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犯罪資料館所保管的那些搜查資料中,有一宗關於是枝麻衣子老家地址和電話號碼的記錄。時至今日,麻衣子的母親扶美子說不定還住在那裏。寺田聰試著撥通了那個電話號碼,聽筒那邊傳來一個年長女性的聲音:“我是原田。”寺田聰連忙說:“對不起,我打錯了。”正要掛斷電話,他才突然回過神來,原田可就是麻衣子父親的姓氏啊!

寺田聰詢問對方是不是原田扶美子女士,對方稱是。在案發前八個月,扶美子女士遭遇婚變,將姓氏改回了舊姓“是枝”,但現在似乎又改回了“原田”。

寺田聰自報家門,稱自己是警視廳犯罪資料館的人,正在構建二十年前關於對方女兒案件的數據庫,不過有些數據遺失了,所以前來谘詢補漏。這個借口聽上去合情合理,兩人便約好了第二天見麵後詳談。

原田家位於靜岡市清水區的八千代町,是一棟看上去有著三十多年曆史的二層民房。案件發生時的1993年,這裏還叫清水市,但隨著2003年與靜岡市的合並,這裏便成了現在的靜岡市清水區。

麻衣子的老家讓我真正感受到了家的溫暖——高見恭一在日記中這樣寫道。雖然這裏看上去是個再尋常不過的人家,但對於中學時代就經曆父母雙亡的高見來說,也許是個非比尋常的歸宿吧。寺田聰不禁開始想象這戶人家二十年前的情景。

開門的是一位年過六十五的婦人。

“我是警視廳附屬犯罪資料館的寺田聰。非常感謝您能在百忙之中抽空配合我們工作。”寺田聰低頭致謝。

“我是原田扶美子。”婦人回應說。雖然銀絲斑白,但依然遮擋不住優雅容顏的風采。

“我原以為您姓‘是枝’,沒想到您又改回原來的夫姓了?”

“是啊。出了那件事情以後,又過了一年,我和前夫便複婚了。我想,這也是我們已故的女兒最希望看到的吧……”

“這樣啊。那麽,您的丈夫也搬回來住了吧?”

“是啊,我這就叫他出來。”

幾分鍾之後,一個七十多歲的男人來到客廳,在餐桌前坐了下來。

“我是原田弘明。”

這是位身材高大、體格健壯的男士,雖然現在已是滿頭銀發,但依然非常帥氣,絲毫不減年輕時的風采,一看就是很受異性歡迎的類型。

“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聽說犯罪資料館這個部門。昨天妻子跟我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誰搞的惡作劇或者詐騙電話呢,後來我打電話到警視廳去確認了一下,才知道原來還真有這麽個部門。”

“有那麽多人不知道嗎?我們是一個對過往案件進行證物分析,以期對後續調查有所幫助的非常重要的部門。看來今後我們還得多宣傳宣傳才是。”

自己居然能說出這麽一番話,寺田聰覺得難以置信。不就是個大型的保管倉庫嘛!現在的他,感覺自己就像個三流的廣告推銷員。

“請問您女兒過世之後,高見有什麽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嗎?”

扶美子回答道:“以前他總是笑眯眯的,但那天,不管是守靈的時候還是在葬禮上,高見君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下定決心要不計代價地做些無法回頭的事情,似乎是個會讓他的人生陷入不幸的決定……在我的印象裏,高見是個像大人一樣成熟冷靜的孩子,但那天卻像變了個人似的。他向我保證自己不會去做什麽蠢事,我也信以為真了,沒想到那隻不過是為了讓我安心的謊言。為了我的女兒,他選擇了複仇,在那之後就在交通事故中去世了。不過,即便沒有那場車禍,他之後的人生也一定是毀滅了吧。為什麽我沒能在葬禮上更強硬地勸阻他呢?如果把他攔下來的話,事情的結果就會完全不一樣了吧……自從那件事以來,我每天都活在悔恨和自責中。”

弘明把手扶在扶美子的肩膀上,仿佛在安慰她這不是她的錯。扶美子抬頭看了看丈夫,滿眼感激。

“說來慚愧,自從女兒上了高中以來,我就一直在外麵生活,所以高見君來我家拜訪的時候也沒碰上過麵。和他的第一次見麵,就是在守靈的那天。就像我妻子說的那樣,他看上去一副思慮重重的樣子。”弘明開口道。

“葬禮上的那次,就是你們最後一次見到高見嗎?”

扶美子點了點頭。

“嗯,那就是最後一次了。下一次見麵,目睹的就是高見遭遇車禍後的慘狀了。因為他初中的時候就父母雙亡,親戚關係也很疏離,所以他的葬禮都是我們操辦的。葬禮很冷清。畢竟是他親手殺了那個男人,親戚就不用說了,連朋友都沒幾個過來的。自從和麻衣子分手之後,我就把高見當作自己的親兒子一樣看待。我失去了女兒,結果連兒子也跟著去了,心裏真的、真的特別難過。”

大概是又回憶起了當年的情景,扶美子眼裏噙滿了眼淚。

雖然不太情願,但緋色冴子吩咐的問題還是得問。

“真的十分抱歉,但例行公事,還得問你們一些問題,請不要生氣……奧村淳一郎被殺是在9月3日晚上10點左右,你們還記得當時自己在哪裏、在做些什麽嗎?”

“你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你懷疑是我們殺了奧村嗎?”原田弘明氣得直瞪眼。

“不不,隻是例行公事……”

寺田聰一邊這樣辯解,一邊在心裏暗罵緋色冴子。那個雪女,幹嗎讓我來問這種問題?不管是誰被問到這樣的話,不生氣才怪!更何況,詢問麻衣子雙親的不在場證明又有什麽用呢?緋色冴子說高見恭一的日記裏有奇怪的地方,莫非是懷疑麻衣子的父母才是殺害奧村的真凶?

扶美子輕輕撫摸著喋喋不休地抱怨著的丈夫的手腕,似乎是無聲的安慰。

“——明白了,那就由我來說吧。已經過去二十年了……那天是我女兒的葬禮,所以直到現在我都記得特別清楚。我們是下午5點左右從殯儀館出來的,大概5點半左右才回到家。之後,我們簡單吃了些晚餐,一直呆呆地坐在這裏,直到12點上床睡覺。”

“和您先生在一起嗎?”

“當然!”

弘明氣呼呼地嚷嚷道。看著氣昏了頭的丈夫,扶美子微笑著說:“親愛的,你最好還是不要隱瞞了。不,那時我們沒在一起。當時我們還處在離婚狀態,我丈夫還住在外麵,葬禮結束後我們就各回各家了。所以,那天回到家之後,直到入睡為止都隻有我一個人。”

“那您呢?”

弘明一臉不情願地開口道:

“我也是在晚上6點鍾左右回到了當時外遇的對象家裏。本來我是打算留在這裏陪陪妻子的,但又怕外遇對象不願意……真該死!我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個好父親。”

“回家之後,您就一直和當時的外遇對象在一起嗎?”

“也不是。回去之後,她抱怨我去參加女兒的葬禮,說得還很難聽,於是吵著吵著我們就鬧翻了。我氣得奪門而出,在繁華的鬧市上亂逛。明明才剛剛參加過女兒的葬禮,而我卻在到處喝酒買醉。晚上10點鍾的時候,我應該在哪個居酒屋裏正喝著吧。至於名字和地址,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過了零點,我就坐出租車回家去了。”

弘明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

“不過那一架也算是把我給吵醒了,從那以後,我就和外遇對象徹底斷絕了關係。後來,妻子就跟我說,要不要我們重新來過,這也是麻衣子最希望看到的吧……我也是那樣認為的。然後,我就和妻子複婚了。真的,我特別感謝妻子。”

“感謝什麽啊……彼此彼此吧。”

扶美子微笑著說。

“隻是……如果在女兒去世前就複婚的話就好了。不不,應該說要是當初沒離婚的話就好了。我本來就有點後悔離了婚,女兒也一定感到非常痛心吧。一想到這,我就後悔得要命……”

在寺田聰看來,麻衣子之所以會被奧村所吸引,也是因為在潛意識中想要尋找父親的替代品吧。不過,這也不過是通俗心理學的陳詞濫調罷了。

向二位道謝之後,寺田聰離開了原田家。老夫婦站在門口,目送著他的遠去。他們的身影異常平靜,卻又彌漫著深深的孤獨。唯願二老能夠安度餘生吧,寺田聰在心中暗自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