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寂靜神秘的臥龍山軍事基地,天氣也是變幻莫測,剛剛還是滿天風雨,傾刻之間便風停雨歇,晴空萬裏。暴雨過後的夜晚,夜空清澈,繁星點點,鵝黃色的月亮遠遠地懸掛在天的一角,淡淡的光芒透過樹枝的縫隙,在地上投影出斑駁的明暗光圈。一股寒風吹過,山林發出沉悶的呼嘯聲。

關上漆著朱紅色、鏤空雕刻的花木門窗,凜冽的寒風瞬間就被隔絕在屋外。燈火通明的房間因為牆角暖爐的緣故,漸漸也生出些熱乎勁兒來。

於明輝呆呆地看著哥哥徐徐轉過身來。當那熟悉且陌生的麵孔就這樣突然地映人彼此的眼簾時,兄弟倆一時間竟無語凝噎,仿佛身在夢中,連眼淚滑落臉龐都未曾察覺,隻是緊緊地拉著對方的手,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眼前的兄弟二人,一個素衣儒雅,一個軍裝威猛。雖然鬢角的絲絲白發若隱若現提示著歲月的無情,但那熟悉的模樣和神態還是讓於家兄弟想到了曾經年少時。

抗日戰爭爆發後不久,於明陽和於明輝所在的教會學校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衝擊,原本安靜的校園裏也充斥著對戰爭的惶恐和向往革命的熾熱情懷,兩種情慷的交織,在單純的學生心裏形成了劇烈碰撞。於家的這對孿生兄弟此時也是熱血沸騰,無心顧及學業。兩人私下一合計,沒有告知其他人便自作主張地從教會學校英語專科退學,努力複習並考取了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立誌報效國家。

可軍校的生活並沒有於明輝、於明陽想象中的精彩,枯燥的訓練、乏味的軍事知識再加上苛刻至極的軍訓生活,不出半個月就讓於明陽、於明輝的熱情漸漸耗盡。

這天一大清早,一隊士官學員在教官康大光的帶領下繞著操場的圍牆跑操。於明陽、於明輝夾在隊列中,雖然是孿生的兩兄弟,但一個白淨文秀,戴著眼鏡,另一個則留著絡腮胡須,剛猛生威。喜好舞拳弄棒的於明輝對跑操並不排斥,而文弱安靜的於明陽顯然對超強體力的訓練心有餘而力不足,同弟弟對課堂沒有興趣,在課堂上常常受罰相似,就連跑操這樣的簡單軍訓,於明陽也沒少吃教官的苦頭。

跑操終於在難奈中結束。於明陽回到課堂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仿佛即將渴死的魚兒終於暢遊到一片汪洋大海,在知識的海洋裏悠然自得,不亦樂乎。此時康大光在講台上一板一眼地講著防共反共的政治學說,於明陽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低頭認真地記筆記,當他瞥眼看到身邊的於明輝在不停地打著磕睡時,心裏火不打一處來。

下課鈴剛響,於明陽就連拉帶拽地把於明輝扯到操場上,恨鐵不成鋼地說:“我們好不容易才考人軍校,你不好好學習,日後怎麽有本領在戰場上殺敵,你別忘了,咱爹咱娘都是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

於明輝看不起哥哥那一板一眼死摳教條的樣兒,不屑地說:“殺敵要靠真刀真槍,學那些洋字碼有個屁用!再說我上軍校是為了打日本人,不是去鬥自家人!成天上反共課,我沒興趣!”

於明陽聞之,眼睛都不禁瞪大了,趕緊把弟弟拉到一旁,當看見周圍沒有人關注他們時才小聲說道:“你真是糊塗,這日本人是肘腋之禍,早晚會被驅逐的,共產黨才是心腹大患,不學會如何對付他們,以後會吃大虧的!”

於明輝不僅聽不下去,反而覺得於明陽迂腐得簡直可笑,於是譏諷道:“八哥學舌,昨天才在課堂上學來的吧?”

“你―”,聽到這話,於明陽漲紅了臉,他想不通曾經熟悉的弟弟怎麽變成這個樣子,氣急敗壞地一跺腳,不再理會站在一旁嘲弄自己的弟弟,轉身大踏步回到教室。

這場突如其來的口角雖然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了,但卻在悄無聲息的影響著兄弟倆的感情,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兄弟二人慢慢變得生分起來,誰也不願理誰。時間就在這對孿生兄弟的磕磕絆絆中慢慢度過,一周、一個月……看著哥哥總是獨來獨往,於明輝漸漸生出些懊悔之意,覺得自己的確有些過分。他想過和於明陽緩和,可他又是個好麵子的男人,道歉的話怎麽也張不開口,兄弟倆就這樣僵持著。

情形直到那天在操場上於明陽又一次惹禍才起了變化。

天剛蒙蒙亮,一隊士官學員便集結在操場上進行操練,教官康大光不知那天抽了什麽風,死活看於明陽不順眼,趁休息時把氣喘籲籲,總也走不好正步的於明陽拉出隊列,一頓拳打腳踢不說,然後又指令學員每人編於明陽兩個耳光。站在隊列裏的於明輝心疼得咬牙切齒,緊握拳頭,呼呼喘著粗氣,幾次想衝上去救護哥哥,都被嘴角流著鮮血的於明陽用眼色製止。於明輝胸脯劇烈地起伏,目毗皆裂,惡狠狠地瞪著康大光。終於輪到於明輝出場了,他身體僵硬地麵向哥哥,抬不起胳膊。康大光挑釁地看著於明輝,凶巴巴地吼道:“給我打!”於明輝仿佛沒有聽見一般,無動於衷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康大光大感自己的顏麵掃地,一個小小的兵蛋子竟然敢違抗自己的命令,於是舉起馬鞭,毫不留情地狠狠抽向於明輝。被鞭子抽打的於明輝踉蹌幾步,轉身突然爆發,狼一般縱身撲向康大光,瞪著發紅的眼睛一拳把康大光擊倒在地,然後不容康大光掙紮,又連連發瘋般地拳打腳踢。不到一會功夫,康大光就被打得癱軟在地,奄奄一息。站在一旁的於明陽慌了,忙上前將已經打紅了眼的弟弟緊緊抱住。

於明輝將教官康大光打成重傷,惹下大禍,校方立馬將他拘禁,並決定送他上軍事法庭,嚴厲懲處。

於明陽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深知如果送上軍事法庭,後果將不堪設想,於是在那天夜裏,他偷偷潛人拘禁室。

陰暗的禁閉室裏,席地而坐的於明輝看見哥哥輕輕從門外躥進,在打開鐵柵門的一瞬間,他吃驚得跳了起來:“哥,你怎麽進來的?”

“噓―,”於明陽忙用手指擋住嘴唇,往四周看了下,悄聲說:“我買通了看守,你快逃吧!”

“我走了,你怎麽辦?如果他們查出是你放了我,會懲治你的!”於明輝不放心地問。

於明陽把弟弟趕緊往外拽:“別廢話了,快走吧!”

於明輝這才順從地點點頭,衝向門外。

眼看於明輝半個身子已經出了門口,於明陽像想起什麽似的,又趕緊拉住弟弟,叮囑道:“你要答應我,出去之後千萬不要去投共黨,做點小生意,我以後會去找你!否則,我就不認你這個弟弟!”

於明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縱身躥出門去……

於明陽和於明輝,兄弟二人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別,再見麵已是十二年後。這十二年間,兩人都無數次打聽對方的下落。從最初的欣喜到最後的失落,這種重複已經不知道經曆了多少回。所以當他們在臥龍山意外重逢時,那種百感交集不言而喻。

於明輝看著眼前清瘦的哥哥,不由得想起刻骨銘心的往事來,他上前一步,緊緊抱住於明陽,硬咽地喊出一聲“哥”,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於明陽扶著弟弟坐下,仔仔細細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一行淚水流了出來,顫抖著聲音說:“明輝……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於明輝拿衣袖擦擦眼淚:“哥,十二年了,我沒見過你一回。你去了美國,怎麽也不給我個信兒?”

於明陽盡量平複激動的心情,輕聲說:“我……我不知道你的地址,托了很多人找你,都找不著,有的說你失蹤了,有的說你在共產黨那邊,有的……說你死了。哪個說法我都信,也都不敢信。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

於明輝緊緊握住哥哥的手,舍不得分開:“我也是。每年清明節回去給爹媽上墳,跪在那兒,我都告訴他們,你好好的,跟美國人在一起,還當了大官。”

提起早逝的父母,於明陽又一陣心酸,他擦了一把淚:“這些年世事變化,我……我愧對爹媽呀!”

“哥,你回來就好!我帶你去給爹媽上墳!”於明輝安慰著哥哥。

於明陽點點頭:“好,等我到南京安排好工作之後……”

“哥!你真的打算幫蔣介石打共產黨?”於明輝忍不住打斷哥哥的話。

於明陽笑笑說:“你還是老樣子,容易衝動。這不是幫誰打誰的問題,算了,我們兄弟剛見麵,先不談這些。”說到這,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仿佛想起什麽,聲音變得急切起來:“你怎麽會是這兒長官的秘書?”

於明輝征了怔,猶豫著說:“也不是……”

於明陽愈加疑惑起來,皺皺眉頭問:“什麽意思?”

於明輝情知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於是定定神說:“哥,我不是他們的秘書。”

“那你是……”於明陽瞪大了眼睛。

“哥,”於明輝警惕地看了看窗外,壓低聲音說:“我是來勸你的。”

聽到這話,於明陽明白了七八分,眼神複雜地問:“你真的投了共產黨?”

於明輝跟哥哥對視,坦誠地點點頭。

於明陽大驚失色:“你要幹什麽?”

於明輝緊緊盯著於明陽的眼睛,誠懇地說道:“哥,你在國外,國內的形勢你並不了解。國民黨已經不是十年前的國民黨了。蔣介石這次輸定了。”

“明輝!”於明陽搖搖頭打斷:“你是共產黨,我是國民黨,咱們不是一個陣營的人,但我們是親兄弟,你不要被共產黨蠱惑,連哥哥都要往泥潭裏拽。”

於明輝見哥哥的態度依然如故,再想想過去的往事,心裏不由得有些打鼓,猶豫片刻後他還是鼓起勇氣,開口說:“這個世界上,我就剩你一個親人了。我要是把你往火坑裏拉,我還是人嗎?你要相信我!”

於明陽同樣想起了當年的那樁往事,他想不到弟弟竟然將自己的叮囑當成耳邊風,現在還撐掇自己加人共產黨。一種苦澀的滋味湧上心頭。他緊緊抓住於明輝的肩膀,試圖能將他從迷糊中搖醒:“你應該相信我。我這麽多年在外麵,看得清清楚楚,隻有三民主義才能救中國,你明白嗎?”

於明輝沒有理會哥哥,繼續勸說道:“哥,你才是真的在犯糊塗啊!你難道就看不到人心所向嗎?國民黨的敗局已經定了呀!”

於明陽看著被赤化的弟弟,歎著氣道:“那是共黨的蠱惑言論!現在你們大軍壓境,但是明天呢?後天呢?一個月、一年、十年以後呢?你連今天的事情都看不透,怎麽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我回來,就是為了這場關鍵的轉折之戰。明輝,國民黨一定會好起來的。”

“怎麽好得起來?為什麽國民黨軍隊被共產黨缺槍少炮的部隊打得慘敗,為什麽他們拿著美國的全套精銳裝備,還被解放軍滅個精光?為什麽共產黨的軍隊由幾萬人發展到現在的幾百萬人,從黃河一直打到長江?你想想,這都是為什麽?”於明輝見哥哥這樣,心裏又氣又急,氣是因為哥哥的死腦筋,頑固不化;急是因為現在留給他的時間越來越少,他隱約能從窗戶看到外麵人影的晃動。

於明陽不屑地搖頭:“這些隻到長江為止,你們過不來的。我們還有南京、還有上海、還有福建……”

於明輝心急,等不到於明陽說完,就打斷他:“哥!你怎麽葫蘆到底一根筋啊?你知不知道長江以南的地方,從東到西,全成了爛攤子?多少國民黨的頭頭腦腦都在給自己找後路?多少軍官的太太全在黑市上換金條,他們在幹什麽?他們要跑!要是國民黨好好的,他們為什麽要這樣?”

於明陽有些疑惑,但仍然不相信:“我從來沒見過你說的這些逃兵。”

“你遠在美國,你隻是個技術人員,你眼睛裏隻有符號和數字,你看不透那些人的。今天請你吃飯的那一桌子人,沒有一個不清楚現在局麵的。國民黨內部已經爛空了!”於明輝是真的為哥哥擔心,聲音都不禁有點顫抖。

可於明輝越是這樣急切地想要勸說哥哥,於明陽越是反感,剛相逢時的激動慢慢冷卻,他打了個暫停的手勢說:“我不想說這些了。”

“哥―”於明輝此時是真正的無奈了。

於明陽走到於明輝麵前,拍了拍他的肩,態度有所緩和:“聽我的,不管你以前是不是共產黨,都別回去了,我十幾年沒有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再失去你。你留下來,明輝,我們以後就在一起。共產黨給你什麽職位,給你什麽待遇,我去跟上頭說,絕不會比那邊差。”

於明輝也急切地拉住哥哥的手:“哥,要是你真的想跟我不分開,你就跟我走。”

於明陽緩緩搖頭:“你不要勸我了,我不會跟你走的。”頓了頓,語氣變得堅決,“我也不會讓你離開我。我這就去找他們,給你安排。”說完起身往門口走去。

於明輝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心中開始琢磨對策。他知道要是哥哥一旦把門開了,他這個冒牌秘書肯定會被逮個正著,眼下危機關頭,穩住哥哥才是最重要的。就在於明陽走到門口,手己經伸向門把手時,於明輝突然喊道:“哥,我不走了。”

於明陽看到弟弟終於“改邪歸正”,頓時放鬆下來,欣喜地說:“這才是我弟弟。來,我帶你去見這兒的長官,明天我們一起去南京。”

於明輝搖搖頭,表現出很疲憊的樣子,嘴裏嘟嚷著說:“我不想見這兒的人。”

於明陽怔了怔,仿佛又看見了於明輝小時候衝自己撒嬌的情景,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說:“也好,我也不去宴會廳了。”說著走到桌前,從銀灰色的托盤裏取了一個幹淨的杯子,邊倒水邊說道:“明天到了南京,我們一起去見湯恩伯。今天晚上不睡覺了,咱哥倆好好說說話,十二年了,每年過年的時候,我都想著能跟你一起吃頓餃子,咱們小時候常常在一個碗裏吃飯,你不會忘記吧?”

趁著於明陽倒水的機會,於明輝邊“嗯嗯”著邊快步走向窗前。透過窗的縫隙,他看見外麵的趙教導員和偵察員們正警惕地巡視著周邊的情況,於是靈機一動。他悄悄打開窗戶,用手指敲了敲玻璃。偵察員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來。於明輝快步走向於明陽,沒等他反應過來,從後麵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輕聲在他耳邊說:“哥,委屈你了。”

與此同時,趙教導員和兩個偵察員從外麵跳了進來。於明陽大驚,但已經被於明輝等人控製住,偵察員們抬起他,從窗口把他塞了出去。於明陽想要掙脫,未果,情急之下,用力踢向窗戶,玻璃應聲而碎。

還在門外走廊抽煙苦等的王鬆山和張發運突然聽到房屋裏麵玻璃碎裂的聲音,大驚失色,匆忙扔掉手中未抽完的煙,撒腿衝到門口。張發運鼓起勁,一腳瑞開房門。二人舉槍衝進。他們匆匆掃視房間一圈,屋內己空無一人,早已不見於明陽和那位“秘書”的蹤影,隻有一扇開著的窗戶在寒風的吹動下,吱吱扭扭地晃來晃去。

王鬆山惱怒地大罵一聲就趕緊從窗戶上跳出,沿著小路的方向追了過去。張發運緊隨其後,慌亂地朝天放了一槍。清脆刺耳的槍聲驟然劃破夜空,在山間回響。

在山間小路匆匆前行的於明輝聽到槍聲,料知後麵追兵已經臨近,不敢怠慢,趕緊拖著於明陽鑽進旁邊的密林。趙教導員等人斷後,阻擋追兵。

看見於明陽被人拽進前麵的密林中,追在後麵的王鬆山等人不停地朝晃動的身影放槍。大批軍警聞聲追來。王鬆山迅速發出拉網式搜索追擊的命令,軍警們衝進密林。

趙教導員和幾位偵察隊員忙不迭地殿後,為了給於明輝更多的時間離開,他們占據相對優勢的高地與王鬆山、張發運和關良帶領的軍警們展開對射激戰。但由於人數太少,火力微弱,漸漸處於下風。軍警見偵察隊員們漸漸不支,餓虎般撲了上去。

另一邊,長時間的叢林奔跑也讓向來文弱的於明陽氣喘籲籲,聽到有追兵臨近,他索性撐住雙腿不動。於明輝對於明陽的掙紮反抗又不能下手太重,有些著急起來。於明陽趁機勸導於明輝:“這兒的人多,你們逃不出去的,你放下我,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於明輝斬釘截鐵地拒絕道:“我勸不通你,隻能把你帶回去,慢慢跟你談了。”

於明陽搖搖頭,指著後麵抵擋不住軍警如潮攻勢的偵察隊員說:“你自己看看,你出不去的。”

趙教導員在不遠處回頭瞥見這邊的一幕,邊開槍還擊,邊對遲滯不前的於明輝大叫:“書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聽我的,投降吧!”於明陽繼續做弟弟的工作。

於明輝此時已沒有功夫搭理於明陽,隻是生拉硬拽地拖著於明陽往前走,而於明陽就是故意賴在地上不動,急得於明輝抓耳撓腮。

突然後麵槍聲大作,軍瞥們紛紛臥倒。於明輝心中大喜,知道是接應的遊擊隊來了。而於明陽則頹喪不己。

此刻,月亮西沉,夜色正濃。山坡上,軍警和遊擊隊還在緊張地對射,勢均力敵,局麵陷人僵持。張發運一看見姍姍來遲的關良,就氣不打一處來地說:“關處長,你不盡審查之責,讓共諜潛人基地,劫走了客人,我看你怎麽向南京方麵交代?”

關良自然不甘受指責,跳腳大吼:“放你娘的屁!咱們說好的,你們內,我外,現在共黨潛人客人的臥房,責任全在你們,怎麽反倒怪起我來,我看你們軍統就是飯桶!”

張發運噎得直翻白眼,氣急敗壞地說:“你才是信口雌黃I共諜扮成朱長官的秘書,你就在朱長官身邊,難道認不出來?”

關良狠狠地瞪著張發運,反駁道:“朱長官身邊有十幾個秘書,我是參謀處長,又不是秘書處長,你少拿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張發運鼻子一哼說:“救不出客人,南京方麵會嚴格調查的,到時候會有人吃不了兜著走的!”

關良手指張發運大罵:“你個小狗屁副隊長,少拿南京壓我!我看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的是你個小王八蛋!毛人鳳非剝了你丟進長江喂王八!”

王鬆山在旁邊對關張二人的爭吵已忍無可忍,大聲喝斥:“吵什麽吵,都這時候了還有閑功夫磨牙!關處長,你的援兵怎麽還沒到?”

關良見王鬆山發話了,不再與張發運計較,忙回答道:“我這就去催!”說罷,狠狠瞪張發運一眼,轉身向山坡下跑去。

‘王鬆山躲到一棵大樹後,觀察地形的同時吃喝著軍警往前衝。張發運貓著腰跑到王鬆山身旁,急切地說:“隊長,怎麽辦?我們不能這麽被動地等待下去,那個姓關的我看靠不住,不能指望援兵!”

王鬆山皺著眉頭恨恨地說:“這些遊擊隊都是不要命的土匪,地形熟悉,不好對付。”

張發運想起上次任務失利時羅美慧的樣子,不禁打一寒顫,苦著臉說:“如果咱們丟了客人,回去羅處長非扒咱哥倆的皮不可啊。”

“本來就快要得手了,又來了這幫山貓野猴子。”王鬆山煩躁地說。

張發運眼珠一轉,建議道:“要不我帶幾個弟兄從側麵包抄過去,咱們來個左右夾擊?”

王鬆山略作思索,說:“好。你要注意客人的安全,不到萬不得已,不準胡亂開槍,明白嗎?”

張發運點點頭,帶著幾個軍警向旁邊躥去。

山坡上,趙教導員和遊擊隊長隱蔽在巨石後還擊試圖衝上來的軍警。遊擊隊長壓製住敵人後,對趙教導員說:“同誌,你快帶著你們的人向後山撤退,那裏有通向山外的山洞,我來掩護你們!”趙教導員不放心地說:“敵人的援兵很快就會趕來,你們能頂得住嗎?”遊擊隊長點點頭:“你放心,沒問題!我們對這兒的地形熟悉,能和他們周旋!”趙教導員點點頭,向旁邊的幾名偵察隊員一揮手,從巨石後向於明輝方向撤退。他們快步跑到於明輝於明陽身邊,趙教導員氣喘籲籲地催促於明輝:“快走,好像敵人的援兵攻上來了!”於明輝心急上火,擰起腦門,一跺腳,上前用力拉起於明陽。於明陽被於明輝的蠻力撕扯,痛得直吸涼氣,惱怒地奮力掙紮。兩人光顧著拉扯,都忽視了臨近身邊的危險。

此時張發運正帶著十幾個軍警從樹叢間悄悄接近於明輝等人,湊近後,張發運扔出一顆手雷。手雷“轟”地一聲爆炸,將糾纏著的於明輝和於明陽震開,不偏不倚,於明陽的腦袋重重磕在一塊石頭邊沿上。

待濃煙散去,隱蔽到安全地方的趙教導員回身看到樹叢後的張發運,甩手就是幾槍。一槍正中張發運的腦門,還沒等張發運反應過來,就腦袋開花,軟綿綿地撲倒在地。

軍警們一看張隊長中彈斃命,頓時龜縮在岩石後,不敢再有所動作。

緩過勁兒來的於明輝摸索著爬向於明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奄奄一息的於明陽背到一塊青石後,然後將其輕輕放下,看著於明陽的鼻腔和耳朵裏都流出鮮血,於明輝發瘋般搖晃著喊:“哥!哥!”更多的血從於明陽鼻腔和耳朵、嘴裏淌了出來。於明輝邊用衣袖擦拭邊淚流滿麵:“哥,你要堅持住,你別死,別這麽快就又跟我分開……”

於明陽傷勢過重,還未來得及再最後看一眼心愛的弟弟,就這樣永遠閉上了眼睛。

於明輝仰天哭喊著:“哥!哥啊!”

趙教導員急匆匆跑到青石板後,一麵觀察敵情一麵高聲對於明輝說:“隊長,狗撲上來了,撤吧!”

於明輝不聲不響地摟抱著哥哥的頭,雙眼通紅。突然伸手取下哥哥的眼鏡,戴在自己臉上。

趙教導員對於明輝的舉動有所不解,驚愕地問:“明輝,你要幹什麽?”

於明輝不理會趙教導員的問話,快速地和於明陽更換衣服,把他脖子上的吊墜也摘了下來,掛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字一句地說:“從現在起,我就是於明陽!”

趙教導員這才省悟過來,趕緊拉住於明輝大聲說:“明輝,這行不通,這是白白送命啊!”

於明輝掙脫趙教導員的手,懇切地說:“老趙,拜托你把我哥哥帶回去,找塊好地方埋了。另外,這事除了陸部長,不要告訴任何人!”說罷,於明輝猛地抹去滿臉的淚水,沒等趙教導員反應過來,便從山上滾了下去。

王鬆山正指揮手下準備新一輪進攻,發現有個身影從山上滾下,連忙做了一個停止手勢,帶人衝了過去。

另一邊的遊擊隊員們無心戀戰,且戰且退,漸漸接近山頂。退到山頂的遊擊隊長和趙教導員會合後,忙不迭地對趙教導員說:“快,往後山撤,那裏有通向山外的山洞,我帶你們過去!”

趙教導員點頭應允,悲痛地吩咐偵察隊員:“於隊長犧牲了,我們要帶他回去!”

偵察隊員們傷心不己,上前抬起於明陽的屍體,隱進密林之中。

王鬆山看到滾下來的不是別人,而是更換身份後的於明輝,大吃一驚。此時的於明輝傷痕累累,臉上手臂上布滿血印,躺在枯枝碎葉間呻吟。王鬆山和軍警將於明輝團團圍住。一個上尉連長攝手攝腳湊近於明輝,確認了之後,大喊:“王隊長,是於先生!”

王鬆山聞聲快步走過去,彎腰察看。

於明輝滿臉痛苦狀,低聲喊道:“王隊長……”然後眼一閉,暈了過去。王鬆山終於鬆了一口氣,連忙命令部下:“快,把於先生抬下山去!”

基地醫務室裏一片忙碌。於明輝躺在**,一動不動。軍醫在為他上藥,打繃帶。於明輝任由軍醫擺布,故作昏迷狀。王鬆山死死盯著於明輝,看著他衣服上的大灘血跡,不解地問軍醫:“怎麽流了這麽多血?”

軍醫寬慰王鬆山:“不要緊的,應該是濺上去的血。”

王鬆山不放心地接著問道:“情況怎麽樣?”

軍醫邊用酒精棉擦手邊說:“是皮外傷,應該沒什麽問題,不過他到現在還沒有醒―”說著用手指指自己的頭,“裏麵的事情,不好說。”

“什麽意思?”王鬆山不由得又緊張起來。

軍醫抬起頭看著王鬆山緩聲說:“能醒過來,問題就不大,醒不過來的話……”

搖搖頭,欲言又止。王鬆山明白了軍醫的意思,點點頭:“你們多費心,盡力救吧。”

旁邊的於明輝呻吟一聲醒了過來,軍醫連忙彎腰察看。於明輝故作艱難的樣子慢慢睜開眼睛:“我、我這是在哪兒?”

軍醫輕聲回答:“這是基地醫務室,你剛從山上摔下來,受了傷,王隊長一直在這守護著你呢!”

於明輝目光慢慢轉向王鬆山。王鬆山對於明輝微微一笑。於明輝虛弱地說:“謝謝王隊長”。王鬆山輕輕點點頭,眼裏閃動著巨測不定的光,說:“於先生,你被共諜綁架了,我們把你救回來了。”

於明輝抱著頭,一副痛苦表情,晃晃腦袋:“我都不記得了。”

王鬆山看著於明輝,疑惑地問軍醫:“於先生這是怎麽了?”

軍醫搖搖頭,不置可否。

於明輝揉著頭,問軍醫:“有止疼藥嗎?頭疼得厲害。”

軍醫直起身:“有,我這就去拿。”

軍醫轉身出門後,於明輝想坐起來,王鬆山趕緊過去扶著,不無自責地說:“都怪我們不力,讓共諜鑽了空子,於先生先壓壓驚,休息休息,為了保險,咱們就啟程去南京。”

於明輝揉眼睛,點點頭。

王鬆山接著用探詢的口氣說:“於先生,您的眼鏡也摔壞了,等回了南京,我去給您配一副。”

於明輝這才想起自己作為於明陽是需要戴眼鏡的,忙遮掩說:“是啊,不戴真難受,連你都看不清了。”

江北華野司令部裏,王司令員急不可奈地問大步進來的陸明:“情況怎麽樣?”

陸明搖搖頭回答:“不好說。調包這個事,誰都沒想到。”

王司令歎了口氣:“唉,事到如今也隻能順勢而為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陸明忍不住埋怨:“這個於明輝真是魯莽!這步棋走得太險!”

王司令在房間J漫慢踱了幾步,悠悠說道:“現在說這個也晚了,不過這也算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啟動‘火魚’吧,讓他秘密配合明輝同誌行動,但最好先不要亮明身份!”

陸明點點頭說:“好的,我馬上就安排。”

王司令接著問:“還有,於明輝冒哥哥之名打入敵人內部的事,除了趙教導員還有誰知道?”

陸明回答:“再說沒有別人,回來後趙教導員也隻對我匯報了這件事。”

王司令嚴肅地說:“好,於明輝的真實身份列為高度機密,隻限你、我、趙教導員三個人掌握。還有,於明陽的後事,你打算怎麽處理?”

陸明說:“既然已經調包,那麽犧牲的就隻能是於明輝了。我們正在籌備追悼大會,紀念於明輝烈士!”

王司令滿意地連連點頭,不由得提高了嗓門:“從現在開始,敵工部的於明輝已經光榮犧牲了!追悼會一定要隆重,最好把消息吹到對岸去!到時候我去致悼詞!”

就在江北忙著舉行追悼會的時候,江南岸邊,國民黨官兵卻在忙著構築江灘工事。

原來蔣介石引退後,李宗仁就任代總統。他上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中共發出求和聲明。因為他非常明白,實權仍在蔣介石手裏,自己的資本很薄。隻有主張和談,才有利於爭取時間組織力量,才能被輿論支持,才能製約蔣介石,達到阻止共產黨過江,以求劃江而治的目的。而蔣介石同意與中共和談的目的則是求得喘息時間,以積蓄力量,與共產黨殊死一戰。

昔日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南京中山路,此刻寂寥空曠。兩側排列的高大梧桐樹,幾片還沒有被寒風吹落的枯葉低垂在幹硬的樹枝上隨風晃動,愈顯肅殺悲涼之氣。

報童沿街奔跑著叫賣:“號外!號外!共產黨已同意和談,南京或可免於戰禍!”報童的叫賣聲顯然很有**力,街兩旁的門打開了,人們紛紛上前買報,邊看邊露出激動的神色,眼裏透著希望之光。

從基地醫務室回到於明陽原來的住處,於明輝如散了架般癱坐在沙發上,他竭力穩定自己的情緒,可淚水不知不覺又滲出了眼角,哥哥的身影不停地在眼前晃動。他擦幹眼淚,在房間轉悠了兩圈,先起身聽了聽門外的動靜,然後小心翼冀地走到燈下,開始檢查身上的衣服,從衣兜裏抽出一疊圖紙和一個日記本。他發現圖紙是哥哥草擬的長江防禦圖,忙認真仔細地看了一遍,接著又打開日記本閱看。哥哥那熟悉的字體顯現在眼前:“……今天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我來美國已三年整了,中午曼麗請我去了伊麗莎白大酒店,以示慶祝。酒後愈添愁緒,不知我的祖國何時才能脫離日寇的鐵蹄……”他正看得起勁兒,“咚、咚!”門外突然傳來有節奏的敲門聲。他大吃一驚,手忙腳亂地把草圖和日記本塞到被子下,抬起身子問:“哪位?”

軍醫的聲音:“於先生,止疼藥。”

於明輝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上前打開房門:“謝謝你,辛苦了。”他接過軍醫遞來的紙包,關上門,靠在門口摩竿著,手感很厚,連忙把藥片倒出來後撕開紙包,一塊折得很小的信粘在底部,上麵有一行字:“長江起兵戈,碧波跳紅鯉。”他知道,這跳動的紅鯉就是他自己,而“長江”無疑指代長江防禦。這是江北給他下達的命令,他的目標就是拿到國民黨長江防禦的所有細節。他同時也明白,在他和目標之間,是一條荊棘叢生的坎坷之路,可他沒有其他選擇,唯有走下去。

突然,門口又響起了敲門聲。於明輝手忙腳亂,情急之中把紙條塞進嘴裏,團圈吞下,然後把門開了一條小縫。

王鬆山警惕地推開門:“是我,於先生身體還好嗎?我來看看!”

於明輝用有些僵硬的語氣說:“王隊長真是太關心我啦,讓在下很感動,要不你進來坐坐!”

王鬆山也不客氣,肩膀一偏,擠進了門。於明輝隻得讓座。王鬆山在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裝藥的紙包,故作漫不經心的樣子上下翻看檢查,看到王鬆山在檢查紙包,於明輝有些緊張地注視著王鬆山的一舉一動。

王鬆山檢查完藥包後,覺得沒有什麽可疑之處,便把紙包放下,用探詢的口氣說:“於先生被共諜綁架,不知能否向卑職談談情況?”

於明輝在王鬆山對麵的椅子上坐下,神態平靜地說:“還能有啥情況,你王隊長不都看見了。”

王鬆山緊盯住於明輝:“那個共諜分子進屋後待的時間可不短呀!他都和你談了什麽?”

於明輝隨口說:“還不就是向我灌輸赤匪言論,企圖拉我投共。”王鬆山狐疑的目光在於明輝臉上掃來掃去,似乎要探出個究竟。於明輝被王鬆山看得有些發毛,故作輕鬆之態說:“王隊長怎麽老是盯著我看,我這老爺們臉,還能看出花來?”

王鬆山頗有意味地笑笑,突然掏出香煙盒,抽出一根遞給於明輝。於明輝習慣性地伸手接過。王鬆山邊為於明輝點火邊不動聲色地說:“於先生好像並不抽煙啊?”

於明輝此時己來不及回絕,隻得勉強點上煙,做出不會抽煙嗆著嗓子的樣子,咳嗽著說:“吭、吭!全是被這共黨分子折騰的……”

王鬆山眨巴眨巴眼,若有所思地說:“是啊!於先生似乎變了一個人,這共黨的魔力真是不可小覷啊!”

於明輝像耳邊響起了炸雷,手指間的香煙幾乎掉在地上。他瞪大眼睛注視著王鬆山:“王隊長,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王鬆山平靜地說:“哦,沒什麽別的意思。於先生給我的印象一直是溫文儒雅,學識淵博,說話從來都是平順柔和,舉止也是十分得體,不愧專家學者風範,我等楷模啊!可今天突然變得―”頓住,有些不便啟齒的樣子,“晦,不說了!不說了!”

於明輝眼皮直跳,硬著頭皮追問:“不行!王隊長,你必須說個明白,我到底變成什麽樣子了?”

王鬆山點上煙,長長吸了一口,徐徐吐出:“怎麽說呢,就是覺得有些行伍之氣……”

於明輝有些心虛:“你這是什麽意思,我本來就是軍人嘛!”

王鬆山打個哈哈:“但我總覺得於先生的變化挺大的,也許是我對於先生還不夠了解,沒有看到另一麵,請於先生海涵!”

於明輝心裏敲鼓,硬撐著應付說:“人嘛總是有兩麵性的,一遇到刺激就會做出有違常規的舉動。”

於明輝打了個哈欠,故意做出疲憊的樣子。

王鬆山仍不放過於明輝,突然轉移話題,問道:“尚有一事,想向於先生請教,不知是否合適?”

於明輝強打精神,微微一笑:“王隊長但說無妨。”

王鬆山一字一頓:“來訪挾持於先生的共黨分子,不知於先生以前是否相識?”於明輝又有些發借,用咳嗽掩飾。王鬆山雙眼定定地看著於明輝。於明輝終於回過神來,口氣堅決地說:“不認識!我怎麽會認識一個突如其來的共諜分子!”

王鬆山撓撓後腦勺:“這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如果不認識你,他怎麽敢來策反你,是不是啊於先生?”

於明輝聳聳肩膀:“共產幽靈可是無孔不人啊。”王鬆山微微點頭:“倒也是,這些共黨分子,你給他留條縫,他就能給你弄出個洞來,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於明輝挺了挺腰身說:“王隊長盡管放心,於某是堅定的三民主義信徒,絕不會給他們留一絲一毫可乘之隙!”

王鬆山站起身,不無恭維地說:“於先生能從海外歸來為黨國效力,自然抱有與共黨決一死戰之決心,在下絕無顧慮。請於先生早點休息吧,咱們天一亮就啟程趕赴南京!”說罷起身離去。

於明輝看著王鬆山走出門外,快步上前緊緊關上房門,然後靠在門上長長地籲了口氣,口中喃喃:“你要記住,你現在是博士,是軍事專家,不再是偵察隊長!在這虎穴狼窩裏必須步步小心謹慎……”

在江北的華野駐地曬場,一場隆重的追悼會正在進行。高台上用黑布白花紮成靈棚。靈棚正中央掛著於明輝帶框的畫像。靈棚頂端貼著一行大字:於明輝烈士永垂不朽。

韓露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呆呆地站在一邊,欲哭無淚,她想不明白,怎麽幾天前還活蹦亂跳和自己開玩笑的心愛男人瞬間就和自己陰陽兩隔?

台上的王司令員用沉痛的語調說:“同誌們,於明輝同誌為了解放事業壯烈犧牲了,我們要以他為榜樣,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雖然窮途末路的國民黨反動派向我們求和,但他們的真實目的是以假和掩蓋真戰,我們決不能麻痹上當!我們決不能讓於明輝同誌的鮮血白流,時刻做好戰鬥的準備……”

韓露耳裏聽著王司令員致悼詞,心裏卻如針紮般痛疼至極,忍不住潛然淚下。口中默默自語:“你讓我活到勝利那天,你倒走了……”

王鬆山終於將“客人”順利護送到南京,安頓好於明輝後,他便馬不停蹄地走進保密局特別行動處處長室。

此時羅美慧正坐在辦公桌後,手捧於明陽的照片,眯眼端詳。王鬆山舉手向羅美慧敬禮。羅美慧這才定定神,把照片放進抽屜,起身熱情地迎上前去,與王鬆山握手,關切地說:“辛苦了!”終於看見羅處長的笑容,王鬆山心裏一鬆,謙恭地說:“為黨國效力,理所應當!”

羅美慧給王鬆山倒杯水,然後在其對麵坐下,笑眯眯地問:“客人安頓好了?”

王鬆山挺胸垂首:“是的處座,卑職已將客人送抵國防部!”

王鬆山端起茶水,香甜地呷著,羅美慧突然正色問:“客人被共黨劫持,究竟是怎麽回事?”

王鬆山手上的茶杯不禁一顫,他放下後穩穩神說:“是卑職疏忽,被共諜分子以福州綏靖公署朱長官秘書之名潛人基地,險些釀成大禍!”

羅美慧冷冷看著他:“我早就料到,共黨不會閑著。這完全是福州方麵懈怠所致。黨國艱辛之時,他們地方仍如此居危思安,如若把複興大業托付他們,實在令人堪優啊!”

王鬆山趕忙回應:“好在有驚無險,又把客人救回來了,不然,我真是無顏再見處座!”

羅美慧注視著王鬆山,又問:“客人表現如何?”

“還算正常,隻是脫險後有些語無倫次,顯然與受到驚嚇有一定的關係。”王鬆山據實回答。

羅美慧點點頭:“文人就是文人,刀槍相見時,總會犯怯慌神。這位於明陽先生,不知和以前相比還有哪些變化?”

聽到這話,王鬆山非常驚訝:“處座認識於先生?”

羅美慧沒有回答,繼續發問:“於先生被共黨劫走的時候,你們誰在他身邊?他被劫走多長時間?”王鬆山正要回答,羅美慧又跟了一句:“還有,那個共諜分子混進去,策反於先生的時候,說了些什麽,他是怎麽回答的,這些你知不知道?有沒有查?”王鬆山張口結舌麵紅耳赤,羅美慧瞪了他一眼。王鬆山自知理虧,趕緊向羅美慧表示馬上就派人去調查這些事情。

國防部招待所貴賓房裏,於明輝俯身在床前,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攤在**的那張江防草圖。他邊用手指點比劃邊默默念叨,閉上眼,用心牢記一遍,然後把原草圖放起,拿起筆刷刷複製,果真是過目不忘。“叮咚―”牆上的鍾聲突然響起,劃破了房間裏的寧靜,於明輝抬頭一看,不多不少,剛好十點整。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儀表裝束,把複製好的草圖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直起腰身,拎起公文包,向門口走去,對一名向他敬禮的衛兵客氣地說:“麻煩你,備車。”

於明輝很快便來到了國防部會議室,接受國防部要員們的會考。他一進門,就看見早已端坐在會議桌兩側的何應欽、湯恩伯、譚公達等將領,羅美慧也列席會議,坐在不顯眼的位置。於明輝微微一笑,開始背誦哥哥曾對他說過的話:“……為黨國效力,是我的份內之事。現在雖然共產黨大軍壓境,但是明天呢?後天呢?一個月、一年以後呢?連美國人對今天的事情都看不透,誰又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我回來,就是為了這場關鍵的轉折之戰。我相信,黨國一定會奪取最終的勝利。”他一口氣說完,心中緊張地等待著反應。短暫的沉默後,何應欽微笑著帶頭鼓掌。頓時掌聲四起。於明輝不自覺地吐了一口氣,擦擦汗說:“不好意思,受了點傷,身子有些不適。我接著談一下我的江防設想,如有謬誤之處,還望諸位指正。”說著鋪開那張草圖,環視一圈,目光始終沒有在羅美慧身上停留。

會議散了。羅美慧第一個走到於明輝麵前,微笑著問道:“於先生,您不認識我了?”於明輝扶扶眼鏡,欠欠身說:“請問您是?”

一旁的譚公達連忙介紹:“這位是羅美慧小姐,毛局長的得力助手,保密局行動處處長,可向來是有‘軍統之花’美譽的喲!”

於明輝一聽是軍統的人,忙不迭地說:“幸會!幸會!要不是你們,我早就不知道被抓到哪兒去了,實在感謝!”

羅美慧眼裏閃動的波光瞬間凝住,不無失落:“於先生果然不認識我了。”

於明輝眉峰顫了顫,他弄不清楚哥哥和眼前這位美麗卻又身份特殊的女子究竟有哪些故事,所以隻能硬著頭皮含混地回應:“羅小姐的名字,我在美國就早聽說過,今天見了還覺得有些麵熟,可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然後自責地拍拍腦門,歉疚地說:“摔了一下,腦子也磕壞了。”

羅美慧掩起失望之色,微微一笑說:“貴人多忘事嘛。”

“抱歉,抱歉!”於明輝不無自責地說道。

羅美慧依然微笑著說:“於先生客氣了。畢竟已過去十多年了,您大可不必自責。再說了,今天也就算重新認識了嘛!”

於明輝隻能是順應著點頭稱是。

這時,譚公達接過話來:“別在這兒聊啦,歡迎宴會馬上開始,咱們邊吃邊聊,於先生請!”

羅美慧頻頻點頭:“好啊,我正想問問於先生那些共諜分子的事情呢,出了這麽大的事,我都好幾天睡不安生了。”

於明輝聽了羅美慧的話,心中不由得一凜。他明白,眼前這位“軍統之花”說不定將是他強勁的對手。

羅美慧在宴會上並沒有從於明輝口中探問出什麽有價值的線索,她從其滴水不漏卻又模棱兩可的回答裏似乎感到些許的不安,疑慮不覺油然而生。她回到辦公室,坐在橘黃色的台燈下,陷人回憶之中。遙想當年,她在軍統特訓班學習,於明陽受邀前來講課,結束後特訓班組織了舞會,她有幸成了於的舞伴。她隨著於明陽的腳步旋轉,動情地仰臉問:“不知於大哥以後還能認我這個小妹嗎?”於明陽擁緊羅美慧:“當然會認,你是我見過的最美麗最有才華的女孩,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好好跟你探討呢!”想到這兒,她不由自主地拿起電話機,沉聲吩咐:“讓王隊長馬上過來!”

羅美慧沒有答話,從桌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煙。王鬆山趕緊過來點上。

羅美慧悠悠抽著,突然發問:“你覺得這位於先生有沒有可疑之處?”

王鬆山顯然對這個問題沒有思想準備,沉吟片刻後方才湊近羅美慧,低聲道:“有值得探究的地方,這個於先生雖然是剛從美國回來,但我們不能不防他偏向共黨那邊。”

羅美慧搖搖頭:“不是這個問題。我是在想,他怎麽會不記得我?”

王鬆山瞪大眼睛:“是呀!記得您說以前曾見過他啊!”

羅美慧彈掉煙灰:“正因為以前認識他,才讓我有了個疑問。昨天見麵,他根本認不出我,即便他去了國外,相隔十年之久,也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十年前他不僅是我的老師,而且在歡送他的晚會上,我們還聊了很久,並且談了些敏感話題。你說,我羅美慧就那麽普通平常,讓男人見過就棄之如蔽履嗎?”

王鬆山聽了這話,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忙恭維:“當然不是。處座您如此美貌靚麗,哪個男人見了都會留下深刻印象的!”

羅美慧用煙點點王鬆山:“我告訴你,今天我又仔細查閱了於先生的檔案,他有個弟弟,你必須盡快把他這個弟弟的情況摸清楚。同時,從現在開始,要把他列人嫌疑名單。”

王鬆山一愣。

羅美慧把煙使勁在煙灰缸裏掘了掘:“先開始暗查,馬上進行。必要時候,要動用一切手段!”

宴會一結束,於明輝就徑直回到了國防部招待所。進門後,把自己重重地扔在寬大的席夢思上,仰麵躺著,凝目思索,腦海中不停地閃現出羅美慧神秘的笑容。此時的於明輝深切地意識到,初來敵巢的危機終於無可避免地來臨了。最讓他頭痛的是他不知水的深淺,無法應對不可預知的諸多陷阱,因為畢竟他對哥哥的經曆所知甚少。雖然日記向他提供了些許情況,可哥哥不可能事無巨細,全都明明白白地記錄下來,羅美慧的出現,便是一個明白無誤的危險信號……他的雙眉越皺越緊,突然,窗外傳來輕微的響聲。他縱身下床,抽出手槍,幾步跨到窗下。窗縫裏滑進一張紙條。他急忙收起槍,展開紙條瀏覽,隻見上麵寫著“趙氏皮貨店”幾個字。他看完後,點火燒掉紙條。

於明輝心中清楚,自己並不是一人孤軍奮戰,組織上為了自己的安全肯定也做了相應的周密部署。他猜得沒錯,在幾天前的夜晚,趙教導員就已秘密潛人南京,此刻正和代號“火魚”的內線在玄武湖邊的綠島酒樓裏見麵。

身穿灰布長衫、禮帽壓住大半個臉的火魚悄聲對趙教導員說:“事已至此,隻能全力以赴幫他硬著頭皮往下走了。”

火魚壓低嗓門:“市內監聽嚴密,你使用電台一定要格外小心。這是你的證件,從現在開始,你叫趙有亮,公開身份是皮貨商。至於情報,我們暫時還按之前的路線走。”火魚說著,從懷裏掏出證件,遞給趙教導員。

趙教導員接過證件,翻開仔細看了看,然後小心翼翼揣進懷裏。

火魚接著又叮囑道:“最近天網計劃的強度還是很大,一切有親共嫌疑的人都是軍統的目標,你們都要警惕。我的身份特殊,不宜在此久留,有事再聯絡吧!”說罷起身消失在門口。

與此同時,在江北華野駐地,陸明也把剛剛失去戀人的韓露叫到敵工部的辦公室裏,將一份文件遞給她,交代說:“敵人開始拔釘子了,我們負責地下工作的同誌非常危險,你看一遍上麵的地點,全部記牢後燒掉這份文件。今天下午就出發,盡可能通知江浙所有的同誌,傳達最新命令。”

韓露見有任務要執行,馬上打起精神向陸明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韓露連夜出發,偷渡過長江後按救援名單先來到南京印刷廠,找一位姓邢的主任,為了不引人注意,她特意把自己打扮成村姑模樣。一進印刷廠,就看見成箱的報紙和傳單堆放在牆邊。工人們三三兩兩,搬著剛印好的東西進來,碼到箱子上麵。

韓露環顧了一下四周,看見正在指揮著工人們的是一個花白頭發的老頭,他戴著一副用繩兒拴在耳朵後麵的眼鏡,拿著一個夾本兒,對著箱子的數量和編號,仔細地做著標記。

韓露匆匆上前,客氣地問:“請問哪位是邢主任?”

老頭把眼鏡拿下,疑惑地看著韓露:“我就是,請問姑娘是……”

韓露笑了:“是老家趙大叔的三兒子叫我來找您的。”

邢主任一聽忙將韓露讓進印刷廠辦公室。

韓露一進辦公室就急不可待地說:“最近風大,通知停止一切活動……”話音未落,外麵一陣喧鬧。隻聽見有人在問:“邢主任在嗎?”邢主任示意韓露待在辦公室,自己出去應付。

邢主任一出門,看見外麵是喬三民領著一幫飛揚跋馗的人在嚷嚷,東翻西翻個不停。邢主任料知不好,扶扶眼鏡慢慢朝喬三民走去。喬三民微笑著主動握手:“您就是邢主任吧?”

邢主任謙恭地彎彎腰:“您是?”

喬三民眼皮上翻:“在下姓喬。我想印一批東西,很著急。”

邢主任熱情地說:“好好好,喬老板,多謝照顧生意……”

韓露聽著腳步近了,正不知如何是好,門開了。邢主任搶在喬三民前麵先跨步進來,訓斥韓露:“你還在這兒磨蹭什麽,趕快去給喬老板倒茶!”然後又轉身對喬三民抱歉地一笑,“鄉下的女工,不懂規矩。”喬三民不以為意地進門,沒有在意從身邊低頭走過的韓露。他仿佛自己是主人似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命令手下打開包,拿出一張寫滿字的紙,放到桌上對邢主任說:“傳單,印一萬份。”

邢主任雙手拿起樣單:“好啊,好啊……”可看著看著,臉上的笑容凝滯了,猶猶豫豫地說,“這個,不太好吧?”原來那張紙上大大地寫著十三個大字“中國共產黨告南京同胞民眾書。”

喬三民瞥了眼邢主任,豪爽地笑笑:“你出個價。”

邢主任小合翼翼把樣單退回,陪著笑:“抱歉啊,喬老板,您還是另外找一家印刷廠吧。”喬三民眼睛一瞪,但還是笑著審視著眼前的邢主任:“嗬嗬,什麽意思?”

邢主任唯唯諾諾地說:“實在對不起,我們這個廠子小,幾十口人都指著它吃飯呢,不敢冒險。這種東西,實在不敢碰。”

喬三民哈哈大笑幾聲:“黨國有你這樣的民眾,何愁不敗共產黨啊?不過―”他倏地收起笑容,厲聲道,“我想不通的是,給你錢讓你印,你不幹;不給你錢,你倒是印得挺勤快啊。”

邢主任心裏大驚,但仍表情不改:“您說笑了,我們曆來不印這些東西。”

喬三民邊慢慢地踱步邊冊起手指說:“去年三月,浙江、廣州的集會傳單,去年九月,淮安、南通,還有鎮江的傳單,今年的一月六日,雨花台的傳單,都是出自你們之手,這個,你比我清楚吧。”

邢主任的笑容漸漸凝固。

喬三民玩味地看著邢主任:“邢寒竹,四年前的七月,從上海坐火車來到南京,擔任共產黨地下小組信息專員,表麵的身份是體泰浴池的二掌櫃,化名叫邢雲峰。兩年前的二月二號,因為行動失敗,助手續明被抓,離開體泰浴池。同月二十一號,任印刷廠技術主任。嗬嗬,邢主任,我說的,對嗎?”說話間,喬三民的手已經暗暗摸向身後……

韓露在辦公室門外擔憂不已,正遲疑著該不該進去,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喬三民從裏麵淡定地走出。韓露急忙裝著在一邊幹活。喬三民看了一眼韓露,然後若無其事地走了。

韓露在喬三民等人離開後,趕緊推開辦公室的門,裏麵的場景把她驚呆了。隻見邢主任坐在椅子上,胸口插著一把匕首,鮮血渾滓流出,眼鏡垂到胸前,雙臂聾拉在一邊,雙目仍是兀自圓睜著。韓露捂著嘴,眼淚洶湧地流下來。幾個工人圍攏過來,也愣在門口,目瞪口呆。有幾個女工忍不住失聲尖叫……

譚公達不屑地說:“軍統的人就是那麽神神叨叨的,我都不知道她能有什麽機會見過你,我也沒聽說她去過美國。”

於明輝若有所思:“嗯。那天救我的時候,他們保密局的人,很厲害啊。”

譚公達不無譏諷:“他們最厲害的可不是拚刀槍,嗬嗬。”

於明輝佯裝不知,感興趣地問道:“哦,那是什麽?”

譚公達做了個捅後背動作:“哈哈,暗殺狽!”

於明輝顯出吃驚的樣子:“嘖嘖,危險啊。”

譚公達擺擺手:“各有分工,咱們這些活兒,他們也練不了。”

於明輝應和:“那倒也是。”

“對了於先生,一會兒咱們要見的李處長,性格有些古怪,你多擔待。不過人倒是個好人,就是念書念多了,這裏是一根筋。”譚公達說著敲敲自己的腦袋。

於明輝微微一笑:“我就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這時,一輛軍用吉普車沿著江堤顛簸駛來,在他們麵前停住,一位蓬頭垢麵、憔悴不堪的軍官從吉普車上下來,走向譚公達舉手敬禮,姿勢很不規範,像是敷衍。譚公達也不見怪,對於明輝介紹說:“這位是江防司令部作戰處長李長維先生,我們的軍事專家,負責江防體係的設計和修築。”

於明輝向李長維伸出手:“幸會幸會!”

李長維哼了一聲,瞧不起似的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於明輝:“聽說你也是專家啊。”

譚公達皺皺眉頭:“李處長,於先生從美國千裏迢迢趕來,你別陰陽怪氣的。”

於明輝對譚公達笑笑,彬彬有禮地回應:“李處長客氣,於某是來學習的,咱們互相切磋,互相切磋!”

李長維不以為然:“你也別謙虛,我這人說話直,你要是不習慣就換個地方,要是能合作,就別計較什麽禮節。”

於明輝笑笑:“那是自然。”

譚公達生怕冷場,趕緊插嘴:“李處長雖然不太擅長人情世故,但他是堅定的三民主義者,很正派,有技術,為了江防簡直是嘔心瀝血……”

李長維打斷道:“譚司令就別誇了,有時間趕緊把我要的那些江防材料解決一下吧。”

譚公達用手指點著李長維:“你這家夥,見麵就會要東西!”

於明輝抱拳前傾:“李處長一定要多給我提意見,真的,我是真誠向您學習的。”李長維一擺手:“你的報告我看了,有待商榷。很多地方的思路,我不認可。不過這也很正常,你一直在美國,不了解我們這裏的實際情況。就這條長江沿線,一草一木都在我腦子裏,你要有時間,咱們可以詳細溝通一下。還有,你說的那個空中和陸地交叉防護,簡直是狗屁不通,你告訴我你是怎麽想的?”

譚公達看於明輝一聲不吭,趕緊解圍:“好啦好啦,先讓於先生喘口氣再說嘛。走,先走走看看。”

李長維斜眼瞅瞅於明輝:“你們去吧,我還有事,就不陪啦。”說完轉身離開。

譚公達無可奈何地看著李長維的軍車離去,笑著對於明輝解釋:“別理他,習慣了就好啦,他就是這個狗脾氣!”

於明輝大度地揮揮手說:“沒關係,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能和不同意見的人成為朋友。”

譚公達向於明輝投去不無讚賞的目光。

於明輝回到住處,正要記下觀察到的江防工事,負責他安全的警衛通知他去國防部醫務保健處複查身體。他來到醫務處,掀開門簾,一名戴著口罩的軍醫早已經在裏麵等著他了。

於明輝邊笑著坐下邊道:“我早就沒事了,他們還非要我來,其實是多此一舉嘛。”

軍醫做例行檢查,公事公辦:“傷口感染可不是鬧著玩的,應該多複查幾次。於先生,請把上衣脫掉。”

於明輝點點頭,脫掉上衣,襯衫下麵,顯出肌肉。軍醫把衣服接過,掛好。回身檢查傷口。

於明輝問:“沒事了吧?”

軍醫起身,從托盤裏拿過一支已經抽好的注射器,走過來說:“問題不大。”

於明輝沒有反應過來,放鬆一笑:“哈哈,你看,我就說沒事了嘛……嗯?”

“嗯”字還沒落音,軍醫已經把針頭紮進了他的胳膊。於明輝正要開口發問,猛一陣天旋地轉,暈了過去。

約好和於明輝下午見麵的譚公達左等右等始終不見其蹤影,他往招待所打了好幾個電話,直無人接聽。終於,他忍不住了,命令副官:“你去看看,於明陽怎麽還沒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不必了譚司令!”人隨話到,羅美慧一腳跨進了門。

譚公達有些不解地看著羅美慧。

羅美慧笑眉如花:“剛才軍醫複查,發現於先生的傷口有些感染,得休息幾天,我怕您著急,來通報一聲。”

等於明輝再次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置身於一個四周都被封死的審訊室裏,他被綁在一把椅子上,頭頂上方是三盞發出強光的燈泡,分列前方、左側和右側。身後,放著兩麵銅鑼,幾個保密局特務輪流過去,隔一陣就猛敲一聲,發出刺耳的聲音。於明輝已經困得兩眼通紅,銅鑼一響,他頓時被驚醒,渾身打個激靈。

羅美慧的身影出現在角落裏,聲音低沉地問:“幾天了?”

看守特務畢恭畢敬地回答:“三天兩夜了,沒讓他合過一次眼。”

羅美慧點點頭,在陰影裏看了一眼亮處已處於迷糊狀態的於明輝,命令道:“接著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