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頑

從前我不是和小瓦你一起玩過油漆嗎,把學校門牌號改了,把“13”改成了“23”。記得吧?這一回也能幹成的。

完全自己幹也不行,得有個幫手。我來這所學校時間不長,隻有一個人還算得上朋友,他是我的同桌,我管他叫小頑。他喜歡陰沉著臉反複講一個故事,每次講它都比上次多點新內容。

“她是個低年級的女生,跟我表哥一個班……”開頭從來都是這一句,沒變過。情節大致是這樣的,這個女生星期六去遊樂場玩,走進一座迷宮,走進去以後便走不出來了。是個沒人要的遊樂場,平時就少有人去,出了問題也沒有人幫忙。最後她與另外幾個男生一起被迷宮中的網裹走了。

小頑講得很認真,不許別人懷疑這個故事。我就沒相信這個故事,讓他帶我去那個遊樂場看看。他說他一直在找那個遊樂場可是沒找到,據說在市中心。

“就算有一天找到了你敢去嗎?”小頑問我,同樣是陰沉著臉狠狠地扮酷。

“我敢。有什麽不敢的?”我嘴上說著心裏卻想著別的事情,走神了。這個故事我沒信。小頑是在用一個老故事吸引新轉來男生的注意吧?

下課時我喊住他。

“喂,小頑,有事跟你說。”

“要不要再聽聽那個故事,上次我忘了一個重要內容。”

我已經對這個不太恐怖的故事沒有興趣兒,連別的同學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我了,所以我是堅決不聽它了。

我說:“晚上一起做一件大事怎麽樣?”

小頑馬上湊近我,“你小點聲。什麽事?”

我便說出我的想法,請求他幫我把這所學校刷成別的顏色。小頑聽了連想都沒想一下就說沒勁。他沒看出來這件事的價值。那麽,這一次我自己幹。

奇怪,我居然找到了從前改門牌號時用的小刷子,原來它一直在抽屜最裏邊躺著呢,跟我搬到了新家。可是我找不到油漆了。我目前的計劃是先把電教室粉刷一下,它是一個獨立的小房子。我得一點一點幹。算了一下,刷完這座小房子需要一桶顏料呢。我有一盒畫水彩畫的顏料,隻夠刷完一扇門的。下午放學後我找到一家百貨店說明來意。還好,店裏有刷牆用的塗料。我的錢隻夠買一桶的,我決定買下粉色的一桶。那天,我花完了那年春節得到的全部壓歲錢。

天黑以後,我悄悄摸進學校,來到電教室的牆根下,先老老實實蹲在那裏,沒敢輕舉妄動。整個校園空****的,沒有了白天時的擁擠和喧鬧。夜晚中的學校原來是這個樣子,真沒想到。領操台那黑乎乎的,像一輛苫著帆布的坦克車。我相信那裏現在是螞蟻的樂園,說不定蜘蛛也在。

抓緊時間幹吧。

我拿出刷子,打開小桶,一種奇怪的味道馬上散發出來,淡淡的不算難聞。我從門刷起,沙……沙……我想象著刷過的地方,一定不再是討厭的桔黃色了,而是變成了新鮮的綠色了。其實也談不到特別喜歡綠色,隻要不是桔黃,我都喜歡。明天,第一批來電教室上課的學生將坐在新鮮的教室裏了,他們當然要議論是誰幹的好事。

最先在這樣的教室上課,他們是幸運的。

這樣想著,我加快了進度。

“喵——”又一聲貓叫,這一次聲音離我近了一些。它該不會把我當成老鼠了吧,那它的貓眼要近視到什麽程度呢。

回頭一看,是一條晃動的人影,我馬上識破了真相。我繼續工作,把刷子伸到桶裏蘸了一下塗料,並告訴他“來晚了,沒你的份了。”

那人便現出原形,改說人話。

“找你半天了,原來是在這裏。我幫你提桶吧。”

“你晚了……”我不冷不熱地說著,其實心裏踏實多了。一個人呆在這個又空又靜的環境裏心裏一直慌慌的。不過,我沒表現出來是多麽的歡迎他。

“那我走了。你太小氣了。”他大概真的不高興了。

“嗯,看在你幫我寫過作業的麵子上留下吧。要是換成小瓦,絕對沒份兒了。”我馬上換成友好的語氣,再不留下他,這裏又剩下我一個人了,孤零零的怪嚇人的。

“小瓦是誰?”他拎起小桶,默契地配合著我,這樣我就不必時常彎腰了,效率果然提高。

“小瓦是我轉學前的好朋友,人好得不得了。”我邊工作邊跟他交談。

“好到什麽程度,像我嗎?”

“好到可以一起做任何事,隻有兩個人知道,對所有人都保密。你有點像他,有希望為小瓦那樣的好朋友。努力吧。”我陰陽怪氣的,口氣很像體育老師河馬,噢,體育老師的嘴出奇地大,所以叫他河馬。

“你剛來咱班那天我就覺得我倆有點緣分,能成為好朋友似的。”他說。

“我不一樣,隻看見教室裏一大片腦袋,分不清個數,所有腦袋又都一樣,上麵一層黑乎乎的毛,下麵是無數張臉,長得一個模樣。當時也不知你坐在哪兒?”

他樂起來,“嘿嘿!你剛進來時表情有點不對勁兒,傻傻的。”

小頑的樂是最有特點的,顯得特別壞。我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想見他很壞的樣子。

原來小頑早就來了。吃過晚飯他也覺得像平時那樣度過這個夜晚也挺沒意思的,便決定出來會我。他撒了謊,跟家裏說跟同學商量好了,去一個文具店買點彩紙,準備開小隊會。巧了,我也是這樣撒的謊。自從有了這次巧合,我跟小頑的友誼又加深了一層。

就這樣刷著,刷了很長時間,小頑也替換過我,他刷牆我拎桶。我們的工程完成了一個部分——四麵牆窗子下麵的部分全刷成了綠色。這部分完成之後我才明白,上半部分我倆是刷不成了:太高了,我們卻沒帶凳子。沒有辦法了,隻能刷到這個程度了。小頑不想就此結束,他爬上了窗台。但隻刷了有限的一部分。

這樣的結果不夠完美。當時我沒想到做一件事會這麽複雜,以為隻要有熱情和一點基本材料就足夠了。沒辦法我把還剩著一半塗料的小桶藏在電教室後麵的角落裏。

回去的路上,我和小頑才發覺累壞了,胳膊和脖子又酸又疼,剛才主要是這兩個部位在用力。

回家太晚了,褲子上又沾滿了綠色的塗料,被我媽媽狠狠盤查了一番。我便說:“爸爸回家比我還晚呢,你應該好好問問他。”

“你爸爸忙生意,你都在忙什麽?準備小隊會還要弄髒衣服嗎?”

第二天早上,小頑告訴我他也被訓了一頓。你想,昨晚撒同樣的謊,一起合作刷牆,胳膊和脖子一起又酸又疼又同樣遭到盤查。我倆已經是一對親密的好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