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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屆警察局沒剩下幾個人,安鳳閣像打掃倉庫貨底子,閑雜亂物鉚大勁兒(頂多)劃拉,趕車、喂馬、做飯的都算在內不到十個人,保安、衛生、司法科長倒健在,警務、特務兩科科長馮八矬子生前一人兼,現在空缺。

當務之急配齊科長,警務、特務科長人選盡快產生,準備從四平街調入一批警察,上麵允許在本地招聘幾名。

“報告。”

“進來!”

左臂還吊著繃帶的徐夢天出現安局長麵前,人滿精神的。

“報告局長,我出院啦!”

“噢,坐!”安鳳閣接著問,“傷口好利索了嗎?”

“報告局長,基本好利索。”徐夢說。

“好,你能堅持上班好,看我忙得焦頭爛額……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安鳳閣說,“你在陶局長身邊工作,知道的事情肯定比其他人多……你過去在警務科?”

“和馮科長一個科。”

“唔,警務科。”安鳳閣心裏有了打算,問,“你老家?”

“三江土生土長”,徐夢天回答,“獾子洞……村子幾年前就沒有啦。”

“獾子洞?徐?”安鳳閣的小眼睛鱷魚見到獵物一樣突然睜大,“徐家大院,你是徐德富……”

“正是家父。”徐夢天略略驚訝,“局長認得我父親?”

“何止認得呀!”安鳳閣說,想起很遙遠年代裏的事情了,“說起來,我倆一個槽子吃過食,還是戰友呢。”

戰友?徐夢天記憶中父親是土裏刨食的農民,從來沒當過兵,同安鳳閣是戰友倒是新聞,局長怎麽開這樣的玩笑。

“夢天啊,說這話有年涎子(年頭兒)了。”安鳳閣說,確實有他和徐德富一起當兵這一碼事。不過,當兵時間都不長,安鳳閣兩個月,徐德富兩個半月,說是戰友也對勁兒,“回去問你父親,他會對你說。哦,他現在做什麽?”

“開藥店。”

“不種地了?在哪兒開藥店?”

徐夢天說集家並屯獾子洞變成無人區,我家地撂荒著,爹帶全家人在鎮上經營同泰和藥店。

“噢,忙過這幾天,我去拜訪他。”安鳳閣人情味很濃地說,“你剛出院,在家休息幾日,身體完全複原再來上班。”

“局裏這樣忙……”

“回去吧,家人一惦心你。”安鳳閣說。

“局長,那我回去了。”徐夢天離開。

安鳳閣轟走徐夢天卻沒轟走往事,和徐德富當兵的歲月,秋菜一樣新鮮呈現在麵前。那時他們年齡都很小,安鳳閣比徐德富還小,更扛不動笨重的鐵公雞(土槍)。那時徐將軍麾下多是騎兵,騎兵部隊的人不都扛槍揮刀,馬草得有人鍘,馬圈得有人清掃,因材施用,安鳳閣被派去放馬,實際是放一頭種驢。你會問,軍隊裏養著一頭叫驢做什麽?

徐將軍的部隊有兩門大炮,用騾子拉著,這可不是普通的騾子,清一色的大青騾子,沒一根雜毛。騾子都是自繁的,這頭叫驢是種驢,它的後代是大青騾子,拉炮的騾子都是它的子女。

“我是來當兵的,不是來養驢的。”安鳳閣牢騷道。

“叫幹啥就幹啥,當兵嘛。”徐德富解勸說。

“讓我養驢我想不通。”安鳳閣覺得養驢用不著穿軍裝,回村去養……

“報告局長!”保安科王科長進辦公室來,“車備好啦!”

“好,這就走。”安鳳閣起身說,“王科長,你跟我去。”

“是!”

保安科王科長帶領幾名武裝警察跟在局長馬車後麵,直奔陶府。

“王科長!安鳳閣叫喊。

“哎!”王科長跑步過來,“局長。”

“陶家現在還有什麽人?”安鳳閣問。

“大夫人……”王科長向局長介紹陶奎元的三位遺孀。

“沒有孩子?”

“是這樣局長,大夫人沒有,二夫人生個男孩,給胡子綁票嚇傻,冬天抓魚凍死啦。”王科長說,“三夫人生了個男孩,陶家隻這麽一個孩子。”

安鳳閣心想,香火不旺啊。

陶家大門關著,很是清靜。哐哐,警察敲門。

“誰呀?”女人很憨的聲音傳出來。

“夫人,我們局長來看你們。”王科長搭話道。

來開門的陶奎元大太太瞥眼生麵孔,客氣道:“請,局長請。”

安鳳閣一行人隨主人來到堂屋,落座後,陶奎元大太太指使下人道:“沏茶!”

“夫人,有什麽困難盡管提出來,我局盡全力解。”安鳳閣喝口茶說。

“奎元人都不在了,有事我們自己夢自己圓,不麻煩警局。”陶太太很有自知之明,“隻是奎元死得不算明白,你們能查給查查。”

“陶夫人有什麽疑問嗎?”安鳳閣覺得她像知道什麽,“你覺得……”

陶太太手絹擦了下眼睛,說:“他去四街開會,本來沒參加月亮泡子打胡子,怎麽死在那兒了呢?”

“王科長,你說說我們的調查結果。”安鳳閣讓隨來的王科長講。

“是!夫人,陶局長從四平街開會回來,到局裏隻打個站兒(短暫停留),帶上徐夢天去了月亮泡子,到那裏時戰鬥還未結束,不幸被胡子打中。”王科長說警方的調查結果,“據徐夢天說,陶局長中槍當時沒死,他奮力掩護局長衝出重圍,一口氣跑過兩道坨子,局長才咽氣。”

陶奎元大太太心裏打嗝噔(疑惑)就是跑過兩道坨子,把徐夢天想得很壞,她沒說出來,卻一直往那個方向想。她這樣也不是無端,原因在三姨太四鳳身上,陶奎元的三房太太,她們不能和平相處,四鳳得寵後,三足鼎立局麵有了改變,大太太和二太太統一戰線,共同敵視年輕貌美的三姨太太,下舌有了成果,陶奎元一次酒後打了四鳳……突發奇想四鳳的叔伯哥徐夢天護著妹妹,對陶奎元下手……

警察局長安鳳閣不管夫人間爭風吃醋,你長我短,三隻蛤蟆六隻眼的無聊瑣事,準備結束禮節性拜訪,起身問道:

“陶局長的另兩位夫人?”

“在家。”陶奎元大太太說。

“叫她倆出來見局長。王科長說。

“嗯哪!”陶奎元大太太去叫人。

那個冬天的上午,警察局長安鳳閣對已故陶奎元遺孀三位太太中的一位印象太深刻——穿一口鍾年輕貌美的那位,出了陶宅他意味深長地回眸,一個故事悄然開了頭。

“三姨太叫四鳳?”回來的馬車上,一樣東西菜葉老筋似地縱橫在安鳳閣的軀體裏,問。

“四鳳。”王科長道。

“她是徐家哪股人?”

“徐夢天三叔的大閨女,叫徐德成吧。”王科長對徐家情況略知一二,說,“排行老三。”

徐老三,安鳳閣隻知道老大徐德富,他問:“徐德成做什麽的?”

“要說這個可就複雜啦。”

“怎麽講?”

“一句兩句話講不完。”王科長既不是誇大事實,也不是賣關子,徐德成的身世複雜而神秘。

複雜的東西就不是有多人在場馬車上說的,安鳳閣決定回到局把王科長叫到一邊單問,四鳳的事你不讓他問,他準保跟你急眼(發火兒)。

局長室裏,隻安鳳閣和王科長。

“徐德成最早在坐山好綹子裏當胡子,後給張大帥改編,當上安國騎兵營副營長,駐守三江。事變後,帶騎兵出城……”王科長講完人知道的部分事實。

“咦,這有什麽複雜?”

“這還不複雜,那複雜的在後麵。”

“講講。”

“局長,後麵不好講。”

“有什麽不好講的?”

“是不能亂講,我怎能亂講呢!”王科長是老家賊(經驗者),惹事生非的事不說,何況,徐家的事在警界是個敏感的話題,尖(聰明)人誰沒事找事啊!

安鳳閣自然不清楚徐德成,他要不是因四鳳也不會去關注什麽徐德成,剛剛走馬上任,警察局的事情堆成山,哪有閑心去管這屁事。

“局長,不是我不願說,實在是徐德成……”王科長說理由,局長不能得罪,“我實在說不清楚。”

見王科長吞吞吐吐的狀態,安鳳閣想,往後有的是機會哨聽明白這件事,別讓屬下看破心機,說:“我捎帶二意(無心)地問問,行啦,不說啦。”

局長,我真……”

“不說啦,不說啦!”安鳳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