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淩季雨往事

砰的一聲,大門被猛地推開,幾名警員陪同一位穿著警服的短發女人走了進來。這位女警的肩上是兩杠三星,一臉嚴肅,不怒自威。這就是滬海市公安局副局長、市刑偵隊總隊長曲景。在場的人都立正站好,敬禮道:“曲局長!”

曲景毫不客氣,拉開椅子坐下,第一句話就開口道:“小薑,你們滬東分局做得好啊,整個滬海市公安係統裏,你們開了先河了!”

“我請求處分!”薑局長毫不猶豫地說。

“處分?”曲景重複一句,冷著臉說,“要是處分那麽簡單就好了!發通緝了沒有?”

“還沒有。”

“為什麽還不發通緝?”曲景一拍桌子,火了,“他們什麽時候出滬海市的?”

“昨天夜裏11點58分。”

“也就是說,人家已經跑了將近20個小時了!”曲景怒道,“幫著犯罪嫌疑人逃離,你們之前就沒有看出什麽跡象?”

薑局長一言不發。陳軼凡敬了個禮,答道:“沒有,他之前處於停職被調查的狀態,一直待在家裏。重案隊的警力都撲在‘11·7特大殺人案’上,所以沒有特別關注他。”

“你們撲在案件上的結果就是讓嫌疑人脫逃?”曲景毫不客氣地說,“這個王一川平時表現怎麽樣?就沒有點苗頭?”

“在今天這件事發生之前,他是個非常優秀的警察。”薑局長開口了,他望著曲局長,“‘9·17特大滅門殺人案’就是他破獲的,這個人思路清晰,膽大心細,對公安工作有一腔熱血,曾經從二樓跳下去抓捕犯罪團夥頭目。在他停職前,他對‘11·7特大殺人案’的分析非常準確,甚至就是他通過一句話分析出淩季雨有重大作案嫌疑。”

“哦?”曲景意外地問,“評價這麽高?那你如何解釋他現在的行為?”

“我不能解釋他為什麽犯下這樣的錯誤。”“雷神”局長說,“不過我那天聽他做了一段分析,他對這個案子提出了疑點,認為淩季雨有可能不是這個案子的凶手。”

“他分析淩季雨有嫌疑,他又認為淩季雨不是凶手?”曲景問。

“他的分析是有道理的。”薑局長說。

“我知道你是老刑偵,你既然認為有道理,那麽他的理由一定有可取之處。”曲景說,“可是這不能改變一個事實,他幫助我們正在抓捕的嫌疑人脫逃了!”

“還是在被我們紀檢組調查期間,這是潛逃。”王旭在後麵說。

曲景下了決定,對身邊的秘書指示:“跟劉榴處長聯係,請她馬上聯係鄰近省份的兄弟部門,設卡堵截,一旦發現立即抓捕!告訴他們這個人有危險性,可以使用警械!”

“等一下!”傅朗霍地立起,高聲阻止道,“曲局長!能不能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想辦法把他帶回來!王一川不是個會犯罪的人,他一定是有什麽理由!”

“他不會犯罪,那他銀行卡裏的錢是從哪兒來的?”王旭在一邊冷言冷語地說,“這肯定是看被我們調查了,畏罪脫逃嘛!我們調查過,這個人確實能辦案子,可是受的處分也不少啊。”

“不管什麽理由,也不能幫助嫌疑人脫逃!”曲局長對秘書說,“馬上去聯係劉榴處長!”

秘書點著頭,拿出手機準備撥號,就在這時,一直沒吭聲的歐陽寧娟突然舉起手,用變調的聲音高聲喊道:“報告!”

會議室裏的人都被嚇了一跳,一道道目光向她匯去。歐陽寧娟高高舉著手機,臉上帶著驚駭。那是傅朗的手機。

“王隊給傅隊發來微信了!”

會議室裏安靜了幾秒鍾,接著轟的一聲亂了起來,薑局長大步衝過去,一把搶過傅朗的手機。在那個有裂紋的華為手機屏幕上,王一川給傅朗發來了微信:“傅隊,我正前往甘省,尋找馬東。淩季雨在我身邊,可以確定他不是凶手。範桂花之死另有蹊蹺,找到馬東就可能找到李少萍和王大勇。另外,範桂花和馬東與當年周少君的犧牲有關。請將此情況匯報給薑局長,我可能需要甘省警方協助。務必!”

手機從薑局長手裏傳到曲局長手裏,又依次傳遞過在場每個人的手,每個人的臉都是驚愕的。薑局長再次一把搶過手機,開始撥王一川的電話。他開著免提,所有人都聽到了手機裏傳來的“嘟——嘟——”聲,緊接著電話接通了。

電話裏傳來王一川的聲音:“傅隊?”

“我是薑偉!”薑局長沉聲說。

“局長好!”

“你現在在哪裏?”

“報告局長,我現在已經開到陝省這邊,大概再過一個小時就要到長安市了!”

薑局長問:“淩季雨是不是在你身邊?”

“在!”

接著,淩季雨的聲音傳了出來:“是你們局長嗎?局長好啊!”

薑局長充耳不聞,低沉地說道:“王一川!總隊長也在這裏!現在我命令你,保持手機暢通,馬上到最近的服務區停下,報告位置,等待進一步通知!”

“報告總隊長,報告局長!”王一川的聲音很平穩,絲毫沒有慌張,“我會保持手機暢通,也會及時向局裏報告我的位置,可是我不能停下!我找到了線索,可能對‘11·7特大殺人案’的偵破有重大影響,同時,也許能查明當年周少君被害的真相!我一定要查出凶手是誰!所以我要趕到甘省省會蘭河市去找馬東!我隨後會發一段錄音過來,請你們聽一下,如果認為我的思路是對的,我請求局裏能派人來支援我。”

“你還記得你是在停職中嗎?”薑局長陰沉沉地問,“你知道你這次可能麵臨什麽結果嗎?”

“我知道。”王一川說,“我做好準備了。局長,我這輩子一定要讓柯隊長閉上眼,隻要能抓住殺害周少君的凶手,我值了。另外,局長,請您派人盯住黃思茂,萬一他和周少君被害有關,就不能讓他跑了!”

電話被掛斷了,“雷神”局長的臉更黑了。他盯著電話屏幕,上麵顯示有音頻文件正在傳過來,曲總隊長盯著手機看了半晌,秘書詢問是不是繼續給劉榴處長打電話時,她皺著眉頭說:“先停一下。”

她轉向薑局長:“正好重案隊的人也在,你馬上安排一下,說說這案子是怎麽回事。他不是要發什麽錄音嗎?我要聽聽。”

薑局長點點頭,狠狠地看了傅朗和歐陽寧娟一眼,吩咐:“你們隊裏安排一下,隨時準備出發!”

“是!”傅朗敬了個禮,又問道,“出發做什麽?”

“雷神”咆哮道:“要麽去把他帶回來!要麽去把他抓回來!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車子離開薑橋收費站,在夜幕中駛入滬陝高速,兩側護欄上的熒光反光條飛快地後退。淩季雨在後座上斜倚著,長長地嗬了一聲,道:“啊!自由的空氣!”

王一川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連接在車上充電。他一邊開車,一邊把手機的錄音功能打開,放在前座中間的平台上。

“行了,出了滬海市了,你現在就開始說吧。”

“哎,王隊,你這個人怎麽這麽急?大晚上的,讓我先好好睡一覺,這真皮椅子可比水泥地舒服多了。有啤酒嗎?我喝兩口助眠。”

“你小子,想讓我下高速掉頭是吧?”王一川問,“你說過,一出滬海市就把知道的全說出來,你要是不說,那咱們就回滬海市吧。”

“不是我不說,這事複雜,我不知從何說起。”

“從頭說。”王一川說,“你是怎麽認識範桂花他們的,怎麽跟蹤他們的,你都打聽到了什麽,殺警察的事是怎麽回事,這次碎屍案你又做了什麽,從頭講。”

“幹嗎還錄音?”

“我這是取證。”王一川不客氣地說。

“那能給我打開手銬嗎?”

“不能。”

淩季雨像個受氣的小娘們兒,躺在後座上生悶氣。他知道王一川說得出做得到,終於坐直身子,長長出了一口氣。

“那是2000年,過了正月初七,我從老家那邊返校……”

2000年的初春,江南的樹上已經吐出新芽,北方的樹上卻還是光禿禿的。黑黃色的田野、道路、房屋上還有一塊塊殘雪,連帶著遠處的山都顯得灰蒙蒙的。天氣寒冷,走在外麵的人還裹著棉襖、羽絨服或者大衣。

與外麵相比,火車裏的溫度就高多了,光人體散發出的熱量就讓車裏的人渾身冒汗。淩季雨上車後不久就把羽絨服脫了,塞在身後靠著。他的座位靠窗,這保證了他第一不會被過道裏的人擠到,第二可以往車廂壁上靠著,第三麵前有小桌板可以趴一趴。這種藍底紅白條紋直快列車的臥鋪是很難買到的,有這樣的靠窗座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次返校的心情是複雜的。他已經找到工作,老家的一家律所表示願意接收他;但是女友方文麗找工作卻不太順利,她希望留校或者去大一點的城市,為此連過年都沒回老家。兩個人的前景會如何?淩季雨對此頗為迷茫。

列車裏擠得像沙丁魚罐頭,行李架上堆得滿滿的。車過冀省省會常山市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一個年輕的姑娘拎著包從過道費力地擠過來,坐到了淩季雨對麵靠窗的座位上。一位胖乎乎的中年婦女擠過來,操著一口東北話跟淩季雨旁邊的小夥子說:“大兄弟,這座兒是我的,我有票。”

那個小夥子麵無表情地站起來讓出位置。中年婦女坐下來,看到那個年輕姑娘張望著滿滿當當的行李架,又看了看座位下麵,就熱心地招呼起來:“老妹兒啊,你瞅那上麵哪能擱東西呀?你放座位下麵唄!”

問題是座位下麵也塞著別的旅客的行李,這位熱心的中年婦女看了一圈,跟淩季雨商量說:“小弟,你看別的地方都塞滿了,人家小妹兒這個包兒塞你座位下麵行不?”

這位中年大姐穿著樸素,笑眯眯的,顯得很厚道;對麵這位姑娘打扮精致,穿著淡粉色的羽絨服,姣好的麵容讓淩季雨不禁眼前一亮。她對著淩季雨笑,臉上帶著求助的表情,於是淩季雨殷勤地接過她的包,塞到自己座位底下。

那位姑娘突然想起了什麽,把頭上的毛線帽子和皮手套脫下來,可是這時候包已經塞到了淩季雨的座位下麵。中年婦女說:“嘎哈那麽費勁兒啊?你給這小老弟,讓小老弟給你塞進去不就得了嗎?還擔心人家偷你東西咋的?”

那位姑娘帶著不好意思的表情,把毛線帽子和皮手套遞給淩季雨,淩季雨接過來,拖出她的包,拉開拉鏈,塞了進去。最後他拉上拉鏈,把包又推回座位下麵。

“謝謝。”那位姑娘抿著嘴笑了笑。

“哎呀,咱們出門在外的,可不就得互相幫嗎?”中年婦女大大咧咧地說,接著轉向淩季雨,問,“小弟,到哪兒下車啊?”

“我到終點。”淩季雨說。

“看這樣子是大學生唄?”中年婦女說,“哎呀,一看就是上過學的,文質彬彬的。哪個學校啊?”

“吉省大學。”

“哎呀,這大學生都是學問銀(人)啊。”隔壁座一個抱著包的老漢插話說,“內(那)學校老好了,出來的銀(人)都四(是)當官啊、當企業家啊,賊拉有錢。”

坐在中年婦女對麵、挨著那位姑娘的是一個臉上有一道疤的年輕人,他本來斜睨著周圍,現在也好奇地問:“是嗎?那啥,你們畢業了分配工作不?”

淩季雨突然間成為這個小空間的中心,周圍的幾個旅客似乎對他很有興趣,對麵的姑娘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眼睛裏充滿了崇拜。這樣的關注讓淩季雨受寵若驚,興衝衝地加入了嘮嗑行列。火車上的友誼總是短暫而熱烈的,不一會兒的工夫,瓜子、水果、花生等零食就分享起來了。

“大姨,聽你口音也是東北的啊,”淩季雨問中年婦女,“你是在常山這邊生活啊?”

“不是,我東北的!鐵山市的!來探個親!我家孩子他二姨嫁到這邊……”

列車員費力地從過道擠過來,一路吆喝著:“再過一會兒關燈了啊!都看好自己的東西啊!……”

那時候的藍皮火車和綠皮火車一樣,到了晚上10點前後就會關燈,僅留幾盞燈光微弱的小燈照明。聽到列車員的吆喝,人們紛紛停止聊天,有的去洗漱,有的去廁所。淩季雨也跑了趟廁所,回來的時候,他看到那位姑娘斜靠在車窗邊,已經有了困意了。她伸了伸腿,不小心踢到淩季雨,一下子睜開眼睛。

“不好意思啊,”她細聲細氣地說,“我的腿窩得難受,一不小心踢到你了。”

“那能不窩著嗎?這點兒地方,你的腿又那麽長!”熱心的中年婦女又張羅起來,“那啥,小弟你往我這邊坐坐,留點空,讓人家姑娘把腿伸過來擱到你裏麵,腿伸直了還能活活血。哎呀媽呀,現在出門真是老遭罪了!”

淩季雨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和車廂壁之間確實能放下兩隻腳。不過這樣的話,姑娘的雙腳就要緊貼著他的腿了。姑娘的臉一下子紅了,說:“這不好吧……”

“這有啥啊,”中年婦女咋咋呼呼地說,“湊合一宿唄,小老弟看著也不是計較的人,是不?”

美女總是有特權的,何況被中年婦女這麽一說,淩季雨根本沒有不答應的餘地。他把身子側了側,笑著說:“沒事,你伸過來吧。”

那位姑娘還是很害羞,不過腿實在是酸得厲害,終於用蚊子一般的聲音說了句“不好意思”,從小桌下麵把腳伸了過來,放到淩季雨的腿和車廂壁之間。雖然是冬天,她下身穿的卻是裙子,腿上隻裹了一層肉灰色的厚絲襪,也不知道她下車時如何麵對零下20多攝氏度的低溫。淩季雨低頭看了一眼,趕緊移開視線,抬頭時他的目光與那位姑娘的目光碰上了,兩個人臉都是一紅。

燈光熄滅了,車廂裏隻剩下幾盞昏暗的小燈。很快所有的人都昏昏欲睡。雖然有乘警在過道裏擠過去吆喝著:“別睡死了啊!車上有小偷啊!”——這其實是在提醒大家:他看到有熟麵孔上車了,但是大部分人還是疲憊地睡著了。淩季雨靠在椅背上眯了一會兒,渾身酸痛,終於彎腰趴在小桌板上,昏昏睡過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陣喧嘩吵醒,淩季雨迷迷糊糊地抬起頭,感覺兩隻手都木了。車廂裏的燈不知為什麽亮了,淩季雨往窗外看了看,發現外麵天還是黑的。在他對麵,那位姑娘還在睡著,身邊的中年婦女和她對麵的疤麵年輕人都伸著脖子往喧嘩傳來的方向看著。

“幾點了?咋啦?”淩季雨迷惑地問。

“不知道啊。”中年婦女說。東北有些地區的人說話會吞字兒,把“不知道啊”說成“不道啊”。她伸著脖子說:“那警察在嘎哈呢?翻人家包啊?”

過道另一邊的老漢抱著包,也伸著脖子看著。

淩季雨伸長脖子,往車廂的另一頭看去,隻見兩名乘警和三四名男列車員正在檢查一個乘客的包。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乘警吆喝著:“別睡了啊!前麵車廂已經有人被偷了!都醒醒都醒醒!”他一邊吆喝一邊打量著每一個乘客,突然問一個男人:“你是在哪站上車的?”

“山河關。”

“你的包呢?這個是你的包不?拿出來!打開看看。”

“你憑啥檢查我的包啊?”

“你打開不?”老乘警瞪起眼睛,“給我打開!”

那個男人不情願地從下麵拿出一個包來,老乘警扯開拉鏈,手伸進去掏著,接著從裏麵掏出了兩個錢包來。他嘿嘿一笑,說:“道行不夠啊。把這小子帶走。”

那個男人站在那裏,一言不發,兩名彪悍的列車員上前,一邊一個扭住那個男人,把他拖出了車廂。

“你們看到沒有?”老乘警高聲喊著,“你們睡覺的時候,就是這些賊爪子偷東西的時候!大家別睡覺,啊!忍忍天就亮了!我們現在也要全車巡查,可能要抽查行李,同誌們都配合下啊!”他接著又看了一下一個畏縮的小青年,問:“包能給我看看不?”

那名小青年把包遞了過去,老乘警拉開拉鏈往裏麵看了看,點點頭還給他,拍拍他的肩膀,向這邊擠過來。

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及二十一世紀初,這樣的車廂檢查很常見。當時的乘警都是鐵路警察中的精英,每天在列車上處理各種事務,什麽案件處理、巡邏消防、糾紛調解……無一不精。在犯罪高發的那段時期,列車上反盜搶成了重中之重。這些老警察個個經驗豐富,從一個人的表情、眼神、姿勢甚至行李的尺寸、重量,就能判斷出這人是否有問題,而且在大多數情況下都判斷正確。剛才那個扒手其實表情沒什麽,引起老警察懷疑的是他的背包,本可以抱在懷裏的背包卻隨意地放在座位下麵,被那人用腿有意無意地擋著,所以老警察毫不客氣地要求檢查,然後抓住了一個扒手。

老乘警逐漸走近,一路掃視著,嘴裏吆喝著讓大家看好自己的東西,中途還檢查了兩個人的票,另外一名乘警和一名列車員跟在後麵。走到他們旁邊時,老乘警低頭看了看那個抱著包的老漢,問:“哪站上車的?”

“常山上來的。”

“包裏裝了啥?”

“沒啥,一些衣服和吃的。”

“包打開,檢查一下。”老乘警笑眯眯地說。

“沒啥!還有給孩子的奶粉!”

“東北沒奶粉啊,要從常山買?包打開,讓我看看是啥好東西。”

這時候中年婦女側了下身子,手伸到旁邊摸了摸。最後她把手伸過來,突然一把抓住了淩季雨的右手,在他反應過來之前,用力把他的手按在那位姑娘的腿上。一秒鍾後,一記重重的耳光扇在淩季雨的臉上。

“啪!”

這一記耳光清脆響亮,打得淩季雨眼前一黑,與此同時,他聽到了中年婦女粗野的叫罵聲:“流氓!耍流氓!媽了個×,大家快看,這人耍流氓,摸人家姑娘的腿!”

無數目光向這邊聚攏來,老乘警扭頭看了一下,丟下那個老漢,向這邊挪過來。

隨著中年婦女的叫罵聲,她用力把淩季雨的右手抓在手裏,似乎抓住了罪證。淩季雨蒙了,他發現對麵的姑娘杏眼圓睜地看著自己,剛才那記耳光就是她扇的。她在桌子下麵踹著淩季雨,也叫罵起來:“臭流氓!整整一晚上了,在我腿上摸來摸去的,想摸回去摸你媽去!”

“誰、誰摸你了?”淩季雨驚駭地說。

“就你摸的!我都看見了!”中年婦女叫罵著,“還大學生呢,媽×的就是個流氓!”

“媽×的,在火車上耍流氓!揍他!”有人在遠處喊。

坐在中年婦女對麵的疤麵年輕人站起來,一拳就砸在淩季雨臉上,淩季雨腦袋咚的一聲撞到車廂上,好幾雙拳頭雨點般打在他的頭上、身上,耳邊傳來罵聲和助威聲:“打!打!”“打死這流氓!”“我讓你摸我!我讓你摸我!”“小雜種!”

兩名乘警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人分開,淩季雨已經被打得癱軟在座位上,滿臉是血。老乘警嗬斥著:“誰讓你們動手的?啊?搞啥玩意兒?——咋的了?誰喊有流氓?”

“警察大叔!”那位姑娘站在小桌邊,指著淩季雨,臉上帶著淚控訴著,“這人,就是這人,趁我睡覺時一直摸我的腿,我尋思著這車上也沒人能幫我,就往回躲著,他還把手伸過來摸……”說到這裏,她抓起不知誰的水杯向淩季雨砸去:“我讓你摸!我讓你摸!”

淩季雨驚惶地護著頭部,說:“我、我沒摸……”

“你咋沒摸!”中年婦女指著淩季雨,“你剛才還在摸,被我一把抓住的!”她接著轉向老乘警:“警察同誌,我看見他摸了好幾次了,那姑娘都快哭了!我尋思著別管閑事吧,出門在外別惹事唄,可是這流氓太不要臉了,太囂張了,手都快伸到人家裙子裏了!”

“我沒有!”淩季雨掙紮著站起來,“我就在這睡覺,我啥時候摸你了?”

“我也看見你摸了!”疤麵青年指著他說,“前麵的我不知道,剛才你摸人家大姑娘的腿,被這大姨一把薅住手的!”

“我沒摸!”

淩季雨急了,大聲分辯著。這幾個人之前還和他相談甚歡,現在卻全部橫眉立目,指證他摸那位姑娘的腿,可是他真的沒做過,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四周的人都用惡狠狠的眼光看著他,似乎想將他亂拳打死一般,那位姑娘的目光則充滿了仇恨和憤怒。

“我、我沒摸!我真的沒摸!……”他無助地叫著。

老乘警皺著眉頭看著他:“你口袋裏是什麽?”

淩季雨愣了一下,低頭看去,他衣服左邊的口袋邊露出了紫色和肉色的兩點。他不知所措地把手伸進去,掏出了一團卷在一起的柔軟的布料。他怔怔地站在那裏,手裏抓著一條紫色的絲質女士**和一條肉色的連褲襪。姑娘驚叫著一把搶過去,接著就坐在座位上哭了起來。中年婦女趕緊過去抱著姑娘安慰著,嘴裏斥罵著:“變態呀!變態呀!”

那個疤麵青年彎腰往淩季雨座位下麵看了看,轉身一把抓住老乘警的袖子:“那底下是這老妹兒的包!你瞅瞅,拉鏈拉開了,這家夥偷女人衣服!……”

“哎呀我×!”旁邊有人吆喝道,“太他媽不要臉了!”

“砸這個×養的!”一個蘋果從不遠處飛了過來。

“我、我沒……”淩季雨百口莫辯,他已經木了,隻能躲避著,哀叫著。

“你們倆跟我到餐車去。”老乘警指了指姑娘和淩季雨,又問,“有人願意作證不?”

“我能作證!”中年婦女說。

“行,你一起來。小王、小何幫他們拿行李,你過來!”隨著這句“你過來”,老乘警抓住淩季雨的手臂,把他拖出了座位,隨後向車廂的另一頭拖去。

車廂裏充斥著斥罵聲,這一路上不知挨了多少拳腳,有人甚至追上來踹他。淩季雨驚恐地抱著頭,傷心地哭了,他大聲哭泣著,說:“叔,我真沒摸!我沒偷她衣服!……”

“行了,再過十幾分鍾就到鐵山站了,你們到車站派出所去說吧。”老乘警推開一個想打淩季雨的人,“把你帶到餐車也是想保護你,知道不?在那兒待著你肯定被他們打,不死也脫層皮。”

他說完,拉著淩季雨擠進了餐車,在他身後,另一位乘警和列車員拿著他們的行李,護持著楚楚可憐的美麗受害者,那位古道熱腸的中年婦女跟在後麵,正氣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