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寺田聰覺得緋色冴子一定是瘋了。

“如果麻衣子是真凶的話,想必高見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會想要去保護的吧。而且,如果奧村真正的死亡日期是麻衣子遇害的9月1日那天,那麽當奧村的死亡推定時間延後,麻衣子的‘死亡’就是她最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但是,別忘了,是奧村殺害了麻衣子啊。麻衣子又怎麽可能在自己被害之後又去殺死奧村呢?”

“你能確定是奧村殺了麻衣子嗎?”

“高見在日記中,圍繞著麻衣子房間陽台上的拖鞋展開了一係列的推理,得出了凶手是和麻衣子有著親密關係男人的結論。就算高見的日記不可信,但這個推理應該沒錯。這是基於從陽台上掉下來的麻衣子穿著拖鞋的客觀事實而展開的。再者,麻衣子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如果腹中胎兒的父親不希望為此結婚,那麽作為戀人的他,也就有了殺害麻衣子的動機。並且,不管是從通話記錄、兩個人留在房間裏的指紋、胎兒的血型還是DNA鑒定結果,都能夠證明奧村就是麻衣子的新男友。基於這些,奧村殺死麻衣子肯定是確鑿無疑了吧。”

“我承認,麻衣子的新戀人肯定就是奧村。但是,即便麻衣子借著三個月的身孕前來催婚被拒,也未必能夠成為奧村萌生殺意的有力動機。得知奧村不想結婚,甚至想要拋棄自己,麻衣子倒是有可能因為過於憤怒和悲傷而將奧村衝動殺害。你應該還記得,凶器是案發現場的裁紙刀吧?別忘了,這可是一起因一時衝動引發的過激殺人。”

寺田聰這才恍然大悟。

“的確,你這麽說也有一定的道理……那麽,麻衣子又是怎麽死的呢?”

“跳樓自殺了。如果說麻衣子真的是被人推下陽台的,那麽就此推斷將其推下去的是和她關係親密的男人倒也能說得通。但是,如果她是跳樓自殺的話,就根本沒有什麽凶手可言了。麻衣子之所以會被視為他殺,是因為她房間的門把手上已被仔細清理過指紋,而且廚房的水槽裏還有一隻清洗過的玻璃杯。但你有沒有考慮過,如果這些都隻是為了讓麻衣子被視為死於他殺而偽造的證據呢?”

“確實,也有這個可能性存在……”

“高見的日記,是為了保護真正的凶手,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在日記中記載的,想要對殺害麻衣子的奧村進行複仇的計劃本身,就有可能是為了保護真凶而進行的虛構的描寫。第二個條件‘真凶是想要為麻衣子複仇,同時又深愛著她的人’,第三個條件‘真凶是知道殺死麻衣子的是奧村的人’根本就是圍繞著‘複仇’這一虛構情節而推導出的偽命題。”

複仇殺人的假說轟然崩解,寺田聰陷入了茫然。

“那,讓我們再重新梳理一下這個案件吧。根據電話的通話記錄顯示,9月1日上午11點左右,麻衣子給奧村打了個電話。在這個電話中,麻衣子應該是約在奧村家見麵吧。在奧村家裏,麻衣子反複訴說著自己已有身孕、想要和他結婚之類的話,不料奧村卻斷然拒絕,甚至還想要和她分手。因為過於憤怒和悲傷,一時衝動之下,麻衣子把他給殺了,隨後,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今後該怎麽辦才好呢?麻衣子一時失了方向。如果自己被警察抓住了,恐怕腹中的孩子會被蒙上‘殺人犯的孩子’這樣的汙名,就連自己的父母也會受此牽連。更可怕的是,她對自己殺人的罪惡感愈發嚴重。於是,不堪心理折磨的麻衣子選擇了自殺。

“在自殺之前,她給昔日的戀人——高見恭一打了個電話。也許他是麻衣子離開人世之前唯一想要對話的人了。雖然我不知道她在電話裏說了些什麽,但也許隻要能夠聽到他的聲音就已經足矣。

“這就是下午2點的那通電話。根據高見的日記記載,他自稱下午2點接到電話,麻衣子在電話中聲稱有事情想要找他商量、約她下午5點見麵,但實際上,那不過是她在自殺之前和高見的最後告別,想要聽聽他的聲音而已。

“此後,在下午3點鍾左右,麻衣子就從陽台上跳了下去,自殺身亡了。”

“另一方麵,雖然高見從下午2點半到3點半左右都待在大學的奧村研究室中,但為麻衣子的奇怪來電而隱約感覺到不安。這種不安逐漸蔓延,讓他感覺如坐針氈。受這種不安情緒所困,到了下午3點半左右,他終於坐不住了,離開研究室趕去麻衣子的公寓。在日記中,他聲稱自己先回家尋找雜誌然後又把資料送到了奧村家裏。顯然,他是在撒謊。

“麻衣子的房門沒有上鎖。高見進入房間之後,應該是發現了麻衣子留下的遺書。遺書裏寫明了和奧村的種種糾葛,也提及了自己懷孕三個月卻求婚不成反遭分手,走投無路之下才一時衝動殺害了奧村的事情。看了遺書之後,高見明白了一切。從陽台俯身往下看去,麻衣子倒在後院的血泊中。於是高見跑進後院,向她的遺體奔去。

“高見本想向警察報案,但隨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首先,他必須確定一下奧村是否真的死了。高見拿著麻衣子的遺書,來到了奧村位於‘月桂莊園’的公寓,才知道他是真的被殺了。

“如果奧村被殺的屍體和麻衣子自殺的屍體被發現了會怎樣呢?警方會通過調查奧村和麻衣子的電話通話記錄來查明兩人之間的關係。而且,從麻衣子已懷有三個月的身孕、奧村死於他殺、麻衣子自殺身亡這一係列的事實,是能夠推導出麻衣子求婚被拒,殺死奧村後又畏罪自殺的結論的。

“如果這樣的話,麻衣子就會留下殺人犯的惡名。而這對高見來說,是無法忍受的事情。所以,為了保護自己昔日的戀人,高見想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計劃。那就是把奧村的死亡推定時間向後延遲,用麻衣子的‘死’作為最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從而來維護麻衣子的名譽。並且,他還希望人們認為並不是麻衣子殺害了奧村,反而是奧村殺害了麻衣子,如此讓凶手和被害人的身份發生逆轉。

“那麽,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呢?畢竟奧村是後背中刀,怎麽看都是死於他殺,因此也就無法偽造他在殺害麻衣子後畏罪自殺的假象,隻能再加入一個殺害奧村為麻衣子複仇的真凶角色了。於是,這個已經知道麻衣子死於奧村之手的角色,就要開始向奧村複仇了。不過,如果要引入這個複仇情節,那麽奧村的死亡時間隻能晚於麻衣子的死亡時間。當時時值暑假,奧村為了準備定於9月7日的學術會議一直在家閉門工作,這幾天不在研究室露麵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他的死亡,應該不會那麽快就被人發現。那麽,誰來充當那個複仇者的角色呢?毫無疑問,當然是高見自己。

“由於時間緊迫,事情又比較繁雜,慌亂之中高見必須爭分奪秒地予以準備。首先,他把奧村書房的空調設定為最低溫度,以此來盡可能地延緩屍變的進程。

“接著,為了將麻衣子的死偽造成他殺,高見又回到她的公寓將門把手擦拭幹淨,偽造成凶手刻意清理過的假象。然後,他又拿出兩個玻璃杯,把其中一個倒入麥茶放在桌子上,另外一個放在廚房的水槽中清洗,偽造成一副麻衣子請凶手喝茶,而可惡的凶手在實施犯罪後卻清洗了帶有自己指紋的玻璃杯的假象。不用說,這一切都是戴著手套進行的。倒入麥茶的玻璃杯上肯定殘留著麻衣子的指紋,這是麻衣子上一次用完玻璃杯後將其放回櫥櫃時留下的痕跡。

“在半年前兩人分手之前,高見曾多次出入麻衣子的公寓,應該也知道管理員會在每天下午的4點半左右到後院去給花壇澆水,因此,也就能夠預測到麻衣子的屍體會在那時被發現。

“下午4點半左右,高見在麻衣子的房間裏做完偽裝工作後便暫時離開了公寓。5點鍾的時候,他又裝作前往公寓赴約的樣子趕到了那裏。聽聞麻衣子的死訊,他像瘋了似的奔向麻衣子的屍體,足見他的演技精湛。隨後,從和搜查員的談話中,高見確定了計劃正沿著自己設計的方向推進。

“而能夠讓高見的計劃順利推進的最大功臣,自然就是他那本寫滿了複仇過程的日記了。

“根據他在9月1日的記錄,他是在下午3點半左右從研究室出來的,隨後把那本1990年5月號的《國際法學》送到了奧村家裏。當然,包括他們的對話內容在內的所有情節,都是虛構的。至於奧村的失言,也為高見後來推定奧村為殺害麻衣子的凶手埋下了伏筆。

“至於奧村在尋找1990年5月號的《國際法學》一事,以及這本雜誌被高見借走,應該都是事實吧。在啟動了保護麻衣子的計劃之後,高見覺得有必要在9月1日的日記中描寫一下奧村依然活著的場景,便利用歸還《國際法學》當作拜訪奧村的借口,做得恰到好處。

“在9月3日的日記中,他坦言殺害了奧村。當然,這也是他虛構的。當天晚上10點鍾前後,高見在奧村房間前的走廊上,故意被隔壁的鄰居目擊,想要坐實自己向奧村複仇的構想。恐怕,高見此前一直待在奧村房前的走廊上,等候著居住在同一樓層的隔壁鄰居的到來吧。10點左右,隔壁的鄰居下班回家,如期目睹了高見的身影,造成了高見就是在這個時候殺死奧村的假象。奧村臨死前所說的與麻衣子有關的交往過程,大概就是高見從奧村的視角把麻衣子遺書的內容給複述了一遍吧。

“因為奧村在9月1日就已經死了,所以9月7日學術會議的準備工作恐怕沒做多少。因此,假設他活到了9月3日晚上的話,那麽肯定會因為準備工作做得太少而讓人起疑。於是,高見在9月3日的日記中就記錄說‘從那天起,我就一直活在焦慮當中,連學術發表會都沒心思準備了’,將準備工作做得太少歸咎為犯罪後遭受良心譴責的煎熬。”

“如果日記隻是高見實施計劃的一個道具,那麽此後將日記寄到警視廳的人,就是高見自己嗎?”

“沒錯。高見就是想讓警察得到日記,然後趕去發現奧村的屍體,來加深奧村死於凶手為麻衣子複仇的這個虛構的情節。於是,作為讓警察獲得日記的伏筆,他在自己居住的泉樂莊自導自演了那起盜竊案。設計讓侵入高見房間行竊的‘竊賊’發現了日記,讀完後又發揚了與其身份不合的公德心將日記寄到警視廳。‘竊賊’之所以進入其他房間行竊,也是高見為了掩飾自己的真實目的而精心策劃的幌子,而高見在搜查員麵前表現得異常動搖,也不過是他演技的一部分。

“9月5日,他在東京都內的某處地方將日記寄出。9月6日,日記本寄到警視廳。查閱日記內容之後,警方立即前往奧村所住的公寓。同時,高見在9月6日清晨停止了奧村房間自9月1日以來一直在最低溫度運轉的空調,並將其調整為製熱模式,為的就是把房間弄成個大蒸籠,讓人覺察不到房間裏殘留的冷氣。等室溫上升到一定溫度時,再把空調給關上,然後在搜查員趕到之前離開案發現場。當搜查員趕到的時候,奧村的書房恰好沉浸在9月初旬的暑氣中,也就是30攝氏度上下的悶熱狀態。”

“在發現奧村的屍體之後,搜查員立刻前往了高見的住處,不料他當時竟撒腿就跑,莫非……”

“當然,這也是他演出來的。想必他是裝裝樣子,等搜查員逮住他之後再供認自己殺害奧村的事實吧。隻是在假裝逃跑的途中,被從拐角處開來的卡車給撞死了……”

——這是我所能為你做的唯一的事情了。在你最痛苦的時候,我沒能陪在你的身邊,沒有好好守護你,這是我所能夠為你做的,唯一的補償了。

日記的最後一段獨白浮現在寺田聰的腦海裏。雖然日記的內容是虛構的,但那段發自肺腑的獨白,字裏行間都透著高見恭一的心聲。“這是我所能為你做的唯一的事情了。”——這件事情不是向奧村複仇,而是掩蓋麻衣子殺害奧村的真相,將他的死亡推定時間延後,以此能夠讓麻衣子的“死”成為她最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這,就是高見對她最後的庇護。

而這樣的高見,隨後竟遭遇了車禍,逃亡到了連司法之手也無法觸及的“死”之聖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