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月黑風高,於明輝跌跌撞撞回到了寂靜無人的月牙湖別墅。進門後,他沒有開燈就直愣愣地倒在**,仿佛體內的血液已全被抽空。他獨自躺在**,出神地望著天花板。淚流不止。此刻,他的心像正在被一把鋒利的刀子一片片地切碎。韓露是為了保護他而犧牲的,眼睜睜地看著韓露死在眼前,他卻什麽都不能做。韓露的話不斷地在耳邊響起:不能暴露,否則她的犧牲將毫無意義。於明輝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但他明白,唯有渡江部隊順利登陸,才可以讓韓露真正閉上眼睛。

這一夜,紫金山小樓那個關押過韓露的房間裏通宵亮著燈,遠遠看去,像餓狼幽綠的眼睛,讓人心底不由得生出一絲恐慌。綁過韓露的椅子還在地上,牆壁四周滿是淩亂的彈孔,地上是一灘凝固的血跡。王鬆山站在椅子旁邊,做現場分析。羅美慧在一旁看著,表情凝重。此外,還有一個現場分析人員,穿著軍裝,在給地上的彈殼拍照。

“地上的彈殼,和射人牆內的子彈數量是一致的。現場一共打了五槍,一槍射中韓露,另外四槍―”王鬆山說著起身,指著牆壁和天花板的四處彈孔:“分別射向這兒,還有天花板。”羅美慧轉臉看向分析人員,投去探詢的目光。分析人員仔細看完肯定道:“根據子彈人射角度分析,四顆子彈都是從椅子這個位置上打出去的。”羅美慧有些意外:“是韓露開的槍?”身邊的王鬆山開口了:“很明顯,於明陽一進來首先解開了捆綁她的繩子。”邊說邊彎腰揀起地上的繩子拽了拽:“繩子沒有磨斷的痕跡,而韓露自己不可能解開,唯一的可能就是於參謀長幫她解開的。我認為是在於參謀長解開繩子後,韓露搶了他的佩槍。”羅美慧沉吟一下問道:“槍上的指紋驗過了?”“驗過了,槍上有於參謀長和韓露兩個人的指紋。”王鬆山見羅美慧點頭,繼續道:“根據現場情況看,應該是韓露搶槍之後要殺於參謀長,被於參謀長擋開槍口。所以四顆子彈都沒有打中於參謀長,而是射人牆壁和天花板。”羅美慧抬頭看向天花板,天花板上果然有兩個彈孔。“躲過這四顆子彈以後,”王鬆山指著椅子的位置,“於明陽在這個位置,搶回了槍。根據椅子挪動的位置,可以判定,在韓露開槍之後,於明陽用盡全力拖拽著她,往自己的方向拉拽,奪槍。韓露本身的重量,足以造成椅子的大幅度移位。於明陽奪回槍之後,便向韓露開槍。屍檢報告顯示,子彈穿胸而過。這證明,於明陽沒打算開第二槍,一槍斃命。”

羅美慧看著地上的血跡:“這麽說,韓露確實是於明陽殺的。她要殺於明陽為於明輝報仇沒錯,可是於明陽為什麽一收到那封信就立刻來到這裏?”聽羅美慧這麽一說,王鬆山雙手交叉胸前,摩擎著下巴:“會不會是他倆有過什麽交易?殺人滅口?”羅美慧眼中閃現一絲懷疑:“你要搞清楚,他隻知道韓湘怡,不知道韓露。而我在信裏寫的是‘韓露危險’,他既然第一時間趕來說明他知道韓露是誰。難道……他真的是於明輝?”王鬆山想了想,一臉不可思議:“如果他是於明輝,怎麽可能會殺掉韓露?還是一槍致命?從傷口看,那可是狠手呀!”

羅美慧皺起眉頭,沉思。

夜裏,保密局的號房裏陰暗潮濕,李長維胡子拉碴靠在牆上,閉目養神。門開了,一個特務守在門邊,王鬆山跟在身後嬉皮笑臉走進來。李長維睜開眼,白了他一眼,厭惡地看著他,一聲不吭,王鬆山嬉笑著說:“李處長,習慣了要塞的熱鬧,這幾天,未免寂寞了吧?”李長維朝地上陣了一口:“有屁就放,別給我演戲!”王鬆山笑道:“怕你孤獨,給你找了幾個伴兒。”說著回頭嗬斥道:“帶進來。”

李長維一愣,向外看去。門口,特務押著白卿和三四個共黨嫌疑犯走進來。其中一個傷勢嚴重,其他人都是傷痕累累。李長維忍不住大罵:“王鬆山,你他媽的要幹什麽?”王鬆山假裝客氣地說道:“不好意思啊,地方不夠,單間的待遇,到此為止了。”李長維憤然起身,撲過去:“你們這些畜牲!快放老子走!”沒等他撲到王鬆山身上,一個特務過來,一推,吧卿,李長維摔倒了。王鬆山冷冷地指著受傷的共黨嫌疑犯:“再耍你的狗脾氣,我讓你和他們一樣!”頹然倒地的李長維眼裏全是怨恨。

第二天剛上班,一夜未睡的於明輝找到康大光,關好辦公室的門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康大光詫異地看著他問:“你不要急,慢慢說,發生什麽事了?”於明輝滿臉慌亂:“我把韓湘怡打死了……韓湘怡就是韓露,她們原來是一個人……我,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就……殺了人了……現在我一閉眼,還是滿地的血……”聽見殺人,康大光吃了一驚:“你定定神,說清楚點,韓露就是韓湘怡什麽意思?”

於明輝使勁咽了口吐沫:“事情是這樣的,我收到一封信,上麵寫著韓露遇險幾個字,還寫著地址。然後我就去了,結果發現韓湘怡一個人被綁著,我把繩子解開,她搶了我的槍要殺我,我擋開了……然後,然後不知道怎麽回事……好像是我把槍給搶回來,就把她給打死了……”“韓露是誰?到底是怎麽回事?”康大光顯然還沒明白過來。於明輝黯然地小聲說:“韓露是我弟弟的未婚妻。”

康大光驚訝地叫出聲:“於明輝?”“嗯。”於明輝懊惱地歎氣:“他死之前跟我說,他有一個叫韓露的未婚妻,在江北,跟他都是共產黨……讓我日後遇見時務必替他照顧韓露……”康大光這才恍然:“是這樣啊。”見康大光沒有大的反應,於明輝裝出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可我怎麽也沒有想到她就是韓湘怡。我更沒想到,她會搶我的槍,要殺我……”

康大光頓了頓:“看來韓露是想殺了你,為於明輝報仇。”說著仿佛又想起什麽:“這麽說剪斷你刹車線的人就是韓露?好險哪,這麽長時間,一個敵人就在身邊,你我竟然毫無察覺!共匪太可怕了!”

於明輝一臉焦慮:“我,我殺了她……我怎麽向我弟弟交代啊……”康大光沉吟了一下,想了想:“沒事,這是好事。她那樣的人如果留著亂說話,很多事情我們會很被動的。”於明輝垂頭,做出心煩意亂的樣子。

康大光正要安慰他,一個衛兵進來報告:“司令,保密局羅處長來了。”康大光皺起眉頭:“在哪兒?”衛兵答:“幹參謀長辦公室。”於明輝眼神中閃出一絲驚慌,求助地看著康大光:“她又來幹什麽?”“你先在這兒待著,我去會會她,”康大光說罷起身出門。

於明輝一個人站在康大光辦公室的窗口處,警惕地看著外麵的情況。不一會兒,電話響了。他回身看,沒有接。繼續看著窗外。“叮鈴鈴……叮鈴鈴……”電話一直響著。他想了想,走過去,接起來,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聽見電話那頭一個男人公事公辦的聲音:“康司令,您交代的事情已經全辦好了。存款會分四批轉到美國銀行,戶頭用的是您夫人的名字。登機的時間是一周後的晚上七點,地點不變,上海機場。”沒等於明輝反應過來,電話掛了。他很意外,忽然,他的視線停留在眼前桌上放著的一份檔案袋上,這份檔案反方向對著他,他側過腦袋,看過去,接著把它拿起來,見檔案袋上寫著:“南京航運公司。”他詫異地打開檔案袋,裏麵竟是幾張去上海的船票。於明輝重新把東西放回原處,若有所思。

參謀長室裏,羅美慧在獨自等於明輝。她一邊等,一邊端詳屋裏的情況,似乎想要找出什麽希望看到的東西。不一會兒,康大光拉著臉進門。羅美慧趕緊招呼:“康司令。”康大光點點頭,陰陽怪氣地問道:“羅處長,今天來,又要抓誰啊?”羅美慧臉上有些尷尬:“不敢,美慧是來找於參謀長聊天的。”康大光搖搖頭,話裏有話:“長江大戰在即,你倒是有閑心啊?”“卑職是想了解一些情況,這才……”還沒等羅美慧說完,康大光就瞪大眼睛打斷:“了解什麽?他一天到晚忙得腳打後腦勺,還得24小時給你們保密局做解釋,是不是?”羅美慧抬頭看康大光身後,心裏疑惑於明陽哪裏去了,但表麵還是賠笑道:“康司令,您誤會了。”

康大光眼一瞪:“誤會?長江的炮聲很快就會在我們耳朵邊上炸響了,你們保密局不是替黨國分憂,而是天天攪局!這是誤會嗎?我問你,李長維的事情有沒有個頭?你讓炮台總台長的位置空缺到什麽時候?”

羅美慧不願解釋太多,單刀直人:“康司令,我今天來,是帶著問題來的。不是來閑談的。請您諒解。”康大光眉頭一挑,突然笑了:“什麽問題?”羅美慧硬梆梆地說道:“不知道於參謀長有沒有跟您匯報韓湘怡的事情?”康大光一臉淡定:“你說的是韓露吧?共產黨嘛。”羅美慧有些意外,但是沒有表露出來:“您知道了就好。我就想弄明白一點,為什麽於明陽一看到韓露的消息,比江防大業的事情還上心?”康大光一五一十向羅美慧講述了事情的原委。羅美慧這才恍然大悟:“我說怎麽他一看到韓露這個名字,就什麽都不管了,連我都不找就自己跑過去……”康大光鼻子裏輕哼一聲,一臉不滿:“那是人家的弟妹啊,他弟弟臨死前托的孤,換了誰不得著急上火?”羅美慧顯得很愧疚:“那我得……於參謀長呢?我想當麵跟他……”康大光擺擺手:“算了,他心情不好,不想見人。”羅美慧歎口氣:“這是一招錯棋啊!”康大光斜著眼,話帶嘲諷:“你們什麽時候下對過呀?”

經過了一夜的煎熬,牢房裏,白螂和幾個共黨在一側,李長維自己待在另一側,以示身份區別。但號房不大,幾個人還是離得很近。一個共黨傷勢嚴重,白螂等人圍著他,李長維斜眼看著他們,眼神淡漠。白螂摸了摸受傷共黨的額頭,皺眉說:“發燒了。”一旁,有人把衣服脫下來,蓋在傷者身上。幾個共黨也紛紛脫衣,給他蓋上。李長維看著他們,若有所思地發起呆來。

午夜時分,王鬆山辦公室門窗緊閉。此時他打開一本封麵印有“野草書店”印章的《紅樓夢》,把扉頁撕下來,放在火上小心翼翼地烘烤。扉頁上漸漸有字跡顯示:“康大光會在六天後潛逃,由上海去美國。現正在通過多家銀行轉移財產,立刻想辦法查封。紅鯉。”

第二天一上班,於明輝就在辦公室打電話:“那班去上海的船幾時開船?……好,我記下了,謝謝。”他剛放下電話,門口傳來腳步聲,連忙看過去,不由得一愣。隻見邱曼麗站在門口,一臉平靜。“曼麗?”於明輝有些驚訝。邱曼麗沒說話,直接走到沙發邊自顧自坐下。於明輝看邱曼麗興致不高,趕緊過去,也跟著坐下。隻聽邱曼麗平靜地說:“我要回美國了。”“回美國?什麽……時候?”於明輝非常意外,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邱曼麗表情自然,情緒也很正常地回答:“現在。行李已經裝車了。”於明輝隨口問:“出什麽事了?”邱曼麗用手攏了攏頭發:“沒什麽。考察結束了,我在這邊也沒什麽事,所以……回去了。”於明輝頓了頓:“那,你還回來嗎?”邱曼麗半天沒有吭氣,突然笑了笑:“你說呢?”於明輝有些不自然:“當然,當然要回來啊!”

邱曼麗抬頭看看於明輝,眼神中閃過一絲恍惚:“明陽,最近我突然很想念你當初向我求婚的那個地方,特別想再回去看看,你還記得那兒嗎?”聽到這個問題,於明輝心虛地汕仙一笑:“當然……”邱曼麗盯著於明輝的眼睛:“那時候,你跟我說,就算江裏的水都幹涸了,你都不會變心的。別人都在教堂宣誓,我們的地點卻別具一格,在江邊。”於明輝摸摸自己的腦袋,順著她的話道:“是……我是覺得教堂太千篇一律了……”邱曼麗神色有些黯然,歎息道:“想想恍如隔世,同樣都是在江邊,那時你向我求婚,可現在到了南京……我們……算了,不說了,馬上就要打仗了,現在說這個不合時宜。”於明輝附和道:“就是,在這兒……太沒那個氛圍了。”

邱曼麗看於明輝的目光開始複雜起來,似乎還有些許恐慌。於明輝沒有察覺,沒話找話:“東西都收拾好了嗎?”邱曼麗沒回答,忽然起身:“我走了。”“我送你。”於明輝也跟著起身。邱曼麗很是緊張地連連擺手:“不用!你忙吧!”於明輝看出邱曼麗神色慌張,關切地伸手扶一把問道:“你怎麽了?”邱曼麗的胳膊在觸及到於明輝的手時,仿佛烙鐵般趕緊甩開:“我是說,不用送了,車就在門口。”於明輝正要開口,邱曼麗匆忙轉身走了。於明輝想了想,停住了腳步。

樓道內,邱曼麗出了於明輝辦公室,起初步伐正常,漸漸越走越快,最後像逃一樣的跑起來。她滿臉淚痕,心緒痛楚而又飄忽不定。她其實是故意說錯求婚的地點和誓言,於明輝卻沒有指出這顯而易見的錯誤。她確定眼前的人不是於明陽而是於明輝!這個發現讓她無比恐慌,真正的於明陽在哪裏?他是否還在人世?邱曼麗此刻心中充滿疑問,卻不敢回去問於明輝。她現在隻想逃,逃離這個充滿鬼魅的地方。

要塞大門外,一輛吉普車停在外麵。邱曼麗走出來,心情沉重地走向吉普車。她剛拉開把手,一隻手抓住了車門,邱曼麗扭頭,看見兩個特務站在她身後。邱曼麗厲聲問道:“你們是誰?”特務不說話,直接捂住了她的嘴,把她塞人車裏。吉普車疾馳而去。

這是一個環境比較高級的審訊室。邱曼麗沒有被綁起來,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羅美慧坐在對麵,審她。邱曼麗沒有表情,冷冷說道:“我要回美國,請你放我走。”羅美慧沒有回答,而是上下掃視著邱曼麗饒有興趣地說道:“說說情報的事情吧。”邱曼麗激動地站起來:“什麽情報?”羅美慧微微一笑:“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怎麽敢輕易動白宮來的朋友?”邱曼麗聽完一臉茫然地看著她,發愣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羅美慧打破僵局,對門外喊了一聲:“進來!”一個特務拿著邱曼麗的皮箱進來,眶當放在地上。皮箱已經被割開了。可以看到,裏麵有不少資料和文件。邱曼麗臉色為之一變。特務遞上一份報告。羅美慧接住,啪地扔到了邱曼麗麵前:“這是你的箱子,這份是你準備的報告,這就是黨國的好朋友幹的事情啊!”邱曼麗氣急敗壞:“這裏麵的每一個字,都是實際情況,我們沒有添加任何的誇張成分。”羅美慧搖搖頭:“但是你知道嗎,這樣一份報告如果被你帶回美國,白宮很可能會撤銷對黨國的援助。”“那是你們的事了,與我無關。”邱曼麗一臉決然。羅美慧針鋒相對:“我絕不允許任何有損黨國的事發生,”見邱曼麗看著自己,口氣軟了下來,徐徐說道:“安心待在這裏,我不會傷害你的,隻不過得請你在南京多住幾天,等我們勝券在握那天,再送你回美國。”邱曼麗這才反應過來,勃然大怒:“羅美慧!你太過分了!我要見國防部長官!”羅美慧笑笑:“行,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安排的!”

野草書店內室,王鬆山和一個男子在密談。王鬆山把一頁紙從桌上推到男子麵前,男子拿起來看。紙片上麵寫著康大光的姓名、一些簡單的履曆,貼著一張黑白照片。王鬆山介紹:“這個人是要塞的司令康大光,他對渡江戰役很重要!控製他就等於控製了一半的要塞。紅鯉查到他打算逃到美國,我們絕不能讓他走!”男子點頭:“說吧,需要我做什麽?”王鬆山斬釘截鐵地說道:“利用你在銀行界的關係,查清楚他在國內所有銀行的賬戶情況。轉賬、存款、包括小金庫和存在銀行的金條、文物等等。查清後你給我一份詳細的清單,然後我就可以利用我保密局的身份去查他。”“明白了。”聽男子說完,王鬆山緊接著叮囑道:“一定要快!時間不多了!”

江北王司令辦公室,王司令在看圖紙。陸明匆匆進來,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司令!內鬼揪出來了!”王司令猛然抬頭:“什麽時候的事?”陸明回答:“一個小時前。人現在就在隔壁關著。”王司令摩拳擦掌:“馬上審!”

隔離室裏,王參謀正義凜然地坐在一個椅子上,審訊坐在他對麵的一個男子。王司令和陸明坐在一邊目不轉睛地聽著。王參謀義正詞嚴地嗬斥道:“李明,抬起頭來!原來你就是內鬼!這些年你一直跟著我,我當你是親人一樣對待!……說!你先後四次給南京發電報,最後一次泄露,發報員可以做證,你認不認?”李明垂頭喪氣地答道:“認。”王參謀一拍桌子:“你接應敵人,從鄉下劫走韓露同誌,送他們的時候,你把袖章掉在了車站,最後被人送到政治部。這個,你認不認?”男子不否認,歎氣。王參謀冷笑一聲:“你還有什麽要說的?”李明一臉絕望,喃喃自語:“沒有。”

王參謀問完,走到陸明和王司令麵前:“報告首長,人證物證都在,確定無疑。”王司令和陸明對視一眼。很是滿意。陸明點點頭:“好。把該問的問出來,寫一份報告給我。”“是。”王參謀立正敬了一個禮。

王參謀等王司令和陸明一出門,輕輕過去把門關上,轉身走向李明。李明激動地看著他。王參謀走到李明麵前,輕聲耳語:“閉緊你的嘴!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

時隔不久,陸明麵色焦慮,再次快步走進司令部,向王司令報告:“王司令,內鬼不是咱們審的那個。”王司令聽了相當驚訝:“怎麽回事?”陸明氣得一拍大腿:“剛剛發現,咱們審的那個已經被殺了,真正的內鬼是他的上級王楚江。唉,他隱藏得太深了!七年的黨齡啊!現在人失蹤了,估計已經到了南京。”王司令皺著眉頭,沉思半天,麵色嚴峻地吩咐:“查明王楚江半年來都接觸過哪些人,有可能獲得哪些情報。立刻通知火魚做好準備,發現異常就算犧牲自己也要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潛伏的同誌。渡江馬上要開始了,關鍵時刻不能出現任何閃失!”

保密局的號房裏,午飯來了,白螂幫李長維把飯拿到他麵前,李長維默然接過來。白卿沒有再理他,而是和幾個同誌把一碗一碗的飯集中到一塊重新分配,受傷最重的同誌分得多一些,傷勢較輕的少一些,白螂自己根本沒有東西可吃。李長維把自己吃剩一半的碗遞到白卿麵前。白卿一愣。李長維尷尬地笑笑,摸摸後腦勺:“我吃飽了。”說完,又恢複了淡漠神情,白螂手裏拿著飯,感激地說:“謝謝啊!”李長維沒說話,自己又安靜地坐到角落裏。大家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李長維把臉扭了過去,不看他們,但心裏不由得感慨。幾天來,他親眼目睹了共產黨員之間舍生忘死、相互依存的革命友誼。反觀國民黨內部的黑暗、爭鬥,以及高官們貪生怕死、提前鋪好退路的醜態,他生平第一次產生了動搖:在這樣的局勢下,共產黨獲得勝利,是遲早的事情,那麽,自己為這樣一個搖搖欲墜的腐敗政權效力,還有多大意義?

深夜,一個男子戴著口罩,隻露出兩隻眼睛,在羅美慧辦公室門口的陰影裏焦躁地窺視四周。羅美慧從遠處匆匆走來。男子籲了口氣,從陰影裏走出,擋在羅美慧麵前。羅美慧疑惑地看著男子,顯然,她沒認出此人。男子摘下口罩,低聲招呼:“處座。”羅美慧一愣,失口喊出:“混江龍?”王參謀把手放在唇邊,示意她小聲說話,然後隨著她走進辦公室。

羅美慧關上房門,不可思議地問道:“你怎麽在這裏?長江馬上就要開戰了,你怎麽在這個時候回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知道這個道理嗎?”王參謀一臉煩躁:“我不能再在那邊等了,再等就是等死!”羅美慧氣得臉色發白:“貪生怕死!你真讓我失望!”王參謀不耐煩地揮揮手,憤憤地說:“這個時候你就別跟我談氣節了!我要見湯總司令!”羅美慧轉過身去不看他:“你還有臉見湯總司令?你見了他說什麽?說你臨陣脫逃?你就不怕湯總司令一槍斃了你?”王參謀冷笑一聲:“我既然敢回來自然是有籌碼,我手上有重要情報,共產黨幾年前就在南京安插了很多人,有高級別的軍官,也有基層士兵,國防部、保密局、軍隊裏都有,數量不止十個。”羅美慧心裏一驚,麵色緩和許多:“都是誰?名單在哪?”

王參謀搖搖頭:“這麽重要的情報我怎麽能寫在紙上呢?”指指太陽穴:“都在這裏了,而且我隻對湯總司令一個人說。我在共黨中間辛辛苦苦潛伏了那麽久,下半輩子怎麽過可全都指著它了。”“你!”羅美慧憤怒地指著王參謀的鼻子:“你竟然用黨國的未來當籌碼!”王參謀一臉無所謂:“對不住了,生死時刻我也得為自己打算,還請處座你理解。麻煩處座現在就替我聯絡湯總司令,我必須立刻見到他。”羅美慧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好,我這就去給你安排。你的情報最好真的夠分量,否則我第一個要你好看!”

“謝謝處座!”王參謀不疼不癢地說了一句,然後得意地笑了:“除了南京潛伏的地下黨名單,我還給您準備了一份大禮,您肯定想不到您父親羅司令在誘捕共黨的時候,埋伏在土山上向他開槍的那個人是誰。”羅美慧一愣。王參謀不懷好意地繼續笑笑:“這份禮物我會請湯總司令轉送給您。”羅美慧明白他不會跟自己透露半個字,轉身出了辦公室。

羅美慧不敢遲疑,當即把最精幹的幾個手下召到了會議室,鄭重其事地布置道:“你們的任務是護送客人去國防部,三輛車,客人坐中間,前麵和後麵車上的人要子彈上膛,不能讓任何人接近客人。記住,是任何人。包括我們保密局和你們的同事!”特務齊聲回答:“是!”羅美慧點點頭:“客人身上有重要機密,如果出了問題,你們全得掉腦袋。”說著看看表:“十分鍾之後出發。”

王參謀坐在羅美慧的辦公桌後,百無聊賴地翻著一些文件。他悠然自得,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門口,王鬆山沒有敲門快步進來:“處座……”說到一半,他看到辦公桌後不是羅美慧,愣住了。王參謀抬起頭來,一看王鬆山,也愣了。兩人麵麵相覷,都呆在當地。

同樣的場景在兩人腦海裏閃過:六年前,在新四軍營地的集訓室裏,意氣風發的王參謀穿著教官的服裝上課。王鬆山坐在第一排……

王鬆山和王參謀麵對麵站著,兩個人對視,死一般寂靜……

羅美慧擔心有閃失,布置完任務後快步往自己辦公室走去。推開門,她愣住了,辦公室裏竟空無一人。她失聲大喊:“來人!”一個特務跑過來。羅美慧指著房間疑惑地問:“剛才在裏麵的人呢?”“什麽人?”特務一臉茫然。羅美慧惱火地頓足尖叫:“馬上給我找!”這時,王鬆山聽到喊聲,跑了過來,問:“處座,出什麽事了?”羅美慧低聲咒罵:“活見鬼了。”

夜色朦朧,行動處樓上樓下人頭攢動,特務們在各個屋裏進進出出,一片混亂。羅美慧和王鬆山站在樓道口,不耐煩地等著。羅美慧皺著眉頭,心煩意亂。眾特務還在找著,但始終都沒有結果。羅美慧隨手抓住一個經過的特務:“找著了嗎?”特務沉默,顯然沒找著。羅美慧大罵:“一個大活人,剛才還在這裏,說沒就沒了?找!”特務趕緊跑開繼續尋找。這時,一個特務急衝衝地跑過來報告:“處座,找到了!”羅美慧突然激動起來:“在哪兒?”

她順著特務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自己辦公室的後窗外,掛著王參謀的屍體。羅美慧和王鬆山奔過去看著,目瞪口呆。

原來剛才在羅美慧辦公室,王參謀反應過來後冷冷地看著王鬆山:“你是……”王鬆山不自覺地將手伸向腰間,想要拔槍。王參謀看出王鬆山的意圖,一腳把椅子踢向王鬆山,往門口衝去。王鬆山把椅子擋開,一拳砸倒王參謀,飛快地從褲兜裏掏出鐵絲,繞在他脖子上,死死勒住。王參謀拚命掙紮。王鬆山用盡全身力氣勒緊鐵絲。就在這時,樓道內傳來羅美慧返回的腳步聲。王鬆山快速把王參謀的屍體搬到後窗邊,掛在窗外。羅美慧已走到辦公室門口。王鬆山看看左右,情急之下迅速從後窗跳出,並關上窗戶。就在他關上窗戶的一瞬間,羅美慧推門進來。王鬆山腳蹬著樓外麵的水管,小心翼翼地背貼著牆壁,慢J漫挪到另一個窗戶邊上,翻了進去……

仍是在野草書店,於明輝和王鬆山又見麵了。王鬆山抑製著內心的激動說:“剛收到電報,渡江時間確定了,兩天後的淩晨五點。”於明輝聽完為之振奮起來:“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戰鬥了!”王鬆山也感慨道:“是呀!這麽多年了,就等這一天!”

於明輝興奮過後,冷靜地說道:“江防已經有上千人打算投誠了,還有兩天時間,一定要盡可能多地爭取要塞守軍!”王鬆山也嚴肅起來,鄭重地說:“起義的標誌是白毛巾。等對岸髯火燃起來,所有起義人員都纏在左上臂。”於明輝點點頭:“好。另外敵人一定會立刻啟動‘血海計劃’,咱們必須要瓦解這個計劃。你回去,主動向羅美慧要求執行投毒任務。”王鬆山笑了:“這個任務當然是我去執行最穩妥!”說著從包裏拿出一疊文件交給於明輝:“這是康大光所有財產情況,一個小時後你就可以去找他了。”於明輝伸手接過:“康大光、李長維,這兩個人都交給我。保密局監獄裏的同誌,你去救,我們分頭行動!”

一小時後,於明輝和康大光麵對麵、眼盯眼、死死地直視對方。於明輝抬頭挺胸,義正詞嚴地說道:“我是共產黨。”康大光沉默不語。於明輝聳聳肩:“請理解,為了能在這裏紮下去,我隻能騙你。”康大光苦笑一下:“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於明輝想了想:“想一槍打死我。”康大光搖頭:“不。我在看電影。你知道嗎,段振國、馮參謀、喬三民,這一個個的演員,此刻正在我的腦子裏一幕幕過過。你的演技,比我想象的要高超很多。”

於明輝自嘲地笑笑:“你的眼睛也很毒。否則,也不會把炮台台長給了李長維。”康大光一臉失望,眼神憤怒地瞪著於明輝:“狗和狼應該是有區別的,我竟然沒看出來。可惜我隻是懷疑,沒有確定。否則,現在也輪不到你在這裏跟我講話。”於明輝往他麵前湊湊:“你我師生一場,我不想難為你。現在在你麵前,還有條路是可以走的。”康大光麵無表情:“我想聽聽,這路有多寬。”於明輝遞過去一份名單:“第一簽署這份人員調令。第二,給保密局施加壓力,放李長維出來。另外,暫不執行‘血海計劃’。”康大光隻是瞥了一眼,就大笑起來:“如果我不這麽做呢?”於明輝和以往一樣彬彬有禮地微笑:“在你做出決定之前,我建議你打一個電話。”康大光有些緊張:“什麽意思?”“你存在銀行、準備分四批往美國匯的錢,可能出了點問題。”康大光臉色大變:“你說什麽?”

於明輝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說的是什麽,問問就明白了。”康大光快步走到電話前,撥通電話:“我是康大光,你那邊……什麽?你再說一遍!”康大光掛掉電話,衝到於明輝麵前:“我的錢呢?”

於明輝推開康大光,冷臉說道:“如果你不想上軍事法庭,最好聽我的,簽署那份調令。否則,錢隻是個小事,保密局的監獄,想必您也是很熟悉的。”康大光大怒,直接走到電話前,撥通:“嚴彪嗎?馬上帶衛兵過來!”突然聲音變了:“你是誰……”於明輝過去掘下電話機:“別浪費時間了,嚴彪現在在您府上。”康大光大驚失色:“你叫人去我家了?”於明輝擺了一個讓康大光冷靜的手勢:“放心,我們共產黨不會傷害你家人。隻是那些文物和金條數目太大了,得需要人看著。”

康大光倒吸一口涼氣,氣急敗壞:“於明陽……不,於明輝!你……你狼性不改!”於明輝一臉無奈:“司令,我們好歹同事一場。我不希望看到你一無所有。你的錢、自由、還有去國外的機票,我都可以還給你。但條件是,按我說得辦。”康大光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次日,保密局號房的鐵門被推開了,一個特務帶著於明輝走了進來。於明輝身著軍服,氣宇軒昂。李長維抬起頭來,滿臉疑惑地看著他。於明輝手裏拿著釋放令,走到李長維麵前,扶起他。李長維有些意外:“這是?”於明輝伸手扶起李長維:“李處長,受委屈了。”

出了保密局的號房,於明輝沒有送李長維回家,而是來到郊外的一片樹林裏。於明輝下車,李長維愣著,不明所以。於明輝打開副駕駛室,李長維還犯著愣。於明輝招呼:“下車吧。”李長維頓了頓:“這是要,槍斃我?”於明輝想了想,話裏有話地說道:“那是他們的意思。”李長維遲疑著,最終還是下了車,疑惑地問:“於參謀長,你……?”於明輝沒有看李長維,而是看著遠方,意味深長地說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我現在已經不是江防要塞的參謀長了。”李長維大吃一驚:“你也被他們栽贓了?”於明輝轉過頭微微一笑:“不。我是自願的。我現在的身份,是共產黨。”李長維聽完大驚失色。

於明輝正色道:“剛回國的時候,我的想法和你一樣。報效黨國,死而後已。可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眼睛裏看到的各級軍官,沒有熱血,隻有腐化。”李長維看著他,凝神傾聽。於明輝繼續說道:“你知道我們現在在這裏說話,康大光和譚公達,還有那些比他們級別更高的軍官,在做什麽嗎?”李長維沉默。於明輝歎口氣:“他們不是在機場,就是在去機場的路上。渡江戰役馬上就要打響了。”說著忍不住烯噓一下:“可在戰場前線,我看不到一個能挺住胸膛堅守的軍人。”

李長維忍了半天,終於問出心中的疑惑:“你不怕我去報告給康大光和譚公達嗎?”於明輝鼻子哼了一下,反問道:“李處長,你覺得你還能找得到他們嗎?”李長維一怔:“什麽意思?”於明輝無奈地搖搖頭:“康大光已經買好了去國外的機票,明天的這個時候,他會出現在去上海的船上,”李長維眼一瞪:“你是怎麽知道的?”於明輝拿出上海的船票,遞給他:“我是他的學生,他把我視為心腹,這些細節,我不可能不知道。”李長維急了:“你知道他要跑,為什麽不報告?”於明輝雙手一攤:“我向誰報告?你告訴我。我能報告的人,比他跑得還快!”李長維傻眼了。於明輝繼續遊說:“有多少士兵,都特別想和長官們守衛在長江上,哪怕這條命不要了,也死不足惜。可現在呢?他們的身邊隻剩下了你和我兩個人!一個小時之前,你我之間的一個,還在監獄裏!這就是黨國對我們的信任!”

李長維摸出一支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緊皺眉頭思索。於明輝暗自觀察著李長維,義憤填膺地問道:“日本人在的時候,我們的槍口一致對外,打得是外姓人。可現在呢?保密局的槍口下,死的都是你我的兄弟姐妹!就因為一條長江,就要殺個你死我活嗎?”李長維歎口氣,擺擺手:“你……讓我想想……”於明輝言辭懇切地盯著李長維的眼睛:“‘血海計劃’,你是第一個站起來反對的。可有人聽嗎?再過幾個小時,長江邊上的每一口水井、每一座糧倉,都會變成殺人的毒藥,那是老百姓用來救命的水和糧食啊!”李長維明顯在動搖,歎氣不止。“如果你能深明大義,被挽救的不是幾個共產黨的士兵,而是千千萬萬的老百姓啊。”李長維的煙頭燒到了手邊,他方才察覺,疼得趕緊扔掉。於明輝趁熱打鐵:“你是明白人,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確的選擇。”李長維有些猶豫:“我……”於明輝堅定地看著他:“我們都是中國人,我們是同胞。長維兄,我替四萬萬同胞懇求你,團結起來,別讓手足相殘的慘劇,再上演了。”聽了這話,李長維似有所動。

保密局看守所,王鬆山帶著幾個人跑進來,迅速控製住了兩個守衛。王鬆山從守衛身上搜出一串鑰匙,把號房的鐵門打開。白卿等被關押的地下黨都被放了出來,大家互相用眼神交流著,走路的聲音很輕,樓道的人雖然多,但都行動有序,沒有半點嘈雜的聲音。王鬆山和幾個同誌斷後。王鬆山走到最後一個號房,打開,往裏一看,是邱曼麗,他愣了。邱曼麗看到他,很驚慌,王鬆山進去。邱曼麗身體不住地往後縮,害怕地喊道:“你、你要幹什麽?”王鬆山走過去,溫和地說了一句:“你自由了。”邱曼麗一臉驚訝。

監所外,一輛吉普車停在門口等著邱曼麗。王鬆山帶著她走到車邊,說:“我會安排你先去杭州,從杭州飛回美國。”見邱曼麗懷疑地看著自己,他一臉正色地從兜裏拿出一封信,遞給她:“這是於明陽寫給你的。你應該認得他的字。”邱曼麗看信封,確信了,緊接著又問道:“他人呢?”王鬆山想了想:“如果時間趕得上,也許……他會去杭州送你。”見王鬆山支支吾吾,邱曼麗一臉焦急:“他現在在哪兒?為什麽不來?”王鬆山笑了:“等你上了飛機,打開信,就知道了。上車吧,保重。”邱曼麗將信將疑地接過信,上了車。

吉普車在寧杭公路上疾馳,車裏,邱曼麗打開信封,拿出一封信來。目不轉睛地看著。看著看著,她的手就不禁抖了起來。信上寫道:“曼麗……不,我應該稱呼你嫂子。我很明白這封信對你的傷害,可我不能隱瞞你一輩子。縱使不忍心,我還是要告訴你這個秘密:我不是於明陽,我是他的弟弟於明輝。你的愛人、我的同胞哥哥,在回國之後不久,就在國民黨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追擊中,中了流彈死在我的懷裏。我假扮成他的身份是臨時的決定,也是不得已的選擇。所以,從你來南京的第一天起,一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怎麽去麵對你,我能做的,隻有逃避。為了能在敵營中生存下去,完成我的使命,我隻能瞞著你,直到今天。現在應該是真相大白的時候了。無論你是否理解我,我都會坦白,卸下這個壓在我胸口多時的石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親人,我也一樣,雖然分屬兩個陣營,但我是他的親弟弟。我想讓你知道,你和哥哥一樣,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的親人。在此,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諒。我能給予你的安慰,隻有這一份短短的信箋,和一句對不起……”

今晚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指揮部裏,康大光臉色鐵青,坐在電話機前。於明輝站在後麵,手裏抓著槍,頂著康大光。康大光歎口氣,拿起電話:“我是康大光……傳我的命令,從即刻起,各炮台全部待命,沒有李長維台長的命令,誰也不許擅自開炮……違令者,軍法論處。還有,馬上去把執行沉船任務的人召回來待命……”

而此時在保密局技術室裏,王參謀靜靜地躺在工作台上,法醫剛剛忙完,用白布蓋住王參謀的屍身。羅美慧進來。心煩意亂地問道:“有什麽發現?”法醫伸手遞給羅美慧一個金屬盤子,裏麵是一張皺巴巴的照片:“這是從王參謀的喉嚨裏取出來的。”羅美慧麵露驚訝,用攝子翻開,仔細看。看見照片上是於明輝。她異常驚訝,不敢相信地問道:“你說在哪兒找到的?”法醫肯定地說:“喉嚨裏。”羅美慧思索著自言自語:“他一定是在垂死掙紮的時候要傳達一個重要的信息……”說著不禁想起那天王參謀在辦公室說的“您肯定想不到羅安邦司令在誘捕共黨的時候埋伏在土山上向他開槍的那個人是誰”的話來,她終於恍然大悟,脫口而出道:“於明陽就是向我父親開槍的人!於明陽……就是於明輝!”

於明輝頂著夜色從江防要塞樓裏出來,上了車後發動車子正準備開走,羅美慧從後座坐起,用手槍頂住他的頭:“於明輝!”於明輝聽出羅美慧的聲音,但並不意外。聽她叫自己的真名,很鎮定:“是我。”羅美慧一手用槍指著於明輝,一手搜他的身,卸了他的槍。冷冷說了句:“開車!”於明輝也不反抗,開車駛出要塞大門。

於明輝按照羅美慧的指令將車開上紫金山,穿過密林,駛到那幢小樓前。兩個人從車上下來,羅美慧的槍始終指向於明輝。於明輝很順從,始終沒有反抗的意思。於明輝看看周圍:“為什麽來這兒?”羅美慧指指樓門前的石凳:“我們得好好談談,這裏清靜。以前都是於明陽在跟我說假話,今天,我要聽聽於明輝怎麽說!”於明輝側頭看著她:“你想聽什麽,我都說給你聽。”說罷,穩穩地在石凳上坐下。羅美慧冷冷問道:“你哥哥葬在江北了?”於明輝歎口氣:“對,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回去看看他。”羅美慧恨恨地咬牙說道:“我保證,你沒有那個機會了。我問你,真正泄露兵力部署的,不是段振國,而是你,對吧?”於明輝沒有躲閃:“對。”羅美慧不死心地追問道:“楊先生也是你殺的?”於明輝笑了:“對,真沒想到他會叛變!”“那混江龍呢?”於明輝搖搖頭:“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於明輝看見羅美慧的樣子也有些黯然:“我理解那種失去親人的感受,臥龍山莊那晚,我哥死在我懷裏,後來老趙死在你們保密局的牢房裏,韓露也死了,就死在我麵前……”羅美慧憤怒中夾雜著譏諷:“這麽說你還有良心?你也會愧疚?如果你會愧疚,你就不會在哥哥死後扮成他!”於明輝無奈:“這是任務!為了拿到江防計劃,我必須跟你們交朋友。隻有完成這個任務,才能保障大軍順利過江!為了中國四萬萬同胞未來能過上沒有戰爭的日子,為了解放全中國,我們現在可以忍受一切,可以不怕死!這就是我們共產黨人的信仰!”

羅美慧大喊道:“你不配跟我談信仰!為了所謂的任務,為了不暴露,哥哥死了、戰友死了你都可以不動聲色,你甚至可以親手打死韓露,這就是你們共產黨人的手段?”“她是自殺的。韓露知道你會拿她來試我,她在絕境中想到了這個迷惑你的辦法。”於明輝終於露出痛苦的表情,傷心地說道:“當我得到消息來這兒見到她的時候,她用我的槍打中了自己!她臨終前告訴我,絕對不能暴露,要堅持到渡江勝利,否則她的犧牲就沒有意義。”羅美慧嘴唇顫抖:“哼!意義?我真是恨我自己!一次次被你欺騙、蒙蔽。虧我對你們還心存善念,早知道這樣我就應該趕盡殺絕!”於明輝直視著他,誠懇地道:“羅美慧,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我知道你有信仰,可你別忘了我們也有。為了信仰為了同誌和未竟的事業,共產黨人可以隨時犧牲自己。你們呢?嘴上三民主義,實際做的卻是殘害同胞,濫殺無辜!”羅美慧捂住耳朵大喊:“那是為了瓦解你們的組織!”於明輝轉而質問:“在老百姓水井糧倉裏投毒也是為了瓦解我們?”

羅美慧對“血海計劃”本就有反感,被於明輝質問,此時也說不出話了。於明輝繼續說道:“你剛才說的那些人中,隻有楊先生和混江龍是我們殺的,那是因為他們是叛徒!對叛徒我們絕不手軟,對同誌我們可以豁出命去保護,就像韓露和老趙!但你們,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所以,你們的失敗是注定的!”羅美慧還不死心,冷笑道:“現在談勝負還太早!你拿到全部的江防計劃又怎麽樣?打仗可不是光靠圖紙的!”於明輝看看表,時針指向淩晨五點,於明輝鬆了口氣:“這個時候談勝負,時間正好。現在是淩晨五點,我們的大部隊開始渡江了。”

羅美慧猛地扣動扳機,卻沒有子彈射出,大驚失色。於明輝頓時明白了,平靜地看著她說:“也許你的子彈早被王鬆山給換了,他也是一名共產黨員,潛伏在南京很多年了。混江龍的事,就是他做的。”羅美慧吃驚不已,頹然跌倒在地上。遠處槍炮聲密集,近處也漸漸響起了槍聲。

於明輝上前去拉羅美慧,她猛地甩脫他,掙紮著爬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手裏的槍,不相信地繼續扣動扳機,仍沒有子彈。這時旁邊響起一陣淩亂的腳步聲,王鬆山、白螂和七八個同誌跑進了院子,舉槍圍住羅美慧。羅美慧定定地注視王鬆山,喃喃自語:“王鬆山……你果然是……”

夜空再次被爆炸的火光照亮,炮聲震耳欲聾。羅美慧舉槍的手無力地垂下,眼淚止不住地流出,她的眼前出現了很多人的臉:父親羅安邦、張小龍、喬三民、馮參謀、段振國、楊先生、混江龍……她突然仰天狂笑,衝到石台旁,縱身跳下懸崖……

清晨,天空泛起了魚肚白,豔麗的朝霞灑滿東方,長江沿岸,渡江戰役已經進人攻堅階段,解放大軍開始渡江。

炮台指揮所,控製台上擺著幾台電話機,話務員在忙碌地呼叫著。窗外傳來槍炮聲。門口,李長維帶著幾個臂纏白毛巾的士兵進來,話務員紛紛向他敬禮。李長維點點頭吩咐話務員:“通知各炮台不準發射。”話務員一臉詫異:“啊?”“這是命令!”李長維繼續下令:“傳我的話,炮口全部調轉。”話務員都愣了:“台長,這……?”李長維狠狠瞪了一眼,厲聲罵道:“混賬!這是命令!”“是!”話務員趕忙走到電話機前,撥通:“全體炮台注意……”

要塞,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遠近都是炮聲隆隆、槍聲不斷。於明輝的左臂上,也纏上了白毛巾。他和王鬆山在指派起義的國民黨部隊執行任務。很多戰士進進出出、列隊跑過……於明輝微笑地看著天空,在他的視線盡頭,天空湛藍,萬裏無雲。

2010.4. 7改畢於南京紫金山下文華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