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如今家家隻有一個孩子,恨不得這個寶貝疙瘩能歌善舞,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送到兒童中心練舞蹈的孩子不少,按年齡分了好幾個班,原先有個女老師懷孕了,所以緊急招人替上。宋紫童是新手,被安排上初級班。
上課的時間許多家長都站邊上看著,跟監工一樣。宋紫童也不管他們,教孩子們壓腿練功,一招一式嚴格到位,和自己在學校的教程差不多,有的孩子受不住哇哇哭,家長心疼了,上前用商量的語氣跟宋紫童說,“小宋老師,慢慢來嘛,孩子小。”
宋紫童繼續教,一邊想著對策,過一會兒她有主意了,拍拍手,讓孩子們休息。她將家長們招到一塊說,“我知道你們把孩子送來不是指望他們將來要當舞蹈家的,主要還是想讓他們練練形體,練練氣質,有一技在身,既然來了,一切都得按專業科學的方法來教,這樣才不浪費你們的錢,不浪費孩子的時間,我不寵他們,你們看著也別心疼,再說了,底子打好了,誰敢說這裏麵又不能出一兩個舞蹈家呢?你們也知道現在不少大明星都是練舞蹈出身的。”宋紫童說的這番話是將學校裏所有老師說的鼓勁話綜合加工出來的。這些家長看她年紀輕輕,一臉嚴正,說的話有理有據的,都覺得這個宋老師是真正有水平的。現場監工的部分家長退出門外,放心地把孩子交給她了。
幾堂課上下來,中心的領導從家長那裏也聽到好話了,對宋紫童很滿意,說當時看你年紀輕輕的,還怕你教不好呢,想不到你挺有辦法的。宋紫童關心的是她的薪水有沒有因此而提高,最後總算從領導嘴裏等到一句,你的提成從每人五塊提到十塊。她快迅心算,多了三百多塊一個月,相當可觀了。
宋紫童和龍婷婷從學校搬出來,兩人找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租下來,月租八百,配有家具電器,兩張床一張擺在臥室,一張擺在客廳。
宋紫童說,“我們抽個簽吧,有一個要睡在廳裏,睡廳裏的基本不能有什麽秘密了。”
龍婷婷說,“我睡廳,不用抽簽了,我沒有什麽秘密,晚上也回來晚,你在裏屋把門關上,就影響不到你了。”
宋紫童也不客氣,把自己的行李搬到裏間了。
龍婷婷到歐範的禮儀公司上班,身兼兩職忙得腳不沾地。作為公關部主任平時要跟著歐範出去聯係業務,作為文藝總監有活動還得親自上場跳啊唱啊主持啊,她沒覺著累,反倒覺得自己挺能幹的,是萬金油是螺絲釘,幹得熱火朝天。宋紫童晚上的課十點之前結束,蹦了一天回到家洗洗漱漱看會兒電視就上床睡了。龍婷婷雖然不是晚晚有活動,但凡有,不過夜半回不來。宋紫童白日裏問龍婷婷最多的一句話是,“婷婷啊,昨晚又瘋到幾點?”
宋紫童發現龍婷婷的衣服多了好幾身,包包也換新的了,桌子上的化妝品大瓶小瓶一溜子碼著。宋紫童說,“買這麽多東西不花錢啊?”
龍婷婷說,“沒辦法,天天出去應酬,歐範說要衣著得體,還要化妝,這些東西都是用公司發的服裝費買的。”
宋紫童說,“你們公司真好啊,有服裝費,還有手機費,沒準過陣子還給你住房補貼呢。”
龍婷婷說,“是啊,歐範說了,如果我的工作做得出色,他可以幫我租房子,我說,我和你住在一塊,不用他操心了。”
宋紫童說,“你傻了,你應該跟他說你想賣房。”
龍婷婷說,“我哪裏買得起,說出去讓人笑話。”
宋紫童說,“你當然買不起,讓在你麵前吹牛的人買呀。”
龍婷婷說,“你是說歐範?他怎麽可能幫我買房?公司福利再好也不可能好到這份上的。”
宋紫童搖搖頭,撇撇嘴,拿起一支口紅在嘴上抹了抹說,“顏色不錯,我拿去用了,天天對著那些小屁孩,連化妝的興致都沒了。”
日子往春節靠近,宋紫童的課逐漸少了,中心的領導說了春節前三天,春節後七天,她有十天的假。宋紫童討厭這個長假期,假期讓她的收入減少,她還得考慮回不回家過節。回到那個小縣城過節最可怕的是要幫宋承業炸油豆腐賣,過節油豆腐好賣得很,經常一出鍋就被搶光了。以往逢年過節家裏灶上熱油滾滾,菜市的攤點宋承業要看著,宋紫童必須幫著炸豆腐,不然年節的小錢她就撈不著,撈不著就買不了貼身小零碎。那些日子宋紫童感覺自己也變成一隻油豆腐了,臉上油汪汪的,頭發結起縷子,嘴唇咂咂全是油味。如果有人問她最討厭吃的東西是什麽,她想也不用想,油豆腐。
年終搞活動的單位多,龍婷婷馬不停蹄地趕場子,累些不要緊,她最怕應酬喝酒。現在的酒桌上早已不分男女,更談不上什麽憐香惜玉,女性尤其是年輕漂亮的女性經常會成為重點進攻對象,好像不把人喝倒就沒機會似的。龍婷婷的酒量不是練出來的,至少有一半是遺傳。她的阿公、阿爸全是酒壇子,家裏常年累月釀有土酒。小時候她很少看到阿公吃飯,一般是盛一碗酒,對付些豆子青菜就過一餐。她問,“阿公啊,你不吃飯不餓嗎?”阿公說,“你不曉得那酒都是米飯的精華?一碗酒抵你三碗飯囉。”
龍婷婷最初在酒桌上隻敢喝一兩杯,像試水一樣,越喝越多沒見出什麽狀況,膽大逐漸變大,看別人敬歐範的酒,歐範喝得瘦板的身材隨時要倒下去一般,她也敢上前擋了。很多次歐範應酬回去停車在路邊吐,哇哇哇的聲音讓龍婷婷聽起牙齒發磣,她總算知道歐範為什麽可以瘦成這樣了。龍婷婷替歐範擋酒,歐範輕鬆多了。美女馳騁酒場,能以一擋十。歐範私下相授機宜——裝喝茶把酒吐到茶杯裏,裝抹嘴把酒吐口紙裏,談笑間把酒倒桌子底,喝交頸酒把酒潑對麵牆上。龍婷婷實在,這些小伎倆玩得破綻百出,經常被抓現場罰得更重,索性真刀真槍地幹了。
有一天,她沒吃什麽東西墊底,一開台就讓人敬個不停,最後散場喝了多少也不知道了,感覺胃裏像有一隻手在抓撓,額頭一層層細汗冒。歐範也喝了不少,打著臭氣衝天的酒嗝說,“今天這酒算是喝好了,合同也簽了。”
他不見龍婷婷應答,回頭看龍婷婷扶著樓梯,臉白得跟張紙一樣。他扶她上車說,“你躺好,我送你回家休息,今天辛苦你了。”
歐範把龍婷婷送回宿舍,宋紫童正好在屋裏。宋紫童幫忙著把龍婷婷扶上床說,“婷婷,行不行啊,要不要去醫院?”
歐範從口袋裏掏一隻精致的小鐵盒,上麵印著繁體字,“我有藥,專門治胃痛的特效藥,香港產的,我平時都帶在身上。”
宋紫童說,“歐總啊,你別把我們婷婷當杯具啊,給婷婷買了醫保沒有?”
龍婷婷虛弱地揚起手說,“紫童,沒事的,你給我倒杯熱水,多喝幾杯水衝衝就好了。”
歐範局促立在一旁,看宋紫童倒水,將藥給龍婷婷服下。他很想跟宋紫童解釋一下公司應酬多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他的公司主要就是靠應酬吃飯的,這解釋當然也是要說強調給龍婷婷聽的。可宋紫童沒給他一個正眼,他好歹也是一家公司的老總啊,能把下屬送回來已經算是十分體恤民情了。
龍婷婷吃了藥安靜地躺在**說,“歐總,我沒事了,你回去吧,你也忙了一天了。”
歐範抬手看看表,又看了一眼宋紫童,宋紫童不耐煩地說,“我看著她就行了,走吧,走吧。”
歐範心想,這個宋紫童真是個貨真價實的刁婦,誰和你挨上不倒黴才怪。他說,“婷婷,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聯係。”
歐範前腳出門,宋紫童打著腳後跟把門關上,她在龍婷婷的床邊抱著手來來回回走動,“這個歐範是把你當花瓶用了,我怎麽看他怎麽像個周扒皮,你自己長點心眼,喝傷了是小事,哪天把你擺平送到別人的**去你才要跳樓了,想當烈女你就賣命替他喝吧…龍婷婷,你聽見沒有,你是真睡還是假睡了?”
龍婷婷是真睡著了。
節慶的味道越來越濃,各單位大門上掛出燈籠,街邊樹上披了彩燈,大街上興衝衝走著的人手裏少不了提著禮品盒。雖說有了不回家過年的心,宋紫童還是受不了這年味的幹擾。放寒假已經回到家的黃通也給她來了電話,問她什麽時候回,他有好東西送她。宋紫童問是什麽東西,黃通說,你回來我去車站接你,一定讓你盡快看到。宋紫童的心漸漸動搖了,無意識地在收拾行李,有一天看到商場大優惠還擠進人堆裏買了兩袋旺旺大禮包,她把這兩袋大禮包和行李堆到一塊。
龍婷婷一早嚷著要回家過年,三姑六婆的禮物買回來裝了一個大箱子。她不像宋紫童那樣課漸漸少了清閑下來,說是到了大年三十才能起程回家,要戰鬥到年關的最後一刻。龍婷婷那晚上胃痛睡一覺起來沒事了,便得意地感歎“年輕真好”。
宋紫童說,“歐老板真是雇了一個年輕貌美的機器人呐,這家夥過年給你發多大的紅包?”
龍婷婷說,“他說是要給的,現在還沒拿到,說不定今天就會給了,下午我們有個活動,幫個一個紅酒代理商搞答謝酒會,歐總租了一身禮服給我,我要穿著當主持呢。”龍婷婷說這話的時候,還不知道這個酒會將影響她的一生,包括宋紫童的。
酒會之前,歐範果然把一個不大不小的紅包給龍婷婷,提前祝她新年好,讓她等會把酒會主持好。龍婷婷穿著粉紫色的吊帶絲裙,裙長及腳踝,頭發彎曲掛在肩上,一張透白的臉蛋打了紅胭脂,兩隻眼睛笑成月牙,兩片唇合成玫瑰花一朵。盡管她脖子上手腕上戴的是塑料玻璃製成的飾物,可這人本身就是一顆閃閃發光的鑽石,那些東西根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了。龍婷婷接過紅包,甜甜地道了一聲謝,歐範眼前光芒萬丈,頓時覺得他的紅包打得太輕了,實在對不住這份貢獻出來的美麗。
龍婷婷踏進布置好的會場,一位身穿黑西裝,內裏白襯衣的小夥子迎上來說,“你是龍婷婷小姐?”龍婷婷點點頭。
小夥子說,“我叫丘麥良,今天由我和你來主持酒會。”他上下打量她的穿著後說,“這身禮服穿在你身上很合適,非常漂亮。”
龍婷婷麵飛紅霞,“謝謝。”
丘麥良一米八幾的身高,肩膀寬闊濃眉星眼,鼻梁挺直,一臉自信,口氣不容置疑,跟龍婷婷說完話就走到門外迎客人。後來歐範告訴龍婷婷,這小夥子就是今天酒會的莊家,他是法國進口卡斯特紅酒的本省代理。
龍婷婷說,“他還親自做主持呀。”
歐範說,“這有什麽,反正能讓客人開心就行了。”
客人坐滿後,丘麥良牽著龍婷婷的手走上台,宣布答謝酒會開始。事先龍婷婷拿到一份主持的腳本,可丘麥良在台上一點沒按上麵的步驟進行,服務生在每個客人的杯裏倒上酒以後,他和龍婷婷也各拿了一杯紅酒,本來以為他往下就要說祝酒辭的,他卻指著龍婷婷拿杯的手勢評價起來,“請問大家龍小姐漂不漂亮?”
不少客人大聲回答漂亮。龍婷婷的臉又迅速飛紅。
丘麥良說,“我也覺得龍小姐十分漂亮,隻可惜她在這個場合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她拿酒杯的手勢是錯誤的,哪位貴賓能上來糾正她的動作?我們有獎品,一瓶十年窖藏的紅酒。”
客人議論紛紛,其中有一人高高舉起手來,丘麥良點那人上台。那人顯然是個行家,上台來拿過龍婷婷手中的酒杯高高舉起,滔滔不絕,“不論喝紅酒或白酒,酒杯都必須使用透明的高腳杯,由於酒的顏色和喝酒、聞酒一樣是品酒的一部份,一向作為評斷酒的品質的重要標準,有色玻璃杯的使用,將影響到對酒本身顏色的判定,使用高腳杯的目的則在於讓手有所把持,避免手直接接觸杯肚而影響了酒的溫度,用拇指、食指和中指並持杯頸,千萬不要手握杯身,這樣既可以充分欣賞酒的顏色,手掌散發的熱量又不會影響酒的最佳飲用溫度。”
那人說完又把酒杯交還到龍婷婷的手中,此時的龍婷婷已經窘得眼淚快要流下來了,她不敢亂動,僵硬地握著酒杯。
丘麥良聽完客人的品評,拍手鼓掌,讓人送上一杯紅酒。接下來是一些小節目,有唱歌有小品,龍婷婷退到邊上,暗暗鬆了一口氣,為自己剛才的失誤懊惱不已,她哪裏知道連拿個酒杯也還有這麽講究啊,走神間突然聽到丘麥良在台上宣布——“下麵,我和龍婷婷小姐為大家跳一曲高難度的快三,大家請好好欣賞,記得鼓掌哦。”
龍婷婷嚇了一大跳,這憑空跳出來的即興表演,她一點準備也沒有。丘麥良向她伸出手,她向歐範投去求助的目光,可歐範什麽表情也沒有,她隻能硬著頭皮將手交給丘麥良。舞曲歡快地響起,丘麥良顯然是個中高手,龍婷婷虧得也是有“舞功”在身,從來沒有搭檔排練過的倆人跳得風生水起,客人們一片歡叫。當樂曲終了,龍婷婷剛剛跳出點意思,竟然有點舍不得停下來呢。
酒會圓滿結束,歐範布置公司司機用麵包車送幾個員工回家後,招呼龍婷婷上他的車。丘麥良從歐範身後冒出來,“龍小姐,今天你最辛苦,坐我的車,我送你回去,歐總,你讓我表現一下吧。”
歐範看了丘麥良一眼,擠出笑臉說,“那辛苦丘總了,合作愉快啊。”他向丘麥良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
丘麥良說,“合作愉快,以後我們有機會再合作。”
歐範說,“先謝謝了。”
丘麥良和龍婷婷上了車,丘麥良說,“龍小姐,知道我為什麽要送你嗎?”
龍婷婷愣了一下說,“不知道啊。”
丘麥良一本正經地說,“你和歐範呆在一塊懸殊太大,讓他送你我實在無法忍受,所以盡管我還很多事情要打理,也要擠出時間來送送你。”
龍婷婷捂住嘴笑,“你說話太誇張了。”
丘麥良說,“我說的全是大實話,這世道說真話的人不多了,換別人誰敢說你拿酒杯的手勢不對啊,對吧,當時你一定很生氣吧?”
龍婷婷說,“我沒有生氣,隻是覺得太難為情了,來為你主持酒會的,連拿酒杯都不會。”
丘麥良說,“真的不生氣?”
龍婷婷說,“真的不生氣。”
丘麥良說,“好孩子,以後我叫你婷婷可以吧?”
龍婷婷說,“當然可以,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丘麥良說,“請。”
龍婷婷說,“你怎麽敢邀我跳舞呢,快三呐,很難跳的,如果我不會跳光踩你腳怎麽辦?”
丘麥良得意地說,“這其中是有奧妙的,你身上穿的這一身禮服是我親自去租來交給你們歐總的,我要求他給我找的女主持人必須配得起這身衣服,否則這生意就交給別的公司做了,當時他滿口應承下來,說就是給他一隻水晶鞋他也能找到穿合腳的人。我早有算計,能將這身禮服撐起來的女孩子必定有一副好身材,而有好身材的女孩子有誰不會跳舞呢?沒人舍得浪費資源。我看大街上那些沒半點身材的都還玩命穿吊帶露臍裝呢。”
龍婷婷說,“原來你是這樣推理的,腦袋太好使了。”
丘麥良說,“我就是靠腦袋吃飯的呀,對了,像你這樣能幹的員工歐總一個月開多少工資?”
龍婷婷說,“一千八,加上一百塊的手機費,有時活動多還會有兩三百塊的服裝費,平均下來一個月快兩千了。”
丘麥良嘴裏發出一連串的咂咂聲說,“看你這副小樣還挺滿意的是吧?不怕得罪你們歐總,他呀真夠慪的,你呀掙的是賣白菜的錢,操的是賣白粉的心。”
龍婷婷捂著肚子嗬嗬笑,“你真幽默。”
丘麥良說,“笑成這樣啊,那我繼續了,現在新時代女性的宣言是不是琴棋書畫不會,洗衣做飯嫌累,拒絕生兒育女,上床按次收費?”
龍婷婷說,“你太壞了。”說完又捂著肚子笑,丘麥良繼續嘴皮上賣乖,車到了目的地,龍婷婷還沒笑利索。
龍婷婷進宿舍門還一個勁在笑,宋紫童正吃方便麵看電視呢,抬頭看見楚楚動人花枝亂顫的龍婷婷進來,嘴巴大張,麵條從嘴裏滑回麵湯裏,“我的媽呀,仙女下凡了,你剛參加了什麽盛典啊?快,快,把裙子脫下來讓我試試。”宋紫童放下碗筷,上前扒龍婷婷的禮服。
龍婷婷一邊脫衣服一邊說,“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是一個紅酒代理商搞的答謝酒會,這個酒會太有意思了,那個代理商親自上台和我一起主持,他一點不按照我們事先說好的步驟進行,當眾糾正我拿杯子的手勢不對,把我臊得發慌,後來又邀我一起跳舞給客人們看,也奇怪,我們沒有一塊練過,跳起來卻一步沒走亂,哎呀,反正我今天是被他弄得團團轉了……”
宋紫童顧不上聽龍婷婷興奮的叨叨,把禮服套到身上,跑到鏡子跟前比了比說,“怎麽樣,好看吧?”
龍婷婷說,“好看,你穿什麽都好看,隻可惜這裙子是租來的,不然送你穿了,是丘麥良親自去租的。”
宋紫童說,“誰是丘麥良?”
龍婷婷說,“就是請我們做答謝酒會的那個代理商啊,他剛才還送我到樓下呢,人長得很帥,講話也很有意思,一路上把我的肚子笑破了。”
宋紫童撇撇嘴說,“又一個花花公子。”
“我不覺得他是”,龍婷婷的聲音低了下去,想替人辨白又不敢大張旗鼓。
宋紫童看她心神不寧的樣子,心想這妞有狀況了,這妞是出去倒個垃圾也會有豔遇的人,追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可從來沒見她動過半分春心,她還懷疑過她是不是心理發育不成熟呢,現在看來是沒碰到合適的人啊,眼下這個叫丘麥良的到底有什麽法寶,一下子就把她芳心給掠了?
有一天下午上完課,中心一位副主任,平時宋紫童叫劉阿姨的讓她去辦公室一趟,進了辦公室,劉阿姨把辦公室的門關上了。這個動作讓宋紫童意識到她們之間的談話應該是不宜公開的,她馬上拘束起來,兩隻膝頭並緊了,兩隻拳頭抓緊了。
劉阿姨慈祥的胖臉上綻開親呢的笑容,“紫童啊,工作上沒有碰到什麽問題吧?”
宋紫童說,“孩子們都挺聽話的,不難教。”
劉阿姨說,“那天麵試我就特別看好你,我看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嘛,你家裏人還好吧,用你寄錢回去嗎?”
宋紫童說,“我爸擺有個小攤子,生意還行,我剛工作,手頭比較緊張,暫時還幫不了他們。”
劉阿姨說,“都不容易啊,以後會好的,我看你還沒有男朋友吧?”
宋紫童搖搖頭說沒有,一顆心落到實地,這才是這場談話的主題呢,剛才讓她好一陣子胡猜,還擔心被炒魷魚呢。
果然,劉阿姨說,“我有個遠房的侄子,年紀比你大了點,三十出頭了,可人老實正派,又是個公務員,他平時就知道工作,個人問題一點不考慮,我這個當姑媽的替他操心,看你們還挺合適的,想撮合你們,你看要不要我安排你們見個麵?你不要有什麽思想壓力,成不成都不影響我們現在的關係。”
公務員這一稱謂給宋紫童一種特別有力的衝擊,她經常聽黃通說畢業出來要考公務員,那才是鐵飯碗,才是正道。宋紫童點點頭說,“謝謝劉阿姨,我聽你的安排。”
見麵地點安排在一家咖啡廳,宋紫童按說好的時間準時到了,選了一張靠窗邊的位置以美好優雅的坐姿等待著,此時的她激動又興奮,畢竟是第一次相親,不知道要見的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呢。等了十來分鍾沒見人,桌上的白開水她焦焦燥燥喝兩杯了,她懷疑弄錯了地方,給劉阿姨去電話,證實地方沒錯,劉阿姨說幫忙再催催她侄兒。又等了十來分鍾,人總算是現身了。
劉阿姨的侄兒一路打著手機進咖啡廳,左右環顧,定位還挺準,一眼瞥見宋紫童就朝她的方向走來,人坐下來還打電話,點頭打招呼的表情也不舍得拋給她一個。宋紫童借這時機偷偷打量來人,對了,劉阿姨說過他叫劉願,如果不是劉阿姨事先說他三十出頭的年紀,她會以為是四十出頭了,眉心那道溝可以夾張紙,身高估計和她齊頭,像眼下她穿著高跟鞋,他隻有踮腳尖的份了,他的手在幹什麽?媽呀,掐下巴的粉刺呢——宋紫童的心先自個涼了半截,難怪到現在還打光棍呢,怎麽往寬容裏看都不是一個出眾的人物啊?
劉願的電話終於打完,手機往桌上一擺,大大咧咧地說,“喝什麽?”根本不解釋自己遲到的原因,好像自己能遲到是一種本事似的。
宋紫童說,“我喝奶茶。”
劉願招手跟服務員要了一杯咖啡和一杯奶茶。在往下相親一個小時的時間裏,劉願又接了七八個電話,宋紫童無聊等待的時間裏隻能喝奶茶,讓服務員添了三次。劉願將一些類似於麵試的問題,直捅捅,硬梆梆問完後,相親告一段落。兩人出咖啡廳的大門就分手了,劉願沒說要送她回家,隻說自己還有事情,跟她揮手說拜拜了。
第一次相親無半分浪漫可言,整個過程遭受極其不平等的態度對待,那劉願派頭大得很,跟個警察審小偷沒兩樣,宋紫童事後越想越窩火,直後悔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算是對牛彈琴。讓她更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頭,劉阿姨當晚轉達了劉願的意見,好像是專門要打擊宋紫童的自信心似的,劉阿姨說話一點也不委婉了,“紫童啊,你是怎麽搞的,讓劉願直埋怨我,說你打扮得像個妖精,腳上的高跟鞋起碼有九寸高,還有啊,喝奶茶光給自己添,一點不照顧別人,這些也就算了,他最不看不上的是你的專業,說一個跳舞的感覺不太靠得住。”
宋紫童像被人連續打了好幾記耳光,頭蒙了,差點答不上話。她說,“你事先沒跟他說我過我的專業嗎,我從來沒打算隱瞞這個呀?”
劉阿姨有些囁嚅,“我以為這不太重要,沒提,這孩子就是太挑剔了,不然怎麽會到了這個年紀還一個人過?我以後也懶得理他,隨他去吧。”
宋紫童聽劉阿姨說“隨他去吧”,以為她和劉願就這麽算了,他看不上她,她還看不上他呢,正好,省得她費心思跟劉阿姨解釋了。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劉願給她來了電話,“宋紫童,我有點不舒服,你給我把早點買過來,我住在……”
宋紫童真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漏風了,使勁挖了幾下耳朵說,“我幫你買早點?”
劉願不耐煩地說,“快點,我餓了。”說完把電話掛了。
宋紫童連罵幾句神經病,把手機關了,她不睡到十點沒打算起床。等她起床開機的時候,好幾條信息魚貫湧入,全是劉願發的,都是責備她為什麽沒給他買早餐送過去。宋紫童剛刪了那些信息,劉願的電話又進來了,披頭蓋臉地又是罵,“宋紫童,你搞什麽鬼,到現在也不見人?”
宋紫童接招了,“我憑什麽要給你送早點,我是你什麽人?我一個跳舞的妖精,不敢高攀你這個大公務員。”
聽完話,劉願倒不生氣了,嗬嗬笑兩聲,“你是因為這個有思想顧慮?我想過了,你以後可以再深造,女人文化水平低就要用賢惠來彌補,你也不用太自卑了,跟你說實話,喜歡我的女孩不少,像你這樣沒有穩定工作的可是第一個,所以啊,你要找自己身上的毛病,努力改進。”
宋紫童徹底炸了,“去你媽的,你是不是剛從精神病院跑出來呀,公務員了不起?我才不稀罕呢,你這種人,晚上想起來我都不敢黑燈睡覺,老老實實打一輩子的光棍吧,包子,狗不理包子。”
電話那頭劉願給炸瘋了,結結巴巴半天才罵出聲,“你這個狐狸精,我讓我姑把你給辭了,這素質實在是太低了,太可怕了。”
宋紫童說,“你敢,你敢我就上網發貼子揭發你們,以權欺壓弱女子,網絡的強大力量你不會不清楚吧?一天跟貼十萬百萬的,反正我是招聘的,你可是公務員,誰怕誰呀!”
宋紫童第一次相親以慘敗告終,痛定思痛,她也能冷靜下來反省自身的不足,現在的男人哪個不希望自己的老婆有一個好的出身,有一份體麵的工作?都說娶個好老婆,少奮鬥二十年,她咽不下這口氣也得咽。以前她班上有一個成天翹著蘭花指的男同學,人長得出奇的俊,成天叨叨著要找個富婆才算修到成果,眼下就在夜場裏混,目標明確並且奮不顧身。宋紫童想到這一碴更沒了脾氣,這風水早就輪流轉了好幾圈了。
宋紫童並沒有被辭退,她不知道劉願跟他姑提過這個要求沒有。她和劉阿姨的關係還和過去一樣,見麵點頭,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