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荒野人家(一)

鹽與鐵,向來是封建王朝的命脈,曆代統治者從來不會將這兩樣資源放手與民間買賣。

大明則是個例外!

明太祖朱元璋為了解決邊軍寵大的軍費問題,特別創立了開中法,允許民間鹽商在指定地域內賣鹽,前提是你必須給邊軍運送糧食來換鹽引。

鹽引分大小,大則三百六十斤鹽,小則二百一,送多少糧換多少鹽,再憑鹽引去鹽場領鹽售賣。

這麽一來,大明甩脫了巨額軍費開支,鹽商也獲了巨利。

也正因為山,陝,兩省靠近邊疆又近,運糧方便,晉陝兩地的鹽商也因此法漸漸興起。

而隆慶五年的隆慶和議中,開放互市,馬市,更是有利於晉商,迎來了二百多年的繁榮興旺發達,直至民國初期。

如果說明太祖朱元璋給了晉商發展的契機,那麽他的子孫,隆慶皇帝直接將晉商推上了大發展的快車道。

李守心在車廂內趴著窗口,望著遠處白茫茫一片的北國風光,盡管寒意侵襲,凍得他鼻子通紅,賞雪的興致一絲不減。

想到自己正處於曆史發展的小小風口上,自己要利用這信息差,一定要給自己賺夠足夠的身家與資本。

不管在任何時代,擁有極大的財富,才讓男人的腰杆更為挺直。

他這輩子沒有什麽多大的誌向,隻想讓自己活得舒服一點,就已經足夠了,壓根沒想改變什麽明朝的曆史進程,那在他看來,那是不可能完成的曆史使命。

他正這樣暢想,他身邊的貼身丫鬟嫣紅,本來好好的在車廂壁上靠著打瞌睡,竟頭朝下,撲通一聲,倒在他麵前。

剛用手一扶,無意中觸碰到嫣紅的額頭,滾燙無比,他心裏一驚,連忙看嫣紅的臉,兩頰潮紅,緊閉雙眼,任憑他怎樣呼喚,也無法喚醒,原來這是暈過去了。

好端端的怎麽會暈過去,又怎麽會發燒?

直到看見嫣紅的背後隱隱有血跡,連忙扒開衣服一看,竟是一處刀傷。

刀傷不長,也不深,淺淺的一道,隻不過這傷口已經感染化膿,他立刻意識到了什麽,連忙叫停馬車。

“這可怎麽辦?荒郊野嶺讓我去哪找醫家?”

李守心不無懊惱的看了看周圍,大雪漫天,四下裏野茫茫一片,哪裏有人家!

顧先生連忙探了下嫣紅的脈搏,皺眉說道:

“想必前日那土匪的刀上,浸過金汁,才讓傷口一直發炎紅腫,始終好不了,若要不及時診治,隻怕這丫頭的命就丟了!”

丁茂春聽到這話連連跺腳,發急道:

“這孩子怎麽不早吭氣?當日在客棧也沒聽她說,到了現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界,去哪尋醫家?

她要是死在這車上,那才更麻煩,不如這樣吧,往前再走走,路過哪戶人家,直接將這丫頭賤價賣了吧,省得晦氣!”

這話說的也太不動聽了,李守心不免白了他一眼,沉聲說道:

“加緊趕路吧,到了有人煙的地方,暫且休整幾日,務必治好了這丫鬟再上路,反正前方正打仗,去早了也無用。”

一行人趕著兩輛馬車,急急在雪地裏前行,哪知越往前行,風雪越大,不過一會兒,雪已半埋車軲轆,前行不得了。

馬車是無法前行了,顧先生看了看外麵的大風雪,不由歎道:

“可能這就是這丫頭的命吧,剛才這雪還不大,到了這時,這雪花越發抱成了團,看來這丫頭的命是救不回來了!”

旁邊的丁茂春連忙勸他:

“東家,不過是一個丫鬟,她死了可以再買,她一個人孤苦無依,死了也不會有官府追查,不如等她一會兒斷了氣,找個地兒埋了也就罷了!”

李守心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跳出馬車,與車夫解下馬來,配上馬鞍,翻身上馬,背上那丫鬟嫣紅,徑直驅馬朝前走,回頭對顧先生叮囑道:

“你二人暫且在這裏等待,我帶上這丫鬟再往前走走,說不定能碰上人家,等我安頓好了再回來接你們!”

丁茂春的冷酷,他是理解的,在大明,丫鬟,小廝,戲子,衙役等這都屬於賤籍,可以自由買賣。

此時的嫣紅在丁茂春的眼裏,不過是一個貨物而已,貨物損壞,當然得賤價處理,這在當時並不算太出格。

可李守心不這麽想,要是沒有這丫鬟,隻怕自己真的就著了丁茂春的道,更何況兩個人也是同病相憐,都是在這個世界上孤苦無依。

他帶著這丫鬟頂風冒雪,策馬向前奔行,雪花迎麵撲來,撲得他都睜不開眼,也無法識清前路,結果這馬一打滑,連人帶馬,一下子摔倒在雪地上,他勉強掙紮起,卻發現前方不遠處有一戶人家,柴門閉戶,冒著滾滾的炊煙,大喜之下,連忙上前敲門:

“有人嗎?我們行路至此,風雪迷了路,能否在此歇歇腳?”

門敲了好半天,裏麵還有一個男的,甕聲甕氣的應了一聲,“來了!”

來人是一個黑大漢,即使是大雪天,竟然赤著上身,露著胸前的黑毛,遠遠的如同一座黑鐵塔,慢慢的從雪地裏橫推過來,直到了跟前,李守心都不得不抬頭仰望這個家夥,我的個天,這家夥可真高啊!

此人有多高,至少身高在兩米多左右,如同一個巨人,站在他麵前,臉上的肉都橫著長,瞪大了眼,愣聲問:

“你要是暫且歇歇腳可以,要是打算在這裏住一晚,那我可做不了主!”

李守心一聽這話,立刻就懵了,媽呀,你這樣的人還做不了主?

他有些好奇的問:

“是不是你們家人口多,有所不方便,放心,我們不會打擾太久!”

那黑大漢連忙搖搖頭:

“隻有我和我老婆在此居住!”

“是不是房屋窄小?”

那黑大漢又搖了搖頭:

“還空著三間房!”

他聽到這裏算明白了,合著就是要錢啊,隻好忍著氣,再次詢問:

“是不是吃食不夠,放心,我有的是銀子,絕對不會短你的,用你的,吃你的,會加倍奉還!”

那大漢又搖了搖頭,李守心急了:

“我還有個負傷,昏迷的丫鬟,好歹也讓我們進去暖和一會兒!”

這黑大漢終於點了點頭,還是滿臉為難的說道:

“不是我不留你們,關鍵是我真的做不了主,你們可以在我房中暖和一會兒,喝口熱水歇歇腳,若要留宿,那得賤內作主才可!”

這下輪到李守心張大了嘴巴,好半天無法合攏,他上上下下看了一眼這黑大漢,怎麽也不敢相信,如此粗壯的一個大漢,竟然還怕老婆。

可人家這樣講了,自己也不能不知好歹,連忙點頭答應:“好說好說!”

說著他就要背起那丫鬟嫣紅進院門,那黑大漢看到他身後半跪在雪裏的那匹馬,疑惑的問:

“那匹受傷的馬,可是你們的坐騎?”

他剛點了點頭,就見那黑大漢過去要牽那匹馬起來,忙勸阻:

“那馬折了前腿,怕是不中用了,已經站不起來了!”

那黑大漢卻搖了搖頭,“讓我看看,即便是折了前腿兒,用上俺家的刀傷藥,將養幾日,應該無礙!”

這黑大漢說完這話,很快去牽那匹馬,那匹馬果然是無法站起,幾次掙紮,奈何左前腿折斷,疼的隻噅噅嘶叫,口鼻不停的噴出白霧。

正當他以為這黑大漢一定會放棄的時候,哪知對方的一個舉動,驚得他愣在原地,不敢動彈。

隻見那黑大漢蹲下身子,趴在馬肚子底下,也沒見怎麽用力,嘿的一聲,竟然將那匹棗紅馬扛了起來,扛在肩上還抖了抖,大步邁開,直接進了院子。

李守心的三觀徹底震碎了,瞠目結舌的看著這一切,等到那黑大漢再跟他說話時,他不自覺的聲音足足小了八度有餘。

“這位小哥,我在俺家真的做不了主,一切聽憑我媳婦的,我媳婦讓我向東,我絕不敢向西,我媳婦讓我坐著,我絕不敢躺著,屋裏有火爐,你和這丫鬟去烤烤火,想必這時節,我那媳婦該回來了,她若留你們,那你們就可以住下去!”

說這番話的時候,黑大漢肩膀上仍然扛著那匹馬,一手扶牆站立,一邊和他說話,絲毫不見氣喘,臉都不帶紅一下的。

李守心艱難地扭了扭脖子,小聲答應:

“好的!”

屋內陳設簡單,倒是一看就是獵戶人家,圍牆轉了一圈兒,掛的全是獸皮,他大致瞅了一眼,虎皮,熊皮,豹皮不一而足。

他剛將嫣紅放下,就感覺她的額頭越來越燙了,呼吸也變得粗重,十分的費勁兒,不免有些擔心起來,恰好這時那黑大漢進來,連忙向其打聽:

“這位好漢,方圓左近可有醫家,我這丫鬟背上有一刀傷,已腐敗化膿,以致昏迷不醒,急需大夫診治!”

那黑大漢拍了拍身上的雪笑道:

“我就是醫家,我們獵戶上山打獵,時常遭到畜牲傷害,此等小傷不在話下!”

李守心聽了大喜,連忙央求對方:

“人命關天,可否給我這丫鬟診治一下,你放心,該開什麽藥,所有的花費,我來出,還另外有賞,你要多少銀子,我都有,成百上千都不成問題,麻煩您給看一下吧!”

按說自己給出了這麽優厚的條件,對方應該欣然答應,哪知那黑大漢又搖搖頭,滿臉愁容道:

“得等我媳婦回來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