢?”

“與蔡鬆坡同學,早我三期在日本士官學校畢業。”

“他們呢?”他用手指指在坐的,剛才指揮新軍演練的秦德林、史承民。

“他們也是留學日本的軍校畢業生。”

“你們都是留學日本軍校的畢業生,為何就你和周道剛才是將才,他們就不是將才?”

“請問次帥,宋朝的李綱是何出身?”

“狀元出身。”博學多識的總督張口就來。說時,瞪大一雙貓眼看著尹昌衡,不明白他為什麽一下子將話題宕得多遠。

“秦檜呢?”尹昌衡又問,連連反擊,趙爾巽恍然大悟中了尹長子的計了,頓時語塞。

“文天祥和留夢炎呢?”尹昌衡得理不讓人,開始反擊:“他們都是狀元出身。可留夢炎最後投降元朝;秦檜更是有名的奸臣。文天祥卻至死不降,留下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絕唱。次帥僅以資格取人,豈是求才之道?”

他是進士出身,放過翰林,朝廷封疆大吏,當眾栽在這個新毛猴手裏,簡直氣昏了。場上大員們趕緊上去敷衍,說尹長子酒吃多了,打胡亂說;大人不記小人過雲雲。周道剛也趕緊上前,將尹昌衡拉去了一邊。一場風波總算平息。

年前他離川去奉天重新就任東三省總督,因為朝廷催得急,他們兄弟間連正常的交接都沒有,這也是從來沒有過的。他隻好給三弟爾豐留了一封信。信中專門交待,要三弟注意尹昌衡這個人,說此人是個不成龍就成蛇的人!可這話是沒有引起三弟注意,結果栽在這個人手上。

三弟爾豐一到成都就任,敏感地聞到了火藥味。自古有言:“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後治。”四川是辛亥革命的發源地、策源地、鬥爭主戰場。清光緒皇帝在位時,決定要修一條由廣東起,經湖北武漢到四川成都的粵漢鐵路。修鐵路的錢由各省籌措,當然,鐵路修成後,這些省都會得相應的回報好處。可是,光緒皇帝之後,這條鐵路因為沒有錢修不下去了。郵傳部大臣盛宣懷向朝廷提出向西方列強借錢修路得到批準。這事放在今天來說,就是引進外資修路。然而,一心要推翻清廷的孫中山的同盟會就是要借此事發動民眾,以保路為命行推翻清廷之實。三弟爾豐到川任川督之時,孫中山派了同盟會中堅人物吳玉章等回到四川,聯同川中有影響的士紳蒲殿俊,張瀾、顏楷等人在四川各地借“保路”為名,。行推翻朝廷之實,很凶。

三弟上任伊始,上書朝廷謂:“要準許川人修路,不然,變生頃刻!”然而,三弟的真知灼見被短見的朝廷拒絕,並嚴厲要求三弟爾豐鎮壓首要不軌分子,不然就治爾豐的罪。沒有辦法,三弟上演了“殺雞給猴看”一出,將蒲殿俊,張瀾、顏楷等有影響的九個川中士紳、保路會的頭領誘進督署、軟禁起來,要他們解散保路會。九人不肯。與此同時,在同盟會煽動下,大批成都民眾湧起督署,要求放人。爾豐下令開槍鎮壓。這就引發事態:川省各地的同誌會轉為同誌軍,武裝暴動。爾豐企望的清廷自顧不睱。萬般無奈中,趙爾豐隻要向以蒲殿俊為首的同誌軍交權。交權之後,爾豐又後悔了,因為爾豐這才知道,清廷並沒有退位。爾豐利用才當了12天大漢四川軍政府都督的蒲殿俊去成都北較場閱兵之機會,發動兵變,將整個成都那天陷於血泊中。極度的混亂中,手握軍權的大漢四川軍政府軍軍政部長尹昌衡跳了出來,平息了兵變,代替蒲殿俊出任四川軍政府第一任都督。

尹昌衡決計殺掉三弟,但三弟身邊有從康藏帶出來的3000百戰精兵,尹昌衡要達到目的決非易事。尹昌衡假意去看望三弟,利用三弟無錢給他的3000百戰精兵發薪晌這個空子,假意提出薪晌由他的軍政府付,部隊仍由三弟掌握。之所以如此,是他要感次帥對他的提攜之恩。三弟中了他的計。拿人家的手軟,吃人家的嘴軟,尹昌衡最後圍攻四川省督署、捉拿三弟時,三弟身邊的3000百戰精兵,走得一個不剩。唯一不走的是三弟從康藏帶出來的一個叫卓瑪的藏族姑娘。己經患病倒床的三弟堅持讓她走,說犯不著為我丟命。

“臨別姆媽,她要我好生服伺大帥。我們藏人說話說了算,一片真心可對天!我卓瑪生是季帥的人,死是季帥的鬼……”她堅持不走。決心以自己年輕生命作賭注的藏族姑娘卓瑪。尹昌衡派出的敢死隊進來了。

咚地一聲,三弟臥室的門被踢開。曦微的天幕背景上,隻見一個黑影一閃,一個手握鬼頭大刀的敢死隊員一下闖了進來。

砰,卓瑪手中的槍響了,衝進來的黑影應聲栽倒在地。

外麵敢死隊員也開槍了,吸引了卓瑪的注意力。而這時,臥室後門的一扇窗戶無聲地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像片樹葉,輕盈地飄了進來。卓瑪聞聲剛要轉身,一道白光閃過,敢死隊隊長陶澤昆手起刀落,卓瑪姑娘香消玉殞。

一切抵抗都停止了。

敢死隊一湧而進。

第二天一早,三弟在成都那座極似北京天安門的皇城,被尹昌衡當眾斬殺。那是辛亥年(1911)12月22日上午。

皇城壩上人山人海。

皇城明遠樓上,尹昌衡端坐在在高靠背椅上公審三弟。三弟盤腿坐在尹昌衡麵前一塊紅色的氈子上。

尹昌衡曆數了三弟罪惡,臨了問三弟服不服?

“不服!”三弟厲聲抗辯,他實是求是地說:“你剛才所言句句是實。然,論人是非,功過都要計及! 焉能以偏概全,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縱然你上述件件屬實。但我在康藏建下的殊勳你為何今日隻言片語不提?”說著,淒然一笑: “非我言過其實。捫心而問,若不是我趙爾豐在康藏艱苦卓絕奮戰七年,今天中國雄雞版圖已缺一角矣!我今為魚肉,你為刀俎。要殺要剮,任隨你,我隻是不服!”

尹昌衡長歎一聲說:“孫中山先生有言‘世界潮流,浩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並非我與你有何過不去!時至如今,對你如何處置,當以民意為是!我縱為川督是,也救不了你。”

三弟性格剛烈,是個明白人。聽了這話,他啞聲道:“好。”聲漸低微:“爾豐以民意為準!”

尹都督站起身來,麵向台下黑壓壓的人群,揚聲問:“我同趙爾豐的話,大家可都聽清?”

“聽――清――了。”

“怎樣處置趙爾豐?大家說!”

“殺!――殺!”台下千人萬眾異口同聲;相同的口號,此起彼伏,像滾過陣陣春雷。

三弟眼中仇恨的火花熄滅了。那須發如銀的頭慢慢、慢慢垂了下去。

尹昌衡問三弟:“民眾的呼聲,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

“可還有話說?”

“沒有了。”三弟停了一下,複抬起頭來,說:“老妻無罪! ”那雙深陷的眼睛裏,熱淚淋淋。

“決不連累!”

“多謝了!動手吧!”趙爾豐閉上眼睛,坐直了身子。

尹都督朝站在一邊的敢死隊長陶澤昆示意。

陽光照在陶澤昆身上。敢死隊長好大的塊頭!幾乎有尹都督高,卻比都督寬半個膀子。一張長方臉黝黑閃光;兩撇眉毛又粗又黑,兩隻眼睛又圓又大又有神,臉上長著絡腮胡。身著草黃色的新式軍服,腳蹬皮靴;一根鋥亮寬大的皮帶深深刹進腰裏,兩隻袖子挽起多高,越發顯得孔武有力。

唰地一聲,陶澤昆粗壯的右手揚起了一把鑲金嵌玉的窄葉寶刀――那是三弟須臾不離的寶刀,刀葉很窄猶如柳葉,卻異常柔韌,可在手中彎成三匝。雖削鐵如泥,可一般人不會用。陶澤昆會用,這寶刀是他昨晚逮捕三弟時繳獲的。

陶澤昆上前兩步,不聲不響地站在三弟身後,突然,伸出左手在三弟頸上猛地一拍。就在三弟受驚,頭往上一硬時,陶澤昆將手中的柳葉寶劍猛地往上一舉,掄圓,再往下狠勁一劈。瞬時間,柳葉鋼刃化作了一道寒光,陽光下一閃,像道白色閃電,直端端射向三弟枯瘦的頸子。刹時,三弟那顆須發如銀的頭,唰地飛了出去,骨碌碌落到明遠樓階下,兩目圓睜。隨即,一道火焰般的熱血,迸濺如雨柱……

三弟趙爾豐,一代幹才、雪域將星,就這樣隕落於成都皇城壩上了,惜哉痛哉!想到這裏,新任東三省總督趙爾巽打心眼裏痛恨給他們帶來了沒頂之災的辛亥革命。他咬牙發誓,在他管轄的奉天,在他管轄的東三省,決不充許出現四川那樣的亂局;也決不充許出現尹昌衡那樣的人!對於目前出現的革命火種,他要用鐵血手段毫不留情地打壓、撲滅熄滅。

很能揣摸主子心思的老管家趙升,火候掌握很好,他走來,隔簾報告:“次帥,張作霖奉召到了。”

趙爾巽一下轉過身,提震了一下精神,威嚴地吩咐趙升:“那就帶進來吧!”新任總督趙爾巽看準了張作霖,他要用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