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箱子裏的大唐
農曆正月，初春乍暖還寒。
泥路兩側的薄雪漸融，午間暖陽投映進窗內。
出租屋裏，李遠擦著汗，渾身發熱大喘著氣。
整天宅在小窩裏頭不出門，剛才把一趟快遞搬回屋，幾乎相當於大半年的運動量。
“老楊這是到底寄了什麽東西過來啊，也太大了！”
李遠看著屋子裏的一角，無奈歎了口氣。
層層紙殼包裹的快遞，安靜地擺在那裏，規格很大，如同一個雙開門電冰箱橫放在地。
快遞周圍立著的，是一些縫製甲胄的小人模偶。羅列排布，仿佛華夏諸朝甲具的演變史縮影。
秦鐵漢玄，南北騎鎧，大唐明光製，元朝羅圈甲，甚至夾帶著一兩具晚清八旗綿甲，琳琅滿目。
本就不算寬敞的出租屋，為了給這快遞箱子騰地方，又被壓縮了空間。
“再多來幾次，我的小屋可遭不住啊。”
李遠走到桌子前，熟練地翻找出裁紙刀，準備開箱驗貨。
角落裏那些威武霸氣的模型小人，都是李遠用來吃飯的家夥，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兵人”，說通俗籠統些，大概相當於軍事題材的“手辦”，具有很高的收藏價值。
而他就是一個兵人評測博主，在圈子裏小有名氣，各大流媒體平台都有推廣用的賬號。
偶爾能接到些皮膚除蟎之類的小廣告恰飯，在維持愛好的同時，還能勉強保障溫飽。
“讓我看看老楊這次又寄給了我什麽好東西。”
李遠用裁紙刀挑開最後一層包裹纏布，心裏噔噔咚狂跳。
老楊是他的一個發小好友，常年在各地考察取材，時不時會給他寄來一些當地稀奇古怪的紀念品當禮物。
每次李遠收到他的快遞，都像是開盲盒一樣刺激。
伴隨著皮紙落地，快遞打開。
一個玻璃櫃子呈現在李遠眼前。
空間偌大，玻璃箱裏鋪蓋著厚沉的焦土，錯落有致地散亂建築，都是些微縮景觀。
“造景箱？”
李遠撓著頭，一眼就認出了這快遞貨的東西，卻有點摸不清老楊的意思。
因為這造景箱和自己預想的不太一樣。
網上那些造景箱都是些秀麗風景的巍峨山河，但現在擺在他眼前的，似乎是一片焦土荒野。
李遠湊近到造景箱旁，仔細觀察著裏麵的環境。
土丘綿延起伏，披甲陳屍淩亂遍野，旌旗橫折，覆蓋著一層模擬小雪的白色粉塵。
中心地帶則是一大片農莊廢墟，飽受摧殘，婦孺孩童的屍體躺在田舍角，暴屍於野。
“好殘酷的景象。”
李遠左看右看，不禁感歎道。
作為一名涉略古甲的博主，他迅速認出了這是一副肅穆的古戰場景象。
“老楊這次夠意思，知道最近我缺視頻素材，有了造景箱，剛好可以做一個新係列！”
出於多年養成的習慣，李遠拿出一副白手套套上，取出工具包，然後小心地將鑷子伸進造景箱裏麵。
慢慢地撚起了一個兵甲小人。
軟塌塌的手感，冰涼，像一團剛從冷藏室裏拿出的蝦肉。甲片扣合摩擦，發出細微的嚓嚓噪音。
嘶~
無比真實的觸感，讓李元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這造景箱裏的小人精細度，遠超自己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兵人！
“這靈活度，這工藝，該不會是純手工來的吧？！”
李遠大受震撼，觀察著小人縫製的甲胄形式，搜索了一下記憶。
六甲合製的兜鍪，護頸伴圓鉤，明光甲褥袍袖，又保持著部分隋代的製式。
“這造景箱的主題風格，很有可能是在唐初！”
李遠大致估摸了一下，說不定還是秦王李世民崛起的時代，不過仍有些不太確定。
但無論如何，照這造景箱的細節來看，連個撐場用的小人都這麽栩栩如生，老楊肯定是花了大價錢！
“這真的是我可以白嫖到的東西嗎？”
李遠把小人模型輕放回箱子裏，然後摸出了手機。
自己怎麽說也得問出老楊這到底花了多少錢，要是讓發小破大費，心裏還真有些過意不去。
打開手機通訊錄，李遠剛想撥通電話，卻又突然停了下來。
因為老楊去取材考察的地方，大多時候都很偏僻，不是在沒信號的山溝溝裏，就是在沒信號的路上。
電話那頭從來都是不在服務區的狀態，不是一般的難聯係。
“還是留個信息給他吧。”
李遠決定登上維信，正用手機九鍵打著字留言，忽然眼角餘光一瞥，好像造景箱裏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嗯？”
李遠心裏咯噔一下，“不是飛進蟑螂了吧！”
南方蟑螂那可不是一般的大，要是進造景箱裏產卵，人直接當場爆炸！
李遠趕緊抄起腳底人字拖，氣勢洶洶地撲了過去，往造景箱裏四下一瞅。
果然他沒有看錯，戰場屍堆裏聳動，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裏麵掙紮，即將就要翻出身！
李遠看準時機，正要落拍，卻忽然地停滯住了。
因為那死人堆裏，爬出來不是蟑螂，而是另一個小人！
血染征袍透甲紅，奄奄一息地正在推開壓在身上的其他小人，奮力起身……
“？？？”
李遠看得瞳孔微縮，這些小人竟然會動！
“這是靠什麽來驅動的？”
李遠完全無法理解所看到的一切，忽然眉頭一挑，又看到遠處的農莊也有動靜。
婦孺模樣的小人，從房屋廢墟裏探出頭，警惕地觀望著戰場。
神情真實，竟然讓李遠有種在看真人電影的錯覺！
一些孩童模樣的小人開始搜索戰場，衣不蔽體踏著小雪，幾分鍾後，把其他能動的小兵人都拖回了屋裏。
李遠在箱子頂看得真切，心裏泛起一陣憐憫。
人們都知道大旱會引起饑荒，但古時戰爭所帶來的饑荒慘劇，其實更甚於旱災。
敵軍圍城有時可長達數月，百姓被困城裏，吃完糧穀宰牛羊，家畜屠盡啃樹皮。
等連樹皮也禿嚕了，還能吃什麽？
最終城池大破後，敵軍開城一看，原本數萬的人口，僅剩下幾百守城青壯，但恐怖的是，城裏連人骨屍骸都看不見幾具……
就在李遠歎息的這時，玻璃邊緣忽然又傳來鼓噪。
那是一群黑壓壓的山匪模樣小人，搜著古戰場上的屍骸，仿佛食屍鬼，補刀傷員，其中一些又往農莊聚集而來。
“這些小人又是從哪冒出來的？這造景箱不是密封的麽？”
李遠眉頭微皺，看了眼農莊，婦孺小人們絕望啜泣，攏著孩童惹人生憐。
再看向那些突然冒出來的匪徒，個個惡貫滿盈地凶人模樣，簡直就像湧動的蟑螂！
“算了，就先當成蟑螂吧。”
李遠歎道，一直懸在半空的人字拖，轟然朝山匪那方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