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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替我照看煙館的生意,我出去幾天。”四鳳要進山,她隻對蔣小香這樣說,娟兒出事後二嫂再沒來煙館,蔣小香實際成了副經理,二嫂負責客房的工作她兼做了。

蔣小香猜想出四鳳去幹什麽。一個冬天四鳳不斷問徐德成的情況,仔仔細細地打聽,並問:

“你說,我爹他們通常會在哪裏?”

“山裏。”蔣小香的心裏徐德成是胡子,顯然不知他已經接受改編,大綹胡子冬天不撂管(解散),徐德成他們應該藏在安全地方,方圓幾百裏的白狼山山高林密,大雪是一道天然屏障,冬季兵警無法進山清剿。

“我爹準保藏在白狼山?”

“應該是。”蔣小香肯定說。

四鳳想念父親日益強烈,胡子走馬飛塵,兵警日夜追殺,生命隨時都可能終結,見不到父親今生今世多麽遺憾。開春山能進去人就去找他,擔心家人阻止她的尋找,誰也不告訴。準備時間很長,一個漫長的冬季。帶點什麽給父親?

“他們最缺什麽?”她又問蔣小香。

“馬,槍,吃的穿的。”蔣小香說。

槍、馬、吃、穿的她沒有,一個人隨身又能帶多少哇!她問下去:“還缺啥呢?比如錢。”

“錢不行,他們要下山進城來花……缺藥品,動槍動刀難免有人受傷,胡子不敢去醫院。”蔣小香說。

四鳳背地想受傷需什麽藥,療紅傷的藥,身為徐家後人多少掌握一些醫藥知識,大煙可以止疼,煙館不缺大煙。四鳳準備給爹帶的見麵禮是純度很高的鴉片。

“我走後誰找我,你說到奉天進煙具去了。”四鳳說。

“那誰……”蔣小香吞吐出一個人。

“哦,你對安局長也這麽說。”

四鳳離開亮子裏那天大開化,白狼山陽坡的地方綠茵茵的,春風暖暖地吹拂,樹木從凍僵中醒來,柔軟枝條搖曳,幸福感春水一樣在她心中**漾。她深信能找到父親。

三天後,三江抗日遊擊隊崗哨發現她,盤查後帶上山。

“四鳳?”尹紅驚訝道。

四鳳同樣驚訝,她道:“二嬸,你怎麽在這兒?”

“說說你怎麽到這裏來。”尹紅說。

周圍全是背槍的人,統一著裝,肯定是一支武裝,胡子?不可能,二嬸怎麽會當胡子。四鳳暗自揣測。

“四鳳,這裏是遊擊隊駐地。”尹紅打消她的顧慮,說,“抗日隊伍,打鬼子……”

“你跟二叔是幹這個的呀!”四鳳幡然道。

“你也不是隨便上山吧?”

四鳳點點頭。

“能說說嗎?”

四鳳搖搖頭,不是對尹紅不信任,實在是事情太重大,大伯告誡她,多一個人知道你父親的真相就多一分危險。徐家人不全知道此事,二叔,還有這個新二嬸也不一定知道此事。

尹紅看出她難言,也不急於問,她說:“餓了吧,我給你安排飯。”

“沒餓,我帶著千層餅(烙餅)。”四鳳說。她帶著幹糧,餓了吃它,山裏不缺泉水。

“在我的鋪上休息休息,呆會兒再嘮。”尹紅說。

晝夜趕路,三天沒睡安穩覺,四鳳身子往床鋪一挨,馬上睡著。尹紅去找徐德成,說:

“你猜誰來啦?”

“誰?”

“四鳳。”

“四鳳?”徐德成的驚喜無法描述,他想念這個女兒偷偷落過淚,在亮子裏他甚至幾次冒險偷偷一旁窺視她……四鳳到山上來,“她來幹什麽?”

“我沒猜錯的話,找你。”

“找我?找我!”徐德成強忍著什麽,緊閉嘴唇,拚命睜大眼睛,咕噥道,“四鳳找我,四鳳……”

“這次你打算告訴她真相嗎?”尹紅指詐死的真相,她說,“她還沒親口說找你,我隻是猜測。”

徐德成想了想,沒必要再隱瞞下去,她如果沒聽到什麽,怎會來找自己,再者說他日夜想見女兒,來到麵前再不相認他做不到。

“這次我對她說。”他說。

徐德成真麵目是否公開涉及的事情很多,徐家人都在亮子裏——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一但消息傳到憲兵耳朵裏,將麵臨巨大的危險,殺死角山榮那筆舊賬未了。追殺徐德成的人角山榮、陶奎元、馮八矬子都死啦,隱藏下去相對安全得多,這是尹紅顧慮的原因。

“此事是不是再向後拖一拖?”她說。

“四鳳很剛強很懂事,告訴她也不會出問題。”徐德成見女兒的衝動不可遏製,女兒心中的父親形象決不是這樣,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樣她能接受嗎?他說,“跟她說說我的相貌,讓孩子有個思想準備。”

“好吧!不過你別急,她走得很累,今晚睡在我那兒,明早你們見麵。”尹紅跳出私情,四鳳是警察局開的煙館經理,到遊擊隊駐地來,有必要搞清真實目的,“我再問問她。”

“好吧。”徐德成懂黨代表的意思,現在是遊擊隊,不是綹子,有嚴格的紀律要遵守,他說,“你問吧。”

紅根子很暖和,疲勞和溫暖擁抱在一起,四鳳一覺睡到半夜,尹紅在馬燈下看書。

“醒了四鳳。”

“噢,我睡到這間(讀音qián)兒(時候)。”四鳳起身說。

“吃飯吧。”尹紅放下書,將燈放到地桌子上,兩隻大碗扣著高粱米飯和一碗熗綠豆芽,“飯涼了我叫人熱一下。”

“不用,深更半夜的,我不怕涼。”四鳳說。

尹紅的房間,準確說是窩棚,還有一個鋪位,也鋪著紅根子,是個女遊擊隊員的,今晚這個鋪倒給四鳳睡。

“四鳳,你還沒說到山裏來幹什麽。”

“二嬸。”四鳳回避尹紅的問話,反問道,“你聽沒聽說附近有綹胡子,大櫃叫天狗。”

“哦,問他們幹什麽?”

“你知道,二嬸?”

“你不說為什麽打聽他們,我不告訴你。”尹紅講條件道,以此探出她進山真實目的。

四鳳問你們遊擊隊打不打胡子?尹紅說禍害勞苦大眾的胡子打,主要打日本鬼子。

“天狗綹子也打鬼子。”四鳳說。

“那我們不打他們。”尹紅說。

“二嬸,你與他們沒仇,我實說了吧,我爹可能是那個綹子的大櫃。”四鳳悲傷起來,說了原委,“我們多年……我想他活著,就來山裏找他……”

“你想?”

“哦,多年前在亮子裏的特混騎兵隊,那時他對外稱自己是陸隊長,我見過他一次,他沒認我。最近,有人對我說爹活著,報號天狗。”

“誰,誰對你說的?”

“蔣小香。”

蔣小香?尹紅聽名字很陌生,四鳳如實講了蔣小香和爹的關係……

窩棚裏特為四鳳生的火,鬆木柈子燒得火牆子烤人,她額頭浸出汗珠,尹紅注意到她衣服穿戴像在春寒料峭中趕路,藏著什麽嗎?她說:“四鳳,熱了脫下外衣。”

“嗚,”四鳳遲疑一下,她才解開一層衣服,渾身綁滿大煙。

“你帶大煙做什麽?”尹紅驚異道。

“大煙能止疼,爹他們用得著……”四鳳說。

“四鳳,四鳳啊!”尹紅動情說,“你爹沒白思白念你啊……”

“我想爹,我想他。”四鳳啜泣道。

講徐德成這是最佳時機,尹紅說:“四鳳,你對父親還有印象嗎?”

“怎麽會忘記呢,我爹……”四鳳描述十幾年前的父親,說他穿東北軍服,挎槍騎在馬背上英俊瀟灑,印象定格那個時間裏。

“後來出了事……”

“他麵容毀了,”四鳳說已經知道父親的臉遭到破壞,“他人還在,這是最重要的,不論他麵貌變得多麽醜陋都是我的父親,我想念的是他人啊!”

“明天早晨你就能見到他。”尹紅說。

“是嗎!二嬸你見過我爹?”

“四鳳,聽我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