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大師保佑你

夜裏回到醫院,陳寂躺在**睡不著,睜眼望著天花板呆呆出神。晚飯時的場景過電影一樣在她的腦海中反複上演,林驚野笑著對她說,那他就等著她了。

等她來治好他的病。

少年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給了她莫大的鼓勵和指引。心中遙不可及的夢想仿佛被他裝上了磁鐵,拚命地將她吸附,讓她越發想要靠近。

她悄悄轉過身,隔著簾子望向了一旁的床鋪。

“你怎麽也還沒睡?”注意到她的動靜,林驚野突然側過身麵對她,驚訝問道。

“眼睛有點疼。”她呼吸一滯,隨口回答說。

她的眼睛的確在隱隱發疼,卻並不是她睡不著的理由。真正讓她睡不著的理由,是他。

可他怎麽會知道呢。

“那怎麽辦?吃止疼藥嗎?”他問。

“沒事,不吃了。”她說,又問,“你呢?”

“蚊子太多,一直咬我。”林驚野皺眉抱怨,“向聰那間蚊子更多。”

“我真怕他跑過來讓我給他寫個驅蚊符。”

陳寂笑了,好奇地問他:“你真的和大師學過嗎?”

“沒有,我騙人的。”

他嘴上說著騙人,語氣卻自然坦**得不行。

陳寂彎著眼睛,神情尤為認真地去打量少年映在簾子上的側影輪廓。

他把頭埋在柔軟的枕頭裏,說話時睫毛輕輕顫動,整個人蜷縮在被子中,和白天相比顯出了幾分乖巧安靜。

“我小時候在醫院住院,同病房有個玩得挺好的弟弟。他和我一樣,父母也不在自己身邊。”

“他手術前一晚,看到同樓層的一個小孩脖子上掛了個父母給求的平安符,心裏特別羨慕。那個小孩騙他說,隻要帶著平安符去做手術,就一定會手術順利,否則就很容易手術失敗,然後死掉。他特別害怕,不肯睡覺一直哭,我實在沒辦法,就自己給他寫了一個,騙他說,我和大師學過,這個符是開過光的。”

“後來他手術很成功,就開始和醫院的其他小孩說,是我寫的平安符保佑了他的平安。然後就有越來越多的小孩來找我寫符,叫我林大師。”

“一開始我真的特愧疚,覺得自己是在招搖撞騙。”林驚野說著,笑了起來,“後來我慢慢發現,那些領了我寫的平安符的小孩,手術真的都特別順利,更重要的是,他們對手術結果有了更大的信心,不害怕手術了,術後恢複起來也特別快。”

“那時候我才意識到,原來信奉神明的力量,真的可以這麽強大。”

陳寂若有所思:“或許強大的不是神明,而是人的信念感。”

“沒錯。”林驚野說,“以前我一直覺得,信奉神明不過是一種形而上的心理寄托,沒什麽科學性可言,所以也沒什麽實質性作用。”

“後來我才發現,信奉神明其實是一種用來給予自己精神力量的方式。而信奉神明的目的是,讓自己擁有堅強的意誌和堅固的信仰。”

“堅信未來一定會更好,有強大的意誌能夠把當下的苦難熬過去。”

“信奉神明的終點,是成為自己的神明。”

信奉神明的終點,是成為自己的神明。

陳寂靜靜凝望著眼前的男孩子,他擁有著獨屬於少年的昂揚樂觀,病痛、孤獨……成長中所有發生在他身上的痛苦都不能消磨他的意誌,更不能阻擋他在這些痛苦中向陽而生。

他真的好勇敢。

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可以變得像他一樣勇敢。

“不過這隻是我得出的一個結論,還有另外一個。”他話鋒一轉,眼裏突然有光亮閃爍,興衝衝地問她,“明天我也給你寫一個平安符,怎麽樣?”

話題轉換得太快,陳寂怔愣了一瞬。

平安符?寫給……她嗎?

“我得出的另外一個結論是,林驚野寫的平安符真的很靈。這個平安符可以保佑收到它的人平安順遂,即便有萬分之一的概率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也一定能遇難成祥,逢凶化吉。”

少年語氣得意:“因為林驚野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而每一個有緣和他成為朋友的人,都值得他把自己身上的幸運分給這個人。”

“你不覺得咱倆很有緣分嗎?陳寂同學?”他看著她問,目光純真明淨。

“嗯。”陳寂笑了,點了點頭,眼睛有點發燙。

他們能夠以這樣微小的概率,在這樣一間狹小的病房裏相遇,的確很有緣分。

這場突如其來的相遇,是他們之間的緣分,更是難得降臨在她身上的運氣。

“謝謝林大師。”她眨了眨眼睛,嘴角噙著笑意說。

“不用客氣。”林驚野大方回應,很快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時間不早了,睡覺吧。”

“晚安。”

“晚安。”林驚野翻了個身,入睡前低聲喃喃了一句,“林大師保佑你今晚眼睛不疼,舒舒服服睡個好覺。”

少年說完便陷入了沉睡,陳寂耳畔傳來他平穩起伏的呼吸聲,心中柔軟寧靜,再次輕聲對他說了一句“晚安”。

晚安,林驚野。

她仰起頭望向窗外,隔著輕薄朦朧的純白色窗紗,她望見了漆黑夜幕中競相閃爍的點點繁星。

如果天上的繁星代表著神明。

那麽此刻她想默默向神明禱告,希望神明可以保佑他身體不要再難受,舒舒服服地過好每一天。可她又覺得自己實在算不上一個幸運的人,擔心神明並不願意聽她的話。

不過,林驚野是個很幸運的人,所以,他應該會得到神明的庇佑吧。

他雖然偶爾桀驁霸道,可他不是個壞孩子。

天上的神明,請你們一定要保佑他。

陳寂想著,不知不覺間也陷入了夢鄉。翌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薄霧照進房間,她在沉沉的睡夢中迷迷糊糊地轉醒,睜開眼卻突然找不到林驚野的身影。

身側的床鋪被整理得幹幹淨淨,擺放在上麵的東西全部都不見了。陳寂揉了揉眼睛,立刻下床踩上了拖鞋,匆匆跑出了病房,去找正在值班的護士急切問:“姐姐,林驚野呢?”

“林驚野?他早上天沒亮就收拾東西出院了,和向聰一起走的。早上他來我這兒接了通電話,好像是他家裏人有事找他。”

“好……”陳寂點頭,眼裏有澀意止不住地湧上,鼻腔裏也灌滿了酸痛。她垂著頭,魂不守舍地慢吞吞走回了病房裏。

她靜靜坐在**,望著林驚野空**的床鋪發了很久的呆。她開始忍不住去想,如果昨晚自己沒睡著,是不是今早就可以和他道個別了?

少年來去匆匆,於此刻的她而言,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不真實。

負責清掃的阿姨走進病房打掃衛生,陳寂轉過身,打算把被子疊好,然後去水房洗漱,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枕頭下麵好像壓著什麽東西。

她伸手把枕頭掀開,一個小巧精致的紅色平安符驀然闖入了她的視線。紅紙上雋秀漂亮的黑色行楷字跡,正麵寫著“陳寂”,背麵寫著“平安順遂,遇難成祥”八個字,右下角還有一行很小的字——“林大師保佑你”。平安符的旁邊,放著五顆草莓牛奶味的阿爾卑斯糖。

她還剩下五針沒打,林驚野給她留下了五顆糖。

她怔愣了許久,眼眶越來越熱,不知不覺間覆上了水霧。她小心翼翼地把平安符和糖都撿起來握緊在手心裏,抿起唇微微笑了,仰頭輕輕吸了下鼻子。

原來一切都不是夢。

原來在這紛亂俗世裏,她真的一不小心遇見了她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