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牛之年

草原上的風光可以迷住人的心,草原上的空氣可以沁透人的肺,讓人的心自在的可以像蒼鷹一樣衝上空曠的天空,讓人的肺時時舒暢的進出著自由的空氣,把酒高歌,蒼鷹駿馬,我以為這就是真正寧靜的歸屬,塞外的桃源仙境。原來時至今日,我仍舊是那個心思純美的姑娘,當草原上的風吹過,心中的歡喜就又開始發芽。

我以為我的身份在草原上將代表著中原的朝廷,然而沒有任何人與我有如此的共識。直道後來我才明白我隻是一個女人,從來都是,而且是必須屬於某個男人的女人,如同草原上的牛羊都有主人,草原上的女人也都有歸屬,我隻能作為一個男人的女人而存在,卻不能隻作為自己,一個人而自在的生活,直到我用鮮血鑄就了我的曆史,以征程書寫了我的傳奇。後來我也明白,但凡人群相聚的地方,同樣的戲便必然上演。而簡單的遊戲規則,過程常常更見殘酷和沒有掩飾,但寂寞,寂寞倒是遠遠的跑開了。

金牛之年,芷葻嫁給伊利可汗,成為突厥汗國新的可汗敦。那日,可汗與公主居於大帳之前,袍服爛眩人目,諸達官於前列長筵兩行侍坐,皆錦服赫然。篝火、人群、美酒……無一不熱烈,無一不如意。

芷葻很快從悲戚中恢複了臉色的紅潤,她似乎成了老可汗最精致的玩偶,被寵如明珠,無人不對她恭謹有加。可汗身邊的女人和女兒們對天朝的文明,更確切的說是富庶精致無比的仰慕,常常眾星捧月一般的圍繞在她周圍盤問不休。芷葻說內心似乎一樣寂寞,但是一種幹爽枯燥的寂寞,不像從前,總是一種陰沉濕冷的感覺。

中原帝國的人們相信陰陽調和將風調雨順,公主的和親將帶來兩國的和平;草原上的人相信,每一年都各具特色,依他們的觀點,牛年戰爭頻仍,因為牛常互相頂架(1)。我以我的智慧善意的嘲笑著這兩者,隻是龐大人群的信念似乎具有了無比的力量,硬是變成了現實。

常年殺伐的兩國息了烽火,而草原上的親兄弟倒是同室操戈。燕尹在一場精心策劃了很久的針對他的陰謀中敗下陣來。

這個男人是個充滿霸氣的強者,而且是個有謀略的勇者,而他也還仍然是個心思明亮的男孩,他小心防範了在諸兄弟中醞釀已久的衝突,卻沒有想到他的叔父,那個從小幾乎和他同出同進,教會他騎馬射獵,比親父兄還親的叔父會是陰謀的主使,在完全把握著燕尹的底細和實力的情況下,科羅指揮著燕尹的兄弟們一起給了他一個痛擊。更讓燕尹沒有料到的是,最疼愛他這個幼子的父汗為著防禦四周敵人的侵襲,為了這片草原上從未出現過的統一,對這場爭鬥置之不理,沒有采取任何行動,甚至在燕尹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同樣是無動於衷。

這個男人還是一個言而有信,言出必行的人。相遇的第一日,我避開從他白森森的牙齒上耀出來的光芒和他身上莫名其妙的危險氣息,在他那可惡的大笑聲中離開了他的帳篷,他隻是抱著手站在金帳的中央,微微倪著頭,他那根華麗的馬鞭一直靜滯在帳子的一角。

之後很久,除了隱藏在自己的住處,他的目光無處不在,好像除了追隨我的蹤跡,它再無所用處,有時覺得實在可惡,有時也會想這好像是有生以來遇到的最熱烈的一場追逐。他的每一場狩獵,最好的皮毛總是進入我的穹廬;他的每一場出征,最貴重的戰利品和最健壯的奴隸也總是變成我的禮物;也聽說他曾有過很多女人,但那日之後,好像就都離開了……

對我而言,除了這點看來不難應付的小男人的任性執著,生活似乎明朗而簡單,我將所有的時間投在了書本中,還有學習突厥與我族迥異的文字語言,研習他們的風俗和各種文字記載。這一切與我都很有些趣味盎然,那些個時日我心裏有了從未有過的平靜,不擔心明天,不擔心時時會有不可測的變故,也不覺得肩上再會有什麽不可負擔又必不能放下的責任,那感覺就好象每日都是無牽掛的躺在草地上曬太陽。事實上,我也確實打算等來年天暖起來之後時常這樣做,到那時,藍天浮雲,青草依依,也許耳邊還會常有羊群傳來的咩咩叫聲和牧人渾厚的歌唱……

直到那一場遁逃開始的夜晚,我的希冀和安寧被突兀的打斷。

夜半,有雨,草原上少見的雨,我突然的驚醒,黑暗中連來人的輪廓都依稀不可辨,但湊的太近的氣息,那種青草、汗水、馬匹還有似乎冷冷的大山混合在一起的氣息,叫我隻是靜靜的注視著眼前的黑影。

他的唇就那樣緩緩的暖暖的壓了下來,似乎一點也不突兀,似乎始終如此,似乎已經這樣重複過無數次,他的唇給我的是完全新鮮不同的記憶,但又好像莫名熟悉,我竟然就這樣心神清晰、不慌不張的品嚐體味著。那張抵上來的嘴唇肉豐厚,輕輕地翹著,暖融融的,還那麽大,我幾乎沒辦法相信我是在被人親吻,倒好像是在吃我,那感覺著實好笑,好像沙漠裏饑渴的旅人從水囊裏拚命的往外吸食剩下的那點點飲水,而我就是那隻癟了的水囊。那呼吸暖熏熏的,不知怎麽心裏有些舒服,有些更想安睡了。

在我無法控製的放鬆和變得昏沉沉的時候,身體又一次的天翻地覆,倒駝在了這個男人的肩上,他悶悶的對著地上說:“星星,我要走了,可我不能把你留在這兒,我得帶著你和我剩下的那點人還有馬一起走。”

就如此,沒有一點反抗,我失去了我苦心收藏,萬裏帶來的所有屬於我的東西,被他再次像貨物一樣卷上了他的馬背,往黑黢黢的遠處奔馳而去。

隊伍行進的絲毫不見慌亂,但我很快明白我們這是在逃竄,因為我們已經在馬背上顛簸了一個白天黑夜也不曾停下,在我失去知覺之後,我知道馬仍在飛快地前行。

注:

(1)引用《十二生肖的起源及其流變》作者:李樹輝 《喀什師範學院學報》199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