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劇(三)
“——不對,不疼。”
牛男握住插在脖子裏的刀。但是任憑他怎麽用力都拔不下來,可能是卡在肌肉中間了。
“肋,過來幫忙。”
“你還好吧?終歸是被刀子捅了一下啊。”肋察看傷口說道。
“誰讓老子是不死之身呢,釘子紮在腦袋上還不都是小意思。”
牛男戲謔地說著,肋伸手幫忙拔刀,臉上驚魂未定的神情仍未退去。他先是直直地向外拔,但是刀子紋絲不動。肋隻得左右搖晃刀子把傷口擴大,這才拔了出來。刀尖上沾滿了發黃的**。
“真像童話故事裏的一棵大蕪菁[4]。”
“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的確。
正待牛男要坐起身子,齊加年的餐刀劈麵而來。牛男慌忙把手中的刀向前刺出。兩下刀尖相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喂,混賬大夫,你想幹什麽?”
牛男厲聲喝道。齊加年攥著刀,盯著牛男。臉上還粘著髒兮兮的泥巴,額頭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了。
“別演戲了。你們想要用裝死的招數來蒙騙大家,然後趁機殺死我。”
又是老一套。牛男心說自己這張臉長得就這麽像殺人犯嗎?
“老實告訴你,要你命的人不是我。”
“你這個厚顏無恥之徒。你和肋都還活著,這難道不是鐵證如山?”
“你弄錯了。喏,你看這裏。”
牛男衝著齊加年亮出脖子上的傷口。
“你見誰被刀子捅了還能活蹦亂跳。我們哪裏是裝死,是真的死了。”
刀子從齊加年手中滑落。他的嘴唇微微顫抖。
“沒道理啊,這不可能。”
“接受不了也是很正常。你再看我這裏。”
牛男撩開前額的頭發,露出穿透額頭的釘子。
“開什麽玩笑,你這是在‘唐吉訶德’[5]買的玩具吧。”
齊加年像診斷病情一樣把手伸向牛男的額頭。肋咬著嘴唇憋著笑。就在觸碰到牛男的一瞬間,齊加年的手指就像是被火燙了一下似的縮了回來。
“怎麽這麽涼?”
“因為我已經死了呀。”
“不好意思。”
齊加年滿是泥巴的手摸上了兩人的胸口。
“把手拿開,惡不惡心啊。”
“沒有心跳。你們倆是怎麽活下來的?”
“可能你還沒發現,其實你也已經死了。”
齊加年驚呆了,大約兩秒鍾之後,他像一隻梳毛的貓一樣不停摩挲自己的臉和胳膊。
“怎麽會這樣,心跳怎麽停了。”
“過一會兒你就習慣了。咱還是先去食堂喝一杯吧。”
“你先別說話。”
齊加年把手放在嘴唇上,在走廊裏轉來轉去,嘴裏顛三倒四地說著什麽。與幾分鍾前揮舞刀子的時候判若兩人。
“別瞎琢磨了。先喝酒去吧,今天可是複活節。”
“你們兩位的身體有沒有什麽不適?”
齊加年停下腳步,用醫生的口吻問道。
“那當然是渾身都不對勁,畢竟是死了嘛。”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問的是有沒有流鼻涕、嗓子疼之類的症狀。”
“都沒有。你自己要是覺得哪裏不舒服你就說唄。”
牛男對著滿是裂痕的鏡子上下打量自己,然而除了麵無血色,並沒有什麽異常。
“腦袋有點兒昏昏沉沉,除此以外和活著的時候沒什麽差別。”
“我也是。也沒有什麽不舒服。”
“傷口疼嗎?”齊加年加快了語速。
“不疼啊。我都快忘了腦袋上還紮著一根釘子了。”
“我也一樣。說來也是奇怪,天這麽熱人也不出汗,皮膚倒是不覺得曬得慌。”
“我明白了。這與無痛無汗症的部分症狀十分相似,一旦患上這種疾病,將無法及時察覺身體所受到的外傷,常常在不經意間演變為重症。”
“咱們又沒啥事。畢竟被釘子紮了都死不了。”
“問題就在這裏。我們還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維持生命的。你們倆能不能脫光衣服,躺在那張**讓我檢查一下?”
齊加年的要求不禁讓牛男聯想到了同性戀主題的黃色錄像。
“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討厭大夫了吧。這幫家夥從來就不把人當人。”
“我在說正經事。”齊加年冷著臉,嚴肅地對牛男說道,“你們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眼下我們的身體就好比是一把在空中飛行的掃帚。它既不是氣球也不是飛機,我們完全不明白它懸浮在空中的原理。如果對這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狀態不聞不問,等到出現問題或是一頭栽下地來,那可就來不及了。”
齊加年的幾句話說得擲地有聲。而牛男既然死而複生,也確實不想再去那鬼門關走一遭了。
“喂,肋,剛才可是老子把你從蠟油裏刨出來的啊。”
“原來你在這兒算計我呢。”
“少廢話,不然我再給你澆上一身蠟油!”
牛男一聲怒喝,肋雖然嘴裏嘟嘟囔囔,但是單用一隻右手就靈巧地脫下了上身的家居服。褲子仍然是濕溻溻的,上麵是之前失禁時弄上的小便。他的皮膚腫脹,雖然沒有艾麗那麽嚴重,但是看上去也腫得不輕。
肋躺到**,身上隻剩繃帶、睡褲和狗牌。齊加年跨在肋的身上,四處摸著。肋仰望天花板,發出一聲歎息。當齊加年摸到肋的小肚子的時候,他的手忽然停了下來。
“這裏是怎麽回事?”
齊加年拽下肋的褲子,把耳朵湊近肋的**。
“是**炎嗎?”
“是脈搏。”齊加年的表情像是見了鬼似的,“心髒在這裏。”
牛男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果然在毛發邊緣一帶的皮膚下方,有“砰、砰”的震動感。小腹隆起,像腸梗阻一樣。
“難道心髒挪到小肚子了?”
“不是。是肚子裏有東西。”
有東西?牛男和肋麵麵相覷。
“外星人?”
“可能是蟲子。寄生蟲在體內模仿心髒,代替宿主進行體液循環。”
“寄生蟲?”牛男下意識地啐了一口唾沫,“屁大的蟲子還能幹這種好事?”
“隻有解剖之後才能最終確定,但是目前這是最可信的一種可能。寄生蟲的拿手好戲就是改造宿主的身體。縮頭魚虱會鑽進魚的嘴巴,吸食魚的舌頭,爾後取而代之與魚共生。藤壺為了傳宗接代,會寄生在雄性螃蟹的身上,然後在宿主的身上產卵。某種吸蟲會寄生在蝌蚪身上,幹擾宿主的生長發育,蝌蚪變成青蛙之後會長出很多條畸形腿。而對於寄生在我們身上的蟲子來說,模仿心髒,讓宿主存活下去,它們便能從中獲利。”
“這下好了,要靠蟲子續命了。”
牛男重新審視著鏡中的自己。胸膛裏的心髒已經停止工作,肚子裏的心髒取代了它,驅動著整個身體。這真是咄咄怪事。
“稍等一下。牛汁老師可是連腦子都被破壞了。寄生蟲總不能讓大腦和心髒全都恢複正常吧?”
“我推測是寄生蟲的寄生促進了人體內細胞再生。人體內有一種細胞叫幹細胞,這種細胞可以分化為各種各樣的細胞。通常腦梗死患者的腦部不能複原,並不是因為神經細胞無法再生,而是因為再生的神經細胞無法移動到受損部位。而這種寄生蟲可以讓幹細胞在體內循環,從而修複損傷的器官。”
聽到這裏,牛男不由得回想起九年前在意大利餐廳,晴夏也說過類似的話。
“那麽我們為什麽會喪失痛覺?”
“應該是寄生蟲為了讓宿主適應身體的變化,刻意切斷了感覺神經。它們很可能已經在我們的骨骼和肌肉上產了卵。”
齊加年此言一出,牛男兩人都為之一驚。說不定什麽時候那些幼蟲就會鑽破自己的肚皮。
牛男忽然想起他被凶手襲擊之後,意識迷離的時候看到的情景。自己身處虛空之中,嘴裏長出了一條像蟲子似的胳膊。或許那時牛男已經察覺到了體內發生的變化,對自己肉體即將四分五裂的結局出於本能地感到恐懼。
“真希望你說的是假的。”
“症狀就在眼前,不信也得信。這種寄生蟲的生存策略,就是要用各種手段保證宿主存活。
“一旦宿主死亡時間太久,屍體嚴重腐爛,隻怕髒器就很難修複再生了。牛汁,你還記得自己遇害和複活的時間嗎?”
齊加年眼睛看著掛鍾問道。此時時針恰好指向下午四點。尖塔的鍾聲也隨即敲響。
“我想想啊。凶手給我頭頂狠狠來那一下子的時候是晚上十一點半。當時我聽到了腳步聲,起來看了一眼表。”
“複活的時間呢?”
“上午十一點半吧。我看表的時候還在想自己錯過了早飯。”
“這麽說,你複活大約用了十二個小時。肋是什麽情況?”
“我是零點被那張奇怪的字條騙了出去,到達工作室的時候已經是零點四十五分了。我估計自己被殺的時間差不多是零點五十。”
“什麽時候複活的?”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肋轉了轉眼珠,“剛活過來的那會兒腦子一團糨糊。”
“是下午一點。在你蘇醒之前,我正好聽見了自己複活之後鍾樓的第二次報時。我醒過來的時候是十一點半,那麽第一次報時就是十二點,第二次的話就是一點。”
“明白了。這麽說肋也是經過十二個小時蘇醒過來的。我是在工作室發現肋的屍體之後,和另外兩人返回了天城館,當時是三點半。隨後我聽見打雷,就在我走上樓梯想要看一看外麵天氣的時候被人襲擊了。時間大約是三點三十五分。複活是在下午三點四十分。我睜開眼的時候剛好看見門廳的掛鍾,應該沒問題。”
“這麽算來,咱們三個複活都用了十二個小時。”
“是這樣的。看來這種寄生蟲改造宿主的身體需要半天時間。”
齊加年低頭看著肋的肚子,表情複雜地點了點頭。
“但是我們三人為什麽會感染同一種寄生蟲呢?”
躺在**的肋歪頭思忖。
“說不好,也許是這一片島嶼上特有的寄生蟲吧。”
“我明白了!”
牛男舉手說道。齊加年皺起眉頭,懷疑地看著牛男。
“牛汁,我說的可不是什麽超自然現象。”
“那是當然,你不是想知道咱們仨為什麽會好巧不巧地被同一種蟲子寄生嗎?隻要找出咱們的共同點,答案還不就一目了然。”
“共同點?”
“咱們都和晴夏幹過那事。寄生蟲就是她傳染給咱們的。”
足足兩秒鍾,齊加年目瞪口呆,但很快他又換上了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
“幼稚可笑。我看你是在花柳病上栽過跟頭吧?”
“閉嘴,聽我說完。之前那次我差點兒把晴夏給弄死了。晴夏從**摔下去的時候,鏡子的碎片插進了她的脖子。但她沒有死。她腦袋都快掉下來了,傷口滴答著膿水一樣的**,可是表情卻像什麽事都沒有似的,還纏著我要再幹一次。其實,那家夥不是沒有死,而是早就已經死了。”
牛男對自己的話有著十足的把握。如今回想起來,那時候的晴夏就像人偶一樣冰冷。
“可是晴夏後來被卡車軋死了呀。如果牛汁老師說的是對的,那為什麽被軋死之後她沒有複活呢?”
“那是因為她的下半身被軋碎了。當時晴夏的屍體被拖行了二十來米,從肚子往下都慘不忍睹。估計肚子裏的寄生蟲也都被軋爛了。”
“我明白了。齊加年老師,你怎麽看?”
肋把話頭引向齊加年。
“盡管沒有醫學根據,但是聽上去可信度很高。”
齊加年幹脆利索地予以肯定。
“原來是這樣,蟲子是被晴夏傳染的啊。”
肋半信半疑地說著,摸了摸孕婦一樣的肚子。
“本以為自己是不死之身,結果卻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死了。想必也是死不瞑目啊。”
“但是晴夏為什麽會攜帶那種蟲子呢?”
肋突然停下手問道。
“我也是瞎琢磨的。可能是從哪個土著民族傳染的吧。那女人不是被強迫著和各種土著人發生關係嘛。”
“哇,有道理哎——”
“我明白了!這就是奔拇族人大規模死亡的原因!”
齊加年猛然起身叫道。他眉間的肌肉不停**。
“你的意思是晴夏屠殺了奔拇族?”
“不是,野生動物才是導致奔拇族大規模死亡的直接原因。不過,這些奔拇族人雖然大多命喪於鱷魚、野狗的尖牙利爪之下,但是有一點難以解釋,那就是他們既然能夠在兩千四百年間與大自然和諧共處,又為什麽會落得這般下場?”
齊加年口若懸河時的模樣,有幾分秋山雨的影子。
“九十年代之後,奔拇島人口加速外流,原住民數量急劇減少。根據殖民地時代的調查資料記載,奔拇島上生活著的原住民有八千人,而在秋山教授的著作中,他們的數量銳減至兩百人左右。
“他們延續著以族長‘達達’為領袖的社會等級製度。‘達達’在奔拇語中代表父親。而且達達不是世襲製,而是每三年舉行一次集體會議,推選出公認最勇敢的那名族人擔任達達。”
“這我早就知道了。達達可以跟部族當中的女人們胡搞。真是男人夢寐以求的生活啊。”
“在接觸和我們不同的文化時,不能照搬我們的常識,也不應該對他人的文化妄加評判。奔拇族雖然禁止婚前性行為,但是達達是唯一的特例,他可以與島上所有的女性發生關係,並以此來維係族長的權威。”
齊加年說話時一副NHK新聞評論員的派頭。
“那這些風俗習慣和奔拇族人大規模死亡又有什麽關係?”
“每逢達達選舉之日臨近,奔拇族的青年男子們便會去獵殺野狗、鱷魚、鯊魚之類的猛獸來彰顯自己勇武過人。奔拇族幾近滅族的那一年,同樣是要選舉達達。”
“你是說這種自我表現的狩獵行為愈演愈烈,最終導致了眾多男性喪生?”
“這確實是一種很有說服力的觀點,但是秋山雨教授對此表示懷疑。奔拇族可不是白活了兩千四百年。即便是為了達達選舉,他們也會在狩獵之前做好充分的準備,量力而行地挑選獵物,絕不會去幹徒手搏熊之類的傻事。
“但如果奔拇族人事先感染了這種寄生蟲,那麽情況又將如何?感染者的心髒會停止跳動,但是半天時間之後他們又死而複生。而且複活以後即便是被咬住喉嚨也絲毫不覺得疼痛。於是那些青年男子誤以為自己獲得了永生。為了奪取達達的寶座,他們跨越了底線。
“然而就像晴夏一樣,這些感染者並非不死之身。當宿主肚子裏的寄生蟲被野獸吃掉,宿主本人即告死亡。那些男人對此一無所知,他們利欲熏心,狩獵時魯莽行事,最終一個個丟掉了性命,而隻有那些沒有機會感染寄生蟲的老人和孩子得以幸存。”
齊加年連珠炮似的說完,由於過於亢奮,禁不住咳嗽起來。
“我有一個問題。如果牛汁老師的推測是對的,那麽這就是一種通過性傳播的寄生蟲。可是既然當時奔拇族是禁止婚前性行為的,那麽寄生蟲是怎麽在這兩百人中飛速傳播開來的呢?”
“這確實讓人摸不著頭腦。或許還有其他傳播途徑吧。”
“不對不對,哪兒來的其他途徑。”牛男放開他那破鑼嗓子叫道,“這不是還有一個色迷心竅的族長嘛。”
“沒錯,達達與諸多女性保持著肉體關係,但是這也無法解釋為什麽寄生蟲會傳染給其他男性。”
“你是缺心眼吧。我來給你說道說道。我和晴夏隻有過那麽一次,然後我就被傳染了,可見這種寄生蟲的傳染性極強。我們假設這兩百個人裏麵有一個倒黴蛋和晴夏幹過那事。那麽這個攜帶寄生蟲的家夥回家和他老婆一搞,他老婆不也就成了攜帶者了嘛。等達達臨幸這家,自然也就被傳染了。之後達達在部落的女人們那裏逛上一圈,女人們便一個接一個地染上寄生蟲,然後她們又一個接一個地傳染給自家老公,男人們也都變成了寄生蟲攜帶者。這樣一來不論男女,每個人身上都是蟲子。”
“說得沒錯。隻要奔拇族有這麽一個達達,性病遲早是要擴散開來的。”
齊加年長歎一聲。
賀茂川書店茂木的聲音忽然悠悠****地出現在牛男的腦海中。
九年前,被卡車碾軋的晴夏臨死時曾慘叫著“給我水”。當從茂木那裏得知這一情形的時候,他還以為是某種幾近夷滅奔拇族全族的東西奪走了晴夏的生命。
如今想來恰恰相反。不是奔拇族害死了晴夏,而是晴夏禍害了奔拇族。
“我們一定要小心,不能重蹈奔拇族的覆轍。我們雖然複活了,但並不是不死之身。”
肋摸著肚臍的周圍說道,齊加年的臉色卻突然變得煞白。
“忘了一件大事。我到底是被誰殺的?不是你倆嗎?”
“當然不是了。你被殺的時候,我和肋早就死了。”
“那究竟是誰?”
齊加年摸著額頭上的瘡痂。牛男看了看肋,說道:
“說來話長了,咱們邊吃邊聊吧。”
大盤子擺著熱氣騰騰的肉塊,個頭比肯德基的炸雞還要大。沙拉、熱三明治、蛋包飯、奶油湯,餐桌上的美食琳琅滿目,真是名副其實的“複活節”大餐。僅憑一隻右手就能做出滿滿一桌美味佳肴,肋的廚藝確實非比尋常。
牛男正要從冰箱拿一罐啤酒,齊加年忽然按住冰箱門說道:
“等一下,不能喝酒。”
齊加年已經擦掉了泥巴,額頭也纏上了繃帶,容貌基本恢複如初。
“老子長得像未成年人嗎?”
“我剛才說得很清楚了。我們的身體已經被寄生蟲改造過了。寄生蟲未必能分解酒精。”
牛男想起三個小時之前自己也這麽教育過肋。
“那就試試看唄。不讓喝酒,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牛男拉開拉環,把啤酒灌進嘴裏,頓時一股清爽的苦味穿過嗓子。爽啊。
“就是你這號人導致醫療費節節攀升。”
齊加年用醫生的口吻諷刺道。
下午四點五十分,餓了一天的三個人吃完了飯。一個腦袋被釘子刺穿的男人,一個皮膚腫脹的男人,還有一個頭破血流的男人,一同圍坐在餐桌旁,這幅情景儼然是一幕粗製濫造的喜劇情景。他們看到碗中的湯是一個斜麵,這才又想起自己身處一棟傾斜的洋房之中。
“說說吧,殺死我們的人究竟是誰?”
趁著牛男心情不錯,齊加年擦擦嘴問道。桌子上擺著幾個空啤酒罐。
“名偵探,你來告訴他吧。”
牛男拍了拍肋的屁股。肋一邊抽著煙,一邊向齊加年解釋艾麗就是殺死他們的真凶。
“大可放心。就算沙希老師是凶手,也不必擔心她會死而複生。”
肋垂頭喪氣地嘟囔道。齊加年費解地捂著額頭上的繃帶。
“你怎麽知道她不會複活?”
“咱們幾個不是跟晴夏發生關係的時候被感染的寄生蟲嗎?可是沙希老師又沒有咱們男人的家什,哪怕她和晴夏有不正當關係,她也沒辦法感染寄生蟲。”
一時間食堂裏鴉雀無聲。齊加年則是目瞪口呆,鼻子輕哼一聲,說道:
“女性同性戀者的唾液等體液接觸,也會傳染性病。寄生蟲傳播也是同樣道理。看來咱們國家的性教育還落後了十年啊。”
“這樣都可以啊。不過也沒關係。以她那種死法,就算有可能,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肋依然是沒精打采,而齊加年仍是一臉不解。
“我也覺得肋說得對。那家夥把自己燒成了一攤爛肉,舌頭都割掉了。怎麽可能再複活啊——不對!”
酒精突然從牛男的腦回路裏退了下去。
曾在工作室下方沙灘上目睹的艾麗的屍體,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他忽然萌生了一個疑問。
“怎麽了?肚子又餓了?”
肋傻裏傻氣地眨眨眼。
“我問你啊。你也透過木架子看見了沙希的屍體。那家夥的上身倚著岩石,血從側腹部流出來,然後直接流向了她的後背,對不對?”
“沒錯。可是這又怎麽了?”
“你的推理結論是這樣的:沙希先割掉了舌頭,然後從工作室來到了沙灘,給自己潑上了硫酸。之後她打碎了瓶子,順著喉嚨把玻璃碎片吞了下去。”
“是這樣的。”
“如果你是沙希,換作你來生吞碎玻璃,你會用什麽姿勢?”
“那應該是這樣的。”肋挺直後背,仰起頭張大嘴,“嘎吱嘎吱,咕咚。”
“這就對了。食道是一條嗓子直通肚子的通道,要把物體從嗓子送進肚子,就要保持上半身直立,至少也要是斜向上的姿態。
“可是,沙希屍體側腹部流出來的血是直接流向了後背。如果她是靠著岩石潑的硫酸,那麽在重力的影響下,血應該斜向下流向屁股。也就是說,沙希在潑硫酸的時候,她是平躺在地麵上的。”
肋張著嘴,似乎是想要反駁,但最終沒說什麽。牛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說什麽。
“但是,仰麵朝天的姿勢她又無法把玻璃吞下肚子,而且奄奄一息的沙希也不可能僅憑自己的力量咽下那些玻璃。沙希是以平躺在沙灘上的狀態被潑上了硫酸,等她止血之後,凶手再將她靠在了岩石上麵。”
肋雙臂交叉,像是在掩飾自己沮喪的神情,幽幽地說道:
“可是,牛汁老師,即便這個詭計被識破了,沙希老師就是真凶這件事也是板上釘釘了。畢竟從紮比人偶來看,活到最後的那人也隻能是沙希老師。”
“我插一句吧。”齊加年忽然開口說道,“很遺憾,你的邏輯存在根本錯誤。”
“齊加年老師居然也這麽說。為、為什麽啊?”
肋的表情就像一個叛逆期的孩子。
“我們來梳理一下你的推理。牛汁、烏冬還有我的被害現場都有相同之處。在牛汁遇害的房間裏,紮比人偶頭上的釘子被人拔掉了。在烏冬被殺的浴室裏,浴缸裏的紮比人偶被人拿了出來。在我遇襲的二樓走廊,紮比人偶被人挪到了走廊的角落。這些現象都表明除了凶手之外,另有他人動過現場。事實上我曾親眼看到烏冬拔掉了紮比人偶頭上的釘子。而有人動過現場,說明這個人死後還有人活著,換句話說,就是這個人不是第五名死者。”
“那麽疑點在哪兒?”肋歪著頭問道。
“邏輯是很通順。但是,我們還能夠從這些痕跡中獲取另一個信息——被害現場的紮比人偶被某人動過,就意味著這個人既不是第五名死者,也不是第四名死者。當第四個人死亡,這時就隻剩下凶手一個人了。因此他也就沒必要再去弄壞第四個人偶,然後再處心積慮地把它擺成第四具屍體的模樣。”
“啊,原來如此。”肋翻著眼睛,“我懂了。”
“現場被人動過的有牛汁、烏冬和我,我們不是第四名或第五名死者。換句話說,我們是前三個被害者,第四、第五名死者應該是肋和沙希。
“但是怪事出現了。我、烏冬和沙希明明親眼看見了肋的屍體。他不可能死在我和烏冬之後。”
“哎呀,的確如此。”肋不停地撓著頭,“我的推理究竟錯在哪裏?”
“你是按照被害順序進行的推理,這種推理沒有錯。如果非要說哪裏錯了,那就是你沒有考慮到屍體會動。”
“啥?”肋眨巴眨巴眼睛,“你什麽意思?”
“你先別急,我已經知道真凶是誰了。”
齊加年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
“……不對吧,屍體怎麽會動?”
“那可未必。醫院太平間裏的屍體會動的故事常有耳聞。在屍僵結束之後,僵直的手腳會磕碰在**。而其中最常發生這類情況的便是溺亡的屍體。”
“溺亡的屍體?你是說烏冬老師?”
“是的。當然,我的意思並不是烏冬的屍體把紮比人偶從浴缸裏拿出來又扔到瓷磚地上。
“我們假設烏冬是先服毒再自沉浴缸。如果他是淹死的,那麽空氣排出體外,他應該沉入水中,但如果是毒物引發的中毒而亡,那麽他的肺部應該還有空氣,人就會漂浮在水麵之上。
“當時紮比人偶就在屍體上麵,就像是坐著一個救生圈,屍體不會馬上下沉,但是屍體肺部的空氣會慢慢排出,最終浮力無法負擔屍體的重量,屍體沉入浴缸底部。而且煤氣加熱浴缸的深度大於普通浴缸,因此屍體基本全身都浸泡在水中。
“但是紮比人偶不會下沉,因為泥人內部也有空氣,屍體沉入水中之後的一段時間內,泥人還存在浮力,直到泥巴溶解,空氣排空,泥人才會下沉。
“屍體沉入缸底,占據了一定的體積,從而抬升了浴缸的水位。紮比人偶則伴隨水麵一起上浮,從浴缸的邊緣掉落在了瓷磚地上。這就是為什麽浴室的地麵上會有一個溶化了一半的紮比人偶。”
“你說得不對。”牛男不依不饒地拔高嗓門叫道,“我複活之後立馬就看到了那個浴缸,當時烏冬還在水麵上漂著。浴缸的水位也沒有那麽高啊。”
“這正是烏冬的目的。沉入水中的屍體會因為腐爛產生氣體,重新浮出水麵。屍體在水下的體積減少了,浴缸的水位自然也就下降了。像他那樣的彪形大漢,對水位造成的影響非常明顯。烏冬其人雖然死在了浴缸之中,但卻製造出了旁人移動紮比人偶的效果。”
“哦喲,原來如此。”肋讚歎道,“這個詭計設計真是絕妙。”
“如果想要讓這個設計順利實現,就必須讓屍體盡快腐爛。倘若有人在屍體上浮之前複活,那麽將會功敗垂成。
“因此,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提高溫度。那間浴室應該是由客房改造而成,既沒有換氣扇,房門也沒有縫隙。而凶手之所以要打碎玻璃窗,就是為了讓室外的熱浪和潮氣進入浴室。浴室恰好朝向河流,又緊閉房門,所以狹小的房間裏很快便如同蒸籠一般。當然,我估計浴缸裏也是事先放好的溫水。”
牛男想起他發現烏冬屍體的時候,浴缸裏的水確實是溫乎乎的。
“那麽他先把紮比人偶泡進浴缸,等溶化之後扔到地上,最後再自殺不就好了嗎?何必這麽麻煩。”
“不可以。這個詭計設計的關鍵,就是要把遇害現場偽裝成被人動過的樣子,洗脫自己是最後一名死者的嫌疑。如果他慢慢悠悠地溶化紮比人偶,那麽他的死亡時間就會明顯晚於其他四名死者。單單他一人複活得這麽慢,僅這一點就顯得格外可疑。”
“對、對,說得有道理。”
“綜上所述,隻有我和牛汁兩人的被害現場被人動過,並且我們倆在前三名被害人之中。而我又親眼看到了肋的屍體,因此可以確定肋死在我之前。因此前三名被害人就是我、牛汁和肋。這樣就剩下烏冬和沙希了。而根據牛汁剛才的分析,沙希是被他人潑了硫酸。因此結論隻有一個:烏冬先殺死了我們,然後沉缸自盡。真相就是如此。”
齊加年平靜地說著,然後把刀叉擺在餐盤上。
“我有一個問題。我剛複活的時候,聽見有小動物跑動,還聽見什麽東西‘撲通’一聲掉進海裏。我覺得那是凶手扔東西的聲音,這一點怎麽解釋?”
“顯然和凶手沒有關係。烏冬的屍體腐爛產生氣體需要時間,在你蘇醒的時候,他不可能還活著。
“你說你複活的時候,浴室的門窗、更衣室的門,還有你房間的門窗都是開著的。但是浴室的門應該事先被凶手關好了,因此這些門很可能都是被順著窗戶進來的風給刮開了。
“這樣一來,兩側窗戶中間就形成了一個風口。在風力作用下,房門刮擦地毯,發出像小動物竄來竄去似的聲音。而你聽到的‘撲通’聲,則是水珠從浴室天花板上掉落下來的聲音。這個聲音和海邊傳來的海浪聲交織在一起,因而聽起來像是有東西落入了海中。”
“唔——看來確實是我的推理出了岔子。”肋失望地抱著胳膊,“喂,咱們要不要去看看沙希老師?要是她複活之後被卡在木頭架子和懸崖中間出不來,那豈不是太慘了。”
“烏冬才是我們要解決的首要問題。他的屍體就那麽晾在那裏,萬一複活了,天知道他會幹出什麽事。”
“對啊,確實。”
肋從椅子上一躍而起,一把握住餐刀。又要提心吊膽地提防凶手了。牛男不由得煩躁起來。
“被蟲子寄生的人大約需要十二個小時才能複活。烏冬是在三點半以後殺死了我,然後在工作室殺害了沙希,最後返回天城館自殺。這一連串動作最快也要差不多一個小時。”
“也就是說他是在四點半自殺的。”
三人一同抬頭看向掛鍾。表針指向五點二十五分。
“可能他已經複活了。”肋帶著哭腔說道。
“那要看烏冬的動作快不快了。他很可能還在浴缸裏泡著。”
“來吧,咱們去把他肚子裏的蟲子搗個稀巴爛。”
牛男站起身來,一隻手拎著刀子。
“不能殺他。用麻繩把他捆起來就行了。”
齊加年的語氣又像哄孩子似的。這些大夫真是招人煩。
“你這小子開什麽玩笑,那家夥可是個連環殺人狂啊。”
“這還用你說嗎?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你難道想在監獄裏過你的後半輩子嗎?”
牛男背過身去,吐了吐舌頭。現在和齊加年爭辯毫無意義。他已經打定主意了,一旦勢頭不對,就用刀子剖開烏冬的肚子。
“OK,我帶這個就是防身用的。咱們快去看看吧。”
牛男把刀插進衣兜,轉動了食堂的門把手。
牛男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出了門。肋和齊加年緊隨其後。這兩個人都是徒有嘴上功夫的膽小鼠輩。
與之前孤身一人四下搜尋幸存者的時候相比,此時的牛男更加沉著了。這主要得益於他大致弄清了自己的遭遇。盡管如此,當他經過壁爐和櫥櫃的時候依然是禁不住瑟瑟發抖,生怕從暗處竄出什麽怪物。
門廳比起一個小時之前愈顯昏暗。肋按下牆上的開關,球形的電燈毫無反應。似乎是燈泡壞了。
齊加年從置物櫃裏拿出一捆麻繩。看樣子他真的想生擒烏冬。
三人沿著走廊來到了住宿樓的浴室門口。這是牛男今天第三次經過這裏。他沒有脫鞋,直接走進更衣室,向裏麵的浴室張望。
“——什麽?”
隻一眼,牛男便發現了室內的變化。地上的紮比人偶不翼而飛,瓷磚地上隻剩下一片泥人形狀的印跡。
“這是怎麽回事?”
肋偏頭問道。泥人又不可能自己跑了,一定是有人動過。然而如果黏糊糊、水淋淋的泥人真的被拿出了浴室,那麽為什麽更衣室和走廊裏並沒有留下泥點?因此,紮比人偶隻能在那個地方。
牛男邁步走進浴室,仔細察看浴缸。幾乎溢出邊緣的水麵上漂浮著一個泥塊。表麵坑坑窪窪,能看出這是泥人的頭。浴缸就像一條肮髒的汙水溝。
“烏冬屍體在哪兒?”
“不見了。看來他已經複活了。”
齊加年猛然回頭看去。走廊裏空無一人。
肋躲在牛男背後,偷偷觀察浴缸。
“啊呀?”
肋的聲音都變調了。
“水,是不是比剛才多了?”
另外兩人頓時汗毛倒豎。
浴缸裏的水位確實比兩個小時之前高出不少。如果烏冬不在裏麵,那麽按理來說,水位應該下降。
忽然,水麵冒出了氣泡,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肋一聲慘叫,兩腿一軟癱倒在地。
泥水不停翻湧,就像間歇噴湧的泉水,最後一個巨型的肉團躍出水麵。皺巴巴的皮膚和泡得鼓脹的肌肉中間,露出了一雙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牛男。是烏冬。
“吃我一招!”
烏冬像一條拖把似的甩著一身的泥水,掄起一個玻璃洗發水瓶子砸將過來。
天靈蓋吃了一記暴擊。
牛男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握在手中的刀子也落在了瓷磚地上。
*
四堂烏冬從**坐起身,靜靜地聽著雨聲。
時鍾的指針指向五點二十分。窗外晨光熹微,暴雨卻沒有停歇的跡象。
他一邊撫摸著臉頰上的穿環一邊環視房間。門把手用電線牢牢固定。鑲住的窗戶無法開啟,廁所和衣櫃裏也沒有人藏身其中。隻要閉門不出,應該就無須擔心會遭人襲擊。
盡管烏冬明白,這個狀態大可以高枕無憂,但他心裏仍舊打鼓。他拽了拽電線,確認門被拴牢了。
烏冬的母親經營著一家麵向底層勞動者的鞋店,他也是在窮街陋巷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時光,而他一路走來,之所以既沒有進過少管所也沒有蹲過班房,全憑一條處世之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來,給你好東西吃。
六歲那年,一個老人在路旁叫住烏冬。雖然這個俯身看著烏冬的老人牙齒殘缺不全,模樣有些古怪,但是臉上掛著慈祥的笑容。
烏冬被老人帶進了路邊的一棟破房子。隨後烏冬便落入了一群像流浪狗一樣散發著惡臭的老人們手中,他們給烏冬喂下了無數的鼻涕蟲。這群老人是在打賭,看一個小孩子的肚子裏能裝下多少條鼻涕蟲。那天以後,烏冬隻要看見光溜溜的生物,就會全身冒汗,感到一陣陣的反胃。
為了避免再遭劫難。無論是工作、娛樂還是人際交往,烏冬隻要察覺到絲毫危險便會逃之夭夭。他因此平安長大,不但能夠自食其力,而且熱愛推理小說的他還實現了出版一部推理作品的夢想。
此時此刻,被釘子紮穿頭部的牛汁出現在他的腦海中。牛汁同樣是用電線固定了門把手,但可能是被凶手的花言巧語騙開門了吧。烏冬回想剛才自己被齊加年和沙希叫開了門,他們倆若是凶手,自己早就沒命了。絕對不能重蹈覆轍。
烏冬看向房門,發現電線鬆了。這樣凶手從外麵用力拉門,就能拉開一道縫隙。倘若凶手伸進手來解開電線,自己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他在房間裏轉了一圈,也沒能找到電線的替代品。門廳的置物櫃裏倒是有麻繩,但如果在去主樓的路上被凶手襲擊了,那豈不是自投羅網。難道自己隻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屋子裏了嗎——
烏冬抱著腦袋緊閉雙眼,眼前浮現出晴夏的麵龐。
他和晴夏初次相遇,是在成為作家的兩年之後。暢談《銀河紅鯡魚》讀後感的晴夏,讓他第一次墜入愛河。他神魂顛倒地對晴夏吐露真心,爾後又相處了半年便定下婚約,度過了一段自己這種出身的人終其一生都求之不得的幸福時光。
然而夢終有破碎的那一天。晴夏遭到一個男人拳腳相向,隨後又慘死在卡車輪下。
烏冬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自己為什麽沒能保護晴夏?因為自己一貫逃避,從不直麵危險。如果自己能夠多聽一聽晴夏的傾訴,鼓勵她與榎本桶斷絕往來,或許她就不會死了。
東躲西藏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必須要麵對內心的恐懼。
烏冬下定決心,他解開電線,緩緩地推開門。然後輕手輕腳地來到走廊。走廊裏並沒有人。
他穿過走廊來到主樓。門廳燈光熄滅,微弱的陽光穿過雨幕照射在地板上。
他正要跑向置物櫃,忽然發現腳下的地毯上有汙漬。是一攤紅黑色的血跡。有人受傷了?
他抬頭向上看去,這一看差點兒讓他的心髒停止跳動。
隻見齊加年的頭耷拉在二樓走廊的欄杆空隙外麵。
麵部血肉模糊。
齊加年被幹掉了。凶手可能就在附近。
烏冬跌跌撞撞地逃離門廳。沿著走廊向住宿樓狂奔。
他先看見了位於走廊前端的更衣室門。那裏應該有還沒用過的膠皮管。用管子固定門把手,然後就可以踏踏實實地躲在屋子裏了。
烏冬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更衣室。果然,籃子裏有一條五米長的膠皮管。就是這個。
“哎呀。”
他手忙腳亂地拿起膠皮管,結果腳下一歪,身體失去平衡,頭頂撞在了鏡子上麵,隨即響起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
“好疼!”
一時間頭也疼腳踝也疼。但是自己的叫聲要是讓凶手聽見,那可就糟糕了。必須要趕快返回房間。
烏冬用手撐地,抬起頭來,然而正在此時,他突然被定在了原地。
走廊上,一個滿身眼球的怪物正低頭盯著他。
不!我不想死!
烏冬屁滾尿流地鑽進浴室,關上了門。
他一邊用後背頂住門,一邊環視四周。唯一的辦法就是打破窗戶逃出去。
然而就在他一咬牙鬆開門把手的那一刻——
“啊呀!”
他的身體遭受重重一擊,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