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丫
1
在班級裏令人興奮的事情其實不多，除了一年兩次的郊遊，一次運動會和公布期末考試成績之外，就要算是一學期兩次的重新排座了。
我對重新排座十分重視，因為它不僅可以改變一下周圍的小環境，給人以一種新鮮感之外，還有一個不能言說的秘密，就是希望能和一個漂亮的女同學分在一起。其實好多男生也都是這麽想的，隻是他們嘴頭上有把門兒的，不像我愛說罷了。
女同學就沒有這種想法了嗎？那才不是呢，張小娜去年因為沒和我分在一張桌，回家和她媽媽哭了好幾場，問話還不說，就是一個勁兒地不高興。飯也不吃，問話也不說，就是一個勁兒地生悶氣。後來經過她媽媽反複做耐心的細致工作，才把心裏的秘密倒出來。這是她媽媽和我媽媽見麵時親口說出來的。這就說明女生也是如此，她們也希望和帥哥們分在同座，隻是她們感情比較封閉不願說出來罷了。
不過，我班的醜丫，似乎就沒有這種感覺。
她好似同誰一張桌都無所謂。從沒有什麽挑剔，是不是因為她長得有些太哪個了？你看她身體胖得像塊發酵的麵團兒，看樣子足有一百五十多斤吧。要知道，這對一個初一年級的女孩子來說，就已經夠影響市容的了，加上她的五官搭配得不太勻稱，看了令人引不起愉悅之感。尤其是她那雙眯眯的小眼兒，就像幾天幾夜沒睡醒，總是睜不開，實在缺乏女孩子的魅力。還有那肥胖的帶坑的手指，簡直就像一根根小香腸。
說句心裏話，我是高低不願意和她分在一張桌的。若和她分在一起，思……
對此，幸災樂禍的男生維都不能活躍。
可事情總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你越不想和她分在一起，老師好像故意和我過不去，偏偏把她和我分在了一張桌。們都不斷地諷刺挖苦我，說靠近身強力壯的女孩兒，說不定今後對我這瘦弱的身體會能有些補益。我知道這是對我這不佳的命運的莫大諷刺和嘲弄。
我曾多次和老師提出換座，老師總是說理由不充分而不給調換。想來想去也編不出更充分的理由，我總不能說嫌人家長得醜吧？
一天，上語文課時聽寫，醜丫一扒在桌上寫字，她那大坨兒幾乎占去了三分之二的桌麵，哪還有我用武之地了？氣得我隻好眼睜睜地瞅著她，罷寫了。李老師見我不寫，就說：“王小虎，你為什麽不寫？”
我想說醜丫占了我的地盤兒，剛說出一個“醜”字，立刻改就了口，說：
“您瞅瞅，老師，我還能寫字嗎？沒咱的地盤兒。”
李老師站到我身邊時，醜丫現出怯懦的樣子，把胳膊向後撤退了些，老師立刻瞅我瞪了一眼：
“你有什麽不能寫的，人家已經給你讓出地方了，你還想要拉起多大的架子嗎？快寫！”
弄得我無言以對，隻好乖乖地寫了起來。快交卷時，我有意將腳丫子亮出來，撂在醜丫的腳邊，用臭味兒熏熏她，以此做為對她的報複。可令我沒想到的是，她的抗臭能力極強，聞了臭味兒竟然一聲不響，實在讓我佩服。直到我前麵的同學提出抗議，說再不收起我的臭腳，就要向老師報告了，我才將臭腳丫子悄悄放回了鞋裏。這時，醜丫隻是望著我偷偷地笑。
2
期中考試要開始了。李老師跟我說：
“王小虎，平時你的語文成績比較差，這回期中考試要好好準備準備，再考個不及格，我可要報告你家長了。”
我一聽要報告家長嚇壞了。誰不知道“打打打”是父母的家法？那要受皮肉之苦的，於是在老師麵前隻好連連答應著：
“老師您放心，我小虎這回一定不辜負老師的期望！雖得不上一個麻花兒倆燒餅（100分的意思），也要給老師爭口氣，絕不在後麵打狼！”說著，我還特意站立起來，給老師敬個舉手禮。逗得老師和周圍同學都笑了。
老師憋住了笑，故意裝做嚴肅的樣子：
“這回不及格有你好瞧的，我再讓你皮！”
可放學回到家裏一看到電腦，就把什麽事情都忘到腦後了。
我放下書包立刻玩起了我的“熱血傳奇”。那遊戲真是太有趣了。比那些枯燥的語文和煩人的數學強百套。當我在遊戲中穿上了鎧甲，又武裝上虹魔套裝之後，我的威力頓時倍增，眼睛也明亮了許多。我闖入了死亡之穀，又越過了蜈蚣的地牢和沃馬寺廟，在那些崎嶇的山巒和峽穀之中飛奔著，飛奔著。那些猖狂的蜈蚣、黑色的惡蛆、毒蛇、蠕蟲、跳蜂，還有我身前身後居心叵測的家夥，都紛紛被我斬盡殺絕。我貯存的血液越來越多，智慧與靈性越來越大。玩得簡直忘了吃飯休息。
直到媽媽大發脾氣，說再不停下就要將電腦開關拔下來，我才不情願地停止了網上的戰鬥。一看表哇——晚上九點半了。這時才想起明天期中考試的事兒。
我拿起了書本，剛讀了幾句：
“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讀著讀著，眼皮就像抹了強力膠似的怎麽也睜不開，我迷迷糊糊不一會兒工夫就不知不覺地呼呼上了。
我在陡峭的山穀裏行進著，好似臨近水源，看見有一個小山口，穿過小山口忽見一束微弱的光線，此時，前麵過來幾個惡人，我打碎了幾個骷髏、斬殺了幾個蝙蝠和蛇精又向前急行著。剛拐過山頭，隻見一位身披鎧甲的女勇士逐漸向我走來。她身材魁梧胖大，在我麵前高聲喝道：
“站住，你是何許人也，竟敢擅自闖入我的領地？”
我仔細一看，哇——這不是我的同桌醜丫嗎？她怎麽到這兒來了？她說要和我比試武功，不然就將我驅逐出她的領地。我想揮起棍棒與她較量，說來也怪，手臂有如千斤之重，怎麽也舉不起來。最後竟然被她打敗了，並且還要聽她的發落。我喊道：
“要殺要剮隨你的便！我絕不投降！”
可醜丫對我嘻嘻笑著說：
“不殺你也不剮你，隻想和你親個嘴兒！”
我一聽嚇壞了，喊道：
“不，寧死我也不同意！救命啊！——”
媽媽跑過來推醒我：
“你喊什麽？喊什麽呀？趕快脫下衣服睡覺，免得著了涼！明天不是還要考試嗎？”
我睜開眼一看，原來是一個夢。
第二天，當我走進教室時，心中止不住地笑了起來，真有意思，怎麽會做起這種稀奇古怪的夢。
開始考語文了，其中一題是默寫《桃花園記》。我寫到“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時，下麵的句子怎麽冥思苦想也想不起來了。這時我才有些後悔，若是昨晚少玩點兒遊戲機多看點兒書，哪會像現在這樣的尷尬。
我身旁的醜丫卻一直刷刷地答得十分順利。我聽她鋼筆在紙麵上發出的沙沙聲，我心裏都有些嫉妒。此刻我思想矛盾起來了。偷看她一眼吧，肯定能為自己多掙h若讓醜丫知道我不是無地自容了嗎？不看吧，又無論如何想不起來，這道十分的題就算徹底玩兒完！也可能就因為這十分，我的名次將要向後甩十多名。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
想來想去，最後我決定趁醜丫不注意，以閃電般的速度偷看一眼。就在我剛要把目光收回時，醜丫無意中抬起頭來與我的目光相遇，我的臉頓時紅了，然後強裝不屑一顧的駕勢寫起來了。但我心裏明白，幸虧偷看這一眼，頓時想起了下麵的句子。
這就像壓水井，半瓢水卻能引出地下涓涓的水流。這一眼是多麽的重要。
宣布考試成績時，我的語文竟然得了七十一分，我既高興又不安。我心裏明白，這個分數不光彩，不真實，同時又擔心醜丫揭露我的醜行。
沒想到醜丫卻對我說：
“你上課要認真聽講，課後及時複習，成績還能提高！”
我哼哈應對著，表麵上裝做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裏卻很感激她不露聲色的幫助。
有一次，該我值日掃除時，操場上正舉行足球比賽。我忍不住地向窗外探頭，手拿條帚心早就飛了。醜丫好像看出我的心事，就說：
“你去看球吧，我替你掃地。”
我說了聲：“哥們兒，太謝謝了！”
轉身一溜煙兒就跑了。
偏巧這時班主任李老師來檢查衛生時，見隻有醜丫和其他幾個同學在幹活。她很生氣，首先就問：
“王小虎為什麽不參加掃除？”
醜丫說：
“是我答應替他掃除的，他到操場看足球去了。”
李老師說：
“掃除不應替代，今後別慣他這種壞脾氣！”
我真感激醜丫，關鍵時刻救了我一命，若不然我就得站在同學麵前紅著臉作自我批評。
哎，別看長得醜，關鍵時刻還能默默地助人為樂，不簡單！
3
學校要舉行一年一度的藝術節。要求每個班都要出文藝節目。各年部和各班級之間都在暗中叫勁兒。我們班自然也不甘落後。特別是愛爭強好勝的李老師那能示弱？她親自出馬，編創了一個女生小舞蹈。一到放學後就把她們幾個留下來悄悄的排練。悄悄地練就是信息不能外傳，為了防止外班看見泄露了機密，演出時就沒有新鮮感了。
李老師不僅親自出馬導演外，還通過家長在市歌舞團借來了幾套嶄新的服裝。這真是萬事具備，就等藝術節開幕演出時露上一手了。
藝術節終於到了，我們正準備躍躍欲試登台一展風采的關鍵時刻，跳舞的其中兩個女生出了岔子。一個父親出了車禍需要在醫院護理，一個女生腳脖子崴了不能登台。李老師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立刻嗓子就啞了。
我們大家也為此而著急萬分，各方麵都走在前麵的初一八班，在藝術節上豈能落後？集體的榮譽感使令班裏每個同學都很焦急。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出了差，你說別扭不別扭？
若找替補的女生也不難，可下午就登場，就是再聰明伶俐的人也難以駕馭啊。我看老師著急的樣子，突然耍了個怪態，喊了句：
“老師，再不就讓我扮個女生下場吧！”
一句話頓時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李老師立刻瞪我一眼：
“關鍵的時候不能為集體排憂解難，隻能說些廢話！你出來跳一個給大家看看！我讓你皮，你出來！——”
當時說得我吐吐舌頭趕忙躲到一邊角落裏，不敢伸頭了。我這人哪就是這樣，讓我皮還行，若動真格的就屁了。
沒想到這時我的同桌醜丫悄悄站起來，怯聲怯氣地說：
“老師，實在不行我出一個節目頂替一下，不知能不能行？”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把老師問呆了，她舉目望著醜丫，臉上現出幾分驚奇又有幾分疑惑的神色。
全班同學聽了都感到震驚。她上台能表演什麽？一個同學悄聲說：
“她若上台跳舞大家都能樂趴下！”
“不樂趴下也得笑斷氣兒！”
李老師問她：“你能出什麽節目？”
“手風琴獨奏。”
李老師稍遲疑了一下：
“你有把握嗎？我可從來沒聽過你拉手風琴啊。”
醜丫仍堅持著說：
“給我個機會，讓我試一試吧，也許能行。”
李老師遲疑了一下，是不是怕她演砸了？全班同學都得跟她丟臉現醜？但出於對同學的信任，李老師毅然地答應了：
“行，你趕快準備吧！我去和主持人說說改一下節目。”
於是，醜丫慌忙“打的”回家取來了手風琴。
當她從家趕回來時老師都急得簡直如坐針毯，再也坐不住了。因為演出節目已開始了。還差三個節目就該輪到我們班的了。
就在大家都十分焦急的時候，醜丫胸前架著手風琴上場了，然後穩穩地坐在椅子上。
我們大家都替她捏了一把汗。她卻現出沉著老練不慌不忙的樣子。當初一五班的山東快書演完下場後，主持人站在幕前：
“下麵的節目是初一年八班肖麗麗同學的手風琴獨奏。第一隻曲子是柴可夫斯基《天鵝湖》舞曲中的‘小天鵝’。”
“哇——還是世界古典名曲哪！”
不知是誰在下麵悄聲耳語道。
此時，台下掌聲中還夾著陣陣的嘻笑聲，我心裏明白，那一定是笑她那肥胖可笑的身材。我注意到，全班好多同學都和我一樣好似有些羞愧地把頭低下了。那心情就好像將自己的醜陋和缺陷展示在眾人麵前。
可當悠揚的琴聲響起時，千人的會場頓時鴉雀無聲。我抬頭一看，見醜丫那肥胖而靈活的手指在鍵盤上不停地跳動著。她那純熟老練的技藝簡直震懾了全場，頓時好像有幾隻雪白的小天鵝翅膀連著翅膀，在我們眼前翩翩起舞著，旋轉著。
我特意望了一下班主任李老師，她目不轉睛地望著，臉上不時的現出了興奮而激動的神色。一曲奏完，台下竟然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第二支曲子‘馬刀舞曲’”
當報幕員剛報完曲名，下麵又“哇——”地驚叫一聲：
“又是名曲啊！不簡單！”
耳邊頓時響起急促的旋律，那旋律令人眼前立刻閃現出手裏揮舞閃亮鋼刀的千百騎兵，奔馳在遼闊的沙場上，踏踏的馬蹄聲，揮舞的鋼刀聲不絕於耳。
這時我注意到，我們全班同學都在翹首探頸，一個個眼睛睜得溜圓，簡直有些目不轉睛。這隻曲子演奏完時，台下麵簡直歡聲雷動了。有人呼喊著：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那場就像如醉如癡的歌迷們看見舞台上的歌星一般。
醜丫那優美的琴聲讓我想起了“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我坐在那裏幾乎把手都拍疼了，也情不自禁地叫道：
“哥們兒，真有兩下子，給咱弟兄們爭光了！——”
最後，醜丫，不，我的同桌肖麗麗不負眾望，她竟然站起身來自拉自唱起趙傳的歌曲。她一邊拉著還一邊唱了起來：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
外表冷漠內心狂熱，
那就是我。
我很醜，可是我有音樂和啤酒。
一點卑微，
一點懦弱，
可是從不退縮。……
短短的幾句歌詞使整個演出會進入了**。大家幾乎都站了起來，隨著她的手風琴聲跟著一起歡唱著，搖擺著。特別是男生們更是激動不已，身子隨著她歌聲的旋律左右搖擺著，連我這五音不全的人也跟著手舞足蹈起來。
我特別注意到，我們班主任激動得好像眼裏都流出了淚水。
說真的，這次演出醜丫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在學校裏掀起了不小的震動。也為咱班爭得了光彩，醜丫獲得了個人優秀表演獎。
藝術節結束了，班級照例召開總結會。可這回老師卻搞了一個“什麽是美”的主題班會。不知老師的葫蘆裏又裝的什麽藥。老師僅說了幾句開場白，就讓大家討論起來。
有的同學說令人賞心悅目是美，像豔麗的鮮花，彩色的朝霞，廣袤的沙漠，遼闊的大海，這些美麗的風景是美；有的說善良和諧是美，善良與智慧巧妙地結合是美；有的說能善於團結同學是美，能尊重別人並能寬容待人是美；還有的說，殘缺有時也是美，像古羅馬斷臂的維納斯；也有的說，文靜、內涵、不露聲色也是美，等等。
最後沒等老師總結，我們一個個都心領神會了。原來老師是在潛移默化地表揚肖麗麗。像這樣平日不動聲色，關鍵時刻能為集體做出貢獻的有內涵的人是真值得表揚的，我小虎隻會表麵紮紮虎虎，關鍵時刻拿不出貨色來，對此我很服氣！
這次班會對我們同學教育很大，尤其是對我。今後再也不能以貌取人了。
從此，醜丫，不，肖麗麗，成了我們學校裏的小歌星，每逢集會演出時她都要露上一手，人們都叫她韓紅第二。
人，真是不可貌相，海水不能鬥量啊！不知為什麽，現在我和她一張桌也感到榮幸了，你說怪不？當然，再也不叫她醜丫了，叫她我們學校的小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