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旅途

按照“行路指南”,我倆在大街上試探著旅行下去。我一一找到對應的通道,居然全走通了。我不時地大聲叫好。小頑對我們的旅行沒興奮起來。這樣走來走去的,小頑說沒有意思,還說裝神弄鬼沒有好下場。這一路上小頑的老毛病又犯了兩回,又給我講起那個小女生在遊樂場失蹤的故事,這回故事裏又多出一個木馬場,小女生的書包是在木馬場找到的……他講的事情我還是沒有興趣兒。

剩下最後一段路時,我一再跟小頑打保票說再往前走肯定有一條能閃光的胡同。小頑可不相信會有奇跡了,他要一個人回去了,太乏味的旅行讓他難以忍受。他執意要走我也拉不住他。偏在這時,那條胡同顯現了。我呆住了,放開小頑,然後心裏異常平靜地走進去。小頑回頭看了一下,他生平第一次看見罩在光芒中的胡同。小頑也沒猶豫,迷迷糊糊跟在我身後走了進來,就像聽從了某種召喚。

我拎著一隻小桶,小頑握著一把小沾滿綠色塗料的刷子,我倆就這樣走進胡同。

整個行進過程如同在夢中,對自己的身體失去了知覺,很輕很空虛的滋味。我正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旅行結束了。

小頑雙眼異常明亮,看著我,小聲說:“這段路有點意思……沒白來。”

小頑肯定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他是不知該怎樣說才好。我想起第一次坐飛機,我從飛機上走下來站在結實的停機坪上麵,望著藍天,回味著剛才的“飛行”,我隻是對爸爸說出幾個字,“還行”,實在是說不出別的啊。現在,我是過來人了。我告訴小頑別大驚小怪的,是經曆的事情太少了。

“在往前應該有片海。見過海嗎?如果沒見過一會別再大驚小怪的,求你了。”我說。

“沒問題!但一定是海嗎?我希望是遊樂場。”小頑東張西望的。

小頑的烏鴉嘴太靈驗,我倆走進的果然是一座遊樂場,這裏連個人工池塘都沒有,就更談不到海了。

小頑一下子懵了,雙眼流露出可憐的目光。隻隨便說了一下就實現了,這是一個意外,一般人是承受不了的。我畢竟見過世麵,沒流露出膽小怕事的神態。我早就吹噓過,對那個遊樂場我不在乎,管它失蹤過什麽人呢。

我帶著小頑徑直往前走去。小頑乖乖跟在身後。在我跟小頑交往的這段時間裏,小頑還是第一次這麽乖,像一個聽話的小表弟,甚至有點崇拜我的意思。

它大概真是小頑故事中的遊樂場。

小頑的故事被我忘得一幹二淨,遊樂場卻真真切切留下了,就在身邊。是個怎樣的遊樂場呢?這裏實在是沒有好玩的東西了,幾乎所有的玩具都是損壞的,丟了輪子的、斷了臂的,所有帶軸承的都鏽住不能旋轉——遊戲在很久以前就結束了。

非常安靜,甚至有點荒涼。

小頑小聲問我:“平時你玩這個嗎?”

小頑把手從袖子裏伸出來指著前麵一群木馬。對了,他剛才講過,小女生失蹤後書包就是丟在這裏,我禁不住有點心驚肉跳。

“小意思,當然玩的。我不是吹牛,我玩過的你都不一定見過。”我盡可能平靜地說著。

我把小桶放在腳下。這桶塗料是有地方隱藏了,隨便藏在哪個角落都很安全的。我拍拍一匹木馬的脖子,告訴小頑,這玩意沒什麽好玩的,不過是圍著圓盤轉過來轉過去,不如坐飛機。

我拍過的小匹木馬虛弱地搖晃了幾下,看樣子它也不太結實。

小頑馬上囂張起來,踢踢這個推推那個,還爬上一匹斷了腿的木馬身上拍拍馬屁股。它麵無表情,一動不動。

但所有木馬都看著前方,隨時準備飛奔而去的樣子。似乎在等待一個時機,或者一個命令。

小頑翻身下馬,說:“不好玩。”

這個時候,小頑忘記了自己他講的故事。

小頑剛下馬,另一匹木馬的一條腿受到震動落了下來。

我說:“喂,沒經驗可別亂動。出了事我管不了你。”

小頑便老實了一會兒。在小頑麵前,我變得老成多了,奇怪不。

我給我的小桶找到了一個好去處。我鑽進一架蹦蹦床下麵,把我的寶貝桶藏在下麵。擱好小桶後我小心地往外退,生怕上麵的鐵絲網碰暈了頭。退著退著歪頭向上一看,像有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罩在頭頂。再一細看,一隻老鼠一動不動掛在頭頂的網絡之間,兩條細腿垂下來。死得太久了,全身失去了水分,兩條枯腿又僵又硬……頓時,一種詭異的氣息像一團烏雲朝我壓上來。

我一陣難耐的惡心,胸口得厲害,喘不上氣來了。我使出全身力氣才把發軟的身體拖出來。沒辦法,天生討厭老鼠。三年前我去姥爺工作的糧庫找他,我是在一個又一個糧囤之間找他,走著走著,有一隻小耗子眼看著鑽進我的褲筒。我嚇得死去活來,喊聲招來好多人。姥爺不慌不忙,把小耗子抓出來,踩成了血餅兒。

我出了蹦蹦床,隻想逃得遠些,小頑卻在尋找這個玩具的入口。小頑說:“走,上去跳一會兒再說。”

我長長喘上一口氣,告訴他:“上麵掛著一隻死耗子!”

小頑沒信,讓我詳細指給他看。我已經站在十幾步遠的地方,站在這個位置看不見耗子,便大致指了一下。小頑沒看見,自然不信,便親自鑽進去,攔他是來不及了。

沒聽見小頑的尖叫。不久,小頑的頭探出來,身子還留在裏麵。

“小當,給我找根棍子。”小頑顯得異常平靜。

小頑的做法我難以理喻,“你還想幹什麽?”

小頓說:“拿棍子來吧,、我先把它挑下來,完了再玩。不就是一隻死耗子嗎,難不倒我。”

我還惡心著呢,再說,一旦他把死耗子挑下來,不可避免要與它再見一回。這輩子我不想再見到它們了。

我沒幫小頑,小頑賭著氣從蹦蹦床下麵爬出來自己去找棍子。他還算運氣好,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個拖把。隻見他又鑽到下麵咣當咣當鼓搗了一氣。我猜他快得手了,偏偏這時他沒了動靜。很快,小頑從下麵爬下出來,臉色蒼白地站在我麵前,兩手空空的。

“怎、怎麽啦?”我感到不妙,小心地看了看那張蹦蹦床。它看上去沒變樣。

“我的棍子沒了。”小頑吞吞吐吐的。

“用它碰過死耗子了,還要它幹什麽?”

“它被拖進去了,有個力量在拖它。”小頑還朝我張開手掌,他的手掌已經被擦破了。

“你說什麽呢?什麽力量?”我的心的打起鼓來,砰砰,像突然來了一個腰鼓隊。

“鋼網把它粘住了,我拉不動它。”小頑戰戰兢兢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