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滿意了嗎?”特魯曼夫人問。

坐在扶手椅裏的雷切爾·薩維爾納克抬起頭,放下最新一期的《號角報》,上麵有雅各布·弗林特令人屏息的獨家新聞。報道中每隔一句話便要插一句“據稱”,但是任何聲明都無法抵消這起聳人聽聞的自殺事件以及一位享有慈善家聲譽的傑出銀行家供認謀殺罪所帶來的衝擊。這位年輕的記者顯然已經搞到了自己的獨家新聞。

“滿意?”她苦笑了一下,“這才剛剛開始。”

女管家搖了搖頭:“昨晚,一切照計劃行事。帕爾多的家傭們沒有誰偷偷溜回來。行李寄存員收受賄賂後關閉了行李寄存處。帕爾多明白倘若他不自殺,特魯曼手裏那張他像捧著戰利品一般捧著那個女人腦袋的照片也能毀掉他。可是,我們不會一直這麽幸運。”

“幸運?”雷切爾指著報道說,“幸運是靠我們自己爭取的。我們有求必應的記者替我們完成了工作。你留意他最後一段寫了什麽嗎?”

特魯曼夫人斜倚著她的肩膀,大聲念道:

“死者憑借慷慨助益公益事業的善舉聞名遐邇。他的個人財富源自以其名字命名的家族銀行。多年來,他服務於眾多尊貴的客戶,擔任他們的私人理財顧問,社交圈子中不乏貴族、政客,甚至諸如已故的薩維爾納克大法官這樣傑出的公眾人物。”

她躊躇著開口:“弗林特怎麽知道大法官和帕爾多有關係?”

“他做了一些功課。”

“我不喜歡他這樣。沒有必要提及大法官。”

“這是一條偽裝成細枝末節的線索。”雷切爾凝視著熊熊燃燒的爐火,看著它上下翻滾,“他在給我傳遞信息,炫耀他的推斷。他猜那張帶他去帕爾多家的字條是我寫的。”

“你不應該慫恿他。”

管家雙臂交叉,站在壁爐前。三十多歲的她頭發已經花白,前額布滿憂慮留下的深深烙印,然而結實的體格和方正的下巴卻常常令人覺得即使地震也無法撼動她。

雷切爾打了個哈欠:“事已至此。”

寬敞的客廳俯視整個廣場。中央花園裏橡樹和榆樹的樹冠沐浴在淡淡的陽光下,前一晚的霧氣消失殆盡。屋內的家具雅致而精巧,象牙和鯊魚皮點綴著異國情調的木材紋理。壁爐一側的壁龕裏塞滿了書。另一側的牆麵掛著風格各異的畫作:憂鬱的、邪惡的、印象派的。特魯曼夫人清了清嗓子,瞪著吉爾曼筆下的橫陳在一張亂糟糟的**的**玉體,流露出不滿的神色。

“如果他比湯姆·貝茨更難搞怎麽辦?如果他發現朱麗葉·布倫塔諾的事……”

“他不會。”雷切爾的聲音平淡而堅決,“她已經死了。忘了吧。”

“他肯定把你的字條給他倫敦警察廳的朋友看了。”

“當然了。不然他要怎麽解釋為什麽會在晚上九點出現在南奧德利街?”

“你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我很興奮。林納克和帕爾多死了。至於倫敦警察廳,讓他們好好猜吧。”

“想知道下一個是誰?”女管家拾起撥火棍,“如果你問我的話,我希望是雅各布·弗林特。他太蠢了,不該把大法官和帕爾多的名字相提並論。他還不如往自己脖子上套個絞索。”

“他喜歡玩火。不過,我也一樣。”

女管家捅了捅燃燒的煤塊:“總有一天,你要玩火自焚。”

雷切爾的目光又落回《號角報》那篇標題花哨的頭條新聞:“無頭女屍凶手”中槍身亡,百萬富翁慈善家疑自殺。

“危險,”她輕聲低語,“正是生命的價值所在。”

“還不錯。”沃爾特·戈默索爾說。

這句話從《號角報》這位編輯嘴裏說出來已經相當於溢美之詞。戈默索爾的五官像他祖輩的奔寧山脈一樣粗獷而不屈,從不泄露任何情緒,然而雅各布卻從老男人低沉的嗓音中察覺出一絲欣慰。這位編輯就喜歡搶《號角報》競爭對手們的風頭。

“謝謝您。”

戈默索爾指了指椅子:“小夥子,坐下歇歇腳。”

雅各布落座,像等待主人指令的小狗一樣聽話。戈默索爾是個粗魯而狹隘的蘭開斯特人,盡管紅白玫瑰郡是由來已久的宿敵,然而當湯姆·貝茨生命垂危之時,他依舊給了這個來自利茲的年輕人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出身格蘭奇奧沃桑茨的貝茨曾告訴雅各布,編輯比其他倫敦暴發戶更器重北方人。

“有個問題。”戈默索爾拉了拉左耳垂。他的耳朵特別大,他常說一對大耳朵是一位記者最大的財富,“你怎麽這麽快就趕到案發現場了?”

雅各布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收到信兒了,先生。”

這是雅各布遇到的每個守口如瓶的警察最喜歡說的一句話。但願戈默索爾能欣賞他的機智,不要遷怒於他的避而不談。

編輯交叉雙臂,雅各布屏住呼吸。他或許太無禮了。

“好吧。既然你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那麽我再問一個。為什麽提到薩維爾納克大法官?”

雅各布的答案早已蓄勢待發:“先生,因為他去年去世了。假如我提及帕爾多其他依然健在的朋友或者客戶的話,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上流社會沒有誰願意同一個公開承認自己是殺人犯的家夥扯上關係。”

戈默索爾扮了個怪相:“好吧。帕爾多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已經跟負責這個案子的探長談過了,先生,他拒絕給我看認罪書,但是警方推斷動機是……呃,性方麵。帕爾多狂亂中殺害了那個女人,然後砍掉她的腦袋,處理他的戰利品時又突然嚇得驚慌失措。”

“她是個職業護士,照理說身份體麵。而他原本是個品格沒有汙點的銀行家,簡直難以想象這種自相矛盾的說辭。他閑暇時間花點錢,積德行善。女方沒有不正當性行為的前科,男方也沒有暴力史。”戈默索爾搖搖頭,“說不通啊!”

“您說得太對了,先生。”湯姆·貝茨常說奉承是記者至關重要的武器。或許報刊編輯也不得不屈從於它的**。“奧克斯探長似乎很困惑。”

“聰明伶俐的小奧克斯,不像他們那個派來掌管警察廳的老糊塗蛋。”戈默索爾噘起嘴,“如果帕爾多是無辜的呢?假如這是一場事先安排好的騙局呢?”

雅各布眨了眨眼:“他是在一間上鎖的房間裏舉槍自盡的。”

“小夥子,任何事都不能隻看表麵。”

策略性撤退的時間到了。“我已經想好如何跟進我的報道。我已經致電倫敦警察廳,要求麵見奧克斯探長,還打算采訪死者的家人和認識帕爾多的人。”

沃爾特·戈默索爾挑起烏黑濃密的眉毛:“免得你胡鬧。”

“當然,前提是您同意。我們要搶先《見證者》一步,超越《先驅報》兩步。對嗎,先生?”

“那麽,動手吧。不過,要小心行事。”

“一旦查明真相,我會實話實說,”雅各布說,“無論是帕爾多又或者是老法官,都構不成威脅,他們無法以誹謗罪起訴我。”

“別太自信,”戈默索爾說,“我擔心的不是帕爾多,也不是那個丟了腦袋的可憐女人。還記得湯姆·貝茨的遭遇嗎?”

雷切爾·薩維爾納克每天花一個小時鍛煉身體,有時耗費在地下室的健身房,有時則是頂樓的遊泳池。腳步聲傳來時,她正在木製跑步機上揮汗如雨。她回頭瞥了一眼,看見女傭瑪莎從樓上下來。

“有客人?”她氣喘籲籲地問。

瑪莎點點頭。如果手勢能表達清楚意思的話,她很少開口。她穿著筆挺的灰色製服,遮掩身材,戴著一頂令人不敢恭維的帽子蓋住濃密的栗色秀發。任何人瞥見她的右臉都會瞬間被她的美貌所吸引,然而她卻習慣避開所有人的目光,唯恐看到人們初次發現她左臉毀容疤痕時的嫌惡。

雷切爾在跑步機上停下:“不是加布裏埃爾·漢納威嗎?”

瑪莎點點頭。

“對一個老人來說,動作倒是很敏捷。”雷切爾擦了擦額頭,“告訴他等我一會兒,給他一杯威士忌,他需要喝點烈酒穩定情緒。”

雅各布回到擁擠嘈雜的初級記者辦公室時,腦海中依然回**著沃爾特·戈默索爾臨別時的囑咐。這位編輯說話一向字斟句酌,難道他懷疑貝茨是遭人蓄意襲擊?

貝茨的調查記者生涯能追溯到二十五年前。很久以前,他曾見證過克裏彭和塞登夫婦的審判,浴缸新娘謀殺案宣布喬治·約瑟夫·史密斯罪名成立時他也在場。童年時罹患小兒麻痹症導致他一條腿肌肉萎縮,無法服兵役。雖然倔強的性格幫他戰勝了小兒麻痹症帶來的種種不便,但是也造成他目無權威。他屢次激怒上司,最後不得不主動辭去優渥的工作免遭解雇。麵對獨家新聞,他擁有其他記者難以企及的敏感性,可惜無論是比弗布魯克抑或是諾思克利夫都忍受不了他的臭脾氣,他的離經叛道同樣超越了掌管《先驅報》財政大權的工會大佬們的忍耐限度。隻有決心擴大發行量的戈默索爾願意給予他在英國新聞界的最後一次機會,盡管二人不止一次險些大打出手,但貝茨依然為自己在《號角報》掙得了一席之地。

沉默寡言、脾氣暴躁的貝茨從來不怕自己沒人緣兒,他教會雅各布堅持的價值。自他從倫敦警察廳的線人那裏得知謎一般的雷切爾·薩維爾納克不知為何認定林納克就是合唱團女孩謀殺案的真凶後,貝茨便像狗見了骨頭一樣緊咬不放。他想挖掘案件的全部經過,報道給《號角報》的讀者們。然而,後來他在帕爾馬爾附近的一條小街被一輛路過的汽車撞倒,肇事車輛逃逸後竟留他獨自在路邊等死。

事故發生時正值一個霧蒙蒙的夜晚,一名年輕的威爾士十字路口清道夫目睹了全過程。救護車和警車趕到時,他聲稱自己看見貝茨失足滑了一下,剛巧一輛汽車拐彎將他撞翻在地。當時能見度很低,車開得很慢,但是司機始終沒有停車。那樣的濃霧天氣,威爾士人也不敢保證司機有沒有發現自己其實撞了人,而不是什麽小障礙物。肇事車輛好像是一輛福特,但是小夥子當時急於救人,並未注意車牌號碼。起初,他以為貝茨死了。記者雙臂骨折,腦袋撞破了,大量失血。雖然他沒有當場死亡,但是內傷嚴重,治愈希望渺茫。

雅各布需要采訪一下這位清道夫。在他看來,這種人屬於狄更斯時代,那時窮人幫闊綽的路人撣去街道的灰塵,賺取幾枚硬幣,不過現在仍有一些人在倫敦從事這種營生。事故過程聽起來沒什麽紕漏。貝茨受殘腿牽連有時會失去平衡,夜晚或者濃霧中很容易踩進水窪或泥坑滑倒,被卷入駛過的滾滾車輪。可是,如果那個威爾士人看錯了呢,又或者他撒謊呢?

“請原諒我不請自來,親愛的,”加布裏埃爾·漢納威用低沉而沙啞的嗓音說道,“我在附近辦事,一想到你一個人待在這兒,我就良心不安。我疏忽了。我得確保你與世隔絕地在岡特島住了這麽多年後,能夠愉快地適應倫敦的生活,這是我欠你已故父親的人情。”

雷切爾莞爾一笑,加布裏埃爾·漢納威所謂的良知惹得她發笑。

“您心腸真好,”她喃喃道,“不過我喜歡獨處,特魯曼夫婦和瑪莎滿足了我的所有需求。”

漢納威是大法官的多年密友兼私人法律顧問。她第一次見他還是拜他屈指可數的幾次岡特之旅所賜,這個幹癟的小個子男人在過去的四十年裏可能一直穿著同一件雙排扣黑色長禮服。年齡的增長和肺氣腫的摧殘大大折損了他的魅力。印象裏,他的皮膚一直暗黃、粗糙、皺巴巴的,一雙黑色的小眼睛轉來轉去,仿佛不停地尋找逃脫的辦法——又或者法律的漏洞。他讓她想起一種惡毒的爬行動物——躲藏在沙漠巨石裂縫中的尖齒鬣蜥,小鼻子嗅著空氣,追尋獵物的氣味,然後猛撲上去。

“像你這麽漂亮的年輕姑娘身邊不該隻有用人。”他的假牙發出哢嗒的聲響,仿佛表達著自己的不滿,“自打你來倫敦,我隻見過你一次,我很自責,不過我並不是不想見你。”

“抱歉,我實在不愛社交。我喜歡解離合詩或者難搞的填字遊戲,聽最新的黑膠唱片打發時間。我特別喜歡美國現代音樂。”她露出天真的微笑,“你喜歡《狂歡吧》這首歌嗎?”

漢納威哼了一聲:“爵士樂,是嗎?不管那個詞究竟是什麽意思,都是一派胡言,親愛的!”

雷切爾眯起眼睛,律師尋思了一會兒,結結巴巴地說:“確實……益智遊戲和唱片很適合行動不便的人,但是我們不能放任你墮落在這種孤獨的消遣中。我能再次邀請你同我和文森特一起吃頓飯嗎?”

雷切爾沒有接話,他頓了一下接著說:“你們倆會相處得很好。誰知道這樣的友誼能發展到什麽程度呢?我兒子特別欣賞有精氣神的姑娘。”

“他真有禮貌。”

“富有的年輕女孩初到一座陌生城市,天真的個性很容易被人利用,輕信他人,成為冒險家嘴下的獵物。這時候抓住值得信賴的朋友伸出的援手才是明智之舉。”

“我在岡特島學會了如何照顧自己,”她說,“我不是弱不禁風的家夥。”

鬣蜥的眼睛閃爍不定:“別生氣,親愛的。我想我有點說過頭了。這又一次提醒我,是時候尋覓一個可靠又年富力強的人擔任你的法律顧問了。文森特是倫敦最能幹的律師,不僅畫技高超,打官司也是一把好手,判斷力無懈可擊。你可以完全信任他。”

“很高興聽到你這麽說。不過,目前我並沒有那麽迫切地需要他明智的建議。你應該還記得,根據大法官的遺囑,我在二十五歲生日那天已經獲得了遺產的控製權。”

“沒錯!”漢納威喘不過氣來,“令我吃驚的是你父親還屍骨未寒,你已經從帕爾多銀行取走了錢。你一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你這麽想嗎?”雷切爾問。

“岡特過於偏僻,不適合孩子成長。”他揮舞著一隻手,“我們生活在絕望的經濟時代。如果我們的政府不負責任地放棄金本位製……簡單地說,如果你願意討論一下你的打算,我或許能提供一些謹慎而有益的建議,讓你的財產多一份保障。”

雷切爾咧開嘴:“昨晚那件事發生後,我很好奇你會不會打電話來祝賀我的遠見卓識。”

漢納威幹癟的五官皺成一團:“的確,親愛的!雖然董事會主席不幸離世,但是帕爾多銀行依然由最優秀的一夥人掌管。文森特和我恰巧也是董事會成員,其他董事也同樣精通金融事務。主席的死不會引發銀行擠兌。帕爾多銀行的投資人是精挑細選的精英團隊,完全有能力化解任何愚蠢的恐慌衝動。”

“別存這種念頭。”

“得知你已經變賣了你的股權,我也很痛心。請原諒我的直言不諱,但是對於一個年輕女人而言,無論她多麽自信、多麽獨立,都需要時間才能懂得這些處世之道。”

“男人真的更可靠嗎?”她又呷了一口大吉嶺茶,“每天早上我都能讀到某個股票經紀人要麽吞下氰化鉀,要麽被關進本頓維爾監獄的新聞。”

“你父親也很有主見。”漢納威喃喃道,“雖然我不敢妄自揣測大法官如何評價你投資的這些花哨的法國家具,以及……所謂的藝術品位。”

他瞪著一幅色塊鮮豔的西克特作品——性感的交際花,欣賞著鍍金鏡框裏自己豐滿的身影。

“鑒於目前市場遭遇的種種災難,他或許要欽佩我的投資眼光。更不消說魯爾曼的設計賦予我的快樂,以及藝術家對人性的洞察力了。”雷切爾抬起纖細的手,朝西克特的作品揮了揮,“難道克勞德·林納克沒能讓你了解卡姆登鎮集團的美嗎?”

“美?”漢納威咳嗽了一下,“我很難想到這個詞。小林納克沒什麽出息,傳言他吸毒成癮。”

“或許,最終我們會意識到勞倫斯·帕爾多也一樣……懦弱。”

漢納威吞了口唾沫:“胡說八道!勞倫斯·帕爾多,殺了人再自殺?”

“他或許一時之間受困於嚴重的精神錯亂。待他恢複理智,無法消化自己的恐怖罪行,最後隻能體麵地選擇自我了斷。”

漢納威歎息中帶著濃濃的痰意:“整件事都駭人聽聞,尤其那家惡劣的小報《號角報》的報道。今天早上我起床後得知了這個消息,接著仔細閱讀了第一個趕到案發現場的記者的文章。”

“哦,是嗎?”

鬣蜥的眼睛緊盯著她:“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提到了你已故的父親。”

“每個見過大法官的人都對他印象深刻。”

“那個記者跟你年齡相仿。”漢納威氣衝衝地低聲說,“他沒見過大法官,也沒跟他一起出過庭。我擔心他會製造麻煩……給每個人。”

他掙紮著站起身,努力壓下喉間湧起的咳意。雷切爾好奇哈利街的尤斯塔斯·萊弗斯爵士對他病情的預斷是不是比勞倫斯·帕爾多的樂觀些,似乎不太可能。她看著漢納威的目光在房間裏遊**,最後落在遠處的角落——一塊嵌入精雕細琢的紅木桌子裏的棋盤。他拖著腳走過去,俯身凝視星羅棋布的棋子。

“國際象棋是我用來排解孤獨的另一個消遣,”她說,“你也下棋,是吧?相信你一定認得出著名的‘塔弗納殘局’。很有意思,你不覺得嗎?美麗而殘酷。”

老律師斑駁的臉色一陣灰白。

雷切爾指著棋盤:“接下來是‘被動強製’。黑棋被迫移動,可是無論移到哪裏都不可避免地陷入更大的危險之中。”

仿佛事發偶然,漢納威的禮服袖子碰倒了棋盤上的白皇後,棋子骨碌碌地滾落到地板上。

“親愛的,不管玩什麽遊戲,一個人玩是大忌。”

“那個清道夫名叫西爾。”新聞編輯喬治·波澤告訴雅各布。喬治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記者,談及細節常如數家珍,《號角報》得知旗下記者遭遇了危及生命的事故後,他第一個抵達了事故發生現場。

“你見過他?”

“給了他幾先令表示感謝。不錯的小夥子。多虧了他,不然湯姆可能都撐不到醫院。”

“這是他的說辭。”

波澤戴著碩大的牛角框眼鏡,一雙外凸的眼睛不停地眨,人送綽號“泡泡眼”。他又胖又禿,不討喜的外表令他淪為許多人的笑柄,但是那雙泡泡眼向來不漏掉任何細節。

“你是說他誇大其詞嗎?你覺得他想把自己塑造成英雄?”

“隨口一說。”雅各布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我打算去米德爾塞克斯醫院探望湯姆,想必他也想多了解一些那個幫他保住命的小夥子。”

波澤皺了皺塌鼻子:“別抱太大希望。前天我去探望過湯姆。他要是能挺過來,我就是小狗。”

“你知道西爾的全名和住址嗎?”

“稍等一下。”波澤把塞滿長條校樣紙的書桌抽屜翻了個底朝天,抽出一本折角的筆記本,“在這兒。‘包羅萬象’,各就各位,是吧?伊爾沃斯·西爾,沒錯,就是他。基爾伯恩,巴拉克拉瓦馬廄街29號。”

三十分鍾後,事故真相大白。全倫敦,雅各布根本找不出任何一個叫伊爾沃斯·西爾的人。基爾伯恩沒有一條以巴拉克拉瓦馬廄街命名的街道,倫敦的其他地方也沒有。一個靠清掃馬路賺取仨瓜倆棗謀生的年輕人或許有一些不得不向當局和媒體隱瞞自己身份的苦衷。可是,如果有人雇用他謊報湯姆·貝茨的遭遇呢?

雷切爾·薩維爾納克的話在雅各布的腦海中回響。

“要是你前途無量的事業也如他那般夭折了,可就太不走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