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成瑜的關心

我被成瑜帶上了大船。

他很強勢,不容許人反抗。

左右衣衫濕成這樣,時間一長還真容易鬧病,倒不如承他一回情,免得明日無力出走。

誰知端著熱茶上來的,是沈博。

他彎著腰,沒有以往的清貴氣度,一張臉上,是討好的笑。

成瑜指了指我道:“給她吧。”

沈博這才抬起頭來,看到我。

他的眼波中驚訝、錯愕、受傷、不解流轉,卻還是將茶遞給了我。

茶水甘甜,落入腹中卻是一片苦澀。

成瑜心思都在郡主身上,著人帶我去換衣衫。小小的艙裏隻有男裝,套在我身上又寬又大。

等出來時,成瑜已經不見了。

沈博出言譏諷道:“別看了,成大人現陪著郡主呢。”

我沒有理他,隻期望船快點靠岸。

他卻被激怒,拽住了我的胳膊:“江年年,我還不知道你有這種手段。昨日之事,我原本是對你存了愧疚的。我想以老師那般人品,生不出媚意迎上的女兒。我還想著,若是你願意,我可以將你當成妹妹,為你另尋個好婆家。可是今日,我對你刮目相看。你濕著身子倚在成大人肩上的醜態,真是令人作嘔!”

他的每一句話,都藏了針鋒。他懂得如何傷我,如何將我的痛苦血淋淋地撕開來。

可是,他有什麽資格?

我想到他方才在成瑜麵前伏低作小的姿態,道:“沈大人不也如此嗎?對著成大人時,臉上笑出來的褶子都能夾蒼蠅了。既退五十,何笑百步?”

他聞言一驚,鬆開了手,指著我的臉,憤怒道:“江年年,你不知廉恥!我沈博這輩子最後悔之事,就是曾經喜歡過你。”

他的氣度停留在歲月無恙,禁不起任何風雨動**。

我想起他初到我家的時候,瘦瘦小小的一個。

他們一家被匪徒搶走了所有的細軟。他拚盡全力跑出來,到那時還是蒲縣知縣的洛伯伯那裏報案,可惜最後案子破了,他的父母也死了。

是我爹看他可憐,又欣賞他英勇,以師徒之名,收養了他。供他吃穿,還親自教他念書。他也爭氣,總是能舉一反三。我爹愈看他愈喜歡,視若己出。

旁人都說,我爹缺個兒子,心有遺憾,是想百年後讓沈博繼承江家香火。但我知道,爹爹隻是一片善心。到後來,是將他當成了女婿。

沈博從不掩飾對我的喜歡。

他帶我去采野菜,一邊采一邊作詩;與我一起救受傷的鳥兒,給它們安家做窩;也曾與我一起見義勇為,被一群欺人的大孩子追著跑;甚至在我犯錯的時候,他在爹爹麵前替我頂過。

若非過去那般美好,我怎會在失身後對他生出幻想?

再想到他聽完話本故事後那極其清高的一句——“我不屑講他。”

怎麽聽怎麽諷刺。

從始至終,他都是一種人,見高而附,竭盡所能。

當初在我家的種種“真情”,不過是趨利罷了。人在屋簷下,他懂得順勢而為。

是我,年紀太小,識人不清。

這教訓深刻,我終身受益。

雖然及時換了衣裳,喝了熱湯,我還是病倒了,來勢洶洶。

成琰琰特地跑來謝我,還將翡翠留下照顧我。

我問她:“離了翡翠,你怎麽辦?”

她道:“我哥那還有兩個丫鬟,是我娘派來照顧我哥的,先向他借一個用著,屆時再還給他。”

看來,離開蒲縣,短時間內是不行了。

午時,我喝了藥,想要小憩。翡翠也覺困頓,躺在搖椅上睡著了。

我拿起絨毯,輕手輕腳蓋在她身上。忽然,窗欞上“篤篤”兩聲。

我一轉頭,飲雪自窗口飛了進來。嘴裏,叼著一個青釉色的小瓷瓶。它落在桌案上,將瓷瓶放下,正待離開,瞥見一旁有個鏡子,它煞有介事地照了照,用爪子梳了梳羽毛,然後一昂首,飛走了。

怪有禮貌的。

也怪臭美。

莫非是隻母海東青?

我拿起那個瓷瓶,一股藥味兒撲麵而來。打開木塞一看,裏麵有張小小的紙,寫著用法用量,底下是一粒粒的藥丸。

看瓶子,價值不菲。莫非這藥來自宮中,是上等好藥?

太貴重,我受不起。將之塞入屜中,就當沒看見過。

躺了兩天,成瑜前來找我。

因是深夜,翡翠回了郡主那裏。屋內,隻餘我一人。

我咳得嗓子疼,睡不著,下床摸水,聽見有人敲門。

大半夜的,會是誰呢?

我遲疑著,外麵的人卻等不住了:“江年年,快開門!”

言簡意賅,語氣不善,除了眼睛長在鼻子上的小王爺成瑜,還能有誰?

我對他有著本能的恐懼,道:“恐辱王爺名聲,恕民女不能相迎。”

他也不與我周旋,道:“你再不開,我就踢門。”

我無奈,不情不願地打開門。

他跨進門檻,一臉不悅:“叫我在外麵等半天,你這民女好大的麵子。”

我向他行禮:“不知成大人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他一臉嫌棄:“大半夜的,你咳個不停,擾我清夢,該當何罪?”

這……

雖說官驛與衙門後院相鄰,但小王爺的屋子與我這可是一東一西,我就算咳他個石破天驚,也決計擾不到他。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見我不說話,又道:“我給你的藥呢?怎麽不吃?”

我恍然大悟,道:“太貴重了,民女不敢。”

他哼道:“你連我的主意都敢打,還有什麽不敢的?我叫你吃就吃,廢什麽話?莫非,你是不想讓病早點好,以圖賴在本王身邊?”

我不是傻子,能聽出來他話裏的關心。明明是對我心存愧疚,想要好好感謝我,可說出來的話,卻如市井婦人一般刻薄。

我也不再猶豫,找出藥瓶拿了藥,當著他的麵兒,塞進嘴裏。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然後一指桌上的茶壺:“你就這樣吃,不用就水嗎?”

我“咕嘟咕嘟”幾大口灌下去,道:“王爺現在可以走了嗎?”

他轉身:“你以為我願意待在這兒?”用腳帶上門,走了。

我走過去拴上門栓,心想:一隻鳥都比他有禮。

虧得聖祖爺以禮治天下,國號為禮。這北陵王府的家風,不過如此。

許是藥丸起了作用,這一夜我睡得很沉。醒來時,一身的汗。隻覺得身子爽利了許多,人也精神了。

皇室的藥,果然不同凡響。

由翡翠幫著燒了洗澡水,洗幹淨換好衣裳後,我決定去向沈博辭行。

總歸是他收留了我一個多月,說一聲還是很有必要。

但還未等我動身,他就前來尋我。

他喝了酒,整個人都醉醺醺的。我忙取來冷帕子,叫他擦一擦臉。

他沒有接,隻是看著我。看著看著,突然哭了:“年年,你為何這樣對我?”

不知他發哪門子的瘋,我手足無措。

他打了個酒嗝:“年年,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我從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喜歡上你了。旁人都說我用功讀書是為了功名,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為了你。師娘那般刻薄,她不會隨隨便便將你嫁給我的,隻有功成名就,我才有資格娶你。為了你,我一刻也未停止自己的腳步。可是你呢,你是怎麽對我的?”

他涕淚橫流,端的是痛不欲生的模樣:“我不停地告訴自己你與那成瑜已經有了肌膚之親,你我再不可能。我以為自己可以忘了你,可我一閉上眼全是你的身影。我睡不著,成宿成宿地睡不著,我每晚都來你房前,想要對你說,我不在乎,就算你身子髒了,我也不在乎。可是我看到了什麽?昨夜我又看到成瑜從你房中出去。就連病了,他都沒放過你。你還敢說,你倆是清白的嗎?你教教我,我該怎麽辦?”

因為傷得足夠深,他的淚水已打動不了我。

我對他說:“既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不若各行其是,自還本道。還望解怨釋結,更莫相憎。東西我已收拾好,過一會兒便會離開。你放心,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他拉住我:“江年年,你怎麽可以這麽冷酷,這麽絕情?”

我懶得說,絕情的是他。

多情總被無情傷,無情卻還在咄咄逼人。

他見我無動於衷,使盡渾身解數,一會兒罵,一會兒哭,一會兒怒,一會兒求。

我看著他這張依然清俊的臉,心裏竟十分平靜。這才驚覺,他的醜態已經驅走了我心中對他那最後一絲殘存的情意。

我實在不堪其擾,道:“你想如何?”

他更加來氣,道:“江年年,你防著我作甚?你以為現在的你,有什麽值得我圖的?”

說罷,他將手中酒壇湊在我嘴邊,道:“來,陪我喝酒,都說一醉解千愁,喝了酒我就不難受了。”

我推拒道:“我大病初愈,不能喝酒。”

他換了張臉,哀求道:“就當是你我的離別酒。”

我不想拿我的身子開玩笑,義正辭嚴道:“我不喝。”

他見我態度堅決,遽然色變,捏住我的脖子,惡狠狠道:“今日這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無邊的恐懼襲上來,隻一口,我便失去了意識。

他下了藥!

他要對我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