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恐嚇
一個長著一雙豬眼、穿著一件不太幹淨的白色法衣的胖子,正在教堂大門口台階的頂部跳上跳下。這就是文森特神父,那些可憐的被強迫勞動的工人們的牧師。
範倫斯堡的西班牙語說得很差勁,隻能勉強發號施令,而那位牧師的英語表達能力也好不了多少。
“快來呀,少校。”神父說完就衝回到教堂裏麵,範倫斯堡和美國客人跳下汽車,跟著他跑上台階。
那件沾著塵土的長袍掃過走道,掠過祭壇,到了法衣室裏。這是一個小小的房間,裏麵的主要家具是一隻粗工製作的衣櫃,用螺釘固定在牆上,用於儲存法衣。神父以一個戲劇性的動作拉開櫃門,大叫一聲:“天哪!”
幾個人湊近察看。那個工人依然與文森特神甫發現他時一模一樣,神父沒有試圖放開他。他的雙腕被用膠帶緊緊地縛住了,雙踝也同樣,由於一條寬寬的膠帶封著他的嘴,他隻能發出一些唧唧咕咕的抗議聲。看到範倫斯堡時,他的眼睛馬上流露出恐懼。
南非人俯身向前,一把扯去了封口的膠帶紙。
“他來這裏幹什麽?”
從那個工人嘴裏發出了一陣咿咿呀呀的恐懼的解釋,牧師聽後聳聳肩。
“他說他不知道。他說他昨天晚上睡著了,醒來時卻發現在這裏。他感到頭暈,什麽也記不起來了。”
那人渾身**,隻穿著一條短褲。南非人抓住那個工人的手臂把他拉了起來。
“告訴他,最好讓他回憶一下。”他朝著牧師喊道。牧師做了翻譯。
“少校,”麥克布萊德輕輕地說,“我們一步一步地來。他叫什麽名字?”
牧師聽明白了這句英語。
“他叫拉蒙。”
“拉蒙什麽?姓什麽?”
牧師聳聳肩。他有一千多個祈禱者,他能記住他們每一個人嗎?
“他住哪一間小屋?”美國人問道。
又是一陣快速的當地西班牙語交談。麥克布萊德能夠看懂一點書麵的西班牙語,但聖馬丁人講的土話他就聽不懂了。
“離這裏有三百米遠。”牧師說。
“我們去看看吧?”麥克布萊德提議說。他取出一把瑞士軍刀,割去拉蒙手腳上的膠帶。這位嚇得半死的工人引領少校和美國人穿過廣場,走過大路,進入他住的那條小巷。他朝自己的門一指,然後退縮到後麵去了。
範倫斯堡走了進去,後麵跟著麥克布萊德。他們沒找到什麽特別的東西,除了那位美國人在床底下發現的一件小物品。那是一塊壓縮過的棉布。他聞了聞,又把它遞給了少校,後者也去聞了一下。
“氯仿,”麥克布萊德說,“他是在睡眠中被麻翻的。很可能什麽也沒感覺到。醒來時發現手腳被縛,關進了一隻衣櫃裏。他沒說謊,隻是摸不著頭腦,嚇壞了。”
“那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不是說過,每個工人在經過大門去幹活時要檢查身份識別牌嗎?”
“是的。怎麽啦?”
“拉蒙沒有佩戴身份牌,它也不在這裏。我認為你們在某個地方有了一位冒名頂替者。”
這話說到了點子上。範倫斯堡大步走回到停在廣場裏的越野車旁,摘下掛在儀表板上的對講機。
“這是緊急呼叫。”他告訴無線電操作員。在對方應答之後,他下達了命令,“拉響‘囚犯逃跑’警笛,關閉宅院大門,禁止任何人進入,除了我以外。然後使用公用頻道通知莊園裏的每一個衛兵,不管是當班的還是下班的,到主大門向我報到。”
幾秒鍾之後,拖著長聲的淒厲警報聲響徹了整個半島。田地裏、穀倉裏、工棚裏、果園裏、廚房裏和豬圈裏全都聽到了。人人都放下手頭上的工作,抬頭去眺望主大門的方向。在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之後,從宅院地下室裏傳來了無線電操作員的廣播聲。
“所有衛兵去主大門集合。重複一遍,所有衛兵去主大門集合。趕快。”
白天有六十名衛兵在值班,其餘的在營房裏休息。在遠處田野裏的衛兵騎上摩托車趕了過來,距主大門半公裏的營房裏的衛兵跑步趕了過來。他們全都響應了應急命令。
範倫斯堡把他的越野車駛回到了大門裏麵,站到汽車的發動機罩上麵等著他們,手裏提著一隻電子擴音器。
“我們這裏並沒有逃犯,”當衛兵們聚集到了他麵前時,他開始說,“恰恰相反,我們有了一個入侵者。現在,他裝扮成一名工人。同樣的衣服,同樣的涼鞋,同樣的草帽。他甚至還偷了一塊身份牌。白班衛兵們,把全體工人集合後帶回來,一個不許漏下。夜班衛兵們,去搜查每一座穀倉、牛棚、豬圈和車間,然後封上門窗站上崗哨。用通訊器與你們各自的小組長保持聯絡。各位組長與我保持聯絡。現在出發,看到任何穿著囚服逃跑的人,可以開槍射擊。現在走!快去!”
上百號人以一個扇形朝農場散開。他們要搜查整個半島的中部區域,從分隔機場與農場的鐵絲網,一直到那座宅院的大牆。這是一個很大的範圍,即使對於一百個人也太大了。搜查一遍要花上好幾個鍾頭的時間。
範倫斯堡已經忘了麥克布萊德要離開這裏,他把美國人丟在一邊,忙著應付這裏的緊急情況。麥克布萊德坐在那裏沉思著。
教堂的大門旁邊有一張告示。上麵寫著:“Obsequias por nuestro hermano Pedro Hernandez. Once de la ma?ana.”
他的西班牙語水平不怎麽樣,但這位中情局特工還是能讀懂這段文字的意思:“我們的兄弟彼得羅·赫爾南德茨的葬禮。上午十一點鍾。”
難道複仇者沒有看到這個告示?還是他猜不透這段文字的意思?通常在星期天之前,牧師是不會去他那間法衣室的。但今天情況不同,十一點鍾之前,牧師肯定會打開法衣室裏的櫃子,看到那個囚犯。
為什麽不把他丟在其他地方?為什麽不用膠帶把他固定在他自己的**,這樣在日落之前沒人能發現他,甚至在那之後也發現不了?
他發現少校在與機場的技工通話。
“直升機出了什麽問題?去他媽的尾翼轉子。直升機馬上提供空中支援。讓它快點起飛!”
他關去通訊器,聽完麥克布萊德的疑惑,瞪著雙眼厲聲說:“你的同胞顯然犯了一個錯誤,就這麽回事。一個代價昂貴的錯誤。他會因此而丟命的。”
一小時過去了。即使沒有野戰望遠鏡,麥克布萊德也能看到第一批身穿白布衣物的工人正被趕回通往村子的那道雙扇大門的門口。在一排排工人旁邊,穿製服的衛兵在朝他們大聲吆喝。這時候是中午,烈日當空,曬得人們頭皮發麻。
大門前麵熙熙攘攘的人群越聚越多。無線電通訊器裏的劈劈啪啪通話聲一直沒有中斷,農場裏一個區域接著一個區域被清理完畢,建築物一棟接著一棟被搜查完畢,宣布查清,封上門窗後在每一棟都派上了駐守的衛兵。
一點半時,開始清點工號。範倫斯堡堅持讓五名檢查員回到他們在桌子後麵的位子上去,挨個檢查每一列的兩百名工人。
工人們通常在上午和晚上的涼爽時間裏勞動,現在他們在活活受著烈日的烘烤。兩名工人暈倒了,由他們的朋友幫著抬到陰涼處去。身份牌挨個都檢查了一遍,每個牌上的號碼都與早上出工時的記錄對了一遍看是否符合。當最後一個白色衣衫的身影踉踉蹌蹌地走回村裏去休息、納涼和洗澡時,檢查組長點了點頭。
“少了一個。”他叫道。範倫斯堡走到桌子邊,從他背後看著記錄。
“53108號。”
“姓名?”
“拉蒙·古蒂雷斯。”
“釋放警犬。”
範倫斯堡大步走向麥克布萊德。
“現在,所有技術人員、勞工們都應該已在室內了,被關在裏麵由衛兵駐守著。警犬不會去觸犯我的衛兵們,你知道,它們能認出製服。這就剩下了在外麵遊**的一個人。一個陌生人,穿著白棉布長褲和寬鬆襯衣,散發著異味。這如同為那些牧羊犬敲響了午飯的鍾聲。爬到樹上?跳進池塘?它們還是能夠找到他的。然後它們將會圍住他狂吠,直至馴犬員到來。我給這個雇傭兵半個小時的時間,頂多半小時,他要麽爬到一棵樹上投降,要麽死掉。”
他在搜尋的那個人此刻正在農場中央,在一排排高過他頭頂的玉米地裏輕快地跑動。他根據太陽和山峰判斷著他的奔跑方向。
從上午早些時候起,他花了兩個小時持續慢跑,從分配給他勞動的那塊田地到那座宅院的防護牆牆基,這段距離倒不是問題,對於一個習慣馬拉鬆賽跑的人來說算不了什麽,但他得小心避開其他工作小隊和衛兵。那時他仍在躲避。
現在他來到了穿越玉米地的一條土路,臥伏下來,朝外邊窺視。在土路的一頭,兩名衛兵騎著一輛摩托車朝著主大門方向疾駛而去。他等待著他們轉過一個彎道,然後越過土路鑽進一個桃園裏消失了。他從高處已經充分研究了這個農莊的布局,並計劃好了一條路線,能從宅院大牆邊一直通到他要去的地方,用不著穿越齊膝高的莊稼。
上午他帶出來的物品,要麽放在他那隻所謂的飯盒袋裏,要麽藏在他穿在運動短褲裏的緊身三角褲裏麵,現在差不多已經用完了。那隻潛水手表現在戴回到他的手腕上,皮帶係在腰上,刀子插在背後,不容易被發覺,但需要時很快就能拔出來使用。那些繃帶、粘膠和其餘物品放在穿在皮帶上的一隻扁小包裏。
他又察看了一下周圍的山峰,把他的前進方向調整了幾度,接著停下來歪著頭去傾聽,前方有嘩嘩的流水聲。他來到了溪流邊,後退十五米,脫光了全身衣物,隻剩下皮帶、刀子和緊身**。
在莊稼地對麵,在沉悶的令人麻木的炎熱下,他聽到朝著他奔跑過來的第一群狗的吠叫聲。海邊正好有微風吹過來,再過幾分鍾海風將把他的氣味帶到獵狗的鼻子裏。
他要幹的事必須動作極快但極仔細。他忙了一小陣直到滿意了,才踮著腳走向溪流,滑入涼爽的溪水之中,開始讓水流帶他前進,傾斜著穿過農場朝著機場和懸崖的方向漂去。
盡管相信那些牧羊犬決不會來犯,但在駕車緩慢地從大門駛往農場的路上,範倫斯堡還是搖上了所有的車窗。
馴犬員與範倫斯堡一起在越野車裏,坐在旁邊的旅客座上。副馴犬員駕著一輛卡車跟在後麵,後麵的車廂用鐵條封了起來。他們聽出了獵狗叫聲的變化,從低沉的喉音到激動的吠叫。
“它們已經發現了什麽。”馴犬員喊道。
範倫斯堡露出了微笑。
“哪裏,在哪裏?”
“在那邊。”
麥克布萊德蜷縮在後座裏,高興地看到車窗都關上了。他不喜歡惡狗,而且對他來說,十二條也太多了。
那些狗是發現了什麽東西,沒錯,但它們的汪汪聲更多的是來自痛苦而不是激動。在轉過桃園的一條彎道後,範倫斯堡看到了那群獵犬。它們在土路周圍,繞著一團帶血的衣物打轉。
“把它們弄到卡車上去。”範倫斯堡喊道。馴犬員跳下汽車,關上車門,吹著口哨向他的狗群傳達命令。狗們仍在狂吠,但沒有抗議,順從地爬上那輛狗車的後車廂,並被鎖在了裏麵。這時候範倫斯堡和麥克布萊德才下了車。
“那麽,這就是它們抓住他的地方嘍。”範倫斯堡說。
馴犬員仍然對狗群的表現感到迷惑,他一把抓起那件沾有血汙的棉布襯衣,拿到鼻子上去聞,然後猛地把頭轉向了一邊。
“該死的渾蛋,”他尖叫道,“辣椒粉,細磨綠辣椒粉,能沾在衣服上。怪不得那些可憐的獵犬在尖叫。那不是激動,它們是痛苦。”
“它們的嗅覺什麽時候可以恢複?”
“嗯,今天不行了,老板,明天都不一定。”
他們找到了一條棉布長褲,也被撒上了辣椒粉,還有一頂草帽,甚至還有一隻帆布抽帶包。但是沒有屍體,沒有骸骨,沒有其他,隻有襯衣上的血汙。
“他在這裏幹了什麽?”範倫斯堡詢問馴犬員。
“他割破了自己,這個渾蛋。他用一把折疊刀割破了自己的肌膚,然後把血灑到那件襯衣上。他知道那會使警犬瘋狂,當它們在巡邏時,人血總是能驅使它們瘋狂。所以它們會聞到血腥,咬碎織物並吸入辣椒粉。我們的獵犬沒法用了,可能明天才能恢複。”
範倫斯堡數了數衣物的件數。
“他已經脫光了衣服,”他說,“現在我們要找的是一個赤身**的人。”
“也許不是。”麥克布萊德說。
南非人按軍隊編製給他的部隊配發軍服。他們都穿同樣的製服,清一色的半統牛皮作戰靴,卡其長褲的褲腳塞進靴子裏。每人還有一條配有銅扣子的寬皮帶。
他們上身都穿著“豹斑”色彩的淡色非洲叢林迷彩服,衣袖到手臂中部,袖口外翻並燙平。
襯衣上有一道或兩道倒V字形的肩章,表示是一名下士或中士。而四名低級軍官的襯衣肩章上,則裝飾著布星。
麥克布萊德發現,小徑附近樹枝上掛著一塊肩章,是從一件襯衣上拉扯下來的,顯然那裏曾經發生過一次搏鬥。
“我認為我們找的這個人根本沒有赤身**,”麥克布萊德說,“我認為他現在穿著一件迷彩襯衣,少了一塊肩章,還穿著卡其長褲和作戰靴。毋庸贅說,還有像你那樣的一頂叢林帽,少校。”
範倫斯堡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但證據勝於雄辯。沙礫上麵有兩道痕跡,明顯是一雙鞋後跟被拖曳著穿過草地留下的。拖痕的盡頭是那條溪水。
“一具屍體扔進了那裏,”少校咕噥著說,“現在它應該已經被衝出了懸崖。”
而且我們全都知道你是如何鍾愛你的那些鯊魚,麥克布萊德想道,但他沒說出來。
範倫斯堡窘迫極了。在方圓六千英畝的這個農莊裏的某處,在可以獲取武器和摩托車的某個地點,有一個用寬邊叢林帽遮掩著臉的職業雇傭兵,一如他所假設的,要來炸飛他的雇主的腦袋。他用南非荷蘭語罵了幾聲,肯定不是什麽優雅的話。然後他抓起了無線電通訊器。
“向宅院裏加派二十名衛兵。除了他們和我以外,任何人不得進入那裏。他們要全副武裝,在那座樓房四周的地麵上立即散開。現在,馬上派人!”
他們駕車返回,穿過田野,奔赴最遠處的那座有大牆的宅院。
這時候是下午四點差一刻。