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路遇挑貨郎

自離了蒲州城,北行已十餘日矣,李守心也不刻意趕路,此行的目的地在殺虎口,這個時候戰事還沒結束,他明白去早了也沒用。

去早了兵荒馬亂,難免會遭到劫掠,真要遇上俺答人或潰退的明軍,打劫自己一番,那可真就是雞飛蛋打一場空。

別說是碰上亂兵,沿途再碰上一夥兒土匪,也會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去早了沒用,去遲了怕趕不上隆慶和議帶來的第一波紅利。

第一波紅利無異是巨大的,回報是豐厚的,因為在此之前,沒有人會預料到一向硬氣的明朝會和蒙古人講和。

這既不符合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定下的對外政策,那就是絕不妥協,絕不讓步,硬杠到底,也不符合當下朝堂之上,內閣次輔趙貞吉主戰派的意誌。

隆慶四年末的朝堂上,看上去表麵一片祥和,內裏早已暗流湧動,波雲詭秘。

不光是大明的國運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朝堂上內閣的爭鬥漸趨白熱化。

李守心是知道結果的,自隆慶和議以後,以山西商人為後盾的政團勢力,一直把持朝政直至萬曆十年,張居正的下台。

在隆慶和議之前,一些草原上的遊牧民族急用的緊俏物品,價格還非常低廉,隆慶和議之後,價格就炒起來了,利潤空間會縮小。

更何況隨著隆慶和議的到來,更有勢力的晉商們,比如張四象,楊漙家族,王崇古家族,滄州展家,都紛紛將目光投到了殺虎口這個地區,真要再遲上幾步,單槍匹馬的他,拿什麽跟累積了二百年財富,人脈的世家大族競爭?

他必須在這個真空期內,快速成長起來,好在日後的競爭中,能分得一杯羹,這一步要是邁不好,自己反而成了跳梁小醜,最多混個溫飽而已。

此時大明帝國到了隆慶帝的手裏,已經徹底失去了河套地區的控製權,帝國的邊境線已退至雁門關,殺虎口一線。

曆史上,自娘子關北行,就漸漸少有人家了,漢人多內遷,除了一些駐邊關的軍戶,以及個別從事走私貿易的晉商商號留在這裏,多數人都已經遷回內地。

大明開國至隆慶四年,已經二百餘年,二百餘年間,明軍與蒙古人對峙,雙方你來我往,從娘子關向北,就已經快接近了戰場。

若按常理推斷,娘子關,井陘一帶,應該是非常蕭條,冷落,少有人煙才對,可惜不是。

娘子關已近在眼前,高大的門樓就鑲嵌橫跨在兩山之間,灰黑色,冰冷高大的城牆向兩邊山嶺延伸,一直與長城相連。

城牆上還有駐守明軍,刀槍劍戟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

危岩聳立的關樓下,就是進出山西的要道,太行八徑之一,井徑道。

冰雪稍稍消融,關道上的積雪就已被來往的馬車,碾壓幹淨,光溜溜的大青石路,印著深深的幾道車痕,車馬粼粼,人煙稠密,沿路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這條路上主要有幾大人流,去的是大車進京運煤的騾馬車,以及往兵部運鐵器的駝隊,首尾見不到頭,老遠就聞到一股臭味兒,駝鈴響了一路。

來的是雲南馬幫販茶,販棉綢的,一看那馬匹,低矮瘦弱,背上卻捆紮著小山包一樣大的貨物,低著頭喘著白氣,呼哧呼哧向前趕路。

這是雲南特有的滇馬,這種馬別看瘦弱,低矮,耐力非常,能馱重物日行百裏,缺點就是爆發力不足,身體受限,不能用作戰馬。

李守心臨進關前,也買了十幾頭駱駝,大車,雇了幾個車夫,在路上,蜿蜒前行,也別有一番氣勢,可要進了關,他這一隊駱駝,那可就不算什麽了,相比於大的商幫,馬隊,連人家一半的規模也趕不上。

他們一行幾人,分乘兩輛馬車,特意換成了大車廂,十分的寬敞。

自己與顧允成,丫鬟嫣紅,乘一輛馬車,丁茂春與黃大蟲又乘一輛,外麵隻餘黑熊怪,起碼驅趕著大車與駝隊。

一進關,老遠聽到沿街熱鬧的販賣叫賣聲,顧允成掀開車簾一看,隻見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除了這些大商隊以外,更多的是那些挑貨郎,肩上一副擔子,盡管沉甸甸的,壓著扁擔都來回顫,可絲毫不影響這些人低頭趕路。

他有些驚奇的叫住其中一個挑貨郎,那人看上去麵色黧黑,手上凍得滿是凍瘡,盡管人被叫住,還依然不願意放下肩上的擔子,隻是回頭極不耐煩的問:

“幹甚?快說!”

顧允成是江南名士,從來也沒被人這樣對待過,沒想到對方一介小販,竟這樣冷落自己,沒好氣的說道:

“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我就想問問你買的什麽?”

“幹你甚事兒?別擋俄趕路!”

那人說著話,一甩他的手,徑直走了,隻留下顧允成一臉驚愕:

“這山西人都這麽不好打交道嗎?”

一旁的李守心看到這一幕笑了:

“顧先生,你不要小看這些挑貨郎,說不定他們家的家資,一點也不比你們家差,更何況,他擔子裏的貨物,是絕對不會賣給你的,而且還不會給你看!”

顧允成一聽這話愣了,睜大了眼睛,看了看來來往往這麽多的挑貨郎,果然發現他們擔子上的貨物,都是用麻布裹著,而且是裹得嚴嚴實實,看到這兒,他滿臉疑惑的問:

“我也有銀子,為什麽他們不賣給我?他們在賣什麽?為什麽又裹得這麽嚴嚴實實怕人看見,是不是見不得人的東西?”

嫣紅也在一旁好奇的問:

“對呀,咱們也有銀子,為什麽剛才那人竟不願意賣東西給咱,估計那人脾氣不好,換一個試試!”

她說著話,叫住一位上了年紀的挑貨郎:

“敢問老丈哪裏去?又賣的什麽貨,可否讓我們看一眼?”

哪隻那老頭兒回過臉來,神色十分警惕的看了她一眼,越發挑著擔子,快步離開,像躲瘟神一般,腳步越發加急。

那兩擔貨物無疑是沉重的,壓在肩上一顛一顛的,那扁擔也是特製的,中間特意用鐵條箍固了好幾圈兒,唯恐從中間斷開。

即便是這樣,整條扁擔幾乎被貨物壓成了弓形,走起路來吱吱呀呀的響。

嫣紅不死心,想再叫住一個,李守心怕她闖禍,忙出聲阻止:

“丫頭,別叫了,咱趕路要緊,千萬不要生事!”

嫣紅撅著嘴,無奈的轉過身來,嘟嘟囔囔的抱怨:

“這山西人真不好打交道!”

顧允成也不禁感歎:

“是呀,以前沒來過山西,書裏講,山西表裏山河,民風質樸,古來堯舜之地,而今我一見,沒想到山西人這麽倨傲,可見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李守心聽了這話,哈哈大笑道:

“還是顧先生心中有私,陽明先生說得對,你若心中裝著聖人,那麽滿街都是聖人,你若心中裝著婊子,那麽滿大街走的也都是婊子!

顧先生還是先入為主了,不曉得其中緣由,你若搞清楚的話,就會大徹大悟!

說句難聽話,要是身份互換,你去挑著擔子賣他的貨,有人像這樣問你,那你也得跑,跑得比他還快,慢了,會殺頭的!”

顧允成和嫣紅聽到這番話以後,馬上就懵了,幾乎異口同聲的問:

“賣個貨還要殺頭?”

“他們賣的肯定不是普通的貨物,賣的對象也不會是咱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應該賣的是鐵鍋!”

李守心一番話,嫣紅尚在懵懂中,顧允成臉上已經大驚失色,驚歎:

“我明白了,怪不得叫住一個問,也不說,還急急要走,好家夥,這得多大膽子啊,更何況從這兒到殺虎口,雁門關,還有五百多裏地啊,就這麽一路上挑著貨擔走?太累了吧!

他又搖了搖頭又否定道:

“這太遠了,不可能,何況到了邊關,有邊軍把守關口,他們怎麽能出得去?不要命了嗎?”

李守心笑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無論你身處廟堂高官,還是下至升鬥小民,從古至今,誰不是為個錢字?

若是有三成的利潤,就足以讓人爬山涉水,出賣朋友,更何況,這簡直就是暴利,這個鐵鍋賣給咱們,也不是不掙錢,而是微利,若要挑到草原上賣,這價錢至少翻了十番也不止,顧先生飽讀詩書,也不是那八股的書呆子,那麽你應該明白,一口鐵鍋在蒙古人心目中,是何等樣的地位?”

“我哥哥經常與何心隱來往,何心隱遊曆四方,他曾告訴我哥哥,蒙古人嫁女,首要條件需要看對方家中有沒有一口鐵鍋,有的話就嫁,沒有,那決計不嫁!

當初聽這話,我都覺得匪夷所思,而今看這陣勢,倒像是真的。

看來這鐵鍋在蒙古那邊的確是緊俏貨,可是國朝嚴令禁止,絕對不允許鐵鍋出境,違令者斬!

就怕靼韃人熔化冶煉為為刀劍,進犯邊關,他們這些人怎麽能夠頂風作案?

如此看來實在是可惡!”

說到這裏,顧允成一臉憎惡的看向這些滿大街的挑貨郎,李守心卻笑了:“先生多慮了,沒你想的那麽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