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 何謂中國哲學
然而,當我們談論中國哲學的時候,有一個非常直接且被廣泛提及的問題是必須麵對的,那就是中國有沒有哲學?這個問題乍一看多少有些奇怪,因為中國哲學這個詞已經為大眾所熟知,中國哲學這個學科在今日也已然是一個非常成熟的學科。但是,既然有這樣的提問,就表明有些問題確實需要深入地思考。從黑格爾的《哲學史講演錄》中,我們可以直觀地看到他的基本立場:
這種東方人的境界,誠然並不是沒有品格的高尚、偉大、崇高,但僅表現為自然的特性或主觀的任性——而沒有倫理和法律的客觀規定:為全體所尊重,通行有效於全體,並且為全體所承認。這樣,由於沒有確定不移的準則,東方的主體或個人似乎有了〔完全〕獨立的優點。對於他們沒有任何固定的東西。東方人的實體是那樣的不確定,所以他們性格也可以是那樣不確定、自由、獨立。我們所有的法律和倫理,在東方國家內也還是有的——不過是采取實體的、自然的、家長政治的形式,而不是建築在主觀的自由上。既沒有良心,也沒有內心道德,隻是一種〔僵化了的〕自然秩序,讓最高尚的東西與最惡劣的東西並存著。
由此得到結論:我們在這裏尚找不到哲學知識。屬於哲學的應是關於實體、普遍的東西、客觀的東西的知識,——這種對象隻要我思維它、發展它,它就保持其自身的客觀性。所以,在實體中我同時仍保有我的特性,我仍肯定地保持著我自己。所以我對實體的知識不隻是我主觀的規定、思想或意見,而且即由於它是我的思想,它同樣是關於客觀對象的思想、實體的思想。
所以這種東方的思想必須排除在哲學史以外;但大體上我將對於東方哲學附帶說幾句,特別是關於印度和中國的哲學。在別處我曾經討論過這點;因為新近有了一些材料,使得我們可以對這方麵下判斷。前些時候我們對於印度的智慧曾大加驚歎讚美,其實並不知道它的底細。現在我們初步知道它了,才很自然地發現它並沒有什麽特異之處。[1]
這是在黑格爾自身對於哲學界定的背景下對東方(中國和印度)傳統的一個判斷。在黑格爾看來,東方哲學不構成哲學史,是因為東方哲學的理念是不動的,所以東方哲學的理念雖然具有哲學形態,但僅僅是一種“宗教哲學”,還不夠純粹,不能夠進行自我運動,應當被排除在哲學史的考察範圍之外。在這種對於哲學的界定下,中國沒有哲學也成了西方學界的一個比較固定的看法。2001年9月11日,法國解構主義哲學家德裏達訪問上海,在跟王元化先生的對話中,也曾有類似的表述。
我們在就餐時,他說了一句:“中國沒有哲學,隻有思想。”這句話一說完,在座的人不禁愕然。他馬上作解釋,說他的意思並不含有褒貶,而哲學和思想之間也沒有高低之分。他說中國沒有哲學,隻有思想,這話絲毫沒有文化霸權主義的意味。他對這種看法的解釋是:西方的哲學是一個特定時間和環境的產物,它的源頭是希臘。其實在他以前,黑格爾在《哲學史演講錄》中也曾經說過中國沒有哲學,孔子的《論語》隻是道德箴言,因為其中沒有思辨思維,甚至也沒有嚴密的邏輯係統。[2]
在這個背景之下,我們也就可以理解,為什麽談論中國哲學的時候會遇到一些比較尷尬,但也必須要麵對的問題。雖然有時候會覺得這樣的問題多少有些荒謬,但是,作為一個學術的基本問題,它確實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