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莫然,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初端。當時,我正在成都參加一個筆會。一天,風雨交加, 與會者遊覽都江堰後, 回到賓館。服務員送來一部書稿,說是一個女同誌送來,指名要給《十月》的編輯。還說,那女同誌是騎車來的,讓雨澆了個濕透。或許是這些稿件之外的附加事件打動了我,在回北京的火車上,我就打開了這部稿件。一路上,車開車停,我竟一口氣讀完了,並決定一下火車,就寫審讀報告。

這篇發在當期《十月》頭條的中篇小說,題為《高處不勝寒》,是莫然的處女作。

其時,“財經小說”風頭乍起,成為文壇的時尚。拈來一讀,全是港人的“財經”。於是想到:我們內地的作家就寫不了這樣的“經”嗎?又於是,想到了莫然——她的從商經曆,和她的處女作所透出的靈氣,使我們決心跟她討論一下,關於“財經小說”這類時尚題材的寫作。不想,她雖無“財經小說”的概念,卻全然有幾部小說的構思已爛於心頭,有的業已動筆。於是,有了“商海言情係列小說”的打造,她的三部言情小說(《商海沉浮》、《瀟灑走南方》、《大飯店風雲錄》)構成了這個係列的規模。

這三部小說的寫作時間,僅為一年多。莫然說:這要感謝生活,作家的生活積累,從來不會作廢。

在我們策劃這個“商海言情係列”時, 曾請教於荒煤老師。當時已是八十高齡的他,竟高興地支持我們。校樣出來後, 巴金老人的侄子李致先生,致信荒煤,希望他關注四川作家莫然,為這三部小說寫序。那時,荒煤老師早已宣布“罷序”。他說,一是年事已高,讀書寫作已成難事;二是當今的許多作品,他看不懂。不知從何下筆評論。所以,索性不“評”不“序”。

但是, 當我們將莫然這三部長篇的校樣,送給荒煤老師時,他竟然很快就讀完這50萬字的書稿。他說:一口氣讀下來,難以釋手,並破例提筆寫序。

荒煤老師的序,題為《打開商戰的一頁新史》。在序中,他讚揚莫然是一員“‘闖將’, 闖進了作家很少涉及到的‘商戰’題材的領域, 闖進了一批卷入商戰的陌生朋友中去, 闖出了一條‘商海言情係列小說’的新路。”荒煤老師特別指出,莫然闖得“如此瀟灑、勇敢、真摯、熱情,既顯出了她對商戰題材駕馭的能力和魄力,又表現了她揮筆作戰的自信和自豪。”

這套係列小說出版後,莫然進入了她的寫作的旺盛期。她兩手揮筆:一手寫電視劇,一手寫長篇小說。兩者皆得豐收。單以小說而論,無論是《夏娃行動》,還是《寬裳》,雖保持了她的商戰言情係列小說的藝術靈氣,但都沒有超過她作為文壇“闖將”時的創作高度,這與她創作數量之大不無關係。

直至此時,莫然小說中的人物,幾乎都是時代的弄潮兒,他們生活在大千世界,塵世的風雨始終浸潤著他們;他們於人海之中或沉或浮,其快樂與痛苦,都打著鮮明的時代烙印。在他們的揮手之間,你會感覺到那種“英雄造時勢”的氣魄。

可貴的是,莫然將理想主義賦予了她筆下的人物。他們中的成功者,都是理想旗幟下的勇士,那種對社會的擔當,那種對生活的無怨無悔,那種在複雜現實麵前的決斷,都會讓你讀小說讀出一股勇氣來。即或是失敗者,隻要作者沒有把他打入“敗類”之列,那種在現實中必然的敗退,也會雖致狄榮,甚至有一縷英雄主義的悲壯。

這期間,莫然不斷和我討論她的長篇小說的“腹稿”。我能感覺出她那種“誌在長篇”的創作欲望和**。生活甚是厚待這位川籍女作家。她的旺盛的精力和靈敏的感悟,使她總能從生活中“淘” 出她的長篇題材來。其“淘”得之多,常常使她在先動筆寫哪篇時,舉旗猶豫。在這些關於創作的反複討論中,我感到了莫然的成長和成熟。她已從最初涉足文壇的“闖”的狀態中,漸漸沉靜下來;常常於佇足思考中,獲得了新的創作靈感。

在我們討論過的題材中,涉及三峽建設這樣的重大題材,也涉及隱蔽戰線的曲折鬥爭,甚至有由白鶴梁而起的美麗愛情故事。

令我意外的是,她在這諸多題材中,激然動筆,首選了《聚變》,寫那些研究並製造“人造太陽”的科研人員,如何默默無聞地窮幾十年之生命與智慈,為人類的生存,開拓了一個如新的星球一般的美好領域。在決定動筆之前,這部小說的創作,排列靠後。因為,我們共同意識到一個詞:枯燥——受控核聚變研究工作的枯燥,研究人員工作乃至生活的枯燥…當時,她說,想不出如何突破這些“枯燥”。

但是,有一天,她從長途電話的遙遠的一端告訴我:要動筆寫這個“枯燥”的題材,寫這些“枯燥”的人了。因為,她在二十年前為“聚變”人激起的熱情,今天又重新燃燒起來了。

那是她在一個偶然的機遇中,又重新走近這群“聚變”人, 目睹了他們巨大的科研成果。她說,那顆巨大的“人造太陽”掛在天空時,所有“聚變”人的名字,將鐫刻在這顆新星球的山川河流上。她說,幾十年滄海桑田人世巨變,但“聚變”人那種恒定的堅韌,卻幾十年如一日篤定在他們的心裏。她甚至在電話裏給我讀了馬克思的一段話:“我們的事業並不顯赫一時,但它卻將永遠存在,麵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將灑下熱淚。”她說,這句話將是小說《聚變》的思想脊粱。

電話即將掛斷的時候,我們兩人幾乎同時說:感謝生活。

讀到《聚變》書稿時, 它是厚重的50萬字。這正相當與她當初“商海言情係列小說”三部的總數。當然, 當下小說之長,已是盡人皆知的弊端。但讀過莫然的《聚變》,我所感歎的是她駕馭題材能力的迅猛增長。無多餘的閑筆,無弄巧的鋪陳,無拖冗的敘事,那50萬字的一字一句,都用在“聚變”人的身上, 以致為了閱讀的承擔力而需要壓縮時,作者竟然無從取舍。

讀《聚變》,我忽然感覺到, 當那些欲默無聞的科研工作者被作者重筆濃墨地勾勒著的時候,作家莫然也從十幾年前喧囂的思考中, 歸於一種沉靜的狀態。筆觸間,少了一份張揚, 多了幾許深沉。在這種寫作狀態下,人物一個個紮紮實實地走出來,事件的框架上也級滿了曆史和歲月的厚重。

於是,老科學家潘玉山重如泰山的頑強精神,年輕的康竣山在跌宕人生中九死不悔,謝若媛的美麗與動**共存,潘雅書和李心田至死不渝的愛情去建造辜業的大廈……我們不斷地數著這人物的畫廊,發現能有名有姓地說出二十多個人的名字和他們的故事;我們會從故豐開始的1970年數起,隨著情節,數到第36個春秋。

令人欣慰的是,莫然從不放棄對筆下人物注入理想主義的色彩。倘若馬克思那段動人的語言能寫到“聚變”人的豐碑上,它就是作者融於全書字裏行間的理想主義的抒懷。

無需讚述這部書的優長。讀書吧!讀後的收獲,將是心靈的洗滌。

有一天,那顆“人造太陽”會掛在廣裹的天空, 與所有千年萬年億萬年的星宿共存,並帶給人類永恒的恩惠,這顆太陽,就是一代又一代“聚變”人的精神和心靈,就是人類走向宇宙的成功標識。

將這順心靈展現給我們,將這種精神傳播給我們的作家,她在自己工作著的領域裏,無疑也是成功的——她的長篇的《聚變》就是標識。

田珍穎

2007年8月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