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忒修斯

埃特拉為愛琴斯生了一個兒子，名忒修斯。[12]她在他年紀幼小時，並不和他提起他父親是什麽人。但這孩子身體發育得極快，且臂力過人，勇氣勃勃。當他還是一個孩子時，赫拉克勒斯曾經過特洛桑；他見到這樣一位大英雄，還聽到他的許多駭人的曆險，不禁為之躍躍欲試。少年的忒修斯希望自己有一天也和他一樣曆險除暴，揚名於世。有一天，赫拉克勒斯脫下了他所披的獅皮，別的孩子們見了，全都驚駭地退卻了，忒修斯卻執了他的小小的刀，還當它是活的獅子，向前砍撲過去。不料這位小小的英雄，後來卻成了赫拉克勒斯的朋友。

他的母親埃特拉視他為至珍至寶，每當見他一天天地雄健長大了，她便默想著他們的分離將要到了，心中感到異常的淒楚難過。當他到了成人的年齡時，她帶他到愛琴斯置刀與鞋於下的大石那裏去；她吩咐他將這塊岩石移轉開去。他很容易便將它移到一邊去，於是石下的刀與鞋便為忒修斯所見。他見了這兩件東西，覺得非常詫異，便問他母親這是什麽意思。埃特拉不禁落下淚來；他抱住了他母親，叫她不要傷心。於是她乃第一次告訴他以從前的情形，和他父親的姓名，並說起，愛琴斯臨別時，曾言及要他到雅典城去尋找父親，並帶了刀與鞋為憑證。她說到這裏，不禁放聲哭了起來，因為她曉得，她與她的兒子立刻便要分離了。忒修斯安慰了他母親，便要摒擋一切，起程而去。他母親不能，也不欲留住他，便隻好任聽他去。他年老的外祖父告訴他說，由特洛桑到雅典，有兩條路可走：一條路較近而且平安，即由海道而去；一條路則較長，而且多野獸、強盜以及種種危險，即遵陸路而行。忒修斯憑著少年的意氣，偏欲取道於艱危而較長的陸路；因為他欲在到達雅典之前，揚名於時，他的心渴欲看看外麵的世界，渴欲冒冒艱險，正如乳虎少獅的初出山洞，非經險途危徑不快。他外祖父雖再三地勸阻，卻也抑製不下他充滿了冒險之念的躍躍欲試的心腸。他對他的焦急的母親說道：“我要學著赫拉克勒斯，如果我到了父親之前，將他的鞋浸染著旅塵，他的刀濺滿了血，他一定會更歡迎我的。”他母親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隻好任他前去。他勇氣百倍，雄心勃勃地走了，連頭也不回一下。他母親的雙眼，直送他到看不見他的背影為止。然後她回到家中，在家中所奉祀的諸神之前喃喃地禱告著，保佑她兒子沿途平安，不受任何禍害。

忒修斯登山越嶺，走到厄庇道洛斯，第一次遇到一個為害過客的剪徑強盜；這強盜名辟裏菲特士（Periphetes），乃是天上工匠赫菲斯托斯的兒子。他肩背巨鐵棒一根，其重無比，當之者無不死，人號他為鐵棒人。曆年以來，他從不曾遇見過對手，不知殺死了多少往來的行人。但他的雙足卻不良於行，他所恃的隻是力強棒重。忒修斯遇見了他，先自站穩了足，執刀在手。他們一交手，鐵棒人便知不可輕敵。這少年輕捷如猿，力大如獅；他很輕便地躲過了辟裏菲特士的笨重的攻擊，捉了一個機會，窺空將他的刀直刺進這個強盜的心中，因此了結了這個多年的積盜。然後，他取了辟裏菲特士的鐵棒及他的熊皮衣，作為出山第一功的紀念。

他披上了熊衣，掮了鐵棒，自覺得很像他所崇拜的赫拉克勒斯。他走了不多的路，到了科林斯的山腰時，又遇到了一個險阻。在這個地方，有一個強人名西尼士（Sinis）的住著，專事殺害過客。他的殺人之法，與眾不同，不用刀，也不用箭，不用繩，也不用石，隻是將兩株鬆樹的樹頂彎了下來，將那人縛於兩株鬆頂之間，然後，突然將彎下的鬆頂放鬆了，於是那被害者便被彈到很高的空中去，四肢都零落地分裂了。因此，過往的旅客一談到這個彎鬆者，便變色戰栗著。但當他也要以此慣常所施的手段施之忒修斯時，卻被這位少年英雄所打倒。忒修斯即用他自己的繩子縛他於鬆頂之上，將他的骨頭彈到空中以飼餓鷹。

在離開了這山腰之前，忒修斯又去獵了一個凶猛無比的牝豕；這隻豕名為菲亞（Phaea），即以飼養它的老婦人之名為名。據說，它乃是巨怪堤豐所生，它為害於這個地方已久，已殺死了若幹的獵者。如今市民們見忒修斯為他們除了這個大害，莫不歡欣異常。他們警告他說，前途還有一個更可怕的危險，但他的壯心卻不因此而稍怯。

原來從科林斯到墨加拉，必須經過海邊的一道狹窄的岩道，在這個窄道上有一個可怕的巨人斯庫拉龍（Sceiron）。斯庫拉龍是科林斯人，據說，他乃係珀羅普斯的兒子。更有人說，他乃是海王波塞冬的兒子。他所占據的岩石，後人便名之為斯庫拉龍岩。這個強人凶狠無比，每強過客為他洗足，乘那人俯著身時，他的足順勢一踢，便將他踢入海中去了。在這岩下的海中，有一個巨龜，專在等候著它的犧牲。忒修斯聽見了他們的勸告，他現在卻不走他道，專意欲出此途了。他與那個惡徒相見，他照舊不知利害地也要強迫忒修斯為他洗足，但忒修斯卻捉住了他，將他從峭壁上拋擲到海中去，以飼他自己以人肉飼養著的巨龜；一說他變了一個岩石，永遠為波濤所衝擊。

以後，他到了依洛西斯（Eleusis），要由那個地方到墨加拉去；那個地方的人民見他是如此英俊的一位少年，心裏都很可憐他，便勸他快點悄悄地離境而去，不要為他們的專製者開克安（Cercyon）所見。這個開克安，乃是白蘭考士（Branchus）的兒子；但一說他是赫菲斯托斯的兒子。他恃著自己的身體高大、筋肉強徤，凡有過客經過依洛西斯者，他必挑他們和他角力，但與他相角的結果，卻無一人曾經幸免地逃生過。但忒修斯卻不是一位畏鬥而逃的人，他直向開克安的王宮走去，和這位惡王宴食得既醉且飽之後，乃反邀他角力為戲。開克安力量雖大，卻不是忒修斯的敵手，他們鬥不到幾合，那個強橫者開克安便為忒修斯所擒，高舉他在空中，然後將他直向地上摔去。開克安一生角力，卻最終結果在角力場中。依洛西斯的市民們，見忒修斯為他們除去了專暴的壓迫者，便力留著他，要擁戴他繼位為國王。

但忒修斯不欲留居於此，他匆匆地要繼續前去。百姓們卻告訴他說，由這裏到雅典的途中，他將遇到一個舉世無比的狡詐而殘酷的強人，這個強人的名字是柏洛克洛斯特斯（Procrustes），或名他為狄馬斯特士（Damastes）；人家稱他為伸拉者。他專門等候著無辜的過客；他見了他們，便卑辭好語地邀請他們住在他的家中做客。他們一踏進他的家，便賽如踏進了地獄。因為他用了一種未曾前聞的酷刑來了結他們的生命。他有兩張床，這兩張床，對於一個成人的身體，不是過長，便是過短。對於身體矮小的人，他便邀他睡在長**，強將他的四肢撕拉長了以適合於床身；但如果那個不幸的過客是身材高大的話，他便將那人強迫地睡倒在短**，用斧頭將他的雙腿砍短了，以適合於床身。忒修斯聽了這一席話，決定要試試這個強人的手段，便離了依洛西斯而去。他自語道：“這種東西非用他自己的奸計去治他不可。”柏洛克洛斯特斯見他經過，便如常地邀他入室。這個少年偽作一無所知，欣然和他同去；然後欠伸著，仿佛如已深倦者，任自己被他引入苦楚的臥室中去。那個強人狡笑道：“朋友，你看這是何物！我的那張床給你那麽高大的少年睡似乎太短，然而我不久便能使之適體。”但正當他要引忒修斯臥於短**時，他突然發覺他自己已被如鐵的手所握捉，無法掙紮。忒修斯將他擲在地上，縛了起來，臥他自己於他的短**，用他自己治人的斧頭，砍短了他的雙腿。忒修斯任他臥在血泊中慘叫著，自己仍向前去。這個強人便這樣悲慘地死於他自己所發明的新刑具上。

他在路上肅清了五個強人、一隻猛獸，以後，便沿途無阻地到了阿提刻。在那裏，便有好些善意的人們來款待他了；他們為他洗清了血與塵土，供給他以宴飲，還為他禱神除罪。

然而在他父親的家中卻有一個更可怕的危險在等候著他呢。愛琴斯年已老耋，已沒有能力統禦著雅典城了，奸謀與反叛充滿了這城的各街。他的兄弟帕拉斯的諸子欺其年老無嗣，橫行無忌。對此諸侄，他正無可奈何他們，而在他的宮中，這位老王又被製於他的妻美狄亞。原來巫婦美狄亞自從殺死了她和伊阿宋所生的二子，逃出科林斯以後，便來到雅典，住於愛琴斯的宮中；愛琴斯娶她為妻，但他們也並沒有兒子。美狄亞以她的巫術，已先期知道忒修斯前來。當忒修斯到了宮中的大廳時，她立刻便知道這位勇敢的少年是誰，但她並不向國王說明。她對國王愛琴斯說，這個少年乃是一個險惡的人，要想害他，須要謹防於這個少年。老王深信她的話，心裏很恐懼，他知道忒修斯喜歡冒險——並不知道他便是他自己的兒子——便命他去殺馬拉鬆山的野牛，意欲借此殺害了他。但忒修斯卻殺了此牛而歸。於是美狄亞又為老王配合了一杯毒酒，要毒殺了忒修斯。愛琴斯便執了酒杯，要請他喝此毒酒，偽作歡迎他得勝而歸之狀。但正當忒修斯快要喝下這酒時，他先將他的刀獻給了他的父親；愛琴斯的老眼認出了他自己的刀，立刻，便知道這位英俊的少年乃是他自己久已忘之的兒子。他覺醒過來，便將這杯毒酒從他手上撲倒在地上去了。於是忒修斯和他的父親遂彼此相抱著；而美狄亞則安身不住，從此離開了希臘，複逃到亞洲。如今亞洲有美特亞（Media）一地，即因為她所住之地而得此名。

但忒修斯並不是一個安於逸樂的人；他在雅典城住了不久，便又自己投身於一個極危險的險途中去。原來那一年，正是雅典城遣送他們的第三次貢品於克裏特的時候；這貢品須要七童男、七童女，用船載去，給幽禁於迷宮中的彌諾陶洛斯吃。這是有死無生的貢獻；前兩次貢去的童男女們也都已這樣慘死了。這時，由城中貴族的子女們拈鬮以定去留的時候又到了，家家父愁母哭，子女淒怖，其淒楚非言語所能形容者。忒修斯問知其故，心中堅決地具有誓為祖國除去此害之念，但他並不說出口來。到了拈鬮的那一天，他出現於場中，說道：“我是國王的兒子，該我第一個去！”他的父親聽得此語，驚得軟癱於椅上，要想阻止他，已是來不及的了。“我要率領了貢去的童男女們去，讓這個彌諾陶洛斯先嚐嚐我的拳頭看！”他說時，聲容慷慨，氣度凜然，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肅然起敬的。即使最忌妒他、最恨他的帕拉斯的諸子們，雖然心裏巴不得他死於彌諾陶洛斯之手，這時卻也不自禁地欽佩著他的勇氣。他父親老淚濕了雙頰，以顫顫的聲音，堅勸他不要冒此險；但忒修斯告訴他說，在他的手下，不知已死了多少的怪物與惡盜，這個彌諾陶洛斯大約也將是一個。他必須為雅典永除此害，否則寧願死去！他的英雄精神，如刀劍似的銳利而堅剛。他父親無言可答，隻是老淚滂沱，緊緊地抱住了他。於是，到了上船的那一天，他便也成了貢去的七男中的一人，與其他十三位不幸的童男女一同登上甲板。去的與送的人們，沒有一個不哭泣的，隻有他是勇敢有餘，神威凜然，堅定地站在甲板上，回望著雅典城。他心中除了誓欲殺死這個彌諾陶洛斯，為國除害的一念之外，別無他念。百姓們視他有如一尊天神，那麽英俊威武。他們都希望著他也如鏟除諸怪似的，鏟除了彌諾陶洛斯，平安歸來。但他們知道，這次的危險，遠過於尋常的冒險；孤身入於敵國，迷宮歧途百出，彌諾陶洛斯又凶猛異常，大約此去凶多吉少。因此，他們又於敬重之中，帶著悼惜之心。他的父親愛琴斯尤為淒苦不可言說，他希望能夠再見到他，他再三地叮囑他兒子小心在意。他還要他允許老人一件事：載了這一批不幸的童男女們前去的船，其帆是黑色的，表示悲哀；但愛琴斯對他兒子說道：“如果你們平安歸來，須將黑帆易為白帆，使焦心等候著你的好消息的老父，早早地先見到平安的符記！”忒修斯答應了他。

一陣好風將這隻滿載著不幸者的船隻，很快地送到米諾斯的城下去。米諾斯見了自願犧牲的這位雅典王的太子，心中殊為滿意，覺得這已足以報了他死去的兒子的仇了；但在他冷酷的心中，對於這位高貴的少年，也不禁生了憐憫敬重之意。他是那麽勇敢地自願獻來作為彌諾陶洛斯的犧牲。

“你要自己三思，在事已太遲了之前，”米諾斯警告忒修斯道，“你要**地單身地去尋找彌諾陶洛斯，手中不得執持寸鐵；彌諾陶洛斯將每個走入它的迷宮中的犧牲都撕裂成碎片。即使你能夠逃出這樣的一個仇敵之手，你一入迷宮，也終將不能在歧途中尋出一條出路來的。”

“如果必須如此，那麽，便如此辦去好了！”忒修斯說道。那天晚上，他便出發去做他的危險的行為。

但當他那麽勇敢堅定地與米諾斯問答著時，他的英俊與勇毅竟感動了許多聚集在米諾斯大廳中的人；尤其感動的乃是米諾斯的女兒阿裏阿德涅。她異常地憐愛著這位少年英雄，她的心中渴欲救全他出於死途。在沒有交談一言半語之前，她和他已成了很親切的朋友了。她偷偷地跑出宮外，到了他所住的地方，對他傾吐出她的欽佩與戀慕；她還鼓勵著他說，她一定會設法救他出於迷宮的；不過，假如她這樣做了，她便再也不能住在克裏特了。她嬌憨地要求他帶她到雅典去，娶她為妻。忒修斯的英雄的心對於美人的這番好意，自也不能無動於衷。他立誓絕不有負於她，當這事辦完了時，他立刻會帶了她同到雅典，娶她為妻。於是阿裏阿德涅高高興興地去了。她去懇求迷宮的建築者代達羅斯，求他指示覓途以出迷宮的方法。經了代達羅斯的詳細指示之後，她便給忒修斯一卷細線，吩咐他將這卷線的一端固定於門上，他一路進去，一路將線放去，然後，當他的事情完畢時，他便可沿了那根線尋到出路，以達門口；這是萬無一失的。同時，她還給了忒修斯一柄魔刀，隻有這柄刀，才能殺死彌諾陶洛斯，平常的刀劍是決然殺不了他的。忒修斯謝了阿裏阿德涅，便和他們走到迷宮的門口，吩咐她和同來的童男女們靜候他的消息。他們雙眼垂淚地看著他在黑暗中消失不見了；他的足聲，也消失在宮中聽不見了。他到了迷宮，一切都依計而行。一切都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隻是時時地從迷宮的曲徑中，傳出彌諾陶洛斯的可怕的吼聲，這吼聲反響在烏黑的空中，益為淒怖駭人。這吼聲也表示彌諾陶洛斯已見到了來人。當他們靜靜地站在黑漆漆的迷宮的門口，恐怖地靜聽著遠遠的狂吼聲、劈啪聲與痛楚的呻吟聲，有如一陣雷雨在深洞中轟響著，覺得時間格外地長久。然後，一切又沉靜了下去。忒修斯的同伴們，膝頭抖顫不已，已不希望他們的領袖會再從這個寒心的黑暗中出來；這個使人戰栗的魔地不久也將輪到作為他們自己的墳墓了。隻有阿裏阿德涅深信著忒修斯的英勇，定能殲滅了那個可怕的怪物。她眼睜睜地向迷宮中望忒修斯出來，她的心並不恐懼。到了最後，他們出於意外地聽到了遠遠的忒修斯的勝利的叫聲與他沉重的足音，這使他們狂喜得心髒幾乎都躍出身胸以外。於是他來了，來了，他出現於迷宮門口的星光之下，他們見他的刀上滿染著紅血！

忒修斯歡躍地抱住了阿裏阿德涅的頸，熱烈地致謝她的幫助；假如沒有她，他將永不能戰勝怪物彌諾陶洛斯，也永不能覓途以出此黑暗的魔洞中了。但她卻叮囑他立刻上船開行，逃出她父親和他的手下人們的權力之外。看守的人們，她已事前用強烈的酒沉醉了他們；現在，她還指示著忒修斯的水手們將克裏特的船隻都打了一個洞，使他們無法追趕。雅典人辦完了這事，便帶了阿裏阿德涅上了他們自己的船。在米諾斯第二天清晨醒來時，他們早已揚帆而去，遠在海上，追之不及了。後來，他知道代達羅斯預聞此事，便將他囚禁於他自己所建的迷宮中。

現在這一對彼此相愛著的少年與少女已同在一處了；那一夜，他們的船到了納克索斯島。他們的愛情忽然告了終結，因為忒修斯在一個夢境中，雅典娜警告說，他的阿裏阿德涅，已命定為一個天神的妻，並不是他的妻。於是他硬了心腸，和她同登納克索斯島岸上，乘她熟睡著時，將她棄在這荒寂無人的所在，不敢和她說一聲再會，便開船而去。當可憐的阿裏阿德涅第二天醒來時，才發現她自己是被棄了。這時海天茫茫，岩石嶙峋，這岸上一點兒人聲人跡也沒有；她異常地悲傷著，哭泣了很久很久。正在這時，酒神巴克科斯帶了他的一大隊快樂的人物而來；他見了哀泣著的阿裏阿德涅，很可憐她，便跳下車來，跑到她身邊，溫存地慰藉著她，吻去了她的眼淚。阿裏阿德涅遂成了巴克科斯的妻。[13]

忒修斯因為失去了阿裏阿德涅，心中鬱鬱無聊，渾忘了得勝歸去的快樂。他也忘記了他父親的話，易黑帆為白帆，表示平安歸來。老愛琴斯一天天地等候著他兒子的平安回家，他天天坐在雅典護城山的最高處，老眼不釋不倦地望著海上。當他們的船進雅典港時，愛琴斯第一個看見了它。但那船帆仍然是墨黑的！老王心中也一陣的烏黑，以為他的兒子定是死了。他失望地叫了一聲，便由峭壁上投身於海中而死。至今此海，乃從於他的名字，名為愛琴海。

當忒修斯將船停靠於海港中，高高興興地上岸時，人民蜂擁地前去迎接他。他們一見忒修斯和童男女們平安歸來，歡聲大作；然而迎接著忒修斯的第一個消息，卻不幸的是他父親的死耗。他以愛琴斯的死，引為自己的過失，心中甚為不樂。他在舉國欲狂的酬神謝恩之際，又舉行了他父親——老王的葬禮；在悲哀著他父親的慘死之際，又登上了雅典的王位。雅典城是這樣地悲喜交集著！

但他的堂兄弟們，即帕拉斯的諸子們，這時卻竭力地鼓勵著市民們，要反對他繼位為王。這些帕拉斯的諸子們共凡五十人，其勢力也很不小。忒修斯卻以斷然的手段完全殺死了他們；所有反對他的人也都同樣地為他所殺。因此，廢弛已久的雅典國政，乃重複臻於嚴肅有秩序。但忒修斯的為國王，也不僅是以殺戮威武為事的；他統治得很公平、很好，在他統治的時代，雅典城始成為強盛偉大之國。

後來，忒修斯加入他所景仰的赫拉克勒斯的隊伍中，同去攻打著名的女人國家，亞馬遜人，掠去了安提俄珀為他的妻，[14]因此亞馬遜人為了報仇，率隊前來攻打雅典城。這場戰事極為猛烈，亞馬遜人曾一度攻入雅典，雅典人在忒修斯的指揮之下，與她們發生了激烈的巷戰，最終戰勝了她們。後來，忒修斯和安提俄珀生了一子，名希波呂托斯。但米諾斯的兒子丟卡利翁卻以他的姐妹斐特（Phaedra）嫁給忒修斯為妻。忒修斯也以聯姻於米諾斯家為幸，便棄了安提俄珀而娶了斐特。當他們舉行結婚禮時，安提俄珀心中大憤，率領了一隊亞馬遜人，武裝而至，威嚇地說，要殺死賀客們。但他們匆匆地閉上了門，而將她殺死了。但有的人則說，她乃是在戰場上為忒修斯所殺的。斐特結婚後，為忒修斯生了兩個孩子：亞卡瑪士（Acamas）與狄莫芳（Demophon）。

但後來，斐特似乎是為她的被棄的姐姐阿裏阿德涅報仇一樣，乃使忒修斯受了一個大刺激，並殺死了他的兒子希波呂托斯。她見到年輕美貌的希波呂托斯，便和他發生了戀愛。這個念頭一生，便再也抑製不住，雖然她曾經再三地強自抑製住。她不顧羞恥地私自招了希波呂托斯來她房中，想盡法子去**他，要和他同床。但希波呂托斯卻是憎惡一切婦人的，他由她的擁抱中、她的**中飛逃了出去。斐特見事不諧，且羞且憤，戀愛乃一變而為怨毒。她還害怕希波呂托斯會將這事告訴他的父親，便先發製人地打開了她的房門，撕下她的衣服，喬裝著希波呂托斯前來強迫她的樣子而向忒修斯哭訴著。忒修斯相信了她的話，便對波塞冬禱求道，這個逆子必須死滅。於是，當希波呂托斯乘車驅馳過海邊時，波塞冬乃從海中送上一頭牛，驚了駕車的馬；馬狂逸著，車子翻碎在地，希波呂托斯也被纏繞在韁繩中，拖拉前去而死。當她的熱情被一個喋喋多言的乳母所泄露而為人所知時，斐特便也自縊而死。

忒修斯曾加入眾英雄們對於卡呂冬野豬的大獵，這件事乃是與眾英雄們乘了阿耳戈船長征覓取金羊毛同樣著稱於世。

忒修斯的一個好友是庇裏托俄斯；他們之所以會成為始終不渝的好友，乃是由於“不打不相識”的一個英雄遇合的常例。原來，庇裏托俄斯乃是拉比斯人的國王，他冒險成性，無所畏懼。有一次，他到馬拉鬆山的平原上盜走了雅典王的許多牛羊。牧人訴之於忒修斯，忒修斯向他興問罪之師。庇裏托俄斯一見了英雄的忒修斯，心中便十分欣慕。他慷慨地向著忒修斯表示和平，他說道：“要怎麽樣方可使你滿意呢？”忒修斯也伸出右手給他道：“要你的友誼！”於是這兩位英雄便定了交。

庇裏托俄斯與他定交後，二人便共同參與了一場著名的大戰。這乃是拉比斯人和半馬人的大戰。因為，當庇裏托俄斯和希波達墨亞（Hippodamia）結婚時，他邀請了許多的英雄去赴宴，忒修斯當然也在內，而雲塊所生的半馬人也被他所邀請，因為他們乃是她的宗人。拉比斯人的王宮中因此喜氣騰騰，熱鬧異常；大廳中張著盛宴，擁擁擠擠的都是客人，全宮中喧嘩異常。看哪，他們在唱著結婚歌了！大廳中煙騰著火光，新娘走了進來，一隊婦人們與少婦們跟隨著她。新娘是那麽嬌美可愛，客人們見了都欣羨不已。他們都向庇裏托俄斯和新娘慶賀著。這時，客人們都已有了酒；特別是半馬人因為他們貪愛酒的醇美，個個都已飲得過醉。半馬人中有一個名優裏托士的，尤為狂野的半馬人中的最狂野者，他半為酒力所中，半為新娘的美麗所醉，心中燒沸著的狂欲再也抑製不住；他推翻了席麵，全廳立刻便鼎沸著；新娘的頭發為他一把握住了，強暴地被拖拉而去。優裏托士既捉去了希波達墨亞，其餘的半馬人便也不顧禮法，借了酒力而胡為著。他們各就女客們和伴娘們之中，恣意地擇其所欲各挾去一個，其情形恰似正被敵人攻下的城邑一樣。全宮中都反響著婦人們的驚叫聲，庇裏托俄斯和客人們全都跳了起來。忒修斯首先叫道：“優裏托士，你怎麽發了狂？當我和庇裏托俄斯在此地之時，膽敢如此舉動嗎？”這位心腸慈惠的英雄，想要以言語嚇退了他們；他便將抗爭的半馬人拋開一邊，從他們的狂手中救出被掠劫的婦人來。但優裏托士並不答言，因為用言語是不能阻止這種行為的；他的雙手不自製地向忒修斯打去，要擊打他的臉與胸。恰好忒修斯的身邊，放有一隻古舊的調酒缸；他便高高地舉起了這個大缸，直拋在優裏托士的臉上。他噴射出一大堆的血，還雜著頭上流出的腦漿，口中流出的餘酒，他的身體便不動地伏在地上。他的兩形的兄弟們，見他已死，心中燒沸著憤怒，同聲大叫道：“取兵器來！取兵器來！”酒給他們以更大的勇氣；起初是酒杯器皿在空中飛擲，然後便是戰爭與殺戮。一個半馬人先從神壇上取下了一隻滿掛著明晃晃的燈盞的燈架，高高地舉著，有如一個人用一把利斧去砍一隻肥牛的白頸似的，直向一個拉比斯人砍去，這人的臉立刻變得不成形了，眼珠突出於眼眶，頭骨碎了，鼻子陷入咽喉中。但另一個拉比斯人，卻折斷了楓木做的桌子的一隻腳，將這個半馬人打倒在地，他的下頜乃陷入前胸去，他的黑血涔涔地噴濺出，再一下，他便到地府去了。另一個半馬人正站在一個祭壇旁邊，他的狂眼望著這座發出煙焰的祭壇，叫道：“為什麽不用這個呢？”他便抱起了這個巨大的祭壇，連著熊熊的火焰，直向一群拉比斯人擲去，立刻擊死了兩個。一個拉比斯人見了，憤怒地大叫道：“假如我的手攫住了一個武器，你將逃命不去的。”於是他尋到了一對鹿角作為武器，這鹿角是掛在一株長鬆樹上，當作酬神物的。那個半馬人的雙眼為多歧的鹿角所刺中，他的眼珠立刻掛了下來，一隻眼珠被釘在鹿角上，另一隻卻拖滾而下，掛在他的須邊，涓涓地流著血。於是又一個半馬人從祭壇上拾起了一支在熊熊燒著的木杆，直向滿生著黃色長發的一個拉比斯人的頭顱上打去。頭發為火焰所灼焦而燒了起來，有如一個幹燥的穀場失火，紅血從傷口中流出，遇著了火，發出刺刺的聲音，有如一根鐵條，在火中燒得紅了，浸入一桶水中去的刺刺作聲一樣。這受傷的人暴怒如虎，將火從發上撲熄了，然後從地上搬起一塊大門限石，掮在肩上，其重值得一輛牛車來拖。但因為這石太重了，打不倒他的敵人，反將站在旁邊的他的一個朋友壓死在地。那個半馬人禁不住快活地說道：“所以，我禱求，你們一邊的其餘的人要勇敢！”他用了那支半燃著的火棒再三地打著那個拉比斯人，直至將他的頭顱打碎了。這個得意揚揚的半馬人又轉身向三個拉比斯人攻擊著。其中的一個，年紀極輕，他的細須還第一次覆蔽著他的雙頰，立刻便倒地而死。另一個大叫道：“你殺了一個孩子有什麽光榮？”半馬人不等他再說第二句話，便凶狠地將火焰熊熊的火棒直刺入他大開著說話的嘴。他又去追殺第三個拉比斯人，但卻被這人將一支尖木刺傷了肩頸之間。半馬人高聲呻吟著逃走，他用大力拔出這尖木來，沿途滴著血。其餘的半馬人也都個個受了傷而逃走。向來捷足的幾個，也都為了傷口劇痛而走得慢了。素擅占卜術的亞史波洛士（Asbolus）也受了傷，他曾極力勸阻他的朋友們去戰鬥；他對驚逃的尼索斯說道：“你不必逃；你要留著受赫拉克勒斯的箭呢！”但來不及逃去的好幾個半馬人卻都免不了一死。有一個半馬人，已逃去了，卻回頭一顧，頓時在額與鼻之間受到了一矛。還有一個，手裏還執著酒杯，四肢伸直地睡在一張熊皮氈上，酣然地沉沉未醒，然而也逃不了死。一個拉比斯人在遠處見到了他，手中執了矛叫道：“將你的酒摻上了冥河河的水而到那裏飲去吧！”他的矛直中他的頸部；他不知不覺地死去了，黑血流滿了熊皮，還流入他的酒杯中。一個半馬人，從地上拔起了一株滿生著橡實的橡樹，雙手執了它，在那裏揮舞著；庇裏托俄斯對他擲了一矛，將他的身體直釘在堅硬的橡木上。庇裏托俄斯還殺死了好幾個半馬人。一個被他的矛擊中了頭顱，從右耳刺入的矛尖透出了左耳。還有一個被他所追迫，跌落到懸岩之下；岩下恰好生著一株槐樹，他沉重的身體壓到樹頂上，乃刺釘在被壓折的樹幹上了。還有一個半馬人，正從山邊裂下一塊大岩，意欲向庇裏托俄斯拋去，恰好為忒修斯所見，他用一下木棒，將他打傷了。他來不及再去傷害這個半馬人，便又躍騎在一個半馬人的身上，這身體是從未為他人所騎過的；他一手執握了他的長發，一手用木棒打他的頭顱。他用這棒還打死了好幾個半馬人，其中有一個是胸前拂著長須的，一個是善於投矛的，一個是身材高大、可與樹頂並長的，一個是常在色薩利山中活捉了猛熊帶回家去的。有一個半馬人，名為狄莫李安（Demoleon）的，用力拗折了一棵大樹，用樹幹直向忒修斯打去，但忒修斯輕捷地跳開去了，這樹幹卻仍打死了一個人，這個人乃是國王珀琉斯的執盔甲者。當珀琉斯見他這麽可憐地死了，便叫道：“至少你可享受著一場葬禮，克蘭托（Crantor）！”他這樣說著，便用他的矛向狄莫李安擲去。這矛刺中了他，矛杆在他身上顫顫地搖動著，他用力拔它出來，但矛尖卻固著於他的肺中。他雖受劇痛，卻還奮起最後的勇力，與珀琉斯相抗。他以足踢著珀琉斯，珀琉斯卻以盔盾自護，同時拔出刀來，刺中了他的胸部。珀琉斯還殺死了其他幾個半馬人。有一個半馬人，頭部受了傷，以一手掩護著，卻被尼克托（Nector）一矛擲去，連他的手都釘在額上了。

有一個半馬人，他的上半部人形的部分，生得極為美俊，一頭如金波似的黃發，一叢黃須剛剛長出；頭部以下以至頸、肩、胸、手無不秀美勻稱，大似一個藝術家的完美的作品。即使他的馬形的一部，也長得極為神駿；他全身純黑，毫無雜毛；而他的尾及腿卻是雪似的白，許多女半馬人都向他求愛，其中最美的一個少年女半馬人占得了他。她也是一切住在森林深處的最秀麗者；她以她的愛情，也以她的美貌，贏得了這位名為卡拉洛士（Cyllarus）的半馬人的心。她日常以梳細理著她的長發，采了迷迭香，或紫羅蘭，或玫瑰花，或白色的水蓮花簪戴著。她每天總要到清溪中浴臉兩次，在川流中浸身兩次。她肩上披著精心挑選的美好的獸皮。他們倆彼此摯愛著，常常同遊於山麓，同棲於山洞中。這一次，他們倆也同至拉比斯人的王宮中來赴宴，且也並肩地在狠鬥著。不知誰向卡拉洛士投了一矛，這矛刺中了他的胸前。當這支矛拔出之後，他的身體漸漸地冰冷了。他的妻希綠諾美（Hylonome）擁抱了他的屍體，以她的手撫摸著他的傷口，將她的唇放在他的唇上，竭力要阻止他呼出最後的呼吸來，但當她看出他已是死了時，她便將刺中卡拉洛士的那支矛，矛尖還沾著他的熱血的，刺進她的心中，倒在她愛人的身上死去了。

有一個半馬人執了一根兩牛拖不動的大木，打死了一個拉比斯人；這人的頭骨粉碎了，腦漿從口、鼻、眼、耳中流出，異常地可怖。正當這個半馬人在掠奪這個死人的衣物時，尼克托卻將刀刺死了他。尼克托還殺死了其他幾個半馬人，其中有一個曾以矛刺傷過他。但在拉比斯人的一邊，有一個英雄卻很悲淒地喪失了。

這位英雄名凱涅厄斯（Caeneus），他本是一位絕世的美女，豔名久著色薩利全境。無數的人向她求婚，她都傲慢地拒絕了。但有一天，當她獨自在寂寞的海岸上散步時，卻為海王波塞冬所強暴。當波塞冬已滿所欲，欣悅地對他的新愛人說道：“現在請你向我要求什麽，我不會拒絕你的。選擇你所最想要的東西吧！”於是凱涅厄斯說道：“你所施於我的強暴，使我產生了一個有力的要求；這要求便是：我以後要永不再能為人所強暴。請你使我不再成為一個婦人。”她說出最後的一句話時，她的聲音已變為一個男人的了。真的，海王已允許了她的要求了；他還使凱涅厄斯的身上不受任何的傷痕，更不為任何的刀劍所傷。凱涅厄斯便高高興興地走了；他度過了很久的男人的生活。這時，他在這場戰爭中已殺死了不少的半馬人；他仗著自己的身體不會受傷，橫衝直撞，縱橫無敵。有一個半馬人對他誇傲地罵道：“你在我看來，仍是一個未變的婦人呢！你不記得你的過去嗎？你忘了你為何得到這個酬報的嗎？你知道你出的是什麽重價乃得到這個男子的偽形的嗎？你要好好地想想你的出生或你所身受的事，那麽，你且去用你的熟練的手指去拈針弄線吧，但讓男子漢們來打仗。”當他這樣地傲罵著時，凱涅厄斯投去一矛，刺中了這半馬人。半馬人為痛苦所狂，用長戈直向凱涅厄斯的裸臉上刺去；但這戈卻反跳了回去，有如一個石子拋在鼓上，或一個冰雹落在屋頂上一樣。於是他走得近了，拔出刀來，刺向凱涅厄斯的身體。那刀卻找不到刺進去的地方。“但你總不能逃走！我將用刀鋒殺了你，雖然刀尖不利。”半馬人叫道。於是他又用他的刀鋒橫砍在他敵人的腰間。這刀砍在肉上，哢嗒一聲，有如擊在堅硬的雲石上，刀鋒反而碎了。凱涅厄斯站在他的詫異著的敵人麵前，盡他攻擊得已經夠久了，於是他叫道：“現在來，讓我用我的刀來試試你的身體！”於是他的刀便刺進半馬人的身體，這一下已足夠致半馬人於死，他還將埋在肉中的刀輾轉攪翻著，傷上加了傷。半馬人們高聲大喊，全都圍了上來，他們都向凱涅厄斯一人攻擊，許多武器，齊以他的身體為的。凱涅厄斯站在那裏，盡著他們攻打，一點兒也不受傷，這怪誕的現象驚得他們無言。於是一個半馬人，名為莫尼考士（Monychus）的說道：“啊，這是什麽一場羞恥！我們全體乃為一人所辱，而他還竟不是一個男子漢。然而他實是一個男子漢，而我們卻反成了他從前的婦人樣子了，我們的過人之力有什麽用處？我們的雙形聯合為一，成為最強的生物又有何益？我們乃不是任何女神們或伊克西翁的兒子們了。[15]因為他乃值得為偉大的赫拉的伴侶，而我們乃為半男半女的一個敵人所製勝！來，讓我們堆了石塊和樹幹在他身上，一時成了山！讓森林將他的不怕金鐵的身體壓死了！讓森林窒塞了他的咽喉，讓重量代替了創痕。”

他說著便將一株樹幹向他的敵人打去。別的半馬人都紛紛地效法於他，在山上拔起樹來；不多時，俄特律斯（Othrys）便裸無一木，而珀利翁也失去了它的綠蔭。凱涅厄斯被壓在巨木的山下，他雖竭力地抗拒著，卻難得有空氣呼吸；他呼吸艱難，時時要舉頭到空氣中去，拋落了堆在他身上的積木，然而它們卻一點兒也不為之推動；有時他的身體動彈著，這座木山便如地震似的震動著。他的結局，不甚明了。有人說，他的身體直被過重的木山，壓到了地府中去。但有人則看見在木堆中飛出一隻金翼的鳥，飛到晴空中去。據說，這鳥便是他所變的。但眾位英雄們見到凱涅厄斯這麽悲慘地毀亡了，便益增憤怒，因怒而狂，個個舉刀投矛，向半馬人亂砍亂投。他們幾乎死滅了半數，其餘的則為黑夜的下罩而得救。

此事之後，庇裏托俄斯與忒修斯的友誼益篤。他們各自誇耀著自己的勇力，因此自趨於滅亡之途。因為，庇裏托俄斯和忒修斯各發了狂念，各欲得一個宙斯的女兒為妻。忒修斯因了庇裏托俄斯的幫助，從斯巴達劫走了宙斯與勒達所生的女兒海倫（Helen）。那時海倫還不過十二歲呢。但庇裏托俄斯的選擇則落在地府的珀耳塞福涅的身上。他偕了忒修斯同下地府要去劫走了這位宙斯之女，普路同之妻。但當他們到了地府時，卻受了大苦。因為普路同假意地歡迎他們，請他們坐在“忘椅”上，因此他們便被蛇身所纏繞住，不得離開此椅。當赫拉克勒斯到了地府時，他們二人各伸手向他求救。赫拉克勒斯先救出了忒修斯，當他再要去救庇裏托俄斯時，大地卻震動有聲。赫拉克勒斯知道不能救，便罷了手。庇裏托俄斯便永遠地留在這忘椅上受罪。

但當忒修斯正在地府中受罪時，海倫的兄弟卡斯托耳與波呂克斯（Pollux）卻率領了大軍來攻打雅典城。他們攻下了城，奪回了海倫；還擁戴了被逐居國外的王族米尼士透斯（Menestheus），迎他回到雅典為國王。[16]當忒修斯由地府歸來時，有的人說，他即為國王米尼士透斯逐出國外；有的人則說，他回來時，逐去了米尼士透斯，繼續在雅典為國王。但過了幾時，忒修斯終於和雅典市民發生了衝突，他們逐他出國。他年老失群，孤立無援地在外漂流著。這是一個英雄的末路！他到了呂科墨得斯（Lycomedes）那裏去；起初，他款待忒修斯極為殷勤，但後來卻失歡了；呂科墨得斯設了一計，將忒修斯擠落一個深淵，跌死了他。

[1] 這一則故事，見於考克斯的《諸神與英雄的故事》中，顯然帶有很濃厚的後來修正的痕跡，與古舊的傳說不很相同，但實是這傳說中的最美麗的一個，故同時譯出附錄於此。

[2] 據另一傳說，西發洛斯乃係狄安（Deion）的兒子。

[3] 她們變成了白楊樹。

[4] 關於戈耳工的出生與被殺的事，這裏所言，與一般的傳說不同：平常的傳說，都以戈耳工為被珀爾修斯所殺；這裏獨言其為帕拉斯（雅典娜）所殺。像這種傳說紛紜之處，神話中極多，姑兩存之。

[5] 但據許癸努斯的《傳說集》，他們兄弟倆的羽翼是生在足上的，他們的頭發是天青色的；在另一地方他又說，他們的頭上也有一對羽翼，與他們的足上一樣。

[6] 據別的傳說，菲紐斯的盲目，是為海王波塞冬所弄瞎的，為的是，他對阿耳戈船上的人們顯示出到希臘的航程；又一傳說則說，因為他挖了他自己二子的眼睛，所以當阿耳戈船上的人們和玻瑞阿斯的二子經過他國中時，便也弄瞎了他，以為報複。

[7] 帕拉斯的兒子們，即愛琴斯的堂兄弟們，偽傳愛琴斯不是厄瑞克透斯的後人，因為他不過是潘狄翁的一個養子。

[8] 許阿鏗托斯的諸女，或以其為上文所舉的厄瑞克透斯的諸女；大約此二事乃係由一個傳說而分歧者。

[9] 據說此牛每天變更毛色兩次，或每四小時變更毛色一次，先是白色，次是紅色，再次是黑色。占卜者波裏杜士解決了這個謎，以此牛的顏色，比之於成熟的桑葚，桑葚的顏色初是白色，次是紅色，再次是黑色，正與此牛一樣。

[10] 一說他是模擬著蛇的牙床而創造了鋸；一說代達羅斯見他正用他所尋到的一個蛇的牙床，在鋸著一支細竹竿，因此懼這個孩子的技能將出其上，便將他拋落山下去。

[11] 據另一傳說，忒修斯得出迷宮，乃為阿裏阿德涅受計於代達羅斯之故。後此事為米諾斯所知，他乃禁閉代達羅斯於他自建的迷宮中。

[12] 忒修斯據說曾自稱為波塞冬的兒子，因為這海王曾和他母親同床過；他為了證實他自己乃是海王的後裔，曾泅入海中，戴上了一頂金冠，此乃安菲特裏忒（Amphitrite）所贈的，又一隻金指環，此乃米諾斯特地拋入海中，以試證實他的為海王之子的誇言。

[13] 關於阿裏阿德涅的被棄，傳說紛紜；一說她是在納克索斯島，係為巴克科斯強劫以去者；一說她發現了自己被棄，便絕望地自殺而死。但最普通的傳說，還是說她與巴克科斯結了婚。在其中，普魯塔克的敘述，最為合理。他說，阿裏阿德涅中途暈船，不能前進，忒修斯將她扶到陸地上去，然後他自己與船乃為一陣狂風所吹走，不能複回。又荷馬（d.,

XI,321——325）亦有一段說起阿裏阿德涅的話，其說頗殊於眾。他說，當忒修斯由克裏特帶她到雅典時，她仍在島上，為阿耳忒彌斯所殺。

[14] 一說這個亞馬遜人的名字乃是美爾尼卜（Melanippe）；另一說，此女的名字是希波呂特（Hippolyte）。

[16] 米尼士透斯為厄瑞克透斯的曾孫；他的父親名辟托士（Peteos），他的祖父名奧尼士（Orne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