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空中格鬥

那天下午在利雅得,英美兩國的大使舉行了會晤。這顯然是一次非正式會麵,他們按英國人的習慣一起喝茶吃糕點。

在英國使館的草坪上參加會晤的還有奇普·巴伯,表麵身份是美國使館的工作人員;以及史蒂夫·萊恩——如果有人好奇地打聽,他會說自己在使館文化部門工作。第三位客人是難得從地下室裏抽空出來的,他就是諾曼·施瓦茨科普夫上將。

他們五個人一起坐在草坪的一隅,每人手裏捧著一杯茶。大家互相知道各自的真實身份會使討論變得容易一些。

客人們的唯一話題是正在逼近的戰爭,但這五個人有其他人所不知道的情報。其一是那天伊拉克外長塔裏克·阿齊茲呈交給薩達姆·侯賽因的和平計劃的詳情。該計劃是伊拉克外長與蘇聯總統米哈依爾·戈爾巴喬夫洽談之後,從莫斯科帶回來的。這使在座的五個人感到擔憂,但理由各不相同。

施瓦茨科普夫上將在那天擋住了華盛頓讓他提前發動地麵戰的建議。而蘇聯的和平計劃是宣布停火,然後伊拉克在第二天從科威特撤出。

華盛頓不是從巴格達,而是從莫斯科獲悉和平計劃內容的。白宮當即做出評價,該計劃有優點但沒有觸及關鍵問題。計劃沒有論及伊拉克應該永久放棄對科威特的領土要求;也沒有提到伊拉克對科威特所造成的不可想象的破壞——五百口油井被引燃,幾百萬噸原油排入海灣汙染水域,二百名科威特人遭到處決,以及伊拉克對科威特市的洗劫。

“科林·鮑威爾告訴我,”上將說,“國務院正在推行更為強硬的路線。他們要求伊拉克無條件投降。”

“是的,他們是在這麽做。”美國使節喃喃地說。

“於是我告訴他們,”上將說,“我說,你們需要一名阿拉伯學專家來考慮這個問題。”

“確實,”英國大使說,“為什麽要那樣呢?”

兩位大使都是經驗豐富的外交家,都在中東地區工作多年,都是阿拉伯問題專家。

“嗯,”總司令說,“最後通牒這種手段對阿拉伯人不適用。他們寧願先死。”

其他人沉默了。兩位大使察看著將軍那張坦率的臉,希望能找到一絲譏諷的跡象。

兩名情報官仍保持沉默,但他們心裏有共同的想法:你說到點子上了,親愛的將軍。

“你是從蘇聯人的房子裏出來的。”

這是一句陳述,不是提問。這名反間局特工穿著便衣,但顯然是一個軍官。

“是的,貝伊。”

“證件。”

馬丁在衣袍口袋裏翻找了一遍,掏出他的身份證,還有一等秘書庫利科夫簽發給他的那份已經髒兮兮、皺巴巴的介紹信。軍官審視著身份證,又抬頭看看馬丁的臉以作比較,然後開始看那封介紹信。

以色列偽造者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這張證件上,馬哈默得·阿爾科裏那張憨厚、長滿胡茬的臉正透過汙穢的塑料膜向外凝視著。

“搜他。”軍官說。

另一名便衣用雙手在他身上摸了一遍,然後搖搖頭。沒有武器。

“口袋。”

從衣服口袋裏搜出一些第納爾紙幣、幾枚硬幣、一把小刀、幾支彩色粉筆和一隻塑料袋。軍官舉起了最後一件物品。

“這是什麽?”

“是那異教徒扔的,我撿回來當煙荷包。”

“裏麵沒有煙絲。”

“是沒有,貝伊,我已經抽完了。我正想到市場裏去買一些。”

“別再叫我貝伊了。那是過去土耳其人統治的年代。那麽你是哪裏人?”

馬丁描述了在遙遠北方的那個小村子。“那裏的西瓜很出名的。”他滿懷希望地補充說。

“別再提你已經說了三遍的討厭的西瓜了。”軍官厲聲說,他感覺到他手下的戰士們正強忍著不笑出來。

一輛寬大的豪華轎車駛到前方的街頭停了下來,離他們大概二百碼。

那名低級軍官用手肘碰了碰他的上司並且點點頭。級別較高的軍官轉身看了看,對馬丁說:“在這裏等著。”

他走到豪華轎車旁,彎著腰通過後車窗向車裏的人匯報。

“你們抓的是誰?”哈桑·拉曼尼坐在轎車裏問。

“花匠助手,長官。在那裏打工。料理玫瑰花,打掃院子,還為廚師跑腿購物。”

“聰明嗎?”

“不,長官,頭腦簡單。一個鄉下人,來自山區,來自北方的某個西瓜產區。”

拉曼尼思考了一番。如果他拘留那個傻瓜,蘇聯人肯定會對手下人沒有歸來感到迷茫。那會引起他們的警覺。他希望一旦蘇聯的和平計劃失敗,他就要爭取獲準襲擊那座房子。但如果他現在放那個花匠走,讓他繼續去跑腿然後返回,那麽花匠可能會提醒蘇聯人。根據拉曼尼的經驗,每一個伊拉克窮人都認識並且相信一樣東西。他拿出錢包,從中抽出一張一百第納爾的紙幣。

“把這錢給他。告訴他繼續去采購物品然後回去。回去後讓他注意是否有人在擺弄一把銀色的大雨傘。如果他不把我們的事情說出去,而且明天把他見到的情況向我們報告,那麽他會得到很多獎賞。如果他向蘇聯人報告了,我就把他交給秘密警察。”

“是,準將。”

軍官接過錢,走回去,把上司的要求對花匠說了。那人一臉迷茫。

“一把雨傘?”

“是的,一把銀色的大雨傘,或者也許是黑色的,對著天空。你見過那種傘嗎?”

“沒有,”那人悲哀地說,“下雨時他們都鑽到裏麵去了。”

“看在安拉的份上,”軍官說,“不是下雨時用的,笨蛋。是發電報用的。”

“發電報用的雨傘,”花匠緩慢地重複了一遍,“我會注意的,賽義德。”

“走你的路吧,”軍官絕望地說,“今天在這裏看見的事不要講出去。”

馬丁順著街道騎車過去,經過了那輛豪華轎車。當他接近時,拉曼尼在轎車後座裏低下了頭。沒有必要讓這個鄉下人看見伊拉克共和國反間諜局的頭頭。

馬丁在七點鍾發現了粉筆記號,並於九點鍾取到了情報。他借助一家咖啡店的燈光——是汽油燈,不是電燈,看了一遍情報。看完後他吹了一聲低沉的口哨,把紙折疊成小方塊後塞進了**裏麵。

不能回到別墅去了。那台發報機已經暴露了,再發一次電報會立即帶來災難。他盤算著能不能去長途汽車站,但軍隊和秘密警察在到處巡邏,尋找開小差的逃兵。

於是他去了卡士拉的水果市場,找到了要往西行的一名卡車司機。那人隻去哈巴尼亞以西幾英裏的地方。給他二十第納爾,他就同意讓馬丁搭車。許多卡車司機喜歡在夜間行駛,以為飛機裏的狗的兒子們在黑暗中看不到他們。其實他們不知道,不管白天還是黑夜,破破爛爛的水果卡車決不會是查克·霍納將軍的打擊目標。

於是他們趁著夜色出發了,到黎明時馬丁在哈巴尼亞湖西邊的公路上下了車,司機要從那裏轉彎去幼發拉底河上遊河穀幾個富裕的農場。

一路上他們曾被巡邏隊攔住了兩次,每一次馬丁都出示自己的身份證以及蘇聯人的介紹信,解釋說他是一名花匠,在為異教徒打工,但現在外國人要回家去,於是把他解雇了。他哀訴他們對他的剝削和虐待,直到那些聽得不耐煩的士兵們讓他閉嘴並且立即滾蛋。

那天夜晚,伊拉克陸軍工程兵上校奧斯曼·巴德裏與麥克·馬丁相距不遠,他行駛在相同的方向,但在馬丁的前麵。他的目的地是一個戰鬥機基地,他哥哥阿卜德爾卡裏姆在那裏擔任中隊長。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一家名為西克斯科的比利時公司為伊拉克建造了八個超級空軍基地,伊拉克最精華的戰鬥機就存放在這些基地。

這些空軍基地的過人之處在於,幾乎所有設施都建在地下——兵營、飛機庫、油料庫、彈藥庫、機修車間、辦公室、機組人員住所,以及為基地提供動力的大功率柴油發電機組。

唯一暴露在地麵上的是跑道,有三千米長。但這些跑道周遭看上去並沒有建築物或者機庫,多國部隊還以為它們隻不過是光禿禿的機場而已,就像美國人搬去之前,沙特阿拉伯的阿爾卡茲一樣。

從地麵上近距離觀察就能看到,在跑道的盡頭,通往地下斜坡處安裝著一米厚的混凝土防爆門。每一個基地的麵積為五公裏乘五公裏,周邊用鐵絲網相隔。但與塔爾米亞一樣,西克斯科的那些基地看上去毫無動靜,因此未引起注意。

這些空軍基地的操作方法是,飛行員們在地下室裏接受任務,爬進飛機駕駛艙,發動飛機引擎。發動機正常運轉後,防爆牆把廢氣引上去與外麵的沙漠熱空氣混合,斜坡上的門才會打開。這些防爆牆能保護基地其他部位免受發動機廢氣侵襲。

戰鬥機開足馬力順著斜坡從地下鑽出來,打開加力燃燒,沿著跑道狂奔,在幾秒鍾之內即可升空。即使高空中的阿瓦克斯看見了它們,由於它們是突然間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也隻能假定是從其他地方飛過來執行低空任務的飛機。

阿卜德爾卡裏姆·巴德裏上校駐紮在西克斯科的其中一個基地裏。該基地簡稱為KM160,因為它位於巴格達—魯特巴公路一百六十公裏處。他的弟弟於太陽剛剛下山時來到了鐵絲網邊上的警衛室。

由於來訪者軍銜相當高,警衛立即打電話到了中隊長的宿舍。不久,一輛吉普車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在空曠的沙漠上開過來了。

一名年輕的空軍中尉陪同客人進入基地,吉普車搖搖擺擺地駛下另一個暗藏的小斜坡進入了地下宮殿。吉普車停下後,中尉領路穿過長長的混凝土廊道,經過了幾個大洞穴,機械師正在米格29戰機旁忙碌著。地下的空氣經過過濾,比較清潔,但發電機的嗡嗡聲隨處可以聽見。

最後他們走進了高級軍官區域,中尉在一扇門上敲了敲。聽到從裏麵的回答後,就把奧斯曼·巴德裏引進了指揮官的寓所。

阿卜德爾卡裏姆站起身,兄弟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兄長今年三十七歲,也是一名上校,長得黝黑英俊,留著短短的小胡子。他仍然單身,但從來沒有缺少過女性的關注。他的相貌,幽默感,筆挺的軍服,以及他的飛行員標誌足以證明他的魅力。他並不是一隻繡花枕頭;空軍將領們承認他是全國最棒的戰鬥機飛行員。他曾經接受過蘇聯最先進的米格29超音速戰鬥機的飛行駕駛培訓,俄羅斯教官也讚同他是最棒的。

“嗯,兄弟,是什麽風把你吹到這裏來的?”阿卜德爾卡裏姆問道。

奧斯曼坐下來,接過一杯剛燒出來的咖啡,才開始仔細地打量他的哥哥。嘴邊已經有了以前沒有的紋路,眼睛裏透出疲憊的神色。

阿卜德爾卡裏姆既不是傻瓜也不是懦夫。他已經八次駕機迎戰美英戰機。每次他都返回了基地。他曾目睹他最好的同事被麻雀和響尾蛇導彈擊落和炸裂。他自己躲開了四次。

在第一次試圖去攔截美國的戰鬥轟炸機之後,他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在他這一邊,既得不到情報也得不到引導,他根本不清楚敵機在哪裏,有多少,什麽機型、高度、航向。伊拉克的雷達係統成了睜眼瞎,控製和指揮中心成了廢墟,飛行員們全憑自己獨立作戰。

更糟糕的是,美國的作戰飛機有他們的阿瓦克斯預警機作支援。阿瓦克斯能偵察到剛剛升到一千英尺低空的伊拉克戰機,從而通知自己的飛行員該往哪裏去,該做什麽,以保證最佳的攻擊位置。阿卜德爾卡裏姆知道,對伊拉克人來說,每一次空戰都是自殺。

這些事,他對弟弟隻字未提,隻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詢問弟弟有什麽消息。那消息抹去了他的笑容。

奧斯曼敘述了過去的六十小時裏發生的事。黎明時秘密警察部隊闖入父母的房子,搜查,在花園裏發現栽贓的東西,毆打父母親和老傭人塔拉,並逮捕了他們的父親。他繼續講,在鄰居藥劑師找人把消息告訴他之後,他立即駕車回家,父親的屍體已經放在家裏的桌子上了。

當奧斯曼講到他剪開屍袋時的情況,以及那天上午他們的父親被埋葬時,阿卜德爾卡裏姆的嘴巴抿成了一條線。

奧斯曼也講了他離開墓地時如何被人攔住,以及他和那人的談話,他哥哥猛地俯身向前。

“你把那些事全都告訴他了?”弟弟說完,他問道。

“是的。”

“這都是真的嗎?真的是你建造了這座要塞,這個喀拉?”

“是的。”

“你把這個地方告訴了他,這樣他去告訴美國人?”

“是的。我做錯了嗎?”

阿卜德爾卡裏姆想了一會兒。

“有幾個人,我是說伊拉克全國上下,知道這件事,弟弟?”

“六個人。”奧斯曼說。

“他們是誰?”

“熱依斯本人,負責資金和勞動力的侯賽因·卡米爾,負責技術的阿莫·薩蒂,配備防空兵的利達將軍,推薦我承擔這項工作的工程兵司令穆蘇裏將軍。還有我,我建起了它。”

“帶參觀客人進去的直升機駕駛員呢?”

“他們知道方位,因為要飛行,但他們不清楚裏麵放的是什麽。而且他們被禁閉在一個基地裏,我不知道究竟在哪裏。”

“參觀的客人裏,有多少人知道?”

“沒人知道。每次起飛前他們全被蒙上眼睛,到達後才揭開。”

“如果美國人摧毀了這個安拉-烏特-庫布,你認為秘密警察會懷疑誰?熱依斯,部長們,將軍們,還是你?”

奧斯曼用雙手捧住了頭。

“我做了什麽呀?”他痛苦地呻吟著。

“弟弟,恐怕你已經毀了我們全家。”

兄弟倆都知道規矩。對於背叛,熱依斯不會隻殺背叛者一個人,而是要株連幾代人,滿門抄斬、斬草除根,免得留下後患將來複仇。奧斯曼·巴德裏開始輕聲哭泣起來。

阿卜德爾卡裏姆站起身,把奧斯曼拉起來,抱住了他。

“你做得對,兄弟。你做得很對。現在我們考慮一下如何離開這裏。”

他看了一眼手表,八點鍾。

“從這裏到巴格達沒有公用電話線路,”他說,“隻有地下電話線,通到各處地堡裏的將軍們。但這個信息不能通過他們傳達。你駕車到母親家要花多少時間?”

“三個,也許四個小時。”奧斯曼說。

“給你八個小時,走一個來回。告訴母親收拾起值錢的細軟,裝進父親的小汽車。她會開車——開得不是很好,但還算可以。讓她馬上帶上塔拉到塔拉的家鄉去,躲在那邊的部落裏,等我們去找她。聽明白了嗎?”

“明白。我能在黎明時趕回來。但為什麽?”

“你要在黎明前回來。明天我將率領一小隊米格飛到伊朗去。其他飛機已經飛過去了。這是熱依斯的一個瘋狂的舉措,為的是保住他的精華戰鬥機。當然是他的胡說八道了,但這樣也許可以挽救我們的生命。你跟我一起走。”

“可米格29是單座飛機吧?”

“我有一架雙座的教練機,是UB型。到時候你換上空軍軍官的製服。運氣好的話,我們能夠逃脫懲罰。現在動身吧,早去早回。”

那天晚上,麥克·馬丁正沿著魯特巴公路向西行走,這時候奧斯曼·巴德裏駕駛著轎車從他身邊一閃而過,向著巴格達疾駛而去。他們兩人誰也沒注意到對方。馬丁的目的地是前方十五英裏的過河處。在那裏,由於橋梁塌了,卡車必須等候渡輪,他就有不錯的機會買通司機把他帶到更西邊的地區。

下半夜一兩點鍾時,他找到了一輛卡車,但隻能把他帶到剛過穆哈馬迪稍遠的一個地點。在那裏他又開始了等待。淩晨三點鍾,巴德裏上校的汽車飛駛著回來了。他沒有伸手去攔這輛車,它也沒有停下來。駕車人顯得很匆忙。天快亮時,又一輛卡車開過來,是從一條支線公路轉上這條幹線公路的,停下來讓他搭上了車。馬丁再次拿折成小方塊的第納爾紙幣支付給司機,同時心中感激在曼蘇爾區那個不知名的人給他這一卷鈔票。他猜測到黎明時,庫利科夫家會抱怨他們的花匠不見了。

搜查他的棚屋時,他們會在草席底下發現書寫用具——對於文盲這有點奇怪;然後進一步的搜查會在地磚下發現收發報機。到中午時就會發起對他的追捕,從巴格達開始,繼之擴展到全國範圍。所以夜幕降臨前,他必須抵達沙漠深處,向著邊境進發。

當他乘坐的卡車經過KM160後,一個小隊的米格29戰機起飛了。

平生不喜歡坐飛機的奧斯曼·巴德裏嚇壞了。在地下基地的大洞穴裏,他站在飛機旁邊,聽他的哥哥向飛行小隊其他四名年輕的飛行員交代任務。阿卜德爾卡裏姆的大多數同齡人已經戰死了;這些飛行員都很年輕,比他要年輕十幾歲,剛從航校畢業出來。他們認真聽著中隊長講話,並且點頭同意。

坐進米格飛機後,在封閉的空間裏,當兩台蘇製RD33渦輪發動機開足馬力時,即使已經蓋上了座艙罩,奧斯曼仍覺得他從來沒有聽見過這麽刺耳的嚎叫聲。奧斯曼坐在哥哥身後的座椅裏,看到巨大的防爆門在液壓機構操縱下打開了,洞穴盡頭露出了一方淡藍色的天空。當飛行員加大油門打開加力燃燒時,噪聲更大了,在製動狀態下,雙尾翼的蘇製截擊戰鬥機在顫抖著。製動鬆開時,奧斯曼還以為背部被一頭騾子頂了一下。米格猛地衝向前去,混凝土牆急速後退,噴氣飛機爬上斜坡出現在天光之中。

奧斯曼閉上眼睛開始祈禱。輪子的滾動聲停止了,他好像在飄飛,於是他睜開了眼睛。他們已經升空了,領頭的那架米格29正在KM160上空盤旋,其他四架噴氣飛機從下麵的地道裏尖叫著躥出來。然後地道門關上了,這個空軍基地也就消失了。

因為UB型是教練機,在奧斯曼的周圍布滿了儀表、儀器、按鈕、開關、屏幕、旋鈕和推拉杆。在他的雙腿之間有一根副操縱杆。他的哥哥已經告訴過他不要去碰任何東西,對此他很樂意聽從。

在一千英尺低空,這個由五架米格29組成的飛行小隊,編成了大致是一條直線的隊形,四名年輕人跟在中隊長後麵。阿卜德爾卡裏姆把航向定在正東稍稍偏南一點點,希望能掠過巴格達南郊,讓米格在機聲隆隆的工廠叢中穿行,從而躲開美國預警機及其他雷達設施的偵察掃描。

想避開海灣上空的阿瓦克斯預警機的雷達,是一次高風險的賭博,但他別無選擇。他接到的命令是正式的,而現在他有了額外的理由希望抵達伊朗。

那天早晨他的運氣較好,簡直是戰爭期間難得發生一次的偶然狀況。在海灣上空經過長時間的值勤之後,阿瓦克斯必須返回基地,由另一架阿瓦克斯來接班。這稱為交接班。在交接班期間,有一段雷達停止掃描的短暫時限。米格戰機小隊低空穿越巴格達南郊和薩爾曼帕克,碰巧發生在這個時限裏。

這位伊拉克空軍的上校飛行員在保持一千英尺低空飛行,希望能不為美國的任何飛行小隊察覺,因為美軍戰機通常是在兩萬英尺以上的高空飛行。他想繞到庫特鎮的南邊,然後從最近的地點直接插入伊朗邊境抵達安全之處。

那天上午的同一時刻,在阿爾卡茲的第336戰術戰鬥機中隊,唐·沃克上尉正率領四架戰鷹組成的一個空軍小隊朝北飛向庫特。他的任務是去轟炸底格裏斯河上的一座大橋,因為一架聯合星偵察機剛剛捕捉到河對岸伊拉克共和國衛隊的坦克群正朝南駛往科威特。

第336中隊大多執行夜間作戰任務,但庫特北部的那座橋是一項速戰速決的行動,要盡快切斷伊拉克坦克的南下運動路線。那天上午的空襲轟炸代號為耶利米指令。查克·霍納將軍要求完成這項任務,而且是現在馬上就去。

戰鷹們攜帶著兩千磅的激光製導炸彈和空對空導彈。因為戰鷹機翼下炸彈吊架的位置,荷載是不對稱的,即掛炸彈的一邊比掛麻雀導彈的另一邊重。這叫做混配荷載。自動平衡裝置可以補償這種不對稱,但大多數飛行員在空中混戰時可不願掛著這麽一個裝置。

現在伊拉克米格29小隊在五百英尺的低空掠過地麵從西邊接近,而美國戰鷹們正從南方飛過來,相距八十英裏。

使阿卜德爾卡裏姆得知對方存在的初次提示,是他耳機中發出的低沉的鳴叫聲。坐在他後麵的弟弟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戰鬥機飛行員們知道。現在米格教練機在前方領路,其餘四架排列在它後麵,編成一個鬆散的V字隊形。他們全都聽到了那個聲音。

鳴叫聲來自他們的RWR雷達預警接收器,意味著空中某處有其他雷達在掃描著天空。

四架戰鷹的雷達處於搜索的模式,光束掃向前方去探視情況。伊拉克飛機的蘇聯雷達預警接收器捕捉到了這些光束,並通知了飛行員。

米格29別無選擇,隻得繼續前行。在五百英尺的低空,它們的高度要比戰鷹們低許多,正在穿越戰鷹們的既定航線。

相距六十英裏時,伊拉克飛行員們聽到耳機裏的鳴叫聲變尖厲了。雷達預警接收器在告訴他們,對方已經關掉搜索模式而且已經鎖定了他們。

坐在唐·沃克身後的火控員蒂姆注意到雷達模式改變了。美國人的雷達已經從緩慢的鍾擺掃描改為鎖定模式,其光束變窄了,集中到它們發現的目標上。

“我們發現五架不明身份的飛機,在左前方低空。”火控員說著隨即發出了IFF信號。

小隊裏的其他三名火控員也照做了。

IFF即確定敵友,是所有作戰飛機都普遍應用的一種脈衝詢問機。它在某一頻道發射出一個脈衝,而頻道是每天變換的。同屬一方的戰機會收到這個脈衝並回答:“我是友機。”敵機做不到這一點。出現在雷達屏幕上的五個亮點在前方幾十英裏低空中飛行,意欲穿越戰鷹們的航線,也許是完成任務後返航的五架友機。這很有可能,因為空中的盟軍飛機大大多於伊拉克飛機。

蒂姆用三種模式向這些不明身份的飛機發出了詢問。沒有答複。

“是敵機。”他報告說。唐·沃克把導彈的開關連到雷達上,對其他三名飛行員說了聲“準備戰鬥”,然後按下機頭開始朝下俯衝。

阿卜德爾卡裏姆處於劣勢,他知道這一點。從美國人鎖定他時就知道了。他用不著IFF就知道那幾架飛機不可能是伊拉克的。他知道他已經被敵機發現了,他也知道年輕的同事們不是他們的對手。

他的劣勢體現在他駕駛的這架米格29飛機上。因為它是教練機,是唯一的雙座機型,不是用於作戰的。巴德裏上校的雷達隻能在機首前方六十度內掃描。他無法看見是誰鎖定了他。

“你能看到什麽?”他厲聲詢問他的僚機。回答的人呼吸急促,顯然已經嚇壞了。

“四架敵機,在右方高空,正俯衝下來。”

其實至此賭博已經失敗了。美國人正從南方的高空急衝下來,想把他們全都擊落。

“散開,快衝,打開加力燃燒,朝向伊朗。”他大聲喊道。

這些年輕的飛行員們用不著他第二次吩咐。四根油門杆推至“開”時,每架米格29的噴氣管朝後噴射出一長溜火焰,推動戰機超越音障,使速度差不多翻了一番。

盡管油耗大量增加了,但這些單座機可以一直打開加力燃燒飛行,躲開美國人,抵達伊朗。美國人即使同樣以加力燃燒飛行也無法追上它們。

阿卜德爾卡裏姆·巴德裏沒法采取這種方法。在設計製造這種教練機時,蘇聯的航空工程師們不但配置了簡單的雷達,而且為了承載學員的重量,加大駕駛艙,他們減小了機內的油箱容積。

這位上校飛行員在他的機翼下掛著長航程副油箱,但還是不夠用。現在他有四個選擇,他必須在兩秒鍾之內作出決定。

他可以打開加力燃燒,逃過美國人,然後回到伊拉克基地,在那裏遭到逮捕,他們遲早會被移交給秘密警察,然後受刑,死去。

他可以打開加力燃燒,躲開美國人,繼續飛赴伊朗,但在越過邊境不久即會耗盡燃油。即使他和弟弟跳傘後安全降落,他們會落入波斯的部落人手中。而在兩伊戰爭期間伊拉克飛行員投擲的炸彈曾讓這些部落人吃盡了苦頭。

他可以打開加力燃燒,躲過戰鷹,然後飛向南方,跳傘後降落在沙特阿拉伯成為戰俘。但他認為他決不會得到人道的待遇。

他的腦海裏湧現出很久以前的一些句子,童年時代他在巴格達哈特利先生的學校裏學到的詩句。丁尼生?華茲華斯?不,是麥考雷,沒錯,是麥考雷的,寫的是一個人臨死前的感想,他曾經在班上朗誦過。

芸芸眾生,

誰人無死?

為了先輩的遺骸,

為了神靈的殿堂,

何懼危險,

迎向死神。

巴德裏推動油門杆打開加力燃燒,米格29支點飛機開始加速爬升轉彎,迎向撲麵而來的美國人。

他一轉過機身,四架戰鷹就出現在他的雷達掃描屏上。兩架已經分開,正在追擊逃跑的單座米格戰鬥機,四架戰鷹全都打開了加力燃燒,全都超越了音障。

但是領頭的美國人正從上空朝他直接撲下來。當支點飛機進入超音速飛行時,巴德裏感受到了猛烈震動,他稍稍調整了一下控製杆,迎向朝他俯衝下來的那架戰鷹。

“耶穌基督啊,他朝我們直飛過來了!”戰鷹後座的蒂姆說。沃克用不著別人告訴就知道,他的雷達屏幕顯示出,逃往伊朗的伊拉克飛機那四個亮點正漸漸消失;還有一個單獨的亮點,敵方那架戰鬥機朝他爬升上來迎戰了。距離儀在瘋狂地轉動著,就像失控的鬧鍾。他們相隔三十英裏,在以將近每小時兩千二百英裏的速度互相接近。沃克的肉眼還看不見那架米格29支點,但很快就能看見。

在米格飛機裏,奧斯曼·巴德裏上校完全被蒙在鼓裏,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突然啟動加力燃燒又使他的背部遭到一次猛烈的撞擊,飛機轉彎讓他眩暈了好幾秒鍾。

“怎麽回事?”他在頭盔裏麵大喊,但他不知道音量已被關掉了,他的哥哥聽不見他說話。

唐·沃克的大拇指扣在他的導彈發射控製按鈕上。他有兩個選擇:長射程的AIM-7麻雀,這種導彈需要戰鷹本身的雷達為它製導;或者AIM-9響尾蛇,那是一種尋熱導彈。

相隔十五英裏時,他能夠看見對方了,一個小小的黑點,正朝著他仰飛上來。雙尾翼表明它是一架米格29,是當今世界上最佳的截擊戰鬥機之一。沃克並不知道他正麵對著一架沒有武裝的教練機。他隻知道,它也許攜帶著蘇製AA-10導彈,其射程與他的麻雀一樣長。所以他選擇了麻雀。

在相距十二英裏時,他朝正前方發射了兩枚麻雀。導彈呼嘯著飛了出去,接收到從米格反射過來的雷達信號,順從地向它飛射過去。

阿卜德爾卡裏姆·巴德裏看見了麻雀飛離戰鷹時的閃爍,明白他的生命隻剩下了幾秒鍾,除非他能迫使那個美國人調頭離開。他的手伸到左下方,拉動了一根操縱杆。

唐·沃克一直在懷疑那到底是什麽東西,現在他明白了。從米格的機翼下出現了回禮的閃光。它好像是一隻冰冷的手捏住了他的內髒,他因為恐懼而感到渾身寒冷。對方向他回敬了兩枚導彈。他現在死定了。

在射出麻雀後兩秒鍾,沃克後悔了,他希望剛才選擇的是響尾蛇。道理很簡單,響尾蛇發射後就可以不管了,它們自己會去找到目標,不管戰鷹在哪裏。而麻雀需要戰鷹為它們製導。如果他現在調頭離開,那麽射出的導彈會因為失去了製導而漫無目的地飄遊,直至無害地落到地上。

就在他想馬上調頭離開時,沃克看到從米格射出的導彈翻滾著朝地麵落了下去。這時候他才明白它們根本就不是導彈;那伊拉克人隻是釋放機翼下的副油箱以愚弄他。鋁合金油箱在早晨的陽光照耀下,如同發射出來的已經點火燃燒的導彈那樣閃閃發光。這是一個詭計,而他,唐·沃克,差一點中了這個詭計。

在米格飛機裏,阿卜德爾卡裏姆·巴德裏看到那個美國人不準備調頭離開了。他考驗了對手的神經,但是他失敗了。在後座裏,奧斯曼找到了音量發送按鈕。越過兄長的肩膀他能夠看到他們正在爬升,已經升上地麵好幾英裏了。

“我們去哪裏?”他尖叫著說。他最後聽到哥哥阿卜德爾卡裏姆的聲音,相當平靜。

“安靜點,兄弟。我們去見父親。啊,仁慈的安拉!”

這時候,沃克看到兩枚麻雀爆炸了,像是在三英裏之外綻開了兩朵巨大的牡丹,接著蘇製戰鬥機的碎片翻滾著跌向了地麵。他感覺到脊背上的冷汗如同小河般流淌下來。

他的僚機飛行員蘭迪·羅伯茨剛才一直在他的後上方位置,這時候飛到了他的右翼,戴著白手套的手蹺起了一隻大拇指。他也蹺起大拇指作為回答,另兩架戰鷹已經放棄追擊其他四架伊拉克戰機,從下麵爬升上來重新編成一個隊形,繼續朝著庫特的那座橋梁飛去。

這就是戰鬥機空中格鬥的速度。整個行動,從雷達初次鎖定,至米格29支點戰機被擊毀,隻過去了僅僅三十八秒時間。

那天上午時鍾敲響十點時,私家偵探由他的“會計師”陪同,一起來到了溫克勒銀行。會計師提著一隻很大的公文箱,裏麵裝的是十萬美元的現金。

這些錢是通過銀行界的一位沙燕安排的一筆臨時貸款。聽說這些錢隻不過是在溫克勒銀行暫存幾天,事後會取出來退還給他,那位沙燕才鬆了一口氣。

看到這些錢時,格穆利希先生高興了。假如他注意到這些美元隻占這隻公文箱的一半厚度,那他的熱情就不會這麽高了;假如他看到假箱底下麵的東西,他會嚇得魂不附體的。

為隱蔽起見,那位會計師被請到了隔壁哈登堡小姐的辦公室,律師留下來和銀行家一起為這個新賬戶安排絕密操作代碼。安排妥當後,會計師被召進來領取這筆款項的收據。到十一點時,事情辦完了。格穆利希先生召來保安,陪客人走到門廳並且送到門口。

下樓時,會計師對著美國律師的耳朵輕輕說了一句話,律師把這句話翻譯給保安聽。保安點了點頭,裝著格柵門的古舊電梯在夾層停下了。三個人走出電梯。律師向他的同事指了一下男洗手間,會計師進去了。律師和保安留在電梯門外等著。

這時候,他們聽到門廳裏響起一陣吵鬧聲,顯然聲音真的很響,因為這裏到門廳要順著廊道走二十步,還要走下十五級大理石台階。

保安輕聲說了句對不起,就大步流星地沿著廊道走了過去,到了能看清下麵大廳的台階上方,看到情況後,馬上快步跑下去解決事端了。

太令人憤慨了。三個無賴,顯然喝醉了酒,竟然進入銀行門廳騷擾那位接待員,跟她要錢再去買酒。女接待員後來解釋說,他們謊稱是郵遞員騙她打開了前門。

保安怒不可遏,努力要把這些歹徒轟出去。沒人注意到其中一名無賴進入門廳後即把一隻空煙盒塞進了門縫底下,所以,這道自動關閉的大門失靈了。在互相推搡之際,也沒人注意到第四個人手腳並用爬進了銀行大廳。爬進來的人直起腰來,立即與跟在保安後麵下樓走到門廳的紐約律師站在了一起。

他們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著保安把三名無賴推回了街上。當保安轉回身來時,發現律師和會計師已經自己從夾層下來了。他為這意外的混亂事件連聲道歉,並把他們引出了銀行。到了外麵的人行道上,會計師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別擔心,”律師安慰他,“你幹得很好。”

他們在說希伯來語,因為除此之外會計師不會說其他語言。實際上他是來自貝爾席瓦的一名銀行出納員。他來到維也納執行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特工行動的唯一原因是,他碰巧是那名撬鎖專家的雙胞胎兄弟。現在,撬鎖專家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黑暗的夾層清潔室裏。他將在那裏靜靜地等待十二個小時。

麥克·馬丁下午時抵達了魯特巴鎮。平常坐小車不會超過六個小時的這段路程,現在花了二十個小時。

在魯特巴南郊,他發現了一個趕著一群山羊的牧羊人。他用剩餘的第納爾紙幣以差不多高於市場價格兩倍的高價,從牧羊人那裏買下了四頭羊。這使牧羊人感到既奇怪又高興。

雖然現在被繩子拴著,山羊們被領到沙漠裏還顯得挺高興。它們不可能知道,它們之所以在沙漠裏,隻不過是麥克·馬丁可以據此解釋為什麽他在午後的太陽下遊**在公路南方沙漠裏。

馬丁的問題是他沒有指南針——指南針與其他裝備一起留在了巴格達曼蘇爾區一間小屋的地磚下麵。現在他用太陽和他那隻廉價的手表,盡可能準確地測定從鎮裏的無線電塔到他埋藏摩托車的那個旱穀的方位。

這段路有五英裏,因為趕著羊路上走不快。但它們也起到了作用,有兩次他看見路上的士兵盯著他,直至從視線中消失,但那些士兵沒采取任何行動。

太陽下山前他找到了那個旱穀,認出了做在附近岩石上的記號,他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才開始挖掘。那幾隻快樂的山羊慢慢地遊**走了。

那件東西還在,包著塑料袋,是一輛長長的125CC雅馬哈越野摩托車,黑色車身,掛著馱袋,裏麵裝著副油箱。掩埋的指南針也在那裏,還有手槍和彈藥。

他把自動手槍連同槍套掛在右邊的屁股上。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任何借口了,伊拉克農民決不會在那個地區騎著那種摩托車。如果遭到攔截,他隻能開槍射擊並逃走。

他騎著摩托車徹夜行駛,比進來時的吉普車跑得更快。這輛越野摩托車不但能在平地上快速行進,還能在旱穀邊的崎嶇小路上騎行。

半夜時,他給摩托車加了油,自己也從馱袋裏取出水喝了幾口。然後他騎車向正南方的沙特邊境進發。

他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越過國境。這個地區都是沒有特征的布滿岩石和沙礫的荒地,而且有時候他不得不走之字形路線,因此他很難估計到底走了多少英裏。

他指望著,一旦到了泰普林路,他就能確認已經處在沙特阿拉伯境內了。泰普林是那個地區唯一的一條公路。前方的土地平展了一些,他正以每小時二十英裏的速度行駛著,這時候他看見了一輛汽車。假如他沒有這麽疲勞,他本應該快速作出反應,但他現在已是混混沌沌,提不起精神了,他的反應遲鈍了。

“不許動。”

不是阿拉伯語。他開動他那已經勞累不堪的腦筋。這種語言很久以前聽說過。對了,在海利伯裏,某個老師曾千方百計地教過他複雜難學的法語。

“別開槍,”他緩慢地用法語說,“我是英國人。”

法國外籍軍團這支巡邏隊中隻有三名英國軍士,其中一個叫麥庫林。

“是嗎?”麥庫林用英語說,“好吧,你最好坐到那輛指揮車上去。這把槍就交給我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法國外籍軍團巡邏隊在遠離他們駐地的西部,正在泰普林路上巡視,察看有沒有伊拉克逃兵。有麥庫林軍士作為翻譯,馬丁向法國中尉解釋說,他剛剛在伊拉克那邊執行一項任務。

外籍軍團對此相當理解,戰鬥在敵後也是他們的專長。好消息是法國人有一部電台。

在黑咕隆咚的清潔用具室內,撬鎖盜賊耐心地從星期二的白天等到了夜晚。他聽見各位男職員走進男洗手間來做他們進來要做的事,然後離開。隔著一道牆,他能夠聽到電梯偶然嗚嗚響著上上下下。他坐在自己的公文箱上,背靠著牆壁,偶爾看一眼夜光手表,以了解過去了幾個鍾頭。

在五點半至六點鍾之間,他聽到職員們下樓穿過門廳回家去了。他知道,六點半時一位夜間值班員將會到達。保安會放他進來,屆時保安應該已經對照著當天的上班職員名單,核實了每一位經過他的台子走出銀行的職工。

六點鍾一過,保安下班離開以後,夜間值班員就會鎖上前門,合上報警器。然後他會取出那隻每天晚上帶來的袖珍電視機,坐下來觀看電視節目,直至他去作第一次巡視。

根據耶裏德小組的報告,甚至清潔工也會受到監視。他們在星期一、三、五晚上打掃公用區域的衛生——廳道、樓梯和洗手間;星期六,清潔工在保安的眼皮底下打掃各個辦公室的衛生,門衛自始至終跟著他們。但星期二晚上應該是沒人會來打擾撬鎖高手的。

夜間值班員的工作程序顯然一直不變。他分別在夜晚十點,淩晨兩點和早上五點對樓內作三次巡查,檢查各處門戶。

上班後與第一次巡視之間,值班員看電視,並吃帶來的盒飯。在從十點至兩點的這段最長的間隔,他會小睡一陣,鬧鍾的鈴聲設在淩晨兩點鍾。盜賊打算在這段時間行竊。

盜賊已經見過了格穆利希的辦公室,以及那非常重要的辦公室的大門。這扇門是用實木做的,幸好沒連上報警裝置。報警裝置是連著窗戶上的,盜賊已經注意到了踢腳線與地毯之間有兩塊壓力填襯隱約凸起。

半小時後,值班老頭完成了工作,他把頭探進男洗手間的房門,開了一下電燈,察看一下裝有警報線的窗戶,關上門回到門廳桌子邊去了。在那裏,他選了一個晚間體育節目頻道。

十點四十五分,在漆黑之中,撬鎖盜賊離開男廁所,溜上樓梯,到了四樓。

他在格穆利希先生的辦公室門口花了十五分鍾時間。四檔隼眼門鎖的最後一檔縮回去了,他閃身進入了房間。

他頭上戴著一個頭燈,但他還是取出一支大手電掃描著房間。在手電光下,他避開了兩個報警壓力填襯,從未加防護的那一邊走近了書桌。然後他關掉手電,恢複用頭上的小燈照明。

書桌上格的三隻抽屜鎖不成問題——都是小小的百年古銅鎖。三隻抽屜拉出後,他把手伸進去探摸有無旋鈕、按鈕或者拉栓。沒有。在一個小時之後,在第三隻抽屜後邊的右下方,他才找到了它。是一根小拉栓,黃銅做的,長度不超過一英寸。他拉了一下,一聲低低的哢嚓聲,木檔底部的一塊長條嵌板彈開了一厘米。

藏在裏麵的盒子相當淺,不足一英寸,但盛放二十二張薄紙綽綽有餘。這些紙全都是授權書的副本,格穆利希負責的賬戶就是根據這些來操作的。

撬鎖專家取出他的照相機和一隻三腳架。鋁合金三腳架能把預先設定焦距的相機保持在紙張上方最佳距離上,從而獲得最清晰的圖片。

這疊紙最上麵的一張,是頭天上午由私家偵探代表美國那個虛構的客戶開立的賬戶操作方法。

他要的那一份是從上麵數的第七張。號碼他知道——在美國人接管之前,摩薩德已經向耶利哥的賬戶付了兩年款。

為保險起見,他把這些紙全都拍了照。把暗盒恢複原位後,他又合上並且鎖上所有的抽屜,然後他退出去,返身鎖上了辦公室門。淩晨一點十分時,他回到了男廁所旁邊的清潔用具室內。

上午銀行開門營業時,撬鎖專家聽著隔壁的電梯上上下下運行了半個小時,他知道保安用不著護送員工進入辦公室。第一位顧客於十點差十分出現了。當電梯從他身邊經過升上去時,竊賊溜出洗手間,踮著腳尖走到廊道的盡頭,去看下麵的門廳。保安的那張台子空著,他陪顧客上樓了。

竊賊取出一隻信號機按了兩下按鈕。三秒鍾之後,前門的門鈴響了。一樓門廳女接待員激活電子對講係統,問道:“誰呀?”

“送貨的。”一個小小的聲音說。接待員按了一下開門按鈕,一位滿麵笑容的送貨員走進了門廳。他帶進來一幅巨大的油畫,用棕色的牛皮紙包裹著,還紮著帶子。

在他的身後,大門開始徐徐地自動關上。這時候,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在門縫底下塞進了一疊紙。那門看起來是關上了,但鎖舌沒有到位。

送貨員把油畫立在接待員的台子邊上。這幅畫很大,有五英尺寬四英尺高,完全擋住了她看向門廳的視線。

“可這事我一點也不知道……”她疑惑地說。送貨員從油畫旁邊伸出頭來。

“隻要在這裏簽收一下就行了,請吧。”他一邊說,一邊把一塊夾著收條的夾板放到了她麵前。接待員在審閱收條的時候,撬鎖高手走下大理石台階溜出門去了。

“但這上麵寫的是哈茲曼畫廊呀。”女接待員指出。

“是呀。巴爾加塞,14號。”

“可我們這裏是8號。這裏是溫克勒銀行。畫廊在那邊。”

一臉迷惘的送貨員道歉後離開了。保安也從大理石梯級上走了下來。前台接待員把剛才的事情說給他聽。他哼了幾聲,在門廳內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重新拿起了一份早報。

黑鷹直升機在中午時分把麥克·馬丁送到利雅得的那個軍事基地,那裏有一小組人在等待著他。其中有英國秘情局的史蒂夫·萊恩,美國中情局的奇普·巴伯。馬丁沒有料到會遇見他的頂頭上司——英國特空團指揮官布魯斯·克雷格上校。馬丁在巴格達期間,特空團已經陸續派遣了整整兩個中隊的官兵在伊拉克西部沙漠參加行動。特空團總共隻有四個中隊,其中一個中隊仍留守在英國赫裏福德作為常駐中隊,另一個中隊分成若幹小組在世界各地開展培訓任務。

“你拿到手了,麥克?”萊恩問。

“拿到了。耶利哥的最後情報。不能用無線電拍發。”

馬丁簡單解釋了一下不能發送電報的原因,並把那份皺巴巴的報告交了出去。

“麥克,這兩天我們一直為聯係不上你而犯愁呢。”巴伯說,“你幹得真漂亮,少校。”

“我隻有一件事,先生們,”克雷格上校說,“如果你們已經用完了他,我可以把我的部下帶回去了嗎?”

萊恩正在閱讀那張紙,盡力把阿拉伯語譯解出來。

“哦,是啊,我想可以。我們非常感激。”

“等等,”巴伯說,“你現在讓他去幹什麽,上校?”

“噢,機場對麵我們的基地裏,有床鋪,還有飯菜……”

“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呢。”巴伯說,“少校,給你一份堪薩斯牛排加油炸薯條,在大理石浴缸泡一個小時,再加上一張柔軟的大床怎麽樣?”

“太棒了。”馬丁哈哈大笑起來。

“好。上校,讓你的部下去路那邊的凱悅酒店套房裏過上二十四小時,以表示我方的感謝。行嗎?”

在驅車去空軍總部對麵那家賓館的短短的路程中,馬丁把耶利哥的情報翻譯好,交給了萊恩和巴伯。萊恩逐字逐句地讀了一遍。

“就是它,”巴伯說,“空軍會去那裏把它炸飛的。”

要使這位塵土滿麵的伊拉克農民住進凱悅酒店的最豪華套房,奇普·巴伯親自辦理入住登記手續才得以成功。馬丁安頓下來後,巴伯離開旅館到馬路對麵的黑洞去了。

馬丁確實在那隻深深的、冒著蒸汽的浴缸裏泡了一個小時,用賓館免費提供的香波和剃須用具擦洗身子,刮胡子。當他踏出浴室時,牛排和炸土豆已經擺放在客廳的一隻盤子裏了。

他才吃到一半就感到一陣睡意襲了上來。他剛剛爬上臥室那張寬大鬆軟的雙人床就睡著了。

在他睡眠期間發生了一些事。剛剛熨燙過的襯衣、短褲、長褲、襪子和皮鞋送進了他的客廳。

在維也納,吉迪·巴齊萊把耶利哥賬戶的操作細節傳送到了特拉維夫。在那裏,摩薩德開始用適當的措辭準備一份極為相似的複製文件。

愛迪絲·哈登堡從銀行下班後,卡裏姆帶她去喝咖啡,並向她解釋說他要回約旦一個星期,探望患病的母親。她接受了這個理由,拉住他的手叮囑他盡早回來陪她。

從黑洞發出的命令到達了塔伊夫的一個空軍基地。那裏,一架TR-1偵察機正準備起飛,去伊拉克北方地區執行一項使命,去沙爾喀特的一個主要兵工廠進一步拍攝照片。

起飛前又增添了一個任務,專門去訪問和拍攝哈姆利山脈北部的丘陵山區。新任務的地圖坐標已經送來了。當基地的中隊長對突然的變化提出抗議時,他得知這個命令是耶利米指令。抗議結束。

剛過兩點,那架TR-l就起飛了,到四點鍾時,它拍到的照片圖像已經出現在黑洞廊道盡頭那間特定會議室的屏幕上了。

那天山區上空有雲團和降雨,但那架偵察機配備著ASARS-2設備,其遠紅外和熱像雷達可以穿透雲、雨、霧、冰雹和雨夾雪,因此照片還是拍到了。

這些圖像到達後,美國空軍的貝蒂上校和英國皇家空軍的佩克少校對它們作了研究。他們兩位是黑洞最好的照片分析專家。

計劃會議在六點鍾開始。出席會議的隻有八個人。其中有霍納將軍的副手——同樣有決斷力但更為活潑的巴斯特·格洛森將軍。史蒂夫·萊恩和巴伯·奇普這兩名情報官也參加了,因為找到這個目標,並知道目標背景情況的就是他們兩人。兩位分析專家貝蒂和佩克,要在會議上解釋他們對該地區照片的譯解。在場的還有三名作戰參謀,兩名美國的,一名英國的,他們將作記錄並且保證會議布置的任務能得以執行。

“我們在這裏有一個問題。”他說。

“解釋一下吧。”將軍說。

“長官,提供給我們的情報是格子坐標的十二位數字,六位代表經度,六位代表緯度。但這還不是衛導參照圖,隻有衛導參照圖才能把目標圈定在幾平方碼之內。我們談論的地方有一平方公裏。為保險起見,我們把那地方擴大為一平方英裏。”

“怎麽樣?”

“喏,就是這裏。”

貝蒂上校朝牆上作了一下手勢。放大了的照片蓋滿了差不多整整一麵牆。這是一張計算機增效的高清晰度照片,有六英尺長,六英尺寬。大家都轉過頭看著。

“我看不出什麽東西,”將軍說,“都是山。”

“就是這個問題,長官。目標不在那裏。”

與會者的注意力轉到了密探身上。畢竟這是他們提供的情報。

“那裏,”將軍緩慢地說,“應該有什麽東西?”

“一門大炮。”萊恩說。

“一門大炮?”

“就是所謂的巴比倫大炮。”

“我還以為你們情報機關在製造階段已經把它們全都攔截下來了呢。”

“我們是攔截了。但顯然有一件漏網了。”

“這東西我們一直在作研究。發射器應該是一枚火箭,或是一個秘密戰鬥轟炸機基地。大炮不能發射這麽大的載荷。”

“這門大炮能發射,先生。我已經與倫敦核對過了。大炮的炮筒有一百八十多米長,口徑一米。載荷超過半噸。根據所使用的**燃料計算,射程可達一千公裏。”

“這裏到三角區域的距離是多少?”

“四百七十英裏,或者七百五十公裏。將軍,你們的戰鬥機能否攔截炮彈?”

“不能。”

“愛國者導彈呢?”

“有可能,如果它們在合適的地方,合適的時間,並能及時發現它。也許不能。”

“問題在於,”貝蒂上校插話,“大炮也好,火箭也好,這裏看不到目標。”

“會不會埋在地下,像庫拜組裝廠那樣?”巴伯提議。

“庫拜那個工廠上麵偽裝成一個廢車場,”佩克少校說,“可這裏什麽東西也沒有。沒有道路,沒有輸電線路,沒有防衛,沒有直升機坪,沒有鐵絲網,沒有兵營,隻是一片荒山野嶺。”

“假如,”萊恩辯解說,“他們采取了與塔爾米亞一樣的伎倆——把防線建在四周很遠處,那麽防線就在照片以外了?”

“我們也研究過了。”貝蒂說,“我們觀察了方圓五十英裏範圍。沒有東西,沒有防衛。”

“會不會是故意不設防衛的一個騙局呢?”巴伯說。

“不會。伊拉克人總是保衛著他們的貴重財產,即使對他們自己的人民也嚴加防範。看這裏。”

貝蒂上校走到圖片旁指點著一組棚屋。

“也許他們挖空了整座山。”萊恩說,“你們這樣幹過,在夏延山。”

“那是在鋼筋混凝土大門後麵的一係列山洞,隧道和一個個房間。”貝蒂說,“你現在說的是一支長度為一百八十米的炮筒。要把那個東西放進一座山裏,你得把整座山從山頂開始扒下來。先生們,我認為炮膛、彈藥庫以及所有的居住區都可以建在地下,但那麽大的一根炮筒肯定會在某個地方露出來。可這裏沒有。”

他們又去審視那張照片。這個方塊裏有三個村莊,第四個村莊露出了一部分。三個村莊中最大的那一個沒有防爆門或者進出的公路。

“如果大炮就在那裏的某處,”佩克提議,“為什麽不對那一平方英裏進行飽和轟炸呢?那樣會把可能蓋著武器的任何山頭炸坍。”

“這主意不錯。”貝蒂說,“將軍,我們可以出動大胖醜八怪,把整個一平方英裏炸成一攤爛泥。”

“我能否提個建議?”巴伯問。

“請吧。”格洛森將軍說。

“假如我是薩達姆·侯賽因,患有他那種偏執狂,而且我有一件這麽重要的武器,我肯定會讓我最信任的人去負責。而且我會授權給他,萬一那座要塞遭到轟炸,他可以發射大炮。簡單地說,如果第一批炸彈沒炸著——一平方英裏是一塊很大的地方,那麽其後的炸彈就來不及了。”

格洛森將軍俯身向前靠了過去。

“你的意思到底是什麽,巴伯先生?”

“將軍,如果上帝的拳頭在這些山裏麵,肯定是用極為高明的偽裝術隱藏起來的。要能夠百分之百地摧毀它的唯一方法,是采取相同的隱蔽行動。派出一架飛機,突然間冒出來,發動一次奇襲,一次投彈擊中目標。”

“我不知道這話我還要說多少遍,”貝蒂上校惱火地說,“可我們不知道該往哪裏扔炸彈,準確位置。”

“我認為我的同事是在說目標標定。”萊恩說。

“但那意味著要派另一架飛機,”佩克提出異議,“就像海盜為狂風標定目標那樣。即使目標標定者也必須先見到目標才行呀。”

“這個方法在打擊飛毛腿時效果很好。”萊恩說。

“是啊,特空團戰士標定導彈發射架,我們把它們炸飛。但特空團戰士就在現場的地麵上,舉著望遠鏡在距導彈一千碼的地方。”佩克說。

“是這樣。”

會議室沉靜了好幾秒鍾。

“你們是說,”格洛森將軍說,“派人深入到那裏的山區,為我們標示一個十平方碼的目標。”

討論又進行了兩個小時,但總是回到萊恩的觀點上。

首先是找到它,接著是標定它,然後是摧毀它,而且全都必須趕在伊拉克人反應過來之前完成。

“長官,你醒醒,長官。馬路對麵叫你過去,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