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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卡車上下來的司機看到車頭已經撞爛了的小轎車,不知所措地抱著頭一屁股坐到馬路上。

“連續開了十個多小時的車,迷迷糊糊的,等我意識到時……”大卡車司機小聲嘟囔著。

五分鍾後,救護車到達現場,經確認,那個男人已經死亡,所以救護車隻能原路返回。現在隻能等待五日市署的交通警備課到達,進行交接。

不一會兒,交通警備課的6名搜查員趕到了現場。寺田聰走向前,自報姓名,並告訴他們自己是目擊者。交通警備課的搜查員們得知寺田聰是警察時,不約而同地浮現出放心的神情,大概是覺得錄目擊證詞比較容易吧。其中一位三十多歲的搜查員,也是他們裏麵最年長的一位,自稱是近藤巡查部長後,便問道:

“請問你是哪個單位的?”

“我是三鷹市犯罪資料館的。”

在近藤巡查部長的眼中,浮現出了好奇、憐憫和不屑等百感交集的複雜色彩。寺田聰對這種反應早已司空見慣。

“今天是在執行公務嗎?”

“不,沒有執行任務。我開車出來純粹是兜兜風,突然看到前麵的小轎車跟疲勞駕駛的大卡車撞上了。”

寺田聰把剛才的所見所聞全都告訴了近藤。近藤聽完後,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二十五年前的交換殺人……是不是頭部遭到撞擊所產生的妄想。”

“如果是妄想的話,未免內容也太具體了吧。我覺得他說的是真話。”

“不過,就算是真的,也已經過了訴訟時效了。”

根據2004年的刑事訴訟法修正,殺人罪的公訴時效由原先的十五年延長到二十五年,而2010年刑事訴訟法修正時直接廢除了殺人罪的公訴時效。但是,如果交換殺人案發生在二十五年前,也就是1988年,那麽根據2004年修正前的刑事訴訟法,這起案件的公訴時效到2003年截止,所以已經過了訴訟時效了。

交通警備課的搜查員們開始現場查驗。寺田聰站在不妨礙他們工作的地方,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交通警察和刑警有很多不同,這些搜查員工作起來都很活潑。寺田聰內心澎湃,有一種難以抑製的羨慕之情。

搜查員先把安全氣囊拿下來,接著解開那個死去男人的安全帶,然後把屍體抬到鋪在馬路上的墊子上。另外一個搜查員則負責全程錄像。

“即使安全氣囊打開了,有時也難保一命。”寺田聰說。近藤點了點頭。

“原本高速行駛的汽車突然受到撞擊而停下,這時的衝擊力很強,即使安全氣囊打開了也會造成人員死亡。這是因為衝擊會造成動脈嚴重損傷。”

那個男人左胸口口袋裏裝著一部智能手機,屏幕已經撞碎了。兩隻手腕上都沒有佩戴手表,應該是有通過手機來掌握時間的習慣吧。

他的褲子左側後部的口袋裏有一個錢包,裏麵有駕駛證和酒店房卡。拿著駕駛證的年輕搜查員讀起了上麵的信息。

“這上麵寫的名字是友部義男,昭和二十五年7月8日生,現在是六十三歲。住址是奄美大島。噢,這可真少見。”

“怎麽了?”近藤問道。

“他取得駕照的時間是平成二十四年8月29日,也就是一年前才拿到駕照。六十多歲才拿到駕照,真是少見啊。”

寺田聰聽到這個感到非常意外。在車禍發生之前,寺田聰跟著那輛車開了有一段時間,感覺那個男人開得很穩,根本不像是新手。如果真是一年前才拿到駕照,還能開到這麽遠的地方來,那他很有開車天賦。

近藤開口說話了。

“六十歲才考駕照也不算晚,老而好學嘛。估計是因為某種需要,迫不得已吧。而且,從車牌號看這輛車是東京的,還是平假名‘わ’[1]開頭的,應該是從汽車租賃公司租來的車。看看錢包裏有租賃單嗎?”

“有,是從傑菲爾斯汽車租賃公司租的。”

“住的是哪家酒店?”

“新宿的帕特裏西亞酒店,1105房間。”

“給酒店打電話問問。”

年輕的搜查員用手機聯係上了帕特裏西亞酒店,進行了簡短的詢問,簡要了解了相關情況。打完電話後,他向近藤報告情況。

“我問了酒店前台,1105房間住的是一對年齡較大的夫婦,分別叫友部義男和真紀子。他們昨天入住的酒店,預訂了一周。酒店房客管理係統裏顯示友部義男年齡是六十三歲,住址是奄美大島。那這個男人肯定就是友部義男了吧。碰巧真紀子還在酒店房間裏,所以我讓前台轉了電話,告訴她發生了車禍。她說友部義男出去散步一直沒回來,一直很擔心。我讓她待在酒店,一會兒警察會去接她。”

近藤對寺田聰說:

“先將這裏的屍體送往醫院。我們現在要去帕特裏西亞酒店,再將真紀子帶到醫院去指認遺體。因為要向她說明車禍情況,所以還希望你能作為目擊者一起前去。”

“好的。不過話說回來,友部義男所說的二十五年前的交換殺人案,我可以私下向夫人確認一下嗎?”

如果所說的交換殺人屬實的話,那麽二十五年前——也就是1988年9月,友部義男身邊應該發生過殺人案。他是那起殺人案的受益者,而且還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近藤有些為難。年輕的搜查員皺著眉頭說:

“夫人的情緒不太穩定,現在提起這個問題的話……”

“我不會提及友部義男交換殺人這件事。我隻是想順便問問二十五年前友部義男身邊是否真的發生了殺人案。”

近藤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可以,不過務必裝作不經意的樣子。”

近藤巡查部長和寺田聰趕到了新宿的帕特裏西亞酒店,請前台把友部義男的夫人請下來。

過了一會兒,酒店大堂的電梯門開了,一位六十歲左右的婦人走了出來。她邁著沉重的腳步向前台走來。

“您就是友部義男先生的夫人嗎?”近藤對這位女人打招呼道。

女人微微點點頭,回答說:“我叫友部真紀子。”盡管她臉色蒼白,但還是可以看出來有姣好的容貌。她屬於那種身材較為高大的女人,結實而勻稱,應該是一直堅持運動的結果。

“請您節哀。我是五日市署交通警備課的近藤。您方便一同到醫院指認一下遺體嗎?”

“……嗯。”

三人上了警車,趕往存放遺體的秋留野市立醫院。近藤負責開車,寺田聰和真紀子坐在後排。寺田聰聲稱自己是正在休假的警察,也是車禍的目擊者,並把車禍經過告訴了真紀子。真紀子一直低著頭,一動不動地聽著。

到了醫院,他們被帶到太平間。一看到遺體,真紀子隻說了一句“是我丈夫”,就放聲大哭了起來。

他們回到醫院大廳,等真紀子停止哭泣後,近藤問道:

“請您節哀。真的很抱歉,可以問幾個問題嗎?你丈夫是從事什麽工作的?”

“兩年前,在東京板橋區經營一家健康器材銷售公司。因為業績不太理想,所以公司就倒閉了……”

“我看了您丈夫的駕駛證,上麵的住址是奄美大島。”

“是的。公司倒閉之後,我們就搬到那裏去了。”

“你們這次為什麽要來東京?”

“旅遊。雖然之前我們在東京開公司,但是東京的那些旅遊景點卻都沒有去過。所以這次我跟丈夫商量著要去那些景點看看。我們原本計劃從昨天開始在東京玩一周的。”

“您丈夫今天幾點出的門?”

“下午2點左右。他說想出去散散步,可是過了很久都沒回來,我很擔心……正要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就接到了你們的電話。”

“我們通過傑菲爾斯汽車租賃公司新宿店了解到,您丈夫在2點15分租了一輛車。說是要去散步卻租了車,您知道您丈夫打算去哪兒嗎?”

真紀子搖了搖頭,然後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問道:

“那個,請問我丈夫的車禍有什麽可疑的地方嗎?”

“沒有,目前來看沒有可疑之處。無論是目擊者寺田聰巡查部長的證言,還是現場驗證的結果,都隻能說明這純屬交通事故,沒有任何計劃性。”

“這樣啊……”

寺田聰看了近藤一眼。現在該是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對那件事問一下的時候了。近藤明白寺田聰的意思,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我想打聽一下,二十五年前,也就是1988年,您丈夫身邊的人有沒有去世的?”

真紀子睜大了眼睛看著寺田聰,眼裏浮現出一種幾乎可以說是恐怖的神情。

“……有。那年9月19日,我丈夫的伯父被強盜殺害了。你怎麽知道……”

“他有孩子嗎?”

“沒有。他是我丈夫的親伯父,終生未娶。”

“那時您丈夫的父親還健在嗎?”

“不在了,他因患病早就去世了。”

“原來如此。您丈夫的父親還有其他兄弟姐妹嗎?”

“沒有。他們隻有兄弟兩人。”

“冒昧問一下,您丈夫的伯父是不是資本家?”

“是。”

“那時,您丈夫在哪裏?”

“和我一起去美國旅行了。”

“去了美國哪裏?”

“紐約。”

說到這裏,真紀子有些生氣地盯著寺田聰。

“你到底想說什麽?想說我丈夫為了繼承遺產而謀殺了伯父嗎?”

“沒有沒有。您丈夫當時在美國旅遊,不可能在場。”

“在這種時候提起二十五年前的事,你到底想幹什麽?話又說回來,你是怎麽知道二十五年前的事的?”

“其實,在您丈夫彌留之際,隻留下一句話‘二十五年前……’”

其實在這種場合說出那番告白有些太魯莽了。寺田聰覺得還是在稍微調查之後,再前來向真紀子打探情況會比較好些。

不過,其實已經有了很大收獲了。二十五年前,友部義男身邊真的有殺人案。他的資本家伯父是受害者,他的父親具有繼承權,但已亡故,所以友部義男就能繼承伯父的巨額遺產,也就有了殺人動機。而且,當時的友部義男正在美國旅遊,擁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既有動機,又有不在場證明——完全滿足交換殺人條件。

這時,寺田聰又想到,友部義男在彌留之際的告白中,共犯殺害的人的名字比他殺害的人的名字短得多。那麽,那個短的名字可能並不是名字,而是“伯父”。友部義男說的應該是“共犯幫我殺了伯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