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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呀,我給胡子搶啦!”徐夢地扛著一捆甘草踉蹌回來,哭喪亂韻(沮喪帶悲音)道,“他們用馬鞭子抽我。”

“馬也給劫去啦?”徐德富問,他關心那皮心愛的**青馬。

“嗯哪,翻遍我的衣兜……”徐夢地仍然哭嘰尿嗓道。

“孩子遭這麽大難。”徐鄭氏一旁插嘴,她心疼兒子,問,“打壞你哪兒沒有哇?”

“鞭子抽不死人,皮肉受些苦而已。”徐德富叮問(追問),“大白天的打劫,你走哪條道?”

“牤牛哨屯奔亮子裏的大線道(公路),都快到家都望著西城門了,樹毛子裏突然出幾個騎馬的人,二話沒說上前揎(抽)我一鞭子,把我薅(拽)下馬。”

“線道上縷縷行行(絡繹不絕)的人馬不斷,胡子膽子也忒大了。”徐德富說。

“爹,甘草我帶回來了。”徐夢地充分利用了這個道具,“我尋思馬給搶走了,廣濟堂還的錢也給搶去鏰子兒沒落下,胡子不要甘草我拿回來,還能入藥呢!”

“孩子多知顧家,挨了打馬搶走了,還沒舍得撇掉草藥,費心巴力地抱回來。”徐鄭氏讚譽兒子會過家。

“回你屋歇著去吧!”徐德富揮下手道。

徐鄭氏下炕攆到門口,說:“去上屋,讓你二叔瞧瞧傷,上點兒藥,我叫廚房給你烙油餅。”

“媽,我先回屋換件衣服。”徐夢地說。

“換吧,別忘去找你二叔。”母親叮囑道。

“嗯哪!”徐夢地回到自己的屋子,炕挺熱乎,下人天天給他燒炕生爐子,預備著他回來住不冷。他回身閂門,牢牢地插死,然後脫掉棉襖,從裏邊夾層中取出幾包東西藏好。

“杠(極)純的白麵。”翟扁頭說。

賣大炕的老崽子擺弄個生荒子像玩一隻貓,徐家二少爺不是神魂顛倒那樣簡單,風塵女子**的肚皮上,使他丟了魂沒了思任人擺布,她咋說咋是。

“你給我買煙抽。”

“買煙。”

“用你腰裏所有的錢。”

“所有的錢。”

“把馬也賣嘍,買煙。”

答應像熟柿子一樣澀,他說:“馬是我爹的心頭肉。”

“那我是你什麽?”

“心頭肉。”

“要你爹心頭肉,還是要我心頭肉?”

“當然我要你。”

“要我,就賣馬。”

“賣馬。”

徐夢地遭到前所未有的搜刮洗劫,什麽都扔在女人的肚皮上了。兩天後他得回亮子裏,翟扁頭從鄰居家借條毛驢送他。

“咋樣?”翟扁頭問。

“啥?”

“我表姐。”

“好,跟抽煙一樣舒服。”徐夢地說。

翟扁頭拿出幾包東西,說:“拿著,接長補短下個窮吧。”

徐夢地得到幾包珍貴的玩意,白麵他沒用過,見有人將它摻在煙土裏抽,有個好聽的名字:風攪雪。翟扁頭也真講究,他不知道往下還有故事。

“你家種大煙都交給了日本人?”

“剩點兒,留配藥。”

“那你還愁抽的呀?”翟扁頭說。

“爹保管著我碰不著,再說他放在哪兒沒人知道”徐夢地說的是實話,交完日本人規定的數量,鴉片還剩有幾千兩,爹親自經管,誰也貼不上邊兒。

“我知道啊!”

徐夢地看鬼一樣看他,翟扁頭沒瘋吧?

“二少爺,你信不信?”翟扁頭問。

“說出龍叫我都不信,我家的事你咋知道。”

“在你的臥室裏,那兒有一個地窖……”翟扁頭說得有鼻子有眼,“你家藥店擴建,我在你家做過瓦匠活兒,修過一個地窖。”

徐家有在屋地修地窖窖土豆、地瓜的傳統,這樣的窖徐夢地的屋子裏就有一個。他說:

“窖土豆用的,不能放大煙。”

“你爹屋子裏窖特別,磚砌的牆,比一般的土豆窖大幾倍,二少爺你想想,是窖土豆嗎?”翟扁頭推測富人家的金銀財寶都藏在哪兒,如果是胡子他早去打劫徐家,一定讓當家的交出地窖,那裏邊有幹賀(財物)。

“得啦,別說啥地窖,我不騎馬回去,爹還能饒了我呀?”徐夢地心打鼓,爹要是知道自己拿馬換了大煙給女人抽,胖揍一頓都是輕的,還不趕出家門,“你道眼兒(主意)多,給想個事故由子(因由)。”

“那不簡單啊,就說半道(路)上叫胡子搶啦。”

“我爹可不好唬弄!”

翟扁頭麵授機宜,幹這類事徐夢地是個雛兒,他聽他的安排,當說到要打他一鞭子,他害怕了:“不打行不行?”

“不打,你爹那關咋過?”

“那……多疼……疼啊!”

“你爹打你更疼。”翟扁頭連蒙帶嚇唬,他說,“不給你掛點兒彩,你能信啊?”

給胡子打劫不可能不碰掉塊皮啥的,想想一千多元錢和一匹馬叫自己給敗壞(揮霍)了,挨一鞭子就挨一鞭子,躲過這件事最要緊。他說:“你下手輕一點,盡量輕點抽。”

徐夢地挨了一鞭子,抱上那捆甘草回家,進屋時額頭鞭子抽的口子還流著血,疼痛掩蓋了醜行。

“蒙混過去啦。”徐夢地頗為得意,往炕上一躺,身下很熱乎,一下子想到老崽子,她鋪的駱駝毛氈子,越睡越暖和,女人的肚子涼窪窪的,她問:

“熱炕頭給你留著,啥時再來?”

“下回。”徐夢地一會兒想熱乎乎,一會兒想涼窪窪,冷熱交加是煙槍的感覺,女人擎煙的姿勢真好看,和她一替一口地抽煙,煙嘴上還留有她的唇溫,她的唾沫有點鹹。

隔壁父親的屋子裏話題沒離開他,徐德富說:“還能幹啥,去要趟賬,差點兒把自己小命搭上。”

“遇上胡子啥辦法,沒綁他的票萬幸啦。”徐鄭氏揣度他想什麽,“馬丟就丟了,別尋思它。”

“一匹好馬啊!”徐德富惋惜道。

“心疼膽疼當啥呀,一就是沒啦。”徐鄭氏解勸道。

徐德富走出屋子來到馬棚子,經常拴**青的槽頭空****,有一截韁繩,這是愛馬留下的唯一物品,他解下來準備放到櫃子裏做紀念。

“老爺。”管家謝時仿走過來,道,“我都聽說了,二少爺遇上了胡子,把馬搶去了。”

“還有廣濟堂還我們的賬,那點錢我倒不心疼,可是**青……”徐德富心疼道,“它通人氣,沒場找這樣馬去。”

“老爺,有句話不該我說,可是憋了老長時間,不得不對你說。”謝時仿給徐德富吹吹風,說,“記得陳打頭的吧?”

“陳蟈蟈,他怎麽啦?”

“他抽大煙!”

陳蟈蟈抽大煙徐德富頭一次聽說,他沒往兒子身上聯想什麽。

“二少爺整天跟他打成幫連成片的,我……”

“時仿,你別繞脖子(不直截了當),你是不是說夢地抽大煙?”

“倒沒親眼看見。可是二少爺的病容……犯外乎(反常)。”

“啦!你別說啦,我泛過沫來,夢地病懨懨的又檢查不出病來。”徐德富想得脊背發涼,“敗家玩意,他準抽大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