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周介存置諸溫、韋之下①,可謂顛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②“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③,《金荃》《浣花》④,能有此氣象耶?

【注釋】

①周介存,清代常州詞派重要的詞論家、詞人周濟,“介存”是他的字,溫、韋指的是溫庭筠和韋莊,二人同為晚唐花間詞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世稱“溫韋”。周濟在他所著的《介存齋論詞雜著》說:“毛嬙、西施,天下美婦人也。嚴妝佳,淡妝亦佳,粗服亂頭,不掩國色。飛卿,嚴妝也;端己,淡妝也;後主則粗服亂頭矣。”

②出自後主李煜的《相見歡》:“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③出自後主李煜的《浪淘沙》:“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④《金荃》《浣花》分別是溫庭筠和韋莊的詞集。

【賞析】

李煜以詞為載體表現真實的亡國之痛,用語平實而真切,既開闊了詞的意境,又擺脫了五代詞作專門描寫閨閣的脂粉氣,使詞從民間的娛樂工具上升到具有嚴肅意義的文學形式,是對詞這一體裁的重大發展,對宋代詞的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在亡國後不曾冷靜地自省,而是直悟人生苦難無常之悲哀,把自身經曆的一段國破家亡的經曆泛化,獲得一種廣泛的形態與意義,通向對於宇宙人生悲劇性的體驗與審視。正是由於李煜以其純真,感受到“人生長恨”“往事已成空”那種深刻而又廣泛的人世悲劇,所以其言情的深廣也就超過其他南唐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