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瓜棚
1
現在正是鮮花盛開萬物蓬生的季節,外麵翠綠的樹葉間流淌著燦爛的陽光,白楊樹葉在風中搖著無數綠色的手掌。金色的小蜜蜂和花蝴蝶在花叢間飛來飛去。遠處,河水的碧波在陽光照耀下,閃著粼粼的波光。小孩子們都在湖邊的草地上翻著跟鬥,立起了“蜻蜓”,玩兒得十分愜意。
多麽美好的夏天啊,可我憋悶在屋子裏實在太沒勁了。雖然敞開著窗子,我仍感到就像封閉在罐頭盒子裏一樣難受。
我想到河裏遊泳,爸爸媽媽怕我淹死,不讓出屋;
我想去爬山,爸爸媽媽怕我摔壞了身子,不準去;
我想和同學們到上山去采集標本,他們還是不讓去,說草叢裏有蛇,一旦被蛇咬了,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現在,我隻好坐在屋裏的硬板凳上,寫著這令我渾身流汗的枯燥的作文,心裏感到好不自在。
這時,有一隻小甲蟲從外麵飛進來,落在窗台上的月季花瓣兒上。它撣了撣金色的翅膀,踢了踢毛茸茸的腿腳,然後又不辭而別地飛走了。我很羨慕它,多麽自由自在啊!願意飛到哪就飛到哪,身上沒有重負,心情多麽舒暢!可是我還得坐在這裏冥思苦想著作文題《記一件有趣的事》。老師說這是總題,具體題目可以自擬。
我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什麽有趣的事。每天刻板式的生活,就像掛在牆上電表的走針周而複始,從家門兒到學校門兒,再由學校門回到家門。到了學校,從上午第一節課到下午第六節,各位老師走馬燈似的更換著。可學生們得一個勁兒地坐著冷板凳上寫啊,算啊,對此,我簡直有些厭倦。特別不能令人容忍的是,有些老師們好像故意作弄學生們,他們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你考我也考。一時間,好似途中遇上了伏天的傾盆大雨,把學生們澆得暈頭轉向。
好不容易盼到了雙休星期天,還要在家作文。
語文老師還反複強調說,作文在中考中占重要地位,弄不好它將扯你的後腿。還說,作文必須真實,要寫真情實感,不許編造。這樣一來就更糟了。拿起筆來簡直無話可言。就是硬寫出來了,也枯燥得像沒有了汁水兒的風幹果子,實在引不起我的興趣兒。可老師的命題像聖旨一般,誰敢違抗?不交作業都得站前邊麵向大家。那沒完沒了數落的滋味,簡直不亞於伏天站在烈日下,會令你汗流浹背……
我絞盡了腦汁想啊想,究竟寫一件什麽事呢?我想起,有一次在操場踢球時,我猛地一使勁兒,球沒踢著卻把一隻鞋踢上了天,逗得大家捧腹哈哈大笑,這算不算是有趣的事?可下麵又寫啥呢?
還有一次,班裏胖子小熊貓上體育課,做墊上運動劈叉時,他的兩腿剛一分開,隻聽“哢嚓——”一聲,褲襠扯開了。他連忙站起捂著屁股朝家跑。這到是挺有趣兒,可下麵怎麽寫呢?能寫他露著屁股一路上跑著跑著,聽到的譏笑聲不斷?寫他回到家開不開門兒,等他媽媽回來急得哇哇直叫?我又寫不下去了。
咳,作文啊作文,真是太難了。
正當我無可奈何的時候,鄉村的舅舅突然打來了電話,說那裏的香瓜、葡萄都下來了,成堆成車的沒人吃,抽空讓媽媽和我過去看看串個門兒。媽媽一聽也挺高興,她早就想去看看舅舅了,可每天忙於上班實在不能分身。
媽媽對我說:
“維維,明天是星期六,正好休息兩天。你不能到你舅舅家去串個門兒看看?再順便捎去點兒東西。”
我一聽正中下懷,巴不得出去走走換換新鮮空氣呢。
媽媽說:
“我看你在家憋得難受,不如出去走走,看著什麽有趣的事情也許作文就寫出來了。”
我覺得媽媽說得挺有道理,當即就答應下來。我一看表六點的一趟車已經趕不上。我收拾東西準備明天一早出發。
晚上想,一人去太孤單,若會個伴兒就好了。媽媽說:
“我們樓的你同學二胖不是現成的伴兒,你問問他願意不願意陪你去一趟?”
我跑到二胖家,見他也在為作文發愁,憋了好一陣子,還沒寫出一百字。聽我一說下鄉心裏也活了,當即就決定明早和我一起前往。
我們乘早晨的長途班車,一個半小時就到了。
2
舅舅家是個遠郊的山村。雖不能說是一塵不染,但和車水馬龍的城市相比,也算是世外桃源了。四周連綿的山嶺,都被綠色茂密的森林所覆蓋著,放眼望去心情豁然開朗。村邊有一座大水庫,水庫的碧波鑲嵌在群山之中,好像一塊閃光的碧玉。公路兩旁是連綿的青紗帳,翠綠的葉片在陽光照耀下不時地閃著光亮。時而路邊也看見一塊塊瓜園,時逢七月,正是香瓜成熟的季節。一陣輕風兒吹來,一股香瓜的清香味兒直往鼻孔裏鑽。
舅舅見我和同學來串門兒很是高興。招待我和二胖吃了午飯後,就讓我的小表妹領我們在他家的院子周圍轉了轉。
小表妹叫杏花兒,今年七歲,剛上小學一年級。
別看年齡比我們小得很多,可有些知識比我們豐富多了。
比如,我指著院子裏的牲畜說:
“杏花小妹,你們家的馬怎麽長得這麽小?”
杏花瞅我噗哧笑了:“這不是馬,是毛驢!”
哇——我臉立刻紅了,就像課堂上老師提出一個最簡單的問題我給答錯了那樣狼狽。
茄二胖好勝,對杏花說:“小妹,這驢能不能騎?我想試一試。”
杏花瞅他笑了笑,好像是說,看你有沒有本事了。二胖沒分說,翻身就騎了上去。說來也怪,聽說那毛驢平日很老實,小杏花經常騎它到地裏給舅舅送飯,可今天它卻耍起了驢脾氣,二胖剛一坐上就開始尦蹶子。三蹦兩蹦就把二胖就給摔下來了。幸好杏花拽著韁繩,不然茄子二胖非得摔個鼻青臉腫不可。二胖捂著屁股哎呦——哎呦——叫了好幾聲,才不好意思地爬了起來。
杏花領我們參觀她家的菜園子,指著架上打滴溜的黃瓜,籬笆牆上吹著金喇叭的倭瓜,還有菜畦裏的各種蔬菜說:
“這些都是綠色食品,從未打過農藥,好著呢!”
我見一隻倭瓜長得好奇怪,就問道:
“這個倭瓜怎麽長得這樣光滑呢?”
杏花又笑了:“這不是倭瓜,是葫蘆,你們在城裏沒見過,可你們家沒有水瓢嗎?它能做水瓢的。”
我羞得簡直無地自容。真不如一年級的小朋友。在咱家哪兒見過水瓢?舀水都用不鏽鋼的水舀子。正在我們尷尬的時候,舅舅出來解圍了。他說領我們到了他的瓜園看看。雖吃了午飯我和二胖又吃了一陣香瓜,吃得肚皮溜溜圓。
一邊吃一邊聽杏花在考問我們:
“你們知道瓜地頭為什麽要種風仙花嗎?”她的一雙大眼睛忽閃著,像個老師一樣布下設問,然後就自問自答道:
“香瓜地最害怕香粉、香料,一見那味道香瓜就倒瓤子。風仙花兒就專門解香味兒,這叫一物降一物。這是我爸爸說的。”
舅舅還想跟我們說些什麽,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當他放下手機,我看出他臉上立刻現出了難色。
我問他:
“舅舅,出什麽事了嗎?”
“事倒沒出什麽事,不過真不奏巧,你們好不容易來的,本想和你們在一起玩一玩,可市裏有個農業科研所的朋友來電話急著讓我去,說研究關於香瓜和葡萄推廣新品種的事。事情很急,若去恐怕今晚回不來。我就擔心瓜地會出事,我這瓜地你們看見了隨大路旁,夜裏必須看守。過路人吃倒也不要緊,就怕牲畜早晚跑進去踩得一塌糊塗,我這一年的心血就泡湯了!”
不知是出於少年的好勝心裏還是出於浪漫,我當既就說:
“舅舅,我和二胖倆夜裏給你看瓜,你看行不行?”
舅舅打量一下我和二胖,顯得有些難為情:
“實在不好意思,你們剛來我就出門兒,對小客顯得不夠熱情。再說,看瓜夜裏得要住在瓜棚裏,你們年小不害怕呀?”
我說:
“咳,舅舅你何必客氣,我們誰和誰呀!男子漢這點兒小事兒算個啥,包我們身上保準沒問題!”
平日很少言語的茄子這時也現出豪爽的樣子,拍著胸脯說:
“您就放心吧,我和二胖巴不得夜裏睡在瓜棚裏,多有趣兒呢!”
“這裏的被褥都齊備,還有手電筒都放在裏麵。你手裏不是有小靈通嗎?有急事就給我掛電話,我們及時聯係。”
走前舅舅還吩咐杏花說:“別忘了,早晚給兩個哥哥送飯。”
我拍拍肚皮說:“還送什麽飯,肚子吃得鼓鼓的,明天早上也不會餓了!”
舅舅和我們交代完之後,就開著半截美汽車走了。
3
傍晚時分,我和二胖就興致勃勃趕到瓜園上任看瓜去了。
天漸漸黑了下來。彎彎的月牙升起來掛在樹梢上,看著遠處四周的群山,像一群黑色的行程疲勞後俯臥在地上的駱駝隊。近處的樹木與岩石,就如一個個突然出現的怪獸。遠處水田裏的青蛙咕呱咕呱地鳴叫著,好像為夏夜音樂會在猛敲架子鼓,真是好聽極了。
我們躺在窩棚裏,窩棚是用幹秫秸和茅草搭成的人字形,離地麵兩米多高,兩頭開口都可以向周圍了望。躺在裏麵可以聽到夜露的滴落,蟲兒的鳴叫,也可以嗅到花草和青紗帳裏特有的芬芳,真是別有一番風味兒,心中愜意極了。那個令人討厭的作文早就拋到九宵雲外去了。
天越來越黑了。我睡不著,抬頭望著滿天的星鬥。頓時覺得這裏天空的星星好像特別的多。那浩瀚的銀河不禁令人深思遐想。我望著北鬥七星,對躺在我身邊的二胖說:
“你能找到北極星嗎?”
別看平日很少言語,但對星座很有研究的二胖,一提起星座卻打開了話匣子:
“這不像作文,你考不住我。用北鬥星中的天璿、天樞兩星連接線延長線的五倍距離處,就是北極星。找到了北極星,還可以找到與它相媲美的懺悔的皇後——仙後座。看,就在那個位值,它由五顆小星星組成,成為英文字母的‘W’形,其開口處正朝著北方。我們在城市中是很難找到的,今天卻在這裏找到了,真是興奮極了。”
說著,二胖現出興奮的神色。
夜,越來越深了,除了蟲鳴,隱約能聽到遠處山泉在石板上嘩嘩流淌的響聲。近處一棵老樹上的喜鵲窩裏傳來嘎嘎的叫聲。是遲歸的鳥兒驚擾了同巢中夥伴的安睡,還是它們的勁敵趁黑夜前來襲擊?它們**了一陣子後又平靜了下來。
窩棚外,遠處傳來一頭栓在樹樁上的羊咀嚼青草的聲音。它慢慢地咀嚼著,吃得有滋有味,仿佛在慢慢品味著夏日青草的甜美。這是誰家的羊呢?怎麽還不牽回家呢?幾隻草叢裏的蟋蟀和紡織娘在鳴叫著,它們一唱一合,仿佛在準備明日表演它們的二重奏。不知是蟋蟀的琴弦還是紡織娘的紡錘,碰到了窩棚外的鳳仙花兒,我聽到了鳳仙花成熟的種子劈啪地向外暴烈的聲音。
不知不覺中我的眼前一片朦朧。好像剛剛閉上眼睛迷糊一會兒,忽聽瓜地時傳來了腳步聲。我被驚醒了,立刻坐了起來叫醒了身邊的二胖,說:
“你聽到沒有?外麵好像有動靜。”
睡得迷悃眼睜的二胖不耐煩地嘟囔著:
“哪有什麽動靜,是你的耳朵聽邪了。深更半夜誰能來偷瓜?你別庸人自擾自我毫神了。”
當他剛躺下不一會兒,瓜地時又傳來響聲。我說:“你聽你聽,這聲音多明顯。”
此時,二胖也坐了起來。兩雙耳朵全神貫注地傾聽著,可此刻,除了夜風吹動樹葉發出流水般嘩嘩的聲音外,其它一點聲音也沒有了。二胖又一頭躺了下來:
“沒事,沒事,趕快睡覺吧!”
又過了不一會兒,瓜地裏嘩嘩的聲音更大了。這回他相信了,坐起身來:
“我聽到了,確實有動靜,而且聲音不小。”
也許是舅舅臨行的囑托,喚起了我倆的責任感,他立刻起身,悄聲說:
“怪不得大伯臨走時不放心,這裏真有小偷啊!”
我倆起來了,一人拿一隻手電筒,機警地朝氣窩棚外走去。這裏瓜地裏腳步聲越來越大了,還不時伴著幾聲幹咳。好像吃東西被嗆著了。這心想,這山村裏還真有損賊,這香瓜才值幾個大錢兒的玩意兒,還值得半夜三更來下手,想吃說說誰還能不給?
我在二胖耳邊耳語了幾句,他明白是讓他從後麵包抄,來個兵分兩路進行夾擊。我埋伏在一棵大樹背後,兩眼奮力搜索著。單等偷瓜的人一出現,我們將其按住手,來個人贓俱在,看他還有什麽話說。可等了好一會兒,聲音居然消失了。是聽到我們的動靜,他悄悄溜跑了?可為什麽沒留下一點兒身影呢?又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又響起來了,可不見身影。真狡猾,我想他定是在地上匍匐前行的。為了偷幾個香瓜還費這麽大心思,真是不值得。
黑暗中看見遠處瓜秧在動,我倆出其不意,一同朝那響聲猛地跑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當兩隻電筒打開的一刹那間,不禁令我倆大吃一驚。原來是一隻小刺蝟。它的背上還背著一隻香瓜正想逃走,結果成了我們的俘虜。
4
天漸漸的亮了。東方的曙色染紅了綠色森林的邊緣。草葉上一顆顆晶瑩的露珠在滾動著,就像一隻隻閃爍的眼睛,映著太陽的光輝。
這一宿我和二胖雖然沒睡好,可精神卻興奮得不得了。當杏花小妹騎著毛驢給我們來送早飯時,我倆還趟在窩棚裏眼睜睜地望著滿天的彩霞在出神。
我和二胖都在默默地思考著。這次下鄉是什麽給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呢?是城裏的孩子錯把葫蘆當成了倭瓜?是好勝的茄子騎驢摔疼了屁股?是夏夜滿天的星鬥和田野裏熱鬧的音樂會?還是城裏的初中生,好些地方不如鄉間小學一年級的杏花兒?
尤其是瓜棚的這一夜,給我們帶來了無限的樂趣。這一宿我們增加了不少在學校根本學不到的知識;這一宿我們好像和大自然靠得更近了;這一宿我們深深地感到山鄉夏天的可愛,它就像一隻歌在我們心中回響著。我和二胖商量說:
“等放暑假時我們還一起來,好嗎?”
快臨近中午時舅舅才從城中趕回來,我們向他講起昨夜發生的事情時,他也不禁同我們一起哈哈大笑了起來。
舅舅還想留我們多住幾日,可惜明日學校還有上課,我們隻好啟程了。臨走時,舅舅給我們拿了好多香瓜和葡萄,一直送我們上了汽車。車開了舅舅還揮手向我們喊著:
“放暑假時歡迎你們再來——”
在車上我和二胖合計著:
“這回我們不用愁作文了,這次下鄉不是遇到好多有趣的事嗎?尤其昨天夜裏捉刺蝟的事,更是令我們永生難忘。至於具體的題目嗎,就叫:夜宿瓜棚,你看怎麽樣?”
二胖瞅我點了點頭,會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