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處處想的周全了,可當整個禦花園的男人全都死死的盯著我的時候,我知道我辦了蠢事,皇上那薄薄的唇角往上輕翹了一下,我看不分明那是譏誚還是冷笑,亦或是滿意歡喜。皇上的幾個兄弟如今也都是各有功勳爵位的王爺,也都是我未入宮時逢過麵的。三王爺的眼光飄到我身上又飄走了。六王爺倒是豪爽,笑著說道:“老尚書的女兒真是出落得越發美麗了,難怪皇上寵愛有加呢!”八王爺是我最熟碾的一個,父親和他交情不錯,他待人一向溫和大度,待我也一直有如兄長,隻有他掛在臉上的暖暖的笑對我而言尚稱得上友好。

我見了禮,入了坐,就打算一言不發,再不去理會那紛雜的目光,隻是定定的看向父親。父親也在看著我,他臉上的神情是再高興不過的意思,那眼中的盈盈淚光,是父親在極力隱忍。千言萬語我都看得分明,裝進了心裏。父親是不會察覺我漂亮不漂亮,也不會注意別人是如何看我。在他眼裏,我就是他從小捧在心上的寶貝女兒,不曾差了分毫。如今隻得遠遠相望,再不能抱著他的臂膀說:“爹爹,你就答應孩兒吧。”母親說每次我一晃父親,父親就被我晃暈了頭,什麽都應了我。其實,我知道父親哪裏是被我晃暈了頭,他隻是被我哄得開心。

哎,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希望它停在那年的夏天,父親剛剛開始教我詩文的時候。我假裝一遍遍的背不會,氣得父親問母親說:“怎麽兒子那麽聰明,百日便會識字,生個女兒倒是個傻子,這可如何是好?我怎能讓人家笑我竟生了個傻女兒?”父親後來對我說,直到我跟著先生念書,發現我伶牙俐齒可以氣倒先生,他才總算鬆了口氣。

“愛妃,早聽說你善舞,且會跳胡旋舞,不如也舞上一曲,也叫寡人看看本朝流傳的和這正宗的差在哪裏?”卻原來在我走神的這點功夫,突厥使節已令他帶來的那一眾突厥美女獻上了舞蹈。

在我做出反應前的那短短刹那,我看見突厥使節誠惶誠恐的彎腰鞠躬,我看見皇後和封貴妃那得意和譏諷的笑,還看見老父那凝在臉上的尷尬,更看見緊緊靠坐在皇上身邊的子高將軍深深的盯著皇上,臉上卻帶著那一絲曖昧的似乎又滿足的笑……

我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因為知道那時那刻容不得我的絲毫猶豫。這三個月來,好多想不明白的事,我一下就明白了。

皇上要彈壓七皇子一係,不曾想父親卻在這時節為他立下了大功,明要賞,實卻要滿朝文武知道七皇子沒有機會靠近皇權,父親也不得寵。要我堂堂的皇家妃子當眾現舞,就是生生的折辱了父親;

要天朝的妃子當著各國使節跳胡人的舞蹈,無非是已經把人家打得潰不成軍,俯首稱臣,大可以放下身段以示友好和親近;

寵了我三個月,如今給我吃這個虧,也平了後宮裏的怒氣,也叫我明白自己的地位,絲毫不要逾越;

還有秘而不宣的一層,也許是普通百姓從不曾想的。但對我們,後宮的女人卻都是心知肚明的。皇上對外臣,尤其是長年在外征戰,戰功卓著的將軍們用的籠絡之法遠遠不止是犒賞。有什麽能比肌膚之親更能把人握在手心呢?君王要收服的不僅是他的女人,更是他的功臣,他的天下。

那子高將軍年輕俊美,神勇威嚴,年不及二十,已是叱吒風雲,立下了赫赫戰功。據說,在戰場上為皇上駕車擋箭,同臥同起,竟是寸步也不離的。如今立下了這蓋世的功勳,皇上也可成為名垂千秋的英武之君了。而這樣的人,眼裏看重的,豈是區區封官晉爵。

宮裏相傳,皇上和他感情甚篤,皇上還在做皇子時,兩人已是親密無間,一起打獵射箭,一起征戰沙場,一起發誓說將來要封疆拓土,創下萬世基業。那是少年意氣風發時結下的情誼,親如手足;那是戰場上以血鋪就的信任,金石難破;那也是耳鬢廝磨間交換的真情,猶如夫婦。宮人們傳說,皇上甚至在床祶之間和他玩笑說:“愛卿此處甚偉,吾若為大將,君副之,天下女子兵不足平也!”(1)多少年後,我聽說皇上將子高將軍的屍骨從塞外帶回,陪在了皇陵,他的身側。

然而在此時此地,君王是要借著我對他說:女人,再受寵,不過是以色事主,隨手可棄的敝履嗎?

(1)此話在曆史上實有出處,為一帝王對其愛將及佞幸所說,且說時以手持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