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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中,院子裏拴頭毛驢。”尹紅說,她發現廄舍的槽頭喂著一頭不屬於徐家的驢。

“來客(讀qiě)了吧。”徐德中說。

徐家是大戶人家,在以馬騾驢作為主要交通工具的時代,走親訪友騎驢很平常,男客多騎馬,女客才騎驢。

“喂驢的男人”,尹紅觀察仔細,終年騎馬的人走路姿勢是馬步,“是個常年騎馬的人。”

院子裏出現一個陌生的,而且常年騎馬的人,引起徐德中的警惕,他說:“你了解一下,是去哪家,什麽人。”

“好像是丁淑慧……”尹紅確實看見那個男人進了丁淑慧的屋子。

丁淑慧家去男人?她的什麽親戚吧?徐德中對丁家情況所知甚少,也許隻是串門的親戚而已。

“大哥說佟大板兒確實是四鳳找人要出來的,他去找林田數馬還沒來得及,人就回來了。”徐德中說。

佟大板兒回來,徐德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拎著家中的寶貝去賄賂林田數馬,剛出門就遇到回家來的佟大板兒。

“你怎麽回來的呀?”徐德富頓然緊張起來,朝佟大板兒的身後望,以為他偷逃出來,是否有兵警追攆。

“警察領出我的。”佟大板兒坦然道。

警察領他出來,徐德富想到當警察科長的兒子身上,猜測是夢天在工地上看到佟大板兒,放他出來。他問:

“你見到夢天?”

“沒有,始終沒見著他。”佟大板兒說。

徐德富的疑問很快解開,二嫂對他說:“大哥,四鳳找人要出來大板兒。”

“四鳳?”

“她找的安鳳閣,他挺辦事的。”二嫂說。

四鳳能搬動警察局長,徐德中一直想著這件事,隨著工作的深入,有必要在警察局內部安插線人,徐夢天是首選,叔侄的血緣親情關係是基礎,但僅此不夠,畢竟多年不在家,對家人缺乏了解,處在親情裂變的時代父親抗日兒子可能是漢奸,侄子夢天究竟咋樣,要觀察一段,至少目前不敢肯定他怎樣。四鳳雖然是個女人,看得出她對日本鬼子憤恨,也許她知道自己父親德成是詐死,還活在世上……她如果與警察局有關係,將來可利用。

“也許將來可以用上四鳳。”徐德中說。

“德中,你看!”尹紅指著窗外,有了新發現,丁淑慧陪著徐秀雲朝他們家走來。

“是她?”他一愣道。

“是誰?”

“徐秀雲。”

“徐……”

尹紅剛說出個徐字,丁淑慧已經叫門:“二嫂,二嫂!來客啦!”

“哎,快進來!”尹紅去迎接。

徐秀雲邁進門檻,一股鄉野的風帶進來,給人感覺北方的粗獷,她叫徐德中二哥,下意識的抱拳,胡子見麵就行這樣的禮。

相互介紹後,彼此熟悉起來,四個人中真正的生是尹紅,徐秀雲的眼睛在她身上踅(暗中瞟)。

“二哥,沒想到在家碰見你。”徐秀雲說。

這句話中有含意,徐德中和尹紅聽得出來,就是以前見過麵,沒有想到在家裏又碰上,四個人隻丁淑慧沒聽出子午卯酉,她卻說:“誰說不是,見到二哥可不易。”

徐秀雲與德中交換眼色,他們彼此有話要說,尹紅捕捉到了他們的眼神所表達的東西,對丁淑慧說:

“淑慧你有鞋樣嗎?我想給德中做雙鞋。”

“你還會做鞋?”丁淑慧驚奇,苦命的小媳婦才做鞋。民謠雲:“貨郎哥,你聽見,不買你針,不買你線,單買你十雙小鞋麵。公兩雙,婆兩雙,丈夫兩雙,奴兩雙,剩下兩雙壓櫃箱。”自己給德龍做過鞋,一雙實納底、紮花綰雲子大絨布鞋,它在箱子底裏壓了多年,德龍人走了,那鞋樣沒舍得扔,一直保留著。

“大針小線的能湊乎做上,反正德中沒挑,將就著穿。”尹紅望徐德中的腳一眼,他穿一雙千層底兒(布鞋),不是她做的,她根本就不會做鞋。

“走,鞋樣在樣彩子冊裏夾著,跟我取鞋樣去。”丁淑慧叫上尹紅,說,“秀雲,你跟二哥嘮嗑兒吧。”

尹紅跟丁淑慧出去。

徐秀雲說月亮泡子一仗打得真漂亮,憲兵隊和警察大隊一個不剩。角山榮、馮八矬子、占大隊長幾個橫行三江的惡人,一勺燴(一並處理)。

“這一仗給日寇沉重打擊……他們沒追殺你們?”徐德中想知道德成綹子下落,問。

“我們出了三江,在西大荒趴風(躲藏)。”徐雲沒說具體地點,“一直很消停。”

“你們現在?”

“開春挪窯(搬家),到老爺嶺。”徐秀雲說。

徐德中問起藍大膽兒,她告訴他已經死啦,兩個綹子合並,徐德成是大櫃,近兩百人壓在白狼山中的老爺嶺。

“二哥,你咋回家來?”徐秀雲知道他是抗聯的人,在他的指揮下消滅了角山榮的憲兵隊和警察大隊,怎麽回到家裏來當坐堂先生?心中很是疑惑。

她問,“你不在隊伍上啦?”

話問得尖銳,徐德中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自己真實身份輕易暴露不得。進一步清楚徐秀雲的情況,再決定告不告訴她。他說:“以後慢慢對你說,秀雲,你來亮子裏做什麽?”

“山上的弟兄還穿著冬天的衣服,三哥想來弄……”

“這不妥!憲兵隊始終沒放棄尋找你們,秀雲你想想,你們等於主動送上門來,即使弄衣服得手,也暴露了你們的蹤跡,必然要追殺你們。再說了,你們很難成功。”

徐秀雲認真聽他講。

徐德中講如今亮子裏與從前不同,日本鬼子在白狼山搞一大工程,具體做什麽不詳,三江縣種了一千坰地大煙,調來偽滿軍一個營,日軍一個聯隊,憲兵和警察人數陡增,兵壓境,亮子裏警戒森嚴,你們進來就等於鑽入口袋,軍警憲特關門打瞎子。

“定下的事,不好變。”她說。

必須阻止這次冒險行動,取消打劫,要說服的不是徐秀雲,而是自己的三弟徐德成,他說:“我去趟老爺嶺,你呢,秀雲?”

“我摸清情況後再回去。”徐秀雲說。

她要完成下山的任務,徐德中沒免強她和自己一起進山,他一個人進山目標小。

“秀雲,你們後來殺死了陶奎元?”他問。

“陶奎元不是我們殺的,你知道他沒參加月亮泡子那仗,怎麽?”

“哦,隨便問問。”徐德中證明一下自己的判斷,陶奎元之死有些蹊蹺,怎麽死的,侄子又怎麽逃出來,始終是個謎。他大致有個判斷,如果判斷正確,那樣的結果他高興。

“我們也是後來聽說陶奎元死啦。”徐秀雲說。社會上種種傳言必然傳到綹子上,一舉消滅一個憲兵隊和警察大隊,是驚天大案,江湖聞之對天狗綹子肅然起敬。

“秀雲,我們裝作沒見過麵,更不能提月亮泡子這一節。”徐德中囑咐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