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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裏江山,金子鑲邊。”

此語當時淘金行上流傳,三江的黃金很出名。徐德成帶隊伍去的老金場百年前相當繁榮。亮子裏有兩大姓,徐和陶,兩家幾輩人仇怨的源頭就是這個金場(作者在另一本書裏敘述過,在此省略),徐陶兩家後人到陶奎元被殺冤冤相報暫告一段落。現在的金場一片荒涼,河邊荒草中一座座金工墳,還有破落的地倉子。

“收拾出地倉子,弟兄們住。”徐德成下達命令,先解決住處,然後帶上蔣副隊長去布防。

金場的炮台坍塌了,掩埋在荊棘藤條之中。所在位置相當重要,處在進山埡口咽喉,扼守這些地方可抵擋敵人。

“利用這些舊基礎,重壘炮台。”蔣副隊長說。

“上去看看。”徐德成扯拽一根藤條攀上炮台,一隻狐狸逃走,他說:“這家夥知道好,跑到這上麵來絮窩。”

“炮台上安全嘛。”蔣副隊長說。

“用石頭砌砌,棚上蓋就成了。”徐德成跳下來,說,“我數了一下,炮台有五個,還有一個碉堡。”

“碉堡是小日本修的。”蔣副隊長說。

“噢,你在這裏當過坑頭。”

“不是坑頭,是筐頭。”蔣副隊長說,他給日本人雇來淘金,當上筐頭——八個用筐運送礦石、沙子到流場人的頭頭,“金工凍死餓死,沒幾個人活著走出金場。”

“你撓扯個筐頭不善(厲害)了。”

“誰說不是,咋地說大小也是個頭,不至於餓死。”蔣副隊長還是糙話一句日本人,“小日本真不叫揍(不是玩意兒),發給你工錢,想著法地轉悠回去,賣你大煙讓你抽。”

“壞透腔啦!”徐德成罵道。

“我們呆在這裏,要防備的第一是小鬼子,當年淘金日本黑龍會的人,事變後搖身成了軍人,對這疙瘩熟悉,別摸著須子嗆上來。”蔣副隊長說,時刻警惕十分必要。

“這兒離哪兒最近?”徐德成問。

“離北溝鎮最近,七八十裏路吧,往西翻過一座山是駱駝嶺火車站,近是近,路不好走。”

徐德成記憶中車站很小,日軍一個班的兵力守著,客車、貨車都通過不停,猜不出日本人修這個小車站幹什麽,他說,“按道理說日本鬼子不會輕易翻過山來。”

“沒聞到什麽,不會。”蔣副隊長說。

“估計我二哥回到密營了,黨代表到後,我們再研究換個地方。”徐德成盼著黨代表,很大成分是盼二作為黨代表到隊伍上來,二哥帶兵打仗比自己厲害,有他心踏實,“最好帶回衣服。”

“我看沒問題。”蔣副隊長相信徐德中,他的身後是抗聯,強大的武裝,和日本鬼子鬥,他們才是英雄,徐德中說的對,打打殺殺的土耍不成,要組織起來,有計劃地有步驟和敵人戰鬥,他說出徐德成要說的心裏話,“你二哥做黨代表最好不過。”

“誰說不是啊。”

通知三江抗日遊擊隊派人接黨代表和取服裝,地點在駱駝嶺山後,徐德成帶一個小隊的人拉著騾馱子,連夜翻越駱駝嶺,生怕遲到。

“徐隊長,就是這兒啦。”一個隊員說。

“原地休息,派出崗哨。”徐德成說。

天還沒亮,四周黑乎乎的。

徐德中同尹紅率領送衣物的人員正朝約定的地點趕來,他的心情秋天果實一樣沉重。

“德中,你不用為我擔心。”昨晚尹紅說。

明天分開,雖然說不上生離死別,這一進山不知何日歸?山林哪裏是避風港啊!日寇追殺,狼蟲虎豹傷害,生命時時刻刻受到威脅,他能不為她擔心嗎?

“白狼山又不是天涯海角……”

“山裏很苦,你們東躲西藏的險象環生。”徐德中怎麽說還是心疼她,明天起一鋪炕上剩下他一個人,雖然還是和徐家人生活在一起,但尹紅誰也無法代替……這個夜晚他情感十分脆弱,與素日裏的鋼條判若兩人。

語言難以安慰他,尹紅不再說話,緊緊擁抱著他,女人的懷抱最溫暖,靈魂凍了都可融化,淚水是融化了的苦難的冰吧,他流了淚。

抗聯密營派送衣服的人騎馬避開大路走小路,到達預定地點,然後跟隨徐德中他們來到駱駝嶺山北坡。

“二哥!”徐德成樂顛顛地奔過來。

“德成!我來給你介紹。”徐德中指著尹紅說,“她叫尹紅,到遊擊隊工作的黨代表。”

“啥?”徐德成驚訝,“她是女的……二哥你不是黨代表?”

“徐隊長,是不是看我是個女人?”尹紅說話哢嚓哢嚓剪刀一樣,“不歡迎啊?”

“嗚——,”徐德成一時語塞,他睜大塌眯的眼睛,說,“回營地!”

“德成,你們拿走衣服,我們要返回。”徐德中說。

“二哥不到營地看看?”徐德成問。

“不去了。”徐德中說,“他們回密營,我回亮子裏。”

徐德成安排遊擊隊員往騾馱子裝衣服,把徐德中拉到一邊,埋怨道:“咋整的二哥,你不也罷了,還派個女人來。”

“德成,這是組織的決定,你要接受,我們是抗日隊伍……”徐德中對三弟教育一番,最後嚴肅地說,“遊擊隊有重大行動必須征得她的同意,這是組織紀律。”

“二哥,她行嗎?”徐德成本來要說句俗語:騾子駕轅馬拉套,老娘們當家瞎胡鬧。他沒說,話給對方嚴厲的目光頂回嗓子眼裏,嘟噥道,“別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擺設。”

“德成,她多厲害你想象不到。”

“哎,一個女人……”

“騎馬打槍不在你之下,她曾是三百多人遊擊支隊的副隊長呢。”徐德中說些她的本事,是想從氣勢上壓下三弟,“同日寇戰鬥多年……”

“是騾子是馬得牽出來遛遛!”徐德成仍然不服氣,重男輕女觀念石頭一樣堅硬。

“還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啥密秘?”

“她是你二嫂。”

“啥?二哥你說啥?”

“尹紅是你二嫂!”徐德中說。

“不會是又沒圓房吧?”徐德成自然想到在徐家長大的田家姑娘,當年她作為團幼媳婦(童養媳),跟二哥沒圓房。

“圓房啦!”徐德中宣布一條紀律:不準公開這層叔嫂關係,工作上稱職務

“聽你的。”徐德成心裏回暖,“對了,二哥,有沒有謝榮的消息?”

“哦,我正要對你說,他已被憲兵殺害。”

“殺害?謝榮死了?”

“具體情況,過後尹紅會對你詳細說。”

“二哥,我回山裏了。”徐德成帶著人馬回了金場。

尹紅的身影消失在密林裏,徐德中才轉身沿原路返回亮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