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人

皇上班師回朝後的頭一個月,除了在皇後、封貴妃、王美人那裏用過晚膳外,每晚都是在自己的寢宮裏睡的,而我每晚都陪在那兒。滿宮的女人都紅了眼。我在想:我在這宮裏的好戲怕是要上場了。

皇後,是一宮之主,他的結發,但也是太後的侄女,一早就安排好了的事。她的獨子本來理所應當的會是太子,可生下來說話就比別人晚,快二十歲的人了還癡癡傻傻若五、六歲的頑童。這是皇後的痛,原本真是要風得風,要雨有雨的女人,如今也隻是端莊大度,做足一個皇後的樣子。

可這對皇上,想來不是多了一個問題,而是少了一個。若是皇後之子真做了太子,當年自己年幼時,外戚權重的一幕又會重演,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將這一係彈壓了下去。

封貴妃,右相之女,也是四皇子的母親。雖說皇上正當盛年,還未立嗣,可滿朝上下都知道那必是四皇子無疑。

因為二皇子是個不知名姓,早已逝去的宮人所生。而三皇子是王美人生的,王美人是皇上從宮外弄來的女人。沒有背景,沒有身份。生了兒子,也不過隻做到個美人。

其實在我看來,滿宮的女子,最是不同的正是這個王美人。她真真是皇上自己挑的女人,不是在宮裏挑,不是在貴族官宦家的女兒裏挑,也不是在鄰邦進貢的女人裏挑,那是皇上自己從人堆裏揀的。

聽老宮人們私下傳,那時他很年輕,微服私訪,是在江南的一個渡口,見到了這個渡他過河的船娘。聽說她當時就唱著現如今還會哼給皇上聽的江南小曲。聽說當時天很藍,水很綠,皇上的魂就被王美人眼裏的一汪水鉤住了。

宮裏的女人起起伏伏,獨有這王美人,即使是眼中的水已經幹了,皇上也沒忘過她,給她的總是讓後宮女人妒忌的發瘋,溫柔的像水的笑容。那樣的笑,我們都沒得到過,那是一個男人給女人的,而不是皇帝對妃子的。也許因為王美人給皇上的第一個笑顏就是一個尋常女子給個陌生男子的,皇上就用這樣的笑還她一生,因為這樣的東西我們都給不了他。

王美人已經不那麽美了,或許北地的氣候太不適合這江南的小花,況她原本也不是什麽傾城傾國的貌。但皇上時不時的總會去探望王美人,對三皇子也是青睞有加。也許那是年少的記憶,也許那象征著唯一一絲自由的空氣。看見她,皇上興許就能憶起他所擁有的天下,宮外的天下。也許隻有和她,皇上可以談一談宮外的,與這宮廷豪不相幹的事。

王美人溫柔似水,雖說也是聰明女子,可在這偌大的宮廷裏無依無靠,常有受寵的嬪妃欺到她頭上,但無論她們在皇上麵前搬王美人什麽不是,最終沒有好下場的都不是王美人。皇後明白這一點,我也明白。所以當王美人對皇上說我踩壞了她種的花,我沒一句分辨,隻是跪在皇上麵前說:“都是賤妾不小心,改日一定找來最好的花種,和王美人一同重新種過。希望王美人念賤妾年幼無知,寬恕了吧!”當即,我從頭上拔下陪嫁進來的,母親的傳家之寶:碧玉牡丹,送到了王美人手裏說:“死花遠不及活花,妹妹愚頑,請姐姐不要嫌棄。”王美人展顏一笑,這事就算過去了。

相信皇上不會真介意我不慎踩到王美人種的花,天知道是不是她種的,但這種爭風吃醋的事我原本就不在意,又是皇上的臉麵,何苦不大度些。想必母親也不會介意,她給了我她最珍惜的東西,原本也是要我在宮裏過的好一些。

明天,新皇就該登基了吧?這後宮裏先皇的女人們明天就該聽封的聽封,出家的出家,殉節的殉節,會很熱鬧吧。唯獨我們這冷宮是個例外,它永遠都是那麽冷,像凍死的一塊冰。無論哪個皇帝走了,那個皇帝又來了,我們不會變,不會被處置。因為這裏就是我們的處置,我們出家的寺院,我們殉節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