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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春天來到吳牧主家大院,黃榆再也不羞羞答答,枝葉落落大方地成長。

“二弟,我們回窯堂。”徐德成說。

00草頭子在炕沿兒上磕去煙灰,“回窯堂——回家——三江?”

“進白狼山。”吳家大院大牆根兒冒出青草芽,徐德成就有了回三江的頭,回到熟悉的地方才如魚得水。二百人馬要找個地方藏身,莽蒼的白狼山最合適,他說,“上老爺嶺!”

“必須繞過亮子裏。”草頭子說。

“沿著遼河走,從亮子裏鎮西邊繞過去。”徐德成想好了行走路線,確定晝伏夜出,快馬七八天可以趕到目的的。

“啥時動身,大哥?”

“今樓子上(晚)。”徐德成說。綹子具體幾時動身,要等待翻垛先生推八門。

即將離開,草頭子首先想到一個人,說:“秀雲的高腳子(馬)腿瘸沒好,恐怕跟不上隊伍。”

“我正好要找你說服她呢!”徐德成說,決定去白狼山,他就想到徐秀雲,在大夫治療、吳家人精心伺候下,還有草頭子的關懷,她身體好起來,現已基本複原。一個女人跟著馬隊砍砍殺殺,危險不說,這苦這罪哪是女人遭的。勸她先留下來,過後讓吳牧主送她三江去。雖然想法很好,可是怎麽張口和她說呢?大櫃對胡子說什麽,願怎麽說就怎麽說,如果這樣就簡單了,她不是徐秀雲,確切說不是自己親兄弟媳婦,毫無顧忌地叫她拔香頭子。可是,皆因是徐秀雲,就不能不有所顧忌。再三思量,覺得草頭子說這件事比較恰當,“二弟,全綹子隻她一女人,你看合適嗎?”

“大哥的意思?”

“這次去白狼山,她就別跟著咱們走了。”

“暫時把她留在吳家大院。”

“不是暫時,過三過五,她要去哪兒,讓吳牧主送她到哪兒,我想她肯定回三江去。”徐德成說。

草頭子搖搖頭,說:“恐怕不行。”

“怎麽不行?”

“入綹她是鐵了心”,草頭子清楚徐秀雲,她多次表白要當胡子,希望天狗綹子接納她,如果不成,她再去加入別的綹子,關東遍地胡子,這個綹子不收她,另個綹子還收她,都不收她就單搓,他說,“我們不讓她掛柱,她也會到別的綹子去。”

徐德成想想也是,徐秀雲已在西大荒飄**幾年,事實上已經是胡子,隻是沒正式入哪個綹子。之前,答應她入自己的綹子,拖到今天也沒舉行掛柱儀式。從內心說,他不希望她當胡子,去女人的平常日子,他說:“二弟,你說咋辦好?”

“讓她入夥吧。”草頭子說。

“連你也這麽說。”徐德成本來不堅決的心動搖,“可也是,我們打角山榮她當花舌子,說服藍大膽兒她起了重要作用……跟著我們來這麽遠,入綹子橫了心。”

“大哥,答應她入夥吧”草頭子懇求道。

“二弟呀!”徐德成隻叫了聲,往下什麽都沒說,凝望著他,草頭子主張留下徐秀雲有別的原因他心裏清楚,換句話說,他希望他們之間的事自然而然地發生,順理成章。

“大哥,她入夥的事在這兒,還是到白狼山再舉行儀式?”草頭子問道。

在吳家大院呆了幾個月,吃了睡,睡了吃,弟兄們興奮不起來,搞一次活動調動一下情緒,鼓舞一下士氣也好。

“出發前,拜香掛柱。”徐德成說。

“過堂搞不搞?”草頭子有說情的意思,“她已經遛過了(考驗過了),是頂硬(膽大)。”

徐德成說一切照規矩辦,對來掛柱的人要嚴格盤問,麵試——試膽程序必不可少,他顯然是做給別人看,等她拜了香,是本綹的弟兄,量體裁衣給她個爺當,“二弟,我看她能說會道,亮子裏情況她熟悉……讓她商先員咋樣?”

草頭子聽此決定當然讚成,而且高興,徐秀雲入綹子,又進入四梁八柱領導層,他們來往更方便。

“大哥沒走眼,她是女人往後進出亮子裏方便些。”

“你去安排吧,傍晌午前拜香。”徐德成吩咐完去找吳牧主,把即要舉行掛柱儀式和晚上走的事告他。

“大當家的,咋說走就走了呢?”吳牧主說。

“青草芽味兒一天比一天濃,馬急得踢槽幫子……”徐德成詼諧道,“春風一吹,都呆不住了。”

“你們冷丁一走,閃了我一下。”吳牧主說的是幾分實情話,不光是客套,“你們在,我睡了幾個月的安穩覺啊!”吳家在人煙稀少的西大荒首屈一指富戶,滿圈牛羊**著狼群和胡子,經常有匪綹來打劫,自從徐德成的綹子住在院裏,沒人敢來打劫,“真舍不得你們走啊!”

“是啊,有吃有喝,我們也不願意走,可是,總不能在你這兒幹吃幹嚼吧!即使你供得起,我們也吃不起,你的財物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呀!”

“大當家的,你這一走,啥時再來呀?”

“天有不測風雲,弟兄們有馬高鐙短,說不定哪一天就又回來。”徐德成仍然那樣說,“走之前,我們還有個儀式要舉行。”

“需要我的地方吱聲”,吳牧主耳聞胡子挪窯前搞祭拜儀式啥的,說,“用豬用羊,我安排人宰。”

“不用,一個弟兄掛柱,為她舉行個儀式。”

“哦,什麽人哪?”

“你精心照料的人。”

“是她?”吳牧主迷惑,也許迷惑女人掛入綹,也許以為她已是胡子還掛什麽柱?

徐德成沒解釋,問:“你家有香吧?”

“過年時剩下幾子香,不多。”吳牧主說,“要不的話,我打發人快馬去買回來。”

“夠十九根就行。”徐德成隻需要十九根香,掛柱栽香要十九根,其中十八根代表十八羅漢,一根代表大當家的。

“幾百根香是有。”吳牧主說。

“有葫蘆給我找一個。”徐德成手比量葫蘆的大小,“拳頭大小就行,別太大。”農家用葫蘆做瓢,舀水?米。

“有。”吳牧主說。

胡子的掛柱儀式在吳家大院裏舉行。

“過堂!”徐德成威嚴地喊。

草頭子在徐秀雲的頭上放個葫蘆,他用目光鼓勵她迎著大櫃的槍口走過去,眾人的目光落在這個奇女子身上,默觀她的膽量,有很多來入夥的男人,都難過試膽量這一關,尿褲子的子(膽小)最後給轟走。但願她別尿褲子。

從頂上葫蘆起,草頭子的鼓勵使她拔起脖頸,挺起胸膛,神態自若朝大櫃的槍口走去。

徐德成端起槍的一刹那萬千感慨,或許多年前,這個女子走向四弟德龍的時候,也這樣毅然決然……徐秀雲一步一步走近,走得越近,安全係數大,他槍不響,她可以一直走到他的麵前,槍不至於打偏,那樣更保險,距離決定生死。他瞄準葫蘆,等她走近,這顯然是大櫃的私情了,沒人敢說匪梟徇私情。

徐秀雲離徐德成很遠的地方猛然站住,喊了使在場的眾匪刮目相看的一聲:

“開槍啊!”

徐德成心靈再一次被震撼,徐秀雲大大出乎自己的預料,以一個女子超常的勇氣,向人們表明她頂硬不怕死。他扣動扳機,葫蘆頓時被掀飛,她昂挺地站著,麵不改色心不跳。

“都是一家人啦。”拜香結束後,徐德成宣布道,“從今天起,你是商先員。”

“謝大哥!”徐秀雲致謝道。

按胡子規矩,四梁八柱需報號,徐德成問徐秀雲喜歡什麽名號,她說用自己的姓吧。

“你是雙魚子。”徐德成說。

從此一個匪號代替了一個人的名字,關東江湖上有了個叫雙魚子的女胡子,賭徒徐大肚子的女兒徐秀雲在公眾視線裏消失,隻在徐家還有人提到她,仍然稱她秀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