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誰把塞子拔了

如果海洋突然消失，那會如何？

水是生命之源。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但它隱藏了一個非常深刻的含義。實際上，我們現有的認知清楚地告訴我們：水是生命的重要原料之一。不僅僅是我們人類的生命，如果地球上沒有水，現有的任何生物都不會存在，因為幾乎所有物種的進化都離不開水。因此，當我們鍥而不舍地尋找外星生命形式時，必須牢記這一點：當且僅當液態水有可能存在時，某個星球上才可以居住，不管水是在表麵上還是在表麵下、今天存在還是曾經存在。離地球很近的火星就是一個例證。這顆“紅色行星”幾十年來一直是小說家和導演們的靈感源泉，他們想象中的火星住民擁有綠皮膚、大眼睛和長方形的頭。火星表麵現在沒有液態水，但曾經有，並且很豐富。而保留至今的水則隱藏在火星表麵以下，避開了惡劣的外部環境。這就是為什麽尋找火星上的生命要從兩個方向入手：既要在表麵，也要在地下尋找古生物存在的痕跡。也許還能找到現存生物的痕跡，不過這種情況隻可能是在地下。

地球是我們知道的唯一有生命存在的星球。碰巧，它也是唯一一個表麵有液態水存在的星球，而且水還不少，大約70%的地球表麵都被水覆蓋了，盡管它的名字叫“地”球。天體物理學家卡爾·薩根（Carl Sagan）在評論60億千米外拍攝到地球的旅行者1號（Voyager 1）時，稱我們的地球為“那個淡藍色的小點”，這不是沒有原因的，組成這些藍色部分的大約97%是海洋。那麽，如果這些海洋從地麵上突然消失，那會發生什麽呢？

最明顯，也最直接的後果應該是：海上的船隻將會下沉數千米，然後撞到底部變成碎片；水下的動植物會在幾分鍾內死亡，像船隻一樣撞到海底粉身碎骨。現在你們想象一下數十億噸魚和植物腐爛的情景：腐爛的味道使整個地球都彌漫著惡臭。然而，氣味難聞肯定不是我們最應該擔心的問題。大洋盆地裏有非常多的水，為使生物能在地球上居住，它起著兩個主要的作用。首先，它像一個巨大的恒溫器，調節著地球上的溫度。事實上水能吸收太陽的熱量，並且散熱速度非常緩慢。這是有事實依據的：不管是夏季還是冬季，海濱城市晝夜溫差都比較小。海洋能夠吸收非常多的能量，而洋流會將這些能量不斷地重新分配到赤道與兩極之間。在洋流的作用下，沒有哪個地方會特別熱，同時，也沒有哪個地方會特別冷。最廣為人知的一例是墨西哥暖流，它是一股水溫很高的洋流，起源於墨西哥灣，並一直通向極地地區，使得挪威、冰島、愛爾蘭、蘇格蘭的氣候十分溫和——這裏說的是受影響最大的一部分地區。海洋對地球上生命的第二個作用與水循環有關：之所以會出現大氣擾動，導致世界各地降雨，正要歸功於海洋。所以海洋消失後第二個明顯的悲劇便是幾乎再也不會出現雲、雨。湖泊、河流等內陸水係最多能對當地氣候造成影響，而大氣擾動現象將隻存在於記憶中。地球很快就會變成一片廣袤的荒漠。即使存在內陸水係，不斷吹向世界各處的風也會產生劇烈的全球性塵暴，威力堪比火星表麵的塵暴。整個地球都將被煙塵覆蓋，也許要等上幾個禮拜才能重見陽光。當然了，河流、湖泊裏麵還有水，以及所有的高山冰川、兩極地區和含水層裏也有水。然而，這些水能確保我們生存下去嗎？這些地方貯存的水全部加起來才相當於地球上總水量的3.5%，顯然，它們無法保證水循環：再也不會有雲和雨了。而且，就算將兩極所有的冰塊全部融化，這些水也很快會被用完。

可是，壞消息還不止這些。如果沒有海洋調節溫度，赤道地區將會不斷升溫，變成名副其實的大火爐。起初，兩極地區會變得更冷，而中間地帶（兩極與赤道之間的區域）的氣溫應該尚可接受。但是，海洋消失後會產生級聯效應（effetti a cascata），一係列後果也會逐漸顯現出來。短短幾周後將會出現也許是最嚴重的後果：不光是動物，植物也會因零降水而死亡，即使是最抗旱的植物也會徹底枯萎。由於環境幹燥又刮著狂風，森林——地球的“綠色之肺”將會燃燒起來。西伯利亞森林和亞馬孫雨林將被燒得一幹二淨，火勢大得甚至在月亮上都能看見。在地球上無法呼吸，生命真的會走向滅亡：產氧量將急劇減少，因為海洋浮遊植物也會完全消失。由於森林被燒毀，全球產氧量將減少3/4，剩下的1/4也會很快消失。不止如此，樹木在製造大量氧氣的同時，也會吸收大量二氧化碳，但現在由於著火，原本儲存在植物體內的數十億噸二氧化碳都會被釋放到大氣中，大大加劇溫室效應。全球氣溫將開始大幅上升，要不了幾年，整個地球就會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火爐。有些星球上二氧化碳與水的比例嚴重失衡，二氧化碳比水多得多，這類星球的結局隻有一個，在我們的太陽係中就有這麽一個例子：金星與地球十分相似，甚至其表麵可能曾有水存在。然而，金星大氣中有大量溫室氣體（尤其是二氧化碳），導致其表麵溫度特別高。這些溫室氣體很可能來源於頻繁、劇烈的火山噴發。盡管有部分溫室氣體被金星表麵的水所吸收，但這些水並不夠，所以溫度會不斷地上升。水蒸氣也是一種影響很大的溫室氣體，因此，當液態水開始蒸發時，情況便進一步惡化了。結果是溫度繼續升高，從而陷入無限的惡性循環。大氣中缺少水分，而二氧化碳又越來越多，且溫度不斷上升，這一切導致金星成為太陽係中表麵溫度最高的天體：高達460多攝氏度。說到這裏我們就知道了，如果地球上沒有海洋將發生什麽：沒有什麽能夠調節溫度，不再有降水，毀滅性的火災，植物全部消失，空氣中的二氧化碳越積越多，氣溫持續大幅上升。

海洋消失導致的後果可不僅僅是氣候變化，實際上還會有嚴重的地質變化。地殼板塊（各大陸就分布在這些巨大的板塊上）一直在運動，而各板塊上的水和板塊間的水（海洋）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若把水去掉，整個地球的樣貌將發生不可逆轉的變化。一般情況下，當大洋板塊移動到某個大陸板塊下的時候，會形成爆裂式噴發型火山[1]，比如維蘇威火山（Vesuvio）。這一過程叫作板塊俯衝（subduzione）。在這一過程中，地幔會升溫，岩漿出現並上升到地表，形成火山。而海水通常起到“潤滑”的作用。如果沒有了海洋，板塊俯衝便會終止，俯衝形成的火山也會消失。但火山並不會輕易消失：這麽多海洋消失將會引發岩漿室內的氣壓大幅降低，而低壓會導致大量岩漿熔離[2]。數千座火山同時劇烈爆發，其中一些噴發出的物質多到能遮住天空數十年。裂隙式火山能夠繼續存在，如埃特納火山（Etna）和洋脊火山，但它們也會受到降壓的影響，並產生大量液態玄武岩，短短幾天內便能覆蓋數千平方千米的範圍，像極了洪水暴發。由於所有植物和水都不複存在，並且還刮著強風，地球上將會出現更具威脅性的侵蝕現象，幾年後我們再看地球可就完全認不出來了。

那麽，人類會不會滅亡？簡單地說，會。許多人會渴死，被火燒死，或因高溫和粉塵窒息而死。除非有一些水流不受影響，那麽生活在其附近的生物也許一開始能幸存下來，但很快也會消失。南極將會是我們人類能夠幸存下來的唯一區域。接下來，生物將向南半球大遷徙，希望那兒的大陸還沒有被融化的冰川水所淹沒。但如果不好好利用僅剩的水資源，未來也不會長久。人類的希望隻剩下一個，那就是構建一個地下生物圈，把冰塊儲存在裏麵，以躲避地表氣候劇烈變化帶來的影響，但這一切必須在很短時間內，在遠離一切文明形式的地方設想出來並實施。然而唯一的結果隻不過是延長痛苦。沒有任何方法能夠重新激活水循環、控製碳循環，所以我們的地球表麵將再也無法供生物居住。隨著地下資源逐漸耗盡，以及可能出現的生存鬥爭，少數幸存者也將會死去。這便是我們的結局。

不過，生命並不會完全消失。當然，一開始生命需要水才能進化，但接下來的進化過程中卻會誕生一些特殊生物。在數十億年的時間長河裏，出現了微生物、化學合成細菌和極端微生物的菌落，有些環境對人類和其他任何陸地生物都有致命的威脅，如溫度過高、酸度極高、沒有任何光源和水源的環境，但這些菌落卻能在其中生活。這些神奇的生物當中有些甚至能在地殼裏蓬勃生長，利用那裏的某些物質（如一氧化碳）存活下來。

人類會被清除幹淨，這是肯定的。地球會變成一片酷熱的荒野，受到極度猛烈的塵暴攻擊。不過，生命仍有一絲希望：在地球深處——現在變成了淡棕色小點，極端微生物能夠繼續存活，它們在那片黑暗裏摸索前行，將逐漸成為地球的主宰。不是有人這麽說過嗎：“世界是屬於小家夥的。”就勉強當作安慰吧。

[1] 按噴發類型可將火山分為裂隙式、中心式和熔透式（現代已不存在）。其中中心式是現代火山活動的主要形式，指地下岩漿通過管狀火山通道噴出地表，可進一步細分為爆裂式、中間式和寧靜式。

[2] 熔離：成分均勻的岩漿，因溫度、壓力等條件發生變化，而分為互不混溶的幾種熔體的作用。——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