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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掌櫃從女人身上疲憊下來,趕緊抽幾口大煙,頓時來了精神,四肢朝上一陣登空,問:

“你看我像什麽?”

嘻,蔣小香想到一種動物,隻笑沒說。

“說,我愛聽。”

“那我可說啦。”

“說吧!”

“像隻跳貓(兔子)!”

“你說我像活兔子?”郝掌櫃忍不住笑起來。

大煙鬼像兔子,蔣小香和一篇諷刺文的描寫吻合,其文曰:

——煙癮來時,性情煩躁異常,豎眉怒目,形同瘋犬;走路拱肩縮頸,有氣無力,好像老羊邁步;走進煙館東張西望,好比老鼠蹲著像猴子;躺倒像死豬;過足煙癮,蹦蹦跳跳,猶如狡兔;回家時輕盈快步,形同蛇遊,速如飛馬;做起事來力大如牛;高談闊論真有龍虎精神,聲音嘹亮,可比公雞。

兔子離開白罌粟煙館時,給鷹攆了幾天一樣,搖晃出門去,蔣小香待郝掌櫃出門去,問四鳳:

“徐經理有空嗎?和你說點兒事。”

站在櫃台裏的四鳳說:“在這兒說不行?”

“不行,單獨和你說。”蔣小香口氣堅定道。

“你跟來!”四鳳說。

四鳳領蔣小香直接到自己的臥室,環境是單身女子的宿處,整潔而溫馨,紮眼的是一件嶄新的警服搭在幔竿上。

“要說什麽,說吧。”四鳳說。

“你叫四鳳?”

“對呀,怎麽?”

“你父親是徐德成?”

“對呀!有什麽問題嗎?”四鳳覺得她不是隨便問的。

蔣小香盯著四鳳,問:“在大林縣城你和家人走散,當時你幾歲?”

“十三歲。”

“哦,十三歲,記事啦。”蔣小香問,“你記得大林鎮有個心樂堂嗎?”

四鳳沒什麽記憶。

“我在那兒認識的你爹……”蔣小香講了相識徐德成的經過,最後說,他帶我出了火坑,還給我一些錢。”

“爹後來戰死……”四鳳故意這樣說,對所有外人徐家人都這麽說。

“你相信?”

“你說什麽?”四鳳反問道。

“相信你爹戰死啦?”

“大伯親口對我說的,給爹安葬在徐家的祖墳地,我年年清明給爹上墳,月送寒衣。”

蔣小香問墳裏埋著你父親的屍骨?

“衣冠塚,他被飛機炸爛……”

“不,沒有屍骨因為他還活著。”

啊!四鳳驚詫!她驚詫不是爹活著,而是蔣小香怎麽知道此事。

“他的確活著,毀容了沒人認出他來……”蔣小香說,天狗綹子的大櫃就是你爹徐德成,假降日本人,特混騎兵隊的陸隊長就是他,最後消滅角山榮憲兵隊和警察大隊也是他,“你可以去問你大伯,他肯定知道此事。”

這倒是一個好主意,問大伯一切真相大白,到此四鳳深信父親活在世上無疑。

“你要想你爹消停活在世上,就要保守這個秘密,誰都不能說。”蔣小香目光向外屋示意,她指二嫂,“多一個人知道,你爹就多一分危險。嗚,還有你那個翻譯弟弟,也不能叫他知道。”

“我明白。”四鳳點頭。

“見到你,我替你爹高興,當年為尋找你,他冒死進大林城……四鳳,你攤個好爹呀!”蔣小香忽然想到被害死的父親——驢皮影戲班主,傷感起來,“有爹在世上多好啊!”

“你現在還有什麽親人?”

“沒有,隻我自己。”蔣小香淒然道。

“你願意在我這兒幹嗎?”四鳳想收留她,幫助她,“如果你願意留下,也別做什麽招待女,你幫我走份(賣煙土)。”

無家可歸的蔣小香當然願留下。

父親活著對四鳳來說是天大的喜事,她一個人在屋時,簌簌地落起淚來,是悲是喜啊?那年母親和妹妹小芃被日本飛機炸塌天主教堂地下室悶死在裏邊,與父親失去聯係,十幾年過去,父親活在世上得到證實,驚喜勾起辛酸,止不住流淚。

“找大伯去!”四鳳要確定真相,她想大伯肯定知道爹現在哪裏。

徐德富在堂屋裏和四鳳單獨說話。

“大伯,我問您一個事兒?”

“什麽事?”徐德富想不出侄女要問什麽。

“我爹是不是還活著?”

徐德富一愣,驚訝她突然問起這件事。德成詐死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家人中如果說傷害的話,作為他女兒的四鳳受到傷害最大,家親爹活著,硬說他死啦。

“也許有什麽難言的苦衷你們共演了假死這出戲,我能理解。”四鳳眼角濕潤,女兒對父親的思念濕漉漉像一棵草,“大伯,我是他的女兒,我想知道真相。”

驚愕過後徐德富眉頭緊擰著,他在思考她是聽到什麽消息,還是想念父親……他試探著問:

“你對衣冠塚有懷疑?”

“不是,有人對我說爹還活著,他毀了容,是天狗綹子的大櫃。”四鳳說,“我想這不是有鼻有眼的編排,肯定有根據。”

“是什麽人對你說的?”徐德富覺得隱瞞不住了,那人道出了真相。

“一個風塵女子。”

徐德富又一愣,突然冒出知此秘密的風塵女子,如果有女人知道應是徐秀雲,可她不是風塵女子,現在德成的隊伍上。

“她叫蔣小香。”

蔣小香?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徐德富走回往事裏,當年有個皮影戲班子進村,四弟德龍要跟班主的女兒走,自己騎馬攆他回來,吊掛在駱駝棚子裏懲罰他,四弟恨自己從那件事起,她就叫蔣小香,難道是她?令人疑問的是,她又是怎麽結識的德成。

“她說爹到大林找我……”

這事對上茬啦,德成曾經對自講過到大林去尋找四鳳,徐德富記得很真切,他說:

“她提你四叔德龍沒有。”

“沒有。”

想想沒提也自然,她對四鳳說德成沒提德龍,一隻腳踩兩隻船,大概是沒法提,徐德富有些猶豫告訴不告訴侄女。

“大伯……”她追問道。

“四鳳,你得我做出保證,說了真相,你不能對任何人講。”徐德富是有條件的,“這件事實在重大,關乎很多人的性命啊!”

“請相信我,大伯。”

“是,你爹活著。”

“爹活著!”四鳳撲到大伯懷裏,淚水劈哩啪啦滾落下來。

“四鳳,苦命的孩子啊!”徐德富老淚橫流,“你爹想你呀,幾次他想對你說破真相,我攔著沒說,他惹怒了警察、日本鬼子,他們想殺死他,正好他破相,他提出詐死,起初我不同意……你爹考慮不是自己的安全,怕牽連咱全家啊!”

“爹當特混騎兵隊長我就認出他來……”四鳳說他麵容毀了,我聽出他的聲音,陶奎元叫馮八矬子盯著他,所以我才讓夢天哥殺了該死的陶奎元。

“啊!啊!”徐德富除了驚訝,還是驚訝,兒子除掉陶奎元,他第一次聽說。

“我爹跟您有聯係嗎?”四鳳。

“暫時沒有。”徐德富沒說實話,他清清楚楚知道徐德成的近況,還是不能對四鳳說,要說也要征得德中同意,他說,“等有了他的準音兒(準信兒)我告訴你。四鳳,你爹詐死這件事到你打住,不可對第二個人說,對夢人一字都不能露。”

“我懂。”四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