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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子裏賣大煙有百年的曆史,紅土、清膏伴隨小鎮的誕生,隻是沒敢公開販賣。

白罌粟煙館在古鎮開張,隆重地開業慶典,開了古鎮公開銷售鴉片的先河。鞭炮放了足足有兩麻袋,引來數以百計的圍觀者。

花子房——富貴堂的花子趕來唱喜歌:

打竹板,響連環,

邁步來到了煙館前,

來的貴賓親友可不少,

有警官縣長大老爺,

還有日本大皇軍。

門前貼著一副對,

上聯是:罌粟花下名士設榻騷士臥,

下聯是:芙蓉帳內美人陪伴雅人遊。

“清水煙館”四個字……

“青天大老爺,章縣長駕到!”支客人(支賓)喊道。

四鳳急忙出門前去迎章飛騰縣長。

“老板,傻子道喜來啦!”花子上前道。

“拿去喝酒吧!”四鳳隨手給討喜銀的花子一些錢,走到章飛騰身邊,“縣長大人,請!”

“祝賀,祝賀啊!”章飛騰回頭,身後的隨從遞上一遝錢,“本縣一點意思,不成敬意。”

“小女受寵若驚,真是不敢接受。”四鳳說。

“哎,你是三江有史以來商鋪店家的第一位女老板,女中豪傑啊!巾幗不讓須眉嘛!”章飛騰連珠讚譽之詞。

四鳳送章飛騰到客廳,到的小鎮名流們紛紛站起身,與縣長打招呼。章飛騰頻頻點頭嗯啊地回敬,他直接走向徐德富,說:“徐先生,你們家人才輩出,可喜可賀!”

“謝謝縣長誇獎。”徐德富說。

“令侄女走出家門開煙館,膽識魄力著實令人佩服,是我三江婦女之榜樣。”章飛騰的話給支客人聲打斷:

“警察局安局長駕到!”

四鳳出門迎接客人。

“大日本皇軍林田數馬隊長駕到!”支客人又喊。

一身戎裝的林田數馬在幾名憲兵簇擁下邁進門檻,大廳頓時肅靜下來,一鳥進林,百鳥啞音。顯然進來的不是普通的鳥,屬鷹隼凶猛的禽類。眾目光落在憲兵隊長臉上,也有例外,徐德富的目光偏過林田數馬的肩頭,落在一穿日軍服,沒有肩章帽徽的年輕人身上一愣,半天才緩過神來,心裏道:

“夢人!”

咿哩哇啦,林田數馬說幾句。徐夢人翻譯道:“隊長問大家好!”

“隊長好!”眾人回應道。

徐德富用手背揩下眼睛,沒有什麽翳子,他心理作用有什麽擋著,怕看不清瞧不準。這時,徐夢人朝他望一眼,微笑點下頭,他確定是親侄子夢人。

“徐先生,你侄兒。”有人悄悄扯下徐德富的衣服,低聲說,“當翻譯官啦,日語呱呱的。”

“喔,喔。”徐德富舌頭發短,人有些囈怔。

翻譯官在人們心中是二鬼子,二字和鬼子放在一起就像隻蒼蠅,由它組成的詞匯列舉幾個:二百五——半瓶醋;二齒勾——弟媳婦與大伯子關係曖昧;二皮臉——沒皮沒臉二水貨——再嫁女;二嘲扣——半傻。假若你被人稱二鬼子,是準鬼子了。

“夢人是二……”徐德富胃不舒服,他什麽時候當上憲兵隊的翻譯,這麽大的事情也沒來家說一聲,老天開的什麽玩笑啊!徐夢人的爹德成和日本鬼子不共戴天,他卻當了二鬼子。

“徐老板,你的晚輩都有出息喲!”郝掌櫃說。

徐德富苦笑作答,臉直躥火。

“各位來賓……”主持人宣布煙館開業典禮開始。

章飛騰代表三江縣政府講話,幾句慶賀套話後,便宣講起偽滿的鴉片法來。共二十二條,他基本照本宣科地讀了八條,選章縣長念的兩條規定,讓你對他的講話感覺一下:

“第三條,出售鴉片以及鴉片煙膏與藥用鴉片,均由政府專行之……;第十條,經政府批準之栽種罌粟人,所生產的鴉片,以繳納於政府,但暫時得賣交由政府指之鴉片收買人,鴉片收買人所收買之鴉片繳納於政府。”

接下來是警察局長講話,縣長開了宣講鴉片的頭,安鳳閣用協和語順茬講下去,他側重講鴉片斷禁方策要綱,吸煙者實行登記製,發給鴉片吸食許可證,到煙館來買來吸,並講這是禁毒之需要雲雲。

在場的人怎麽聽,都覺得警察局長的講話有廣告的味道,等於告訴吸食者,到白罌粟煙館抽大煙才安全才允許。

林田數馬的講話和章飛騰、安鳳閣的內容不同,主題都是鴉片,他卻令人迷惑地講了種植罌粟的意義,大概沒幾個人聽進去,連身為罌粟種植組合副主任的徐德富都聽得隔三片五,他記住林田數馬一句話是:為了禁煙,必須種煙。

白罌粟煙館開業慶典酒宴在兩家酒店同時舉杯,人客一個酒店放不下,悅賓酒店安排主賓,三江的政要都在這裏,林田數馬特意叫徐德富到身旁,伸出大拇指,誇獎道:“你的侄子,你的侄女,大大的出色!”

“謝謝隊長。”徐德富道。

至此徐德富才靠近侄子徐夢人,嶄新的軍裝晃眼,他眯起眼睛望著忽然陌生起來的侄子。

“大伯,”徐夢人低聲說,“我到憲兵隊當翻譯。”

“嗯。”徐德富哼聲。

一憲兵進來,在憲兵隊長耳邊說些什麽,林田數馬神情驟然變化,他向徐夢人咿哩哇啦,徐夢人對眾人說隊長有事先走啦。

徐德富眼瞟侄子跟林田數馬離開,一桌佳肴他沒吃出味來,撂下筷子回家,四鳳追到門口,說:“我單叫了幾道菜,後廚正做著,過會兒大伯叫人取吧。”

“費這事幹啥。”他說。

“二伯,大娘、二娘……他們都沒吃到。”四鳳說。

“好吧!”徐德富臉色難看,悻然離開。

四鳳心裏犯嘀咕,大伯今天是怎麽啦?

家裏人最先發現當家的情緒不對勁兒的是徐鄭氏,她問:

“你喝酒啦?”

“從哪兒往裏喝?”他攮斥夫人一句。

“你這是怎麽啦?四鳳開買賣你不是最後也同意,虎拉巴兒(突然)……”

“得了,別亂猜啦。”徐德富說叫夥計去悅賓樓,四鳳給做了菜取回來,而後囫圇身兒躺下到天亮,一夜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