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真實的真

石秋瞳並沒能獲得太多的休息時間。身為衍國公主,她的命運大概就是在九州大地上無休止地奔波,卻從來無法真正去欣賞可以被收入心底的風景。

現在她向西乘船跨過滁潦海,來到了西陸雷州的畢缽羅港。畢缽羅是雷州最大最繁華的城市,對於整個九州而言,也是聯結西陸與東陸北陸的最重要港口。曆史上的雷州諸國,占據了畢缽羅幾乎就等於占據了整個雷州。

所以這必然是石秋瞳會到訪的城市。和過往的無數次出行一樣,她端莊高貴,舉止得體,言談縝密,恩威並用,以無可挑剔的外交魅力征服了畢缽羅達官貴人們的心。有一位王子在晚宴上和石秋瞳喝了一杯酒之後,回到宮裏就要求自己的父王立即向衍國國主石之遠正式提親。

“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愛上別的女人了!”王子宣布說,“如果不能娶到常淮公主,我就自殺!”

然而,在那些光彩奪目的浮華散場之後,石秋瞳仍然選擇了獨自一人坐在驛館的房頂上,赤著腳,喝著烈酒,浮光掠影地遠眺著這座城市的風光。畢缽羅被稱之為“千燈之港”,在夜間燈火璀璨,恍如海岸邊的一粒明珠。石秋瞳看著那些變換搖曳的燈光,不由輕輕地歎息一聲。

“大夫們都說寒從腳下起,大冬天的光著腳真不冷麽?”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她無比熟悉而又無比想念的聲音。

笑意浮現在石秋瞳的雙眸裏。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我現在算是知道什麽叫陰魂不散了。你又怎麽了,缺錢花啦?”

雲湛大模大樣地走過來,和石秋瞳並肩而坐:“你看,你們這些有身份的貴人看我們窮人總是抱有深深的成見,這樣很不好。難道我見你就隻是為了騙點錢麽?”

“你這個‘騙’字用得很精當麽,算是有自知之明。”石秋瞳哼了一聲,“你見我當然不隻是為了騙錢,有時候也會騙出城令牌、路引、官馬、陳年卷宗……”

“瞧瞧瞧瞧,總是把人說得那麽功利,這樣多傷感情!”雲湛說,“我就不能是為了想見你這件事本身才來見你的麽?”

石秋瞳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她輕輕把左手放到了雲湛的右手手心。

“狗嘴裏偶爾吐出象牙來,雖然很奇怪,但是……也還挺能哄人開開心的。”石秋瞳輕聲說。

“其實還有更開心的事。”雲湛說,“你明天的計劃不是去往畢缽羅北麵的阿斯卡邏城、拜會那裏的城主麽?”

“是啊,那裏距離畢缽羅並不遠,半天的路程就能到。”石秋瞳很奇怪,“怎麽了,怎麽就有什麽更開心的事了?”

“我今天早上去了一趟阿斯卡邏,偷偷幹了一點兒小事,明天早晨的時候,那邊的消息就會傳過來,你應該兩三天內沒有機會拜會那位城主了。”雲湛詭秘地一笑。

石秋瞳瞠目結舌:“你幹了些什麽?不會是往城主的飲食裏放了瀉藥吧?”

“天機不可泄漏。”雲湛把頭搖得好似撥浪鼓,“總而言之,至少明後兩天你沒事了,可以無所事事虛擲光陰地在畢缽羅逛一逛,看看海,看看燈。”

“什麽都不管,看看海,看看燈,聽起來倒是挺不錯的。”石秋瞳抿嘴微笑,“不過,得有向導。”

雲湛用左手拍拍自己的胸脯:“雲湛先生,南淮城最好最專業的遊俠,隨時為您效勞。”

兩人依偎在一起,享受著靜謐的夜色,久久無言。幾分鍾後,雲湛忽然拍了拍腦袋:“哎呀,差點忘了,我還帶了一個朋友到畢缽羅港來,想讓他長點見識。”

“朋友?”

“對,明天我去陪你閑逛,能不能把他交給你的手下,讓他們陪他說說話,教他一些東西?我這個朋友……有很多事情都還不懂,有時候就像個初生的嬰兒。”

石秋瞳想了想:“還真是個足夠奇怪的朋友……不過,就算是我付給你的向導費吧,沒問題,我安排。”

雲湛回過頭:“喂,還不過來謝謝公主!”

隨著他這一嗓子,一個黑影慢慢爬上了房頂,怯生生地來到石秋瞳跟前。這是一個二十餘歲的年輕人,身材微胖、膚色黝黑、下巴上一圈黃須,眼睛裏帶有一種孩童般的純真和好奇。

“謝、謝謝公主。”他緊張得有些結巴。

“你不用害怕,雲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石秋瞳說,“你叫什麽名字?”

年輕人輕微地挺了挺胸膛:“我、我叫雲真。”

“真實的真。”他補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