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月牙湖別墅。於明輝房門緊閉,窗簾緊拉,詢樓著腰趴在桌子上,一絲不苟地畫著地圖。畫了幾處,冥想之後,搖搖頭,用橡皮擦掉,重新畫。如此反複幾次,終於停下手中的筆,仔細審視著畫好的地圖。地圖上展示的地方,正是他前天去的保密局行動處。凡是有關卡的地方,他都用小星星記號標出,唯獨在正中心一排第四個房間,做了實心星星的標記。那是關押趙教導員的位置。他又拿起筆做了小部分的修改,終於大功告成。他伸了一個懶腰直起身,拿著地圖,慢慢在房間裏踱著步,看一遍,閉上眼記一遍,嘴唇微動,口中默念。

半小時後,於明輝打開房門閃身出來,他看看左右輕輕掩上門。突然,旁邊響起腳步聲。於明輝皺皺眉頭看去,原來是張小龍跟了出來。“參座。”張小龍關切地問:“有事嗎?”於明輝揉揉胳膊:“唉,落下病了。睡不著。”張小龍滿臉愧疚之色:“都怪我不好,那天睡得太死……”“哎,不提了。”於明輝打斷張小龍,轉身向外走去,一瞥眼,看見他又跟了上來,於是擺擺手說:“沒事,你困了就先睡,我也不走遠,就在院子裏遭達通達。”看到於明輝拒絕,張小龍趕緊解釋:“我要是貪睡,再讓保密局那幫人混進來,四個腦袋也不夠掉的。”說罷寸步不離地緊跟在於明輝身後。

於明輝沒辦法擺脫張小龍,隻好慢步走到院子裏。他看見門口的衛兵數量明顯增多了,詫異地問:“怎麽人多了?”張小龍順著於明輝的視線看過去,轉頭說:“是。都是康司令派的。說要保證您的安全。”於明輝無語。他對康大光好心辦壞事困住他的手腳著實無奈,不由得暗自焦慮起來。

回到屋裏的於明輝長久站立在窗前,將身影隱藏在厚厚的窗簾後,看著外麵通宵執勤的哨兵,一籌莫展。他揉揉太陽穴,拿出一副城市地圖研究起來,最終在麗春院和保密局之間劃了條線。

康大光毫無疑問是個利字當頭的人,現在他滿腦子都在琢磨如何借韓湘怡這“順風船”開辟自己的新財路。這不,在鬧市街角的飯館包間裏,他又和韓露麵對麵地坐在了餐桌旁。

酒足飯飽的康大光正眯著眼睛把玩著一個鑽戒,瞪大眼睛對著燈光瞧了半天。他把鑽戒放下,搖搖頭說:“我對槍和子彈還行,首飾這玩意,可看不出好壞來,”韓露笑著接過鑽戒裝人首飾盒,推到康大光麵前:“本來就不是讓您看的。嫂子懂,您帶回去讓她玩玩。”康大光麵露喜色,但仍假意推辭道:“這怎麽好呢?這麽貴重的東西。”韓露善解人意地說道:“康大哥說這就外氣了!我給不合適,您拿回去,嫂子會很高興的。”康大光不由哈哈大笑起來,涎著臉道:“她呀,就喜歡吃幹醋。你要是去送,她得盤問我半年。”韓露開玩笑說:“那還不是怕您跑了。”康大光一撇嘴:“別說跑,我動個念頭,她就能把我斃了。”二人說著都不由得笑起來,推杯換盞,親切無比。

康大光放下酒杯,轉入正題:“你說的那批貨,有多少?”韓露拿起紙巾擦了擦嘴,不好意思地說道:“就一船。上海那邊已經催了好幾次了,眼下急需原料,我是怕您為難,所以遲遲沒好意思開口。”康大光又問:“倉庫那邊沒問題吧?”韓露回答:“都打點好了,”康大光點點頭,想了想說:“讓他們再等三天。三天以後,晚上走吧。”韓露悄聲說:“白天人多眼雜,等明天晚上,我讓春蘭到府上送些東西,您幫著給具體辦事的兄弟們分分。”康大光很是欣賞韓露的通達,誇讚說:“龍太太想的太周到了。這樣也好,他們就跑得歡了。”韓露微微一笑,湊近康大光:“還有個事,我有點兒拿不準。”頓了頓,繼續說:“就是那位於參謀長,水潑不進,不知道會不會壞事。”康大光不無自信地道:“於明陽是我的人,再說他自己屁股上也有過屎,問題不大。我心裏有數。”韓露還是不太放心:“他和康大哥的關係湘怡自然清楚,可我畢竟跟他沒交往,他要一旦較起勁來,這事還不好說。”

“不要緊的,他在國外待久了,什麽都不懂,吃過些小蝦米,大魚大肉的還沒碰過。依我看,不是不想,是不會吃。不用管他。”康大光說罷揮揮手。韓露沉吟片刻,還是沒有忍住問:“我怎麽聽羅美慧說,他還有個孿生弟弟也在國內?”康大光嚎了一口茶道:“是的。以前他們兄弟倆都是我的學生。弟弟是共產黨,不過現在死了。”韓露聽了心裏不由揪緊:“雙胞胎兄弟,真的很像嗎?”“可不,有時候爹媽都分不清楚。”聽到康大光不以為意的打趣,韓露為之一動,半天呆在那裏。康大光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看韓露有點走神的眼睛,提醒道:“這羅美慧嘴上也沒個把門兒的。那個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你以後多防著她點兒。”

一輛神秘的黑色轎車停在保密局行動處樓門口。喬三民帶著一個人從車裏走出,大踏步進了處長室。來人提著一個小包,表情傲慢,說話間隙不時地扶扶眼鏡,似乎在顯示自己的非同尋常。

“處座,何先生到了。”聽到喬三民的報告,羅美慧從辦公桌後站起,迎過去握手寒暄:“何先生,一路奔波,辛苦了。”誰知羅美惠的手在空中懸了半天也不見對方伸手,她疑惑地抬頭,隻見何先生緊皺眉頭毫不理會,嘴裏慢悠悠吐出幾個字:“要審的人在哪兒?”羅美慧尷尬地縮回手,問:“這就開始?”何先生點點頭。喬三民關心地問:“您要不要休息休息?”何先生看看他,言語間充滿挑釁:“我休息,你去問嗎?”喬三民被噎得翻了翻白眼,不敢說話了。羅美慧感歎道:“何先生真是太敬業了!”轉向喬三民,“何先生是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的骨幹,重慶時期的老人了,你們回頭都要跟著何先生好好學學。”喬三民連忙點頭。

聽到羅美惠的讚賞,何先生終於露出了笑意,自顧自地坐下:“我喜歡兩個人麵對麵。你們最好別在場。”羅美慧一愣,然後笑道:“一切都看您方便。”何先生從包裏拿出一支精致的煙,慢慢點著順口問道:“現在進展到哪步了?”喬三民趕緊回答:“這兒有的東西全上過了,前幾天剛切了一隻耳朵,還是不說。不然也不會請您出山了……”

“見血這種事情,太業餘。”還沒等喬三民說完,何先生就不屑的打斷,繼而冷冷道:“問話要看效果,不是結果。你把燒紅的鐵鉤貼在一個人的胸脯上,他除了喊疼,是沒有其他的回答的。走吧,去審訊室。”

審訊室,喬三民在安排好一切後悄然離開,屋內隻剩何先生和趙教導員兩個人。趙教導員被脫光了衣服,全身**,兩隻腳放在一盆冷水裏,黑布蒙著頭。何先生坐在對麵,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問道:“你覺得共產黨和國民黨,誰會贏?”“你說呢?”說話間,趙教導員辨認著聲音的方向。“說不好。照現在的局勢看,機會各占一半。”何先生的聲音如風一般飄渺。兩人一問一答,感覺還是蠻有默契的。過了一會趙教導員突然問道:“能讓我抽根煙嗎?”何先生想也沒想就拒絕了:“這不是我的權限範圍。我隻能保證你把該說的說出來,就放你走。”“我不是孩子,我說了是死,不說也是死。要是說了,死得更快。”見趙教導員鐵板一塊,何先生搖搖頭,輕歎一聲道:“你知道傅瑾嗎?”趙教導員搖頭:“沒聽過。”何先生慢聲細語地說:“他是你們在上海閘北的接口人,級別很高,兩年內打死過我們十一個人,其中還有三個處級以上的幹部。因為他的兩個情報,我們在崇明和閘北損失了四個倉庫的軍械。去年三月,他公開脫掉共產黨的皮,換了衣服,現在在上海擔任要職。我們沒動他一根汗毛。”

趙教導員似乎很感興趣地問:“你們用什麽方法讓他叛變的?”何先生淡淡地回答:“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趙教導員語帶嘲諷:“他有你們需要的東西。我沒有,我的級別不夠高。”何先生搖搖頭:“在我眼裏,情報人員從來沒有官職的大小,隻有機會的多少。”趙教導員笑笑:“你能給我什麽機會?”何先生也笑了笑:“你可以隨便提。”趙教導員立馬道:“我想抽根煙。”何先生笑著拒絕了:“你要是說了,煙土也沒有問題。”趙教導員鼻孔裏冷冷一哼:“問了這麽半天,連根煙都不舍得,我還能指望你們別的?”何先生湊近趙教導員:“趙鋼鐵,你是個聰明人,咱們本來就大可不必這麽繞圈子。上頭派我來,就是對你的重視。你把知道的告訴我,我可以馬上安排你去上海,去台灣也可以。”

趙教導員戴著眼罩的臉往前一探:“你想知道什麽?”

“一切。”

“要是我說的不是你要的呢?”何先生聳聳肩:“我大老遠來一趟,總得找著我需要的東西才能回去。”趙教導員身子往後一仰,笑出了聲:“嘿嘿,我說呢,這是從外頭請高手來了。”何先生的情緒絲毫不受影響,自顧自說起來:“趙鋼鐵是你的漢族名字,祖籍山西大同,你祖父走西口去內蒙古,在察哈爾安的家。你母親是蒙族,父親是漢族,抗日期間都死了。家裏還有兩個姐姐,一個在抗日的時候投了地方抗日武裝,一年後被日本人的機槍掃了。還有一個,應該是你的二姐,跟你同父異母,現在在熱河做小生意,年初剛生了第四個孩子。你這個當舅舅的可能還不知道,是個小子。你的蒙族名字叫巴日虎,你兩個姐姐,一個叫阿茹娜,一個叫格根塔娜。時間太急,沒細察,要有不對的地方,你將就著。”

“夠詳細的了。”趙教導員麵容變得嚴峻,冷冷回應道。何先生繼續說道:“我托了朋友,去找你的姐姐。要是一切順利,你們應該很快能見麵。”一縷鮮血從趙教導員嘴角滲出,他用舌尖舔了舔,臉上又恢複了笑容:“嗬嗬,費心了。”何先生問道:“想知道我是怎麽知道你的資料的嗎?”“能把我臉上的罩子拿走嗎?憋。”趙教導員答非所問。何先生沒有理會,自問自答:“是你的同事告訴我的。”“噢?誰這麽好心?”“我猜,你在南京有兩個任務,一個是江防,一個是天網。”

趙教導員心裏有點吃驚,但表麵仍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反正是猜,你還可以再猜得多一些。”

何先生站起身:“江防不是我的職責範圍,就天網而言,你很快就能見到你的同事了,而且會越來越多。好了,我該吃飯了,你也該潤潤嗓子了,咱們待會兒再聊。”

飯後,何先生換了一套粗布衣服,口氣和表情都是前所未有的親切。趙教導員也除掉了眼罩,卸下了腳鐐,隻帶著手銬。麵前擺了一盤點心和一包煙。好幾天沒有吃飯的趙教導員顧不得對麵的人有什麽企圖,抓起麵前的點心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吃到最後一塊點心都沒有喘息。

何先生耐心地等他吃完,體貼地說道:“喝水嗎?”吃飽後的趙教導員恢複了精氣神,點著一根煙:“打一巴掌揉三揉,還是老套路。問吧。”何先生笑笑:“前麵抱歉了。剛剛才知道,你姐夫是我們的人,現在一家子都在武漢。折騰了半天,咱們原來是一家人。”

“噢,這麽快就查到啦。”趙教導員斜眼看了看何先生。何先生麵露慚愧:“不在一個係統,以前不認識,這回查到自己人頭上了。”趙教導員突然笑了起來:“我倒是想認他這個自己人,我姐夫可不想認我。”

“怎麽會,你姐姐天天都等著和你團聚呢。”趙教導員聽到這個有些新鮮:“暖,變化這麽快啊。前年我回內蒙,她還躲著不見我,好不容易見著了,她還帶著兩個你們的人。”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何先生歎了一口氣,伸手幫趙教導員又續了一支煙:“你說是不是呀?”何先生見趙教導員隻顧著過煙癮,頓了頓又問:“你是哪年參加的共產黨?”趙教導員眯著眼:“有年頭了。我想想。部隊在河南打日本人那年,都小十年了。”何先生點點頭:“咱倆差不多。我搞情報工作,也十多年了。”說著換上山東口音,補上一句:“我老家是威海的,咱們也算半個老鄉了。”趙教導員有些哭笑不得,彈彈煙灰道:“有點搭不上吧。”何先生笑了笑:“山東山西嘛!”

“照你這麽說,咱們可都是同胞。”

“當然。”

說著說著,趙教導員覺得麵前的男人還蠻有意思,突然來了交談的興致,往前湊湊身子問:“有個事,不知道你怎麽看?”何先生自己也點了一支煙:“請講。”

“日本人在的時候,咱們也曾坐過一條船,槍口對外,打得是外姓人。眼下日本人投降了,還是原來那些人,不管是國還是共,都是同胞。還是那些帶血的子彈,你們就真下得去手啊?”何先生聞言麵露難色,沉默不語。趙教導員抬頭瞥了一眼何先生,繼續說道:“你灌辣椒水的那些人裏,有你們山東人嗎?”

何先生歎口氣,如實地回答道:“有。還是一個縣的。抗日的時候,我們倆是搭檔,在上海和重慶都一起殺過漢奸。他喜歡用無聲手槍,技術也好,沒失手過一次。五年前,汪偽大道的漢奸市長李士群被殺,他就是執行者之一。”

趙教導員聽後有些好奇,問道:“你們是鐵血鋤奸團?”

“那是過去的叫法了。”何先生回到剛才的話題:“去年,他幫著幾個官太太在黑市上用煙土和手槍換金條,換完了給他抽錢。上海的一個姨太太,偷了大太太的首飾,讓他去賣。他不知道,太太們之間吵翻了,動了槍,他才明白自己膛了渾水。事兒鬧大了,上頭調查下來,當官的急了,拿他頂了黑鍋。”

趙教導員不無椰愉地說:“國民黨的這些醜事,你倒是不遮掩。”何先生痛苦地抓抓頭發:“上頭讓我審。我那老鄉太傻,以為咬牙不說就能出去,沒辦法,隻能給他動刑。”趙教導員吐出一口煙:“後來呢?”何先生發了一會呆聲音低沉地道:“死裏頭了。那麽年輕,不值啊。”

“說了也是個死。”趙教導員又續上一支煙。何先生搖搖頭:“不,說了不一樣。說出來,我能給上頭打報告,還有變的機會。”說著站起來,抓住趙教導員肩膀搖了搖。趙教導員回頭看看,拿下他的手:“你也真能下得去手。”何先生語調蒼涼地說:“換了你,也一樣。我們都是聽差的,拿誰的錢,吃誰的飯,替誰幹活。”趙教導員不無鄙視地說:“哪兒的飯都能吃飽,你怎麽單吃國民黨的?”

何先生聳聳肩:“共產黨的飯吃得飽,可吃不好,這你比我更清楚。”趙教導員皺皺眉:“對,現在是隻有鹹菜窩頭,十年後呢?你也是明眼人,國民黨扛得了十年嗎?”

“嗬嗬!”何先生冷笑一聲:“幹咱們這行的,十天後的太陽都不知道能不能見著。十年?太遠了!”他見趙教導員低頭不語,以為被打動了,繼續說道:“就算長江守不住,台灣也一樣有白米飯。你要是願意,咱們一起去。”趙教導員抬頭看他,何先生沒有停:“再說了,‘長江天險,攻之即破’,那隻是你們的宣傳。”說著從包裏拿出一張報紙,遞過去,“你看看這個。”趙教導員皺著眉頭接過來看,隻見報紙的頭條白底黑字寫著:飛機墜落失事劉伯承身亡,副標題,鄧小平揮淚告別戰友,共產黨痛失高級軍官。何先生用手指指報紙上的圖片:“今天早上的事。你們的劉總指揮視察蕪湖,飛機剛過了九華山,就掉下去了。”趙教導員看完報紙,不無疑惑地翻過來看了看背麵,又把報紙拿到鼻子下麵,使勁聞了兩下。然後笑笑說:“我以前也印過假報紙,下一次,最好等油墨的味都散了,再拿進來。”何先生有點尷尬:“哪個報紙沒味道。”趙教導員揉揉鼻子,把報紙扔在了地上:“一份報紙從印刷廠出來,到報童手裏,再到街上,你再拿回來,最快也得一天,味道不是沒有,但也不至於像這份,能熏死人。”何先生愣愣地看著對麵這個黝黑且布滿傷痕的男人,不說話了。

在趙教導員同何先生交鋒的同時,身著便裝的於明輝來到了麗春院。他左右看了看,挑起門簾走了進去。老鎢大茶壺見有客人進來連忙笑臉相迎。於明輝有些不太自然地問大茶壺:“你們這兒,有沒有……那個,好看點的姑娘?”大茶壺看著於明輝不自在的模樣,不由笑了:“您頭一回來吧。”於明輝尷尬地點頭。大茶壺對此已是司空見慣,邊給他倒茶邊介紹起來:“一回生兩回熟,往後多來幾次,咱們就是朋友了。您喝茶。在這兒住,還是尋個樂子就走?”於明輝第一聽說還有這麽多說法,問道:“有什麽不一樣?”大茶壺放下茶壺,感覺眼前的這位大爺有些不一般,殷勤地說道:“咱們先瞧瞧人。您在這兒先坐坐,別的事情交給我。保準您一回去就又想來。”於明輝想想,又拿出幾張紙鈔給他:“我的身份比較特殊,你最好給我找個嘴嚴的。”大茶壺心裏明白了大半,料想肯定是官府之人,家有嚴妻,出來透透風的,她接過錢會心一笑:“咱這兒的姑娘,一出門全是啞巴。”於明輝這才點點頭:“這樣最好。”大茶壺一步三顫地走了出去。於明輝長長吐了一口氣,緊張地端著茶杯喝個不停,左看右看。不一會兒,有人敲門。於明輝略有緊張地應了一聲,就見門慢慢被推開了……

房間裏靜悄悄的,沒有淩亂的衣物,也沒有言語間的交流,一切都跟剛進來時一樣。一個妙齡女郎坐在桌子邊,百無聊賴地磕著瓜子。於明輝則坐得離她很遠,慢慢喝茶。女郎磕完了手裏的瓜子,又抓了一把,抬眼看看客人說:“咱們就這麽幹坐著,到什麽時候啊?”於明輝看看表:“再坐一會兒吧。”說完彼此又沉默了起來。坐著坐著於明輝感覺有些不自在,想打破尷尬,沒話找話:“老家哪裏人?”久經沙場的女郎一看就知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的人,笑笑說:“我說是哪兒的,你也不信。”於明輝又沒話了。

就這樣大約三個鍾頭後,於明輝心滿意足地從裏麵走出來。大茶壺屁顛屁顛地送出門,好容易來了一位金主,不能不熱情地招呼著。走到門口的於明輝好脾氣地擺擺手,轉身走向拐彎的街角。他並沒有發現在街道一側,張小龍正躲在隱蔽處,暗中觀察著。

回到別墅的於明輝對照著地圖和對比著手腕上的表。隔一會兒,他在地圖上畫一個標記,過一會兒,再畫。他在計算走過樓道、關卡的確切時間。算完了,於明輝重新把地圖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然後擦著火柴,把地圖燒掉了。

鼓樓的教堂裏,光線昏暗,一片肅穆。三三兩兩的教徒散坐在條椅上,虔誠地做禮拜。火魚身穿米色風衣,頭戴禮帽,鼻梁上架著寬大的墨鏡,坐在第六排第六個座位,雙手合十,低著頭默默念叨。風衣豎起的衣領嚴嚴實實地遮住下巴和嘴,下壓的禮帽和墨鏡蓋住了臉的上半部,火魚的相貌完全被遮掩住了。

韓露一身素裝,戴著遮住下巴的圍巾,走到火魚身邊坐下。聽到火魚嘴裏念叨出聲:“上帝眷顧―”韓露同樣虔誠地雙手握拳,小聲回應:“少禍多福。”

火魚輕聲問道:“來的時候路順嗎?”韓露點點頭:“還算順利。”火魚繼續說道:“重點提防保密局的羅美慧,她盯康大光盯得很緊,突然又來了個龍太太,她很有可能要在你身上做文章。”韓露輕聲回答:“我知道了,以後我們見麵還在這裏嗎?”“時間地點不變,每個禮拜天的下午六點,在這兒碰頭。”火魚說完,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符號,轉身離開。

晚上,於明輝又照例溜達到了麗春院,這次坐在裏麵,明顯比第一次自然了。坐在他對麵的還是上一次的女郎。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於明輝喝了口茶問:“這兒的茶還不錯,鐵觀音吧。”女郎笑了起來:“一看你就不喝茶,這是龍井。”於明輝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聞著挺香的。”女郎有些好奇:“你是幹什麽的?”於明輝反問:“你覺得呢?”“看不出來。”“猜猜看。”於明輝饒有興致地注視著女郎。女郎想了想,又仔細打量了一下:“中學老師?”“就算是吧。”於明輝紳士地點點頭,然後看表。風塵女好奇地說:“哎,你來這兒,就這麽待著,什麽也不做……”於明輝看了眼女郎:“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和你沒關係。錢我會照付的。”女郎聽他這麽說,很認真地道:“現在醫學很發達,有些毛病是可以治的。”於明輝啞然失笑。女郎伸手拍了於明輝一把:“你別笑,沒什麽不好意思的。”看見於明輝無奈搖頭,女郎撇撇嘴,拿出一支煙,點上抽,點煙時,露出胳膊上一道傷,還有血印,傷口是新鮮的。於明輝順口問了一句:“胳膊怎麽了?”女郎吐出一口煙:“前天殺魚,不小自劃的。怎麽,心疼我了?”於明輝沒搭話,又看看表,問:“這兒有後門嗎?”“有啊,怎麽了?”看見女郎疑惑,於明輝笑笑:“萬一我媳婦找過來,我得能溜啊。”

保密局行動處的樓道裏,昏黃的燈光將兩個人的身影慢慢拉長,直至變形。王鬆山和羅美慧邊走邊說。羅美慧問:“你們這幾天跟得怎麽樣?”王鬆山答道:“於明陽最近老去麗春院。”“麗春院?”羅美慧眉頭一挑。王鬆山以為羅美慧不知道麗春院是什麽地方,又補上一句:“一個窯子。”羅美慧突然站定,皺起了眉頭:“怎麽又好上這個了?”王鬆山大咧咧地道:“男人嘛,時間長了都憋不住。”“下流!”羅美慧臉一沉,憤憤地罵道。

王鬆山繼續說道:“以前還不好意思,可能是最近開了葷,收不住了。”羅美慧滿臉不屑:“所謂的救國人才,不過如此。”說罷忍不住狠狠踢了腳樓欄杆。王鬆山看她生氣,不敢搭話了。二人走到羅美慧的辦公室門口,羅美慧邊推門邊問:“趙鋼鐵審得怎麽樣了?”王鬆山忙殷勤地伸出胳膊擋住門框:“還是什麽都沒說。”羅美慧冷笑一聲:“還說什麽中美合作所的骨幹,我看也稀鬆平常。”

審訊室裏,耀眼的白熾燈還在不停歇地亮著,何先生戴著醫用手套,手裏捏著一支已經注射完的針管,放回一邊的托盤裏。趙教導員的一隻袖子被僧上去,露出**的胳膊。他被注射了一針。何先生摘下手套,看看表:“差不多了。”話音未落,趙教導員的表情陡然一僵,眼睛一閉一合,非常痛苦,死死忍著不叫出聲來。“叫出來會好受點。”看到趙教導員額頭上的汗滴下來,還在忍著,何先生“好心”提醒:“熬不住的時候,你搖搖頭,我就給你止疼藥。”趙教導員額頭上的血管暴起,咬牙罵:“我日你祖宗!”何先生不動聲色地看著他:“你再不交代,很快就能見到他們了。”等了一會,看趙教導員滿頭大汗,死死地咬著牙,就是一聲不吭,何先生皺著眉看表:“看來,還得給你加一針。”說著起身走到一邊,戴好手套,用注射器又抽滿了藥水。

保密局行動處門口,左右兩邊各有兩個士兵在守衛。在夜幕的遮掩下,於明輝從士兵身後突然出現,一把一個扭斷士兵的脖子,然後迅速地潛人樓門。他攝手攝腳地往審訊室的方向摸去,不時回頭看看。快到樓道的盡頭了,前麵的一扇門後突然傳來開門聲。於明輝靠在牆邊,情急之下趕緊推自己身後房間的門,推不動。前麵的門開了。於明輝快速往對麵一閃,隱在樓梯下麵。一個特務出來,從他麵前走了過去,但沒發現他。特務走遠了,於明輝快速從半開著的鐵門進去,進人另一條走廊。他悄悄摸到了審訊室外,手往腰間一插,把槍拔了出來,握在手裏。走向審訊室門前。他伸手試著推了推門,門是虛掩的,於是深吸一口氣,右手緊緊抓著槍,欲邁進。就在這時,門忽然開了,何先生走了出來。於明輝來不及躲避,頓時愣在原地。何先生也沒想到門外有人,和於明輝打了個照麵,也怔了征。何先生和於明輝麵對麵站著。於明輝的右手放在身後,手指已扣向扳機。何先生看了看他,突然說:“你,去給我拿點冰塊過來。”於明輝沒反應過來,仍瞪大眼睛看著何先生。何先生不耐煩地催促:“去啊!”於明輝這才明白了怎麽回事,轉身快步離開。出了樓門,於明輝來不及細想,鉚足了勁向麗春樓一路狂奔。

過了好大一會也沒等來拿冰塊的人,何先生皺著眉頭邊嘟嚷“都是些吃幹飯的”邊轉身回了審訊室。此時木架上的趙教導員頭垂在一變,顯然已經暈了過去。何先生拿出一把手電,撂亮,晃了晃他的眼晴,又探了探鼻息,回身喊道:“有人嗎?”沒人答應。何先生又提高聲音:“來人!”不一會,才聽見小跑的腳步聲傳來,一個特務進來,恭敬地道:“何先生。”何先生怒目而視:“我讓你們拿點冰塊,怎麽這麽半天都取不過來?”特務迷惘起來,喃喃說道:“沒、沒讓我拿啊。”何先生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那你現在能替我去拿一趟嗎?”看到特務馬上跑了出去。何先生又皺著眉頭陣了一口:“一窩蠢貨。”

麗春院裏,大茶壺看見女郎推門出來,打著哈欠問道:“你怎麽出來了?”女郎翻了一個白眼:“客人去廁所了,說拉肚子,到現在還沒回來。我在這兒幹等個鬼啊。”大茶壺催促道:“再等等,啊?”女郎順勢倚靠在大茶壺的身上:“你也不怕他跑了啊?”大茶壺笑著摩摯女郎的手:“錢都給過了,一宿的。”女郎甩開大茶壺的手:“我餓了,有吃的嗎?”大茶壺塞給她一張鈔票,讓她自己去外麵吃。女郎撤撇嘴,兀自“蹬蹬蹬”下樓去了。

麗春院樓外,張小龍在車裏等著於明輝出來,盯人的活最容易犯困,他不知不覺竟睡著了。足足睡了一個時辰,他才被路過的汽車喇叭聲吵醒。他揉揉眼睛,看了下表,然後伸了個懶腰,打開車門靠在車外,抽起煙來。他又看看表,禁不住自言自語:“今天可真夠久的。”在離張小龍不遠處的路邊,有一個賣米粉的小攤。陪於明輝的女郎磕著瓜子走了過來,對老板說:“煮碗米粉。”老板熱情招呼道:“您稍等。”女郎站在一旁等著,繼續磕瓜子。老板顯然和女郎很熟,寒暄:“今天不忙啊?”女郎邊磕瓜子邊說:

“說忙也不忙,等客人呢,等得我都餓了。”

“人呢?讓人家放風箏啦?”

“占著窩呢。錢都交了。就是不知道人哪兒去了。”

“站著茅坑不拉屎呀。”

女郎聽到老板這句,手指點點:“你猜對了,還真是拉屎去了。”說者無心,聽者有心,一旁的張小龍聽到這句話,想了想,向麗春樓走去。

大茶壺見這麽晚還有人來,忙迎上去,邊往裏邊帶邊寒暄:“好久不見啦老板。您今天有空啊?”張小龍沒搭話,四處看。大堂裏人不少,張小龍一桌一桌仔細察看。大茶壺以為他在找熟悉的人,就問道:“有相好的嗎?”張小龍繼續四處察看,搖搖頭。大茶壺拍拍胸脯:“那我幫您找一個,咱這兒的姑娘都是金陵絕技,您要是頭一回來,就算是來對啦。”張小龍白了一眼大茶壺:“我找人。”大茶壺疑惑起來:“找人?”“找我哥哥。”聽見張小龍這麽一說,大茶壺看看他,態度一變:“對不起,老板,這兒特殊,沒法幫您找人。”張小龍做出著急狀:“我嫂子在家鬧得都要自殺了。幫幫忙。”大茶壺心裏明白三分,繼續陪著笑:“找姐姐、找妹妹都行,找哥哥的話,就對不起了。您也別生氣,來這兒的,都不想讓別人瞧見”。張小龍忍不住摸向腰間的槍。這時一個壓低帽子的男子從他身邊過去,他把手收了回來。大茶壺指著剛才過去的人:“您瞧,都不想讓人看見。不好意思,您多擔待。”張小龍看看周圍,人很多。他拉著大茶壺往邊上走:“來。”大茶壺跟著他,到了一側屏風後麵。張小龍伸手從兜裏拿出一疊錢,也沒數,遞給大茶壺:“我找的是我哥,又不是姐夫,就是來通報一下,讓他樂嗬夠了就回家。我該向著誰,你還沒數嗎。”大茶壺沉吟著不說話。張小龍又拿出幾張大麵額紙鈔,塞到大茶壺手裏:“幫幫忙。”大茶壺想了想,把錢接了過去:“我可沒見你什麽時候進來。”說完轉身走了。張小龍看著她離去,一側身,走向樓道。

張小龍登上樓,展現在他眼前的是一串房間。第一個房間,他走到門口,附耳聽了聽,伸手推。門是鎖著的。推了幾下,門鎖紋絲不動。張小龍眉頭皺起,剛好看見大茶壺走過來,一把把她拉到一邊。大茶壺嚇一跳,生氣地斥責:“你幹什麽?”張小龍沒有理會大茶壺的惱怒,一伸手:“給我鑰匙。”大茶壺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翻了一個白眼:“哪兒的鑰匙?”張小龍指指樓道旁邊:“全要!”大茶壺發現麵前的男人不是好惹的,連連告饒:“爺,您這是要我的命啊。”張小龍左右看看沒人,掏出手槍,逼住她:“鑰匙!”大茶壺哆哆嗦嗦摘下腰帶上的一串鑰匙,扔給了張小龍。張小龍拿過鑰匙大步走到第一個房間門口,用鑰匙打開門,看了看,把門關上。裏麵傳來男人的罵聲和女人的尖叫聲。第二個門,他不管不顧地用另一把鑰匙打開,看,關上。裏麵傳來杯子砸到門上的聲音。一個裹著浴巾的男子隨後跑出來,正要罵,看見他手裏的槍,趕緊回去,門砰地關上。他繼續打開另一個門。是空的。隻剩下最後一個房間,他走過去,插人鑰匙,深呼吸一口,推開了門。隻見於明輝大汗淋漓地坐在**,正在扣外套的扣子。女郎在**躺著,嚇了一跳,驚恐地叫道:“你是誰?”張小龍沒有料到是這一幕,呆在門口,尷尬萬分,於明輝皺眉:“什麽事這麽毛躁?”張小龍慌亂地解釋道:“對不起,這麽半天了,我擔心您……”“下去等我。”於明輝不由得陰起臉來。張小龍趕緊關門,匆匆出去。女郎看著張小龍出去,問道:“怎麽了?”於明輝搖搖頭說:“沒事。”女郎想了想,又小聲問:“你剛才去哪了?”於明輝拍拍女郎的臉:“不該問的別問,想著你的錢就行了!”

深夜時分,張小龍接到羅美慧約見的電話,十分激動,但聽說是去她的辦公室,又多多少少有些失望。果然,羅美慧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一直在於明陽身邊嗎?”張小龍輕歎一口氣,點了點頭。羅美慧繼續問:“下班以後,他去了哪兒?”張小龍如實回答:“麗春院。”他看出羅美慧有些失落,故意加重語氣,“他這兩天晚上都是在那裏!”羅美慧有些失神地“哦”了一聲。張小龍心裏發涼,嘴裏卻故作關切地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羅美慧回過神來,滿臉嚴肅地說:“今晚好像有人潛進了保密局,身手很利落,門口的守衛估計還沒看清楚那個人的臉就咽氣了。”

張小龍吃了一驚,情難自禁地上前抓住羅美慧的手:“是什麽人?美慧,你要小心呀!”羅美慧點點頭:“可我上上下下都查問過了,什麽事也沒發生,也沒有人看到可疑人員。”張小龍不無感慨地說:“保密局樹敵太多了。”羅美慧頓了頓,又吞吐著問道:“那個……於明陽……他一晚上都在麗春院嗎?”張小龍肯定地點點頭。羅美慧追問:“中間有沒有出來過?”張小龍依然是肯定的語氣:“沒有。”羅美慧此刻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哀。高興是因為於明陽的種種行為說明他和趙鋼鐵沒有任何關係,悲哀的是於明陽在美國有女朋友,現在又去縹妓。這樣一個男人讓她感到又氣又恨。張小龍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冷冷地問道:“你吃醋了?”羅美慧定定神:“什麽?……吃醋?我吃什麽醋?”張小龍直言不諱:“於明陽去妓院,你不開心?”羅美慧不耐煩地擺擺手:“你別亂說!他去哪兒跟我有什麽關係。行了,你趕緊回去吧,有事我再找你。”張小龍恨恨地轉身走了。張小龍的話提醒了羅美慧,她承認張小龍說得很對,自己就是在吃醋。可是自己為什麽要吃醋?羅美慧告誡自己,現在最重要的是工作,感情對於自己是一件奢侈的事。

一大清早,李長維手上拿著一個文件袋大步流星走進譚公達的辦公室,粗聲粗氣地說道:“司令,兵力部署我開始做了,這是初步的設想,你趕緊看看,給個意見,”譚公達接過文件袋,放在桌子上,沒有打開轉而問道:“馮參謀最近怎麽樣?”“還有些害怕,幹活老丟神。康大光那幫人簡直就是土匪,沒把他弄死算不錯了。”提到馮參謀,李長維就憤憤難平。譚公達手指敲著桌子,若有所思地說:“把馮參謀放出來,不知到底是羅美慧的意思,還是康大光那邊的意思?”李長維有些不耐煩了,指著桌上的文件袋:“司令,這些我不知道,我也不關心,這個你趕緊看看!”

門外傳來腳步聲。羅美慧的聲音出現在門口:“譚司令。”話音未落,人已進了門。羅美慧笑笑說道:“二位在談事呀?對不起,我不會打擾你們吧?”譚公達欠欠身:“沒什麽事,羅處長請坐。”李長維見是羅美慧來了,馬上敬而遠之:“你們聊,我走了,”譚公達對他點點頭:“我看完給你意見,”沒等譚公達說完,李長維已經出門,譚公達尷尬地咧了咧嘴。

羅美慧隻當沒看見,笑著說:“聽說馮參謀已平安歸來,特來向譚司令祝賀。”譚公達向羅美慧抱抱拳:“此事有賴羅小姐周旋,太感謝了。”羅美慧客氣道:“司令這麽說就外氣了,本來就是分內的事嘛。美慧是你的機要處長,為司令排憂解難,理所當然。”“那我就心領啦。”譚公達接著問道:“今天來,不會單單就是為了祝賀吧?”

“什麽都瞞不過譚司令。”羅美慧收起笑容,嚴肅起來:“長江防線的兵力部署工作開始了,毛局長讓我轉告司令,共匪不會無動於衷,還望能做好保密工作。”譚公達舒了舒腰身:“這事啊,你放心,我自然會周密安排。”看見譚公達不以為意,羅美慧繼續說道:“共匪向來無孔不人,我們還是以防萬一的好。前一陣,我們抓了一個電台,全城的共匪電台也都在我們的監控之下,共匪已經不敢再使用電台傳遞情報,但他們肯定不會就此住手,唯一的途徑,就是用渡口碼頭來傳遞情報。”“嗯,這些我已有所防範,江岸巡邏隊24小時警戒巡查……”羅美慧沒等譚公達說完就接過話來:“外部當然不會有什麽問題,我擔心的是內部存有漏洞和隱患。利用內奸,這是共黨慣用的手段,我們可是因此吃過很多虧呀。”

譚公達微傾上身問:“羅小姐是不是有了目標?”看見羅美慧搖頭,譚公達又往椅背上一靠:“那就請羅小姐抓緊偵查,在目前沒有明確目標的情況下,我就愛莫能助了。”羅美慧清了清嗓子:“沒有司令的幫助,美慧是無法完成清諜任務的,這事關係到天網計劃大局,還望司令成全。”譚公達眯著眼睛:“你要我怎麽做?”羅美慧一字一句地說:“請司令簽發手諭,委以美慧檢查所有船隻的權力。”譚公達表情僵了一下:“這……”羅美慧往前湊湊:“共諜遞送情報,十有八九是利用船隻,這是明擺著的道理。如果司令不給這個特權,我們可是沒有能力控製呀!”說著,加重語氣補上一句:“司令不會讓我去求康大光吧?”譚公達臉上旋即換上笑容:“言重了。既然是為清除共諜,我當然是全力支持。”羅美慧不失時機地把審批報告遞到譚公達麵前。

行動失敗的於明輝這幾天情緒不佳,待在自己的辦公室,而煩心的事似乎並不止這一件。這不,他正坐在辦公桌後,讀著邱曼麗跨洋寄來的信件:“明陽,國共大戰在即,我很擔心你在那邊的情況!一旦開戰,你就馬上回來。我在日夜期盼你,巴克也在等著你……”“巴克?巴克是誰?”於明輝忍不住自言自語,但沒有停留繼續看了下去一一“你的牙醫說你那顆病牙必須盡快處理,你在南京去看過牙醫了嗎?不知道那邊的醫療技術怎麽樣……”他越看越糊塗,不禁摸著自己的下顆,愁上眉梢。

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於明輝抬頭看去。羅美慧已推門走進,正微笑著站在門口問候:“於參謀長忙著呢?”於明輝趕緊放下信,起身迎過去:“稀客呀!請進!請進!”羅美慧走進,在沙發上坐下,有些醋意地說道:“未婚妻的信?”“羅處長怎麽知道?”麵對於明輝意外的眼神,羅美慧伸手指指桌上的信封:“信封是航空信戳,上麵是用英文寫的地址。”聽完這番分析,於明輝笑了起來:“哈哈,忘記你是軍統之花啦。”

溢美之詞並沒有打動羅美慧,她酸溜溜地說道:“於參謀長真是用情至深,遠隔千山萬水,還要鴻雁傳書。您那個未婚妻真是讓美慧羨慕!”於明輝有點尷尬:“哪裏,哪裏,也就是問候一下,羅小姐找我有事?”話人正題,羅美慧頓了頓說:“本來不想麻煩你,可我實在是沒辦法,遇上難事了。”於明輝收收腹:“別這麽客氣,盡管說。”羅美慧看了眼於明輝,徐徐說道:“長江全麵封江禁航後,還有少數特權船隻出港,上峰要我加強對這些船隻的檢查。”於明輝聽完,心裏便明白了七八分,故意推脫道:“這種事,你應該找康司令啊。”羅美慧往前傾傾身子:“你也知道,康司令對我一直有誤會。有些事不找他還好,找他反而更難辦了。”於明輝麵露難色:“那我也做不了他的主啊!”羅美慧笑笑:“你是要塞參謀長,不用做誰的主。”於明輝擺擺手:“這,不太合適吧。”羅美慧從兜裏掏出譚公達簽發的手諭,放到於明輝麵前:“譚司令已經簽署命令授權給我,可以檢查所有進出港船隻。我自己是可以隨時去查的,隻不過同僚上下,我要這麽一去,萬一查出什麽不方便見人的東西,場麵上過不去不說,以後也沒法共事了。”

“萬一查出來的東西,是康司令的,就不好收場了。”

於明輝拒絕道:“我去,那不是成了背黑鍋的了。”羅美慧試圖打消於明輝的顧慮:“我隻查通共的東西,除此之外,我什麽都當沒看見。你要是在,好收場。”於明輝還是猶豫道:“不合適,就算去,我也得和康司令打個招呼。否則他怎麽想我?”“時間來不及了。”羅美慧說完死死盯著他,見於明輝沉吟不語,她籲了一口氣:“於參謀長,查出通共情報,功勞你我一人一半。如果查不出,你把事情全推到我身上,這總行了吧?”於明輝沒有理由再回絕了,隻好勉強地點點頭。

羅美慧、何光和於明輝帶著幾個士兵走到碼頭貨場的簡易倉庫前,船長老劉見有人來,連忙迎上去:“老總好。”何光指著旁邊的船員命令:“把貨物搬出來,檢查。”老劉指指船舷上的“浦江船運”字樣說道:“老總,我們是浦江船運公司的……”“哪兒的船運都要查。快點!”何光不耐煩地打斷老劉的話。老劉忙向旁邊的大副使個眼色,大副領悟,悄悄離開了。這時帶兵的排長抽出駁殼槍上前喊道:“再推三阻四,你跟它說話吧!”另一士兵上來不管不顧就先搗了老劉一槍托:“快著點!”老劉苦著臉掏出鑰匙,打開船倉。士兵們蜂擁而進。

搜查一直到下班時間才結束,於明輝未及向羅美慧告辭便溜之大吉,坐到了康大光的福特轎車上。轎車飛馳在江堤公路上。坐在後排的康大光呼呼喘著粗氣,滿麵怒容。於明輝看看身邊的康大光,無辜地說道:“羅美慧逼我,說如果我不去,不好收場。”康大光憤憤地說:“她以為她現在就能收得了場?”於明輝汕汕地說道:“搜查的手諭是譚公達簽發的。我看了,是真的,”“好啊,籠絡了不少蝦兵蟹將啊,連保密局也姓了譚了!”康大光氣得胸口不停起伏。於明輝趕緊賠笑:“她這是看主人打狗。下次再怎麽逼我我也不去了。”“真他媽的下作。”康大光看了於明輝一眼,忍不住破口大罵。“依我看,羅美慧以後也少不了到碼頭閑逛。”聽於明輝這麽說,康大光眼一翻:“這麽賣命,譚公達也不知道給了她多少好處。”於明輝很無奈的樣子:“反正她打得是查共產黨的旗號,我們也沒辦法。”康大光一拍座位扶手:“什麽沒辦法?她查到啥了,不是屁也沒查到嗎?”於明輝點點頭:“那倒是,都是鐵礦砂,她自己親眼看見的。”

“所以啊,鐵礦砂怎麽了?還不是運到上海為我們造槍造炮!一次查不出來,還要天天來查?我康某人的地盤成裱子了,誰想搞誰就隨便搞?”康大光越說越窩火,最後忍不住罵了羅美慧一句髒話。

船貨被查,這是韓露和春蘭始料未及的。由此可以看出,僅僅依靠康大光並不能安然無恙。二人商量著如何才能順利走船,做到萬無一失。韓露道:“康大光說這次貨物被查是因為他跟保密局有過節,但問題不大,下次出貨時間改到下個禮拜,地點也有變化,具體的到時再通知我。”春蘭不無擔心地說:“到時候會不會再突然冒出個檢查的?”韓露揉揉太陽穴:“是啊,真讓人頭痛!”春蘭突然起身道:“我們應該主動采取行動!”韓露一怔:“什麽行動?”隻見春蘭走到桌邊,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把槍,放到韓露麵前。韓露驚了,抬頭看著春蘭:“你是什麽意思?”春蘭咬著牙做了個殺人的手勢,然後說:“你的任務是鋪路,我的任務,就是把每一塊絆腳石挪開。”韓露反應過來:“你是說殺掉羅美慧?她有保密局保護很難下手。”春蘭搖搖頭:“我是說幹掉於明陽,他不也主動配合查船了嗎?幹掉他,就可以起到震懾作用!羅美慧難下手,但對付一個做文職的軍事專家咱們還是有辦法的!”

“可是……”韓露猶豫了。她對於明輝的身份仍不敢確定,所以並不想對他下絕手,於是遲疑地說:“可萬一他沒摻和這事呢?我們會暴露的!”春蘭鼻子一哼道:“就算他沒參與,也不是無辜的。他這樣的高級軍事專家,讓他活下來,等到我們渡扛的時候,可能會因為他多犧牲成千上萬個同誌!”韓露聽完沉默了,思考著春蘭的提議。

第二天,於明輝正坐在辦公桌後批閱公文。電話“叮鈴鈴”響了。他拿起電話聽筒:“喂,哦,是康司令呀……”聽筒裏傳來康大光的聲音:“按你說的,我剛才讓副官去嚇唬了馮參謀,他很害怕,應該馬上會去找你……”果然,他剛把電話掛上,就有人敲門。他說了聲“請進”,隻見馮參謀探頭進來,謙恭地招呼:“參座!”

於明輝趕緊起身,熱情招呼:“啊,來來,坐。”馮參謀回身,把門小心關好,坐下,一副愁眉苦臉相。“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看到馮參謀這般模樣,於明輝很關切的樣子問道。馮參謀感激地看了於明輝一眼,小聲說道:“康司令的副官剛才找我了。”於明輝佯裝不知道,給馮參謀倒了一杯水,好奇地問道:“他找你幹什麽?”馮參謀鬱悶不已:“還是上次火炮那事,康司令讓我再回憶回憶,還說沒準哪天還要叫我回去配合調查。那事不是結了嗎,這怎麽還在查?”

“實話告訴你吧,羅美慧根本不相信火炮事故原因是機械故障,她認為康司令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要她死!所以整天找康司令的碴,昨晚還帶著軍警檢查要塞的貨船呢。”馮參謀不解地問:“要塞貨船有什麽好查的?”於明輝白了他一眼:“你怎麽不明白呢?你是跟著李長維時間長了,變得跟他一樣遲鈍。現在上麵那些人哪個不運點私貨,撈點外快!康司令的財路被羅美慧斷了,這都是因為你而起呀,他能不拿你出氣嗎?”“天天跟著李處長畫圖表、列數字,我腦子裏哪有這根弦啊!”馮參謀苦惱不已,同時也深感委屈。

於明輝看馮參謀上道,於是趁熱打鐵:“如果康司令的貨走得順心,我估計他也就沒心思找你的麻煩了。不過這事不好辦,必須得知道現在兵力是怎麽部署的,以便避開,船才能走得順!”“這事太簡單了!”馮參謀聽完忍不住興奮起來:“我們現在幾個參謀就是在跟李處長做這個計劃呢!雖然還沒完成,但是重點都定下來了,我現在就去整理,盡快拿給你!”看著馮參謀感激的眼神,於明輝淡淡地笑了:“好。這件事辦好了你就是康司令自己人了,火炮的事自然就過去了。”看見馮參謀唯唯諾諾的樣子,於明輝從兜裏掏出一疊錢遞給馮參謀,馮參謀受寵若驚,趕緊推辭:“不不,於大哥您為了我的事忙前忙後,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於明輝豪爽地說道:“這是康司令給你的,他知道你家裏有困難,特意讓我給你。是自己人你就拿著!”馮參謀遲疑了一下,收下了。

回到江防司令部,馮參謀就暗自忙了起來。

深夜,於明輝按照約定的時間在辦公室靜靜地等著馮參謀。牆上掛鍾時針剛指向11點,馮參謀就興衝衝走了進來,激動地說:“於大哥,我寫好了。”說著把文件袋交給於明輝。於明輝點點頭接過文件袋,從兜裏拿出一個油紙包,遞給馮參謀。“這是?”看見馮參謀有些疑惑,於明輝塞到他的手裏:“拿著吧,一點小意思。”“這……我不能再要了。”馮參謀嘴裏推辭,眼卻直勾勾地看著油紙包。於明輝拍拍他的肩膀:“拿著,這是康司令給的。以後大家都是自己人了。”馮參謀遲遲疑疑地,最終還是接過了紙包,感激地說道:“謝謝於大哥!”

昏黃的房間裏,女郎看見一個人背對著門,坐在椅子上。一回頭,竟然是喬三民。喬三民顯然是經常出人這類場所,看見女郎進來,熟練地拍拍自己的大腿,狠瑣地笑道:“來。”女郎順從地走過去,坐到喬三民腿上,伸手拿過一些瓜子,邊喂他邊打趣:“以前沒見過你,頭一回來呀。”喬三民突然扳起了臉,厲聲道:“我想跟你打聽個人。”女郎絲毫不懼,反而笑了:“這兒每天來的人,比樓下吃飯的都多,我怎麽記得住。”但看見喬三民從衣服兜裏拿出厚厚一攘紙鈔,放在桌上,眼頓時亮了。她笑著把錢收起來,嬌填地說道:“我知道的,我都說。”喬三民麵容鬆弛下來,俯身湊在女郎耳邊小聲咕嘰。“你說那個戴眼鏡的前一陣老來那個啊?”女郎揉揉發癢的耳朵說道。聽到女郎想起於明輝,喬三民趕緊追問:“他來了幾次,都幹了些什麽?”女郎翻了一個白眼:“他是個神經病。”“嗯?”見喬三民不解,女郎憤憤解釋道:“來了就折騰我。一晚上要整好幾次,每次都讓我扮丫類。叫他老爺。伺候不好了,還打人掐人,你瞧―”說著露出胳膊上的傷痕,給喬三民看。喬三民沒想到於明輝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還有這樣的癖好,皺皺眉頭說:“真是看不出來。”說話間,門口響起了敲門聲。女郎問道:“誰呀?”門被推開了,大茶壺進來,點頭哈腰地問喬三民:“老板,今天還走嗎?”喬三民趕緊起身:“我還有點事情,回頭再過來。”說罷出門離開。

大茶壺看他出去,陣了一口,對女郎皺眉說道:“都看完了不買,我們這些蘋果還賣不賣了?以後這號人,讓他趕緊走。”女郎應了一聲,大茶壺才出門離開。女郎來到窗口,看外麵,隻見樓下,喬三民已走出大門。她看著他的背影,深深舒了口氣,不禁回想起那天的場景:於明輝臨走的時候,放下一些錢和一顆子彈,摸了摸她的頭發溫柔地說道:“錢是給你的,這東西幫我保存一下,過幾天,我回來找你拿。”她看到子彈有些緊張,知道這不是好惹的茬,趕緊說道:“您放心,我這嘴可嚴實了,什麽都不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